林霄原以為自己的身份隱藏得很好,沒料到現在連一個小軍官都知道他的名號。

他自認一無是處,但也清楚自己跟勇者來往密切,自然會吸引不少人的注意。因此林霄十分擔心會因為自己的關係給蘇怡帶來麻煩。

正因為如此,他才急於離開辰星城。

跟隨勇者的隊伍一起踏上驚險且有趣的冒險,消滅魔物,收穫友人。這當然是非常好的事情。但假如自己沒辦法跟上勇者的腳步呢?

在礦場時林霄已經見識過蘇怡的實力了,兩人毫無疑問是雲泥之別。就算林霄靠着兩人的私人關係加入勇者小隊中,也只能拖後腿而已。拖後腿還好,萬一由於自己的實力不濟導致隊伍里的人受到傷害,那是林霄絕不能接受的。

既不能同蘇怡一起行動,又不能留在城裡礙事。

只要自己離開就好了......

“林霄先生,我們到了。”

說話的是名叫科爾.格靈頓的軍官。穿着貴族服飾的兩人在某處偏僻小巷的一所小酒館前停下了。

酒店門口有三五個醉鬼......

林霄忽然感覺到有人對自己釋放鑒定魔法。

他斜看了一眼科爾,對方則用眼神回應讓他不用聲張。

兩人不緊不慢地走進酒館中。同普通酒館一樣,無非是一桌一桌的食客和醉鬼而已。

在酒館的嘈雜聲中,科爾悄聲對林霄說:“剛才門口的應該是這裡的看守。這家店一般不招待冒險者或其他有精靈之力的人。”

“那我們是......”

科爾揮了揮手中的徽章:“當然是因為這個,不然我為何會急着找你。”

兩人沒有理會迎面而來的侍者,也沒有找桌子坐下,而是徑直走向櫃檯。那裡有個掌柜模樣的人坐着。

科爾將徽章放在櫃檯上。

“你好......”

對方瞄了一眼徽章,沒有等科爾說完便伸手指向一邊。

兩人向手指方向看去,一個原本蹲在牆角的老頭朝兩人走來。

老頭佝僂身材,相貌醜陋,打扮與乞丐無異。他拿起櫃檯上的徽章,示意兩人跟上后,便轉身向櫃檯的門走去。

什麼店啊,裡面的人都是啞巴嗎?

就算是啞巴也應該找些相貌好看點的吧。

或者更進一步。讓可愛的失語美少女穿上女僕服,不同於只會帶着假笑說“歡迎回來,主人”的一般貨色。取而代之在一片寂靜沉默中去感受那真摯熱忱中帶着一點嬌羞的視線。

好像有搞頭啊。

這樣的話,就得要求進店的所有人都不能發出一點聲音......

然後在點單的時候......

“喂,走啦。”科爾拍了拍林霄肩。

兩人不由分說便跟上老頭,穿過酒店的后廚,來到了一小塊被高牆圍起來的空地上。空地角落裡有一堆雜物,旁邊地面上的一塊木板被老頭揭開,下面的石階顯露出來。

兩人跟隨着老頭下到通道中。

狹窄的通道幾乎只能容一人通過,石頭的牆壁陰冷且濕潤。

噫——這也太寒酸了吧,林霄感嘆着。這樣子怎麼可能是大人物會來的地方。

沒走幾步,三人來到一個像是地下室的地方。從裡面的陳設來看,好像是上面酒館的儲藏室。

林霄原以為已經到了目的地,可沒想到老頭沒有停下。他打開了牆上的暗門,一個和剛才相似的通道出現在兩人面前。

接着老頭止步了,他將徽章還給了兩人,然後示意林霄和科爾進去。

兩人走進地道,身後隨即傳來暗門被關上的聲音。林霄回頭望去發現老頭沒有跟來。

眼前的通道要比剛才的更加敞亮,兩邊每隔幾步都有火把照明。儘管如此,林霄的幽閉恐懼症還是輕微發作了。

要是這癥狀繼續存在的話,“地下城”,“迷宮”之類的東西恐怕是與自己無緣了。

林霄以前玩過的奇幻冒險類的遊戲總是離不開這類場景的,遊戲里boss或寶藏總是藏在地底的迷宮中。這個世界看來也類似那些遊戲,要是自己還要繼續當冒險者的話,恐怕這樣的地下探險是少不了的。一想到這,林霄便開始自己多舛的前途而擔憂了。

但更讓林霄憂慮的眼前的現狀。恐懼這中東西就是只要腦袋放空不去想就一點事也沒有,可一旦有一絲胡思亂想鑽進了腦袋中,便會立刻擴散開佔據人全部的思維,腦子裡便容不下其他東西,只剩下恐懼了。接着恐懼蔓延到全身,心跳加速,腿腳都開始顫抖。

要像前些天一樣,走在前面的是蘇怡的話倒還好。可現在同行的是剛見面的陌生人,林霄的自尊絕不允許他有絲毫的露怯。

可心中的恐懼感又是切切實實的......

“呵,說是上流人士常光顧的店,怎麼會在這樣陰暗角落裡。”林霄試圖向前面的人搭話,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如果這是個什麼光明正大的店,它何不開到大街上呢?而且據我們調查這裡只是它許多個入口中的一個而已......”科爾回頭看了林霄一眼,突然停頓了一下,又轉身向前。

“林霄先生,你真的沒接觸過惡魔嗎?”

“那是當然,我只不過是個小小的不名一文的冒險者而已。怎麼遇得到那種高端貨色。”

“我以前遇見過,那是在我的故鄉......”科爾開始自顧自地說起來,“我小時候住在里這裡很遠的一個小鎮上。那裡被一群惡魔控制着。每隔十天半個月就會有惡魔挨家挨戶地找上門來。它們沒有固定的模樣,但目的都是一致的,就是奪取人們少得可憐的一點財產。金錢,糧食,布匹,土地,只要是有價值的東西都會被它們收颳走。這些惡魔雖然不會直接奪取人的性命,但它們並不會在乎失去賴以生存之物的人們的死活。或許在它們背後的主子看來,人類只不過是被圈養的牲畜而已。”

科爾的講述引起了林霄的好奇:“我沒想到這個世界還有這樣的地方。你說的地方是在羅伊斯王國境內嗎?”

“是的,就在王國境內。”科爾回頭看了看驚訝地睜大眼睛的林霄,“而且不光是我的故鄉,這樣的地方在全國各地都存在。”

“怎麼可能?!”林霄在腦海那幾個月的鄉村生活的記憶里努力搜尋着蛛絲馬跡。

“哈哈蛤.....很抱歉,又和你開了一個玩笑。”科爾見林霄迷惑的樣子,笑出聲來,“不過我說的那種事物是真實存在的。它們的名字就叫做“稅吏”。”

“難道你不覺得相比於我們生活中遇到的各種惡魔,眼前即將面對的惡魔也沒那麼可怕嗎?”

“呃,你剛才說的是某種笑話嗎?”林霄皺了皺眉,沒有理解科爾所謂玩笑的笑點。

“難道不好笑嗎?”

“像這種程度的笑話我也能隨口編出來,‘林霄隨口說,“在我以前生活過的地方有一種邪惡的生物,它存在於那個地方上已經不知道多少年。幾乎每個人的童年見識過這種生物,許多人還直接遭受過這種生物的殘害。一代又一代人的童年受着這東西的折磨,卻沒有任何改變,甚至不少的孩子在長大后也變成了這種怪物。然而不管是大人還是孩子,人們就這麼默認這生物的存在,從來沒有一個人肯站出來指出這一切需要改變。”

“——這個邪惡生物的名稱叫做“更年期的小學女教師”。”

科爾聽了林霄的笑話,像是打算用禮貌性的笑聲以示對林霄的尊重。但他終究沒有笑出來,憋出一半的笑容掛在臉上,變成皮笑肉不笑的樣子。

他的這幅樣子反倒讓林霄有些想笑了。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文化差異吧,林霄心想。......等等,難道說這傢伙編這麼個蹩腳段子是因為誤認為我在害怕即將面對的惡魔?他看出了我在害怕,於是在想不動聲色的緩解我的恐懼?

年輕有為的軍官,相貌英俊,受良好教育舉止得體。而且還會關心同伴。

此子竟恐怖如斯!

看來這次事件之後一定要和他分道揚鑣,不然說不定將來某天自己就得給他當配角了。

科爾繼續同林霄說話:“根據我們前期的探查,這個通道的終點應該是辰星城的地下水道之間的某處。”

這讓林霄難以置信,畢竟下水道都是惡臭污穢之地,讓那些達官貴人來這裡會不會太跌份了。

“我前幾天知道此處的時候,臉上表情跟你差不多。”科爾說,“不過仔細想想,要在辰星城裡找個無人知曉的地方可不容易,恐怕也只有這樣的地方能滿足要求吧。”

科爾接著說:“以前“鈴蘭之亂”的時候,叛軍曾利用地下水道進行交通和秘密集會。當時城中下水道各處都有他們用來集會的密室。叛亂被平定后,這些密室要麼被摧毀,要麼被人遺忘。只有一處比較寬敞的密室被一位愛好有夠奇葩的“伯爵大人”買了下來當作沙龍。這在當時的上流社會裡引起過話題,是七八十年前的事情了。後來該處密室輾轉易手,擁有者的名字也基本不可考,直至現在這個地方再次浮出水面......”

科爾注意到林霄一臉茫然的樣子:“是我的講述有不清楚的地方嗎?”

“不清不楚的地方多了。”林霄說,“比如你一開始說的那啥“鈴蘭之亂”,那是什麼?”

林霄的問題反倒讓科爾露出吃驚的表情。

“至於那麼驚訝嗎?”林霄說,“我是鄉下來的,沒上過學,不行嗎?”

科爾的表情一瞬間便轉換回了笑容,彷彿剛才驚訝表情不曾出現過。

“呃,從哪講起呢......”科爾撓了撓頭,“既然你不知道鈴蘭之亂,肯定也不知道羅伊斯王國建國的歷史吧?”

林霄搖了搖頭。

“那你知道“神皇國嗎?”

“聽過名字。”林霄說,“好像是百年前控制着大陸大部分區域的帝國吧,最後被魔物毀滅了。”

“好,那就從神皇國講起。”科爾像是鬆了口氣,“當年帝國的帝都被魔王軍攻陷時,皇帝在數日前已經以出巡的名義逃離了帝都。一同逃出來的只有長公主與寥寥數名聖劍騎士團騎士而已......”

“聖劍騎士團?”

林霄孤陋寡聞的程度讓科爾難以置信:“你不知道聖劍騎士團在帝國時期就存在的?它的歷史甚至要長於帝國的歷史。難道你小時候沒有聽過那些各種各樣的騎士童話?別告訴我你連“聖劍騎士團”這個名字的由來都不知道?”

“不知道。”林霄實話實說。

“抱歉,關於騎士團的內容我就不深入了。畢竟與我們要去的地方無關。”科爾說,“我們還是回到羅伊斯王國的話題上來。”

“現在被稱作羅伊斯王國的地方,當年是屬於神皇國的幾個邊境行省。當時的人們將這幾個行省統稱為“南方行省”。這裡原本是帝國最貧窮的地方,又遠離帝國的中心,因此沒有過多遭受魔物的侵擾。也是由於這原因“南方行省”才被皇帝作為“出巡”的目的地。”

“皇帝的車隊在行至“南方行省”的邊界時,帝都被魔王軍攻陷的消息傳來。魔物將陷落的帝都團團封鎖后對城內居民進行了大屠殺,無一人生還。皇帝得知此消息后,悲憤交加下一病不起,沒幾天就駕崩了。”

“皇帝臨死前將公主託付給了當時的騎士團副團長布倫.羅伊斯,同時又將皇位禪讓於他。這個布倫.羅伊斯 也就是羅伊斯王國的第一任國王......”

“副團長?”林霄莫名對一些無關緊要的地方感興趣,“那正團長去哪了?”

科爾輕嘆了口氣,看起來林霄的這個問題比剛才的還要蠢。

“帝國時期的騎士團最後一位團長是當時的勇者啊。我想他應當是家喻戶曉無人不知的人物吧。畢竟他留下了那麼多豐功偉績,當年帝國與魔王軍的戰爭靠着他差點就力挽狂瀾了......呃,還是回到原來的話題。車隊在到達辰星城前,公主也因意外去世。儘管有此變故,布倫.羅伊斯最終還是順利在辰星城即位。他發誓在奪回帝都前絕不用皇帝稱號,便自稱國王,王國的名稱則叫做羅伊斯王國。”

“然後呢?你說的這些跟我們眼下的目的地有什麼關係?”

科爾繼續講述:“羅伊斯王國剛建國的時候,王國內的本土勢力還有很大的影響力。其中以辰星城內的安斯艾爾家族勢力最大。作為外來者的國王不得不周旋在這些勢力之間,一番合縱連橫竟也有了相當的成效。由於不甘心自己的利益一步步被蠶食,安斯艾爾家族最終聯合各個反王國的勢力在王國曆十七年發動了叛亂。因安斯艾爾家族的族徽上畫有一束鈴蘭,所以學者們便把這次叛亂稱作“鈴蘭之亂”。”

“呼,”科爾深呼一口氣,“講了半天終於圓回到開頭了。怎麼樣我的歷史知識還可以吧——看來剛剛好,我們已經到地下水道了。”

林霄這才意識到鼻子聞到了一股異味。多虧科爾的歷史故事,竟讓林霄暫時忘記了恐懼。兩人面前出現了一扇鐵門。推開門,辰星城的地下水道就在兩人面前。

下水道很寬敞,兩邊有兩米多寬的過道。

有幾個陌生人兩人突然迎了上來,林霄這才看見陌生人身後有幾頂轎子。

接引的轎夫們都沒有說話,而是用手勢請林霄兩人上轎。

也對,要就這麼在下水道里漫步的話也太噁心了。林霄同科爾進到轎子中,隨即轎子便一顛一顛地出發了。

轎子子裡面裝飾華麗,林霄坐在柔軟的坐墊上才想起上一次坐沙發是在另一個世界的事了。為何自己會來到這麼個垃圾世界啊,林霄不知道已經在心底詛咒這個世界多少次了。

轎中有帘子遮住了窗讓人看不見外面下水道的污穢,這對於一般的客人們當然是好事,但對林霄來說卻是種折磨。

是超過一切刑法的折磨。封閉狹窄的轎子彷彿一口棺材,四壁向林霄步步緊逼,彷彿要將他壓的粉碎。他分不清到底是轎子在顛簸,還是自己本身在顫抖。他的腦子裡很快就化成了一團漿糊,雙眼也已無法視物。

當恐懼到了極點的時候人是不會感覺到絕望的,或者說是什麼都感覺不到了。混亂中林霄只有一個模糊的念頭,那就是打碎眼前的一切阻礙。

“林霄先生......林霄!你在聽嗎?”

縱使這令人絕望的牆壁也無法阻止聲音的傳播。同伴的呼喊讓林霄恢復了一點理性。

“在聽!”林霄拼盡全力呼喊出來,彷彿抓到了什麼救命稻草般。

“呃......”林霄大聲的回應讓科爾有些不知所措,“我剛才在想反正閑得無聊,要不要繼續聽我講講這裡的一些景緻和趣聞。我猜林霄先生你應當是剛來這座城市不久吧。”

“好啊!請務必講給我聽!”林霄大聲說,彷彿在害怕聲音無法傳達給對方。

科爾這愛講故事的興趣愛好倒是救了林霄一命。或許是因為注意力轉移了的緣故,聽着科爾的講述,林霄的恐懼確實減輕了幾分。

林霄心中清楚,科爾也絕不是無理由地給人當歷史老師。這恐怕是他打聽情報的方法。一般打聽情報都是給人出簡答題,而他則是給人出選擇題——通過講述時對方的反應來推測判斷對方掌握的信息。

科爾講的都是些誰都知道的故事,但憑着這些他就知道林霄很多信息:

林霄不是辰星城的人,甚至不是羅伊斯王國的人。他為何會到辰星城來,何以在這城市中站住腳跟,甚至同王族搭上關係?他是否跟同樣來歷不明同樣與王族交往密切的勇者有聯繫?倘若如此,他為何如此破落潦倒不受重用?還是說有他身兼着什麼不可告人的任務?他為何會對這大陸上的人類歷史一無所知?難道說他不是這個大陸的人?——他黑色的頭髮和眼瞳確實很少見。還是說他剛才所有的反應都是裝出來的,是故意在扮白痴?不行,我要繼續探探他的口風。

——以上是林霄在猜測科爾的想法。但這絕不是林霄無根據的胡思亂想,這些的的確確都是剛才在幽閉恐懼症發作的時候林霄無意間暴露出來的信息。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倘若能消除恐懼感,林霄甚至願意把自己的一切秘密和盤托出。科爾的歷史課林霄一句也沒聽進去。但只要耳中能聽見聲音,林霄便能夠安心不少......

難道說這就是所謂的“弔橋效應”?

難道我猜錯了,我不是要當故事的配角,而是拿的女主角的劇本?

——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