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0

枯燥地咏叹着生命之美的,往往只是不知春秋的蟪蛄。

1

“不知道这夜景值不值一百万英镑呢。”

在港口的休息室等候着到达登船的时刻时,紫看着窗外自言自语。休息室有很多间,我们自然选择了无人的这里。

我也随着她的眼神望向窗外。一边,是只点缀着星火般船灯的大西洋。另一边,则是五点才过,已是华灯初上的新月岛。在能源运用效率方面超越了各大国际都市,但同时在将其挥霍于光污染方面也绝不逊色啊。一想到绕湖一圈的四分之三皆是如此耀眼霓虹,就有些说不出理由的感慨。与其说感慨人类的伟大,倒不如说是惊异于人类的无情——或者说无聊。明明还有那么那么广阔的未探索的黑暗,明明根本不可能征服所有的黑夜,明明只是一厢情愿地照亮自己的手边,却仍甘心将光辉无意义地聚集于此,以至连大洋的一部分都变成为这灯火作陪衬的反射镜,一切好若内部被蛀满洞的华裳,简直是明明白白对夜与自然与未知的侮辱与背叛——

但真的很美。

看一次绝不会忘记的,震撼人心的美。

说是天堂一般也不为过。

何止价值百万英镑。

“可是完全看不到星星呢。”紫继续感叹,“普罗米修斯最初偷来火种的时候,也没想过那火种最终会变成遮盖住群星的霓虹灯吧?群星可是希腊神话里的众神之光呢。看!北斗七星!那么那边就是——小熊○尼座!还有那边,射手座!”她伸手向着完全被照亮的夜空,装模作样地指指点点。

“……”

我犹豫了。

是该吐槽她火种和霓虹灯的关系,还是吐槽她指出的星座不只是现在因为光污染看不见并且在这个季节也看不见呢——至于最值得指摘的,如果我诚实地吐槽了大概会在被印着两足直立老鼠和两足陆生鸭子的飞机带走吧。

“嗯?可是鸭子本来就是两只脚的鸭。”

“你这跟超能力一样的读心术到底怎么回事?!”

“不要在休息室大吼大叫啦,淑女一些淑女一些。来,既然你这么关心著作权那就玩玩这个冷静一下——”紫做出十分困扰的表情,递给了我什么东西。

“淑女个头啊——不是,你什么时候从行李箱拿出来的我Swit○h?!的确这边也是最强法务部之一——等会你这不是又随便读我想法了吗?!”

她到底怎么做到的?虽然很久以前的她也会十分自然地接着我的内心想法说下去,但真的有这么过分吗?

“这啥……俄罗斯方块?”

“准确的说是俄罗斯方块对战哦。九十九人的大混战!听上去就很让人激动!”

“哪里让人激动了……不还就是俄罗斯方块嘛。”

“快给我向世界销量第一的游戏道歉哦!你这种完全称不上PLAYER的人是不会懂得的!”

“我也是有在玩些游戏的……虽然当然没你这重度游戏成瘾少女玩的多。但再怎么说还不就是俄罗斯方块嘛——”

接过游戏机,我立刻开始了匹配。

“……嘿嘿。”

你笑什么笑啊?

——一分钟后。

“……这,不是,这——”

我语无伦次地看着自己的游戏区域被飞速上涨的的灰色方块挤满,然后,gameover!的音效与紫憋不住的嘲笑声一同响起。

“噗哈八十九名诶!快看啊这就是我们小天才的!八十!九名!”

吵不吵啊!休息室就淑女一些啊!虽然没人听得到!这什么嘛——我明明还在辛辛苦苦构建前几层,等着一根直棒消去四层——然后我就莫名其妙地被灰色的方块淹没了。

“哈哈哈所以说这是大混战啊!你这是被人打啦——还是被排名第一的高手攻击了!”

“明明只是个俄罗斯方块而已,为什么要加入这种设定啊?这种游戏大家都不能和和气气地相处嘛?!”

“喵哈哈哈不要为自己的菜找理由啦!菜可是原罪啊原罪!菜就要挨打!这就是电子竞技的醍醐味啊!”

紫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说着“War ,War never changes!”一样的话语。所以我才不喜欢这种PvP游戏。

“……”

我本想赌气说那你来试试,然后将机器塞给她的——但她可是紫啊。再怎么说,她也是那个曾经入坑某我一直玩的网游后一周便玩通最难副本的紫啊。这样说一定会被彻彻底底的践踏自尊的——

“安啦安啦小妹妹,你就算不说什么我也会玩给你看的——让你看看什么叫做黑手!因为比高手还要厉害,所以叫做黑手!”

完全不明所以。另外求你不要再读心了。但我还是叹口气,将游戏机递给了她。说起来,这样在外人看起来难道是这游戏机在浮空——还是说在被看到的一瞬间游戏机就会掉到地上?有点想试试啊。

“好!那么——LINK START!”紫元气满满地喊道。或者该说中二满满?不过中二这种词用在美少女身上不太合适所以还是元气好了。但想来这两个都是亚文化的泊来词,而我除此之外居然找不到其他形容词——我不禁有些悲叹这一代汉语使用者的正统性与正规性了。当然也可能只是我词汇贫乏罢了。

“唔喵——去死吧宝贝~”

“咿呀……居然敢打我?那杀了你呗——”

“哦呵呵呵死掉了吧死掉了哦~”

我尽可能地无视掉身旁与可爱的拟声词完全不搭的邪恶台词。我不记得紫有这种病娇人设啊?不过我的确是第一次在现场看到她在玩PVP游戏……真是不可多得的奇妙体验,必可活用于下一次。

“——好!”

随着外放的那曲《野蜂飞舞》突然加快,紫手中的战斗似乎也进入了白热化。前十了啊——这就是所谓的“决赛圈”吧。我的注意力也逐渐从胡思乱想专注于紫手中的屏幕。

我看着紫用T形的方块通过旋转插入一个根本不可能进入的缝隙,然后一下消去两排,并且在旁边跳出“T-Spin!”的特效——原来可以这样的吗?!然后又是一个T-Spin,又是两行——

就这样,以各种我完全没见过的技巧将一排排的方块消去。

人数随着时间逐渐减少。

九、八、七……

直到最后,只剩下两人。

“……唔呃——”

但看上去最后一个对手十分难缠啊。两边不断地为对方增加垃圾方块作为攻击,但那垃圾方块又不断被两人作为新的攻击的地基——循环往复。

《野蜂飞舞》的节奏也加速到了令人窒息的最快。

两人每次攻击增加的垃圾方块行数也逐渐增多,而方块的坠落速度也已经加快到几乎无法控制——

仿佛西部的牛仔对决,只是一刹的失误便会丧失一切。明明实际上只是个俄罗斯方块——但这紧张感连在身旁的我都不禁屏住呼吸。

“等等——这人难道——”即便如此仍似乎还抽出余力观察对手小窗的紫,突然发现了什么异状,“哼,既然如此……”

然后,她的手速加快了。已经是肉眼难以辨认地按键速度了——肉眼不可见,所以是黑丝——这就是所谓“黑手”吗?

然后,是让人惊叹的三连T-spin——

“就这样去死吧!——”

但对方却仍在苟延残喘。

只差一下了!快啊紫!只差一下了——

“啊——!”

“十分抱歉打扰您,但已经到登船时间了。”

随着走近的工作人员的提醒,啪叽一声,游戏机落在了地上。工作人员似乎是怕被指责,因此只是将手续交给我便逃之夭夭。

现实真是残酷呢,紫小姐。

看来您也终于意识到这一点了呢。

我无不惋惜地捡起掉在地上显示着“2/99”的游戏机,然后将失神变成木头人的紫抱起,小心地将她安置在行李箱上。嗯,大小很合适。

就这样以有些奇怪的姿势水平推着箱子向登船的连接处走去。

顺便一提,这场和上场的第一名似乎是同一个人——

虽然是出了点小意外,但居然能与曾被称为紫缠斗到这种程度,不愧是你呢。

——ID叫“Hina”的,不知道在世界何处的素未谋面的死宅。

2

领我们来到船内部的,是身着黑色燕尾服的一名大概五十岁左右的管家样子的男人。动作与言语都十分精干。只是,

“我叫’白兔’,叫我兔子先生就好了,爱丽丝小姐。”

这奇怪的称呼让我有些难以接受。但既然我都自称“爱丽丝”还受邀跳进这明显异常的兔子洞了,迎接我的是兔子先生也没有什么——抱着这样的理由,我强迫自己没有多问。

这位除名字外都十分专业的侍者径直领我走过走廊、大厅与餐厅,最后到达我们要入住的房间,路上并没有遇到其他客人。我们难道是最先到的?或是其他人都已经入住了?

还是说,只是单纯的没有遇到——因为这船实在是太大了。豪华邮轮——这艘名为“水仙号”的船简直就是为解释这四个字意义而存在的。极尽奢华的餐厅,附带特大舞台的正厅,几十个堪比五星级酒店(只是说说,反正我没住过)的房间,因为词语匮乏所以除了豪华以外无法形容的甲板观景台等等等等——而最让我这种与奢侈生活完全不沾边的穷学生(现无限期休学中因此实际是穷无业游民)眼里最惊讶的便是,这里居然有泳池!明明是为了让人代替原始的游泳的交通工具上,居然有供人游泳的泳池!真是令人叹为观止的本末倒置啊。

“这些真的——呃,那个,真的都免费吗?”

在领略到这与我的日常完全相背离的由罪恶的金钱构筑的人间奇迹以后,好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的我,向兔子先生这样问道。

“那是自然——持邀请函的客人,自然无需任何消费即可在游玩期间享用本船所有服务。”并未对我没见过世面的发问感到嘲笑的侍者,礼貌而谦逊地笑着回答。

那岂不是——爽到!

数分钟后。

放好行李的我一下扑倒在房间里柔软到让人想起某些邪恶的触感的双人席梦思大床上,将身心一齐放松。

“六点半才开始晚餐,现在还未六点,现在还有些时间——做点啥好呢?”望着床边的海景舷窗——现在这窗户正好对着停泊港口的岸边,我这样向紫问道。

“果然还是……俄罗斯方块!”

“你还真是不服输啊。”看着似乎还未从刚才的失败走出去的紫,我叹口气,“够啦够啦,既然是在这样可能一辈子都来不了一次的地方,那就放开手脚好好玩乐嘛!游戏有什么好玩的!”

“——就在一小时前你是不是还在提醒我不要忘了来旅行的目的啊?还有不要在床上像小孩子一样瞎滚啦!想一想我费好大劲帮你做好的头发啊啊啊!”

“反正是假发啦——”

“正因为是假发才很脆弱啊!”

“唔那我就摘掉——”

“不许摘!!不许在女装的状态下摘掉假发!!!不!许!还有,伪声也不许变回来!否则让你真的变成女生哦!用剁的!”

对不起我错了。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啊?说起来,紫的确曾经有过“让男生女装可是你们男孩子让机器人互相打架一样的只属于女孩子的浪漫!”这类迷惑发言。

“啊,起锚了。”

“是嘛——游戏机给我拿来啦拿来——”

随着墙上的时针指向六点,邮轮发出了有些沉闷的响声。船体略微的抖动过后,眼前窗外的港口开始慢慢地远去——

“唔,那是在干嘛呢。”

“嗯?我们一走哥○拉就袭击新月岛了嘛?”

好烂而又不知所谓的笑话。

凑过头的紫,与我一同看着明明不应该允许闲人站立的毫无防护的岸边最边缘处,一个个子稍矮的人正在有些焦急地摆着手臂指着这边,向身旁的高个说着什么。

“——太暗了,看不太清诶。”紫眯着眼睛,“但那个小个子的女孩身形总觉得有点眼熟——”

原来那个矮个子是女孩子嘛?真是没啥用处的好眼力啊,紫小姐。

邮轮逐渐远离,然后开始拐弯。

在眼前的港口消失在视野的一瞬间,邮轮的侧舷灯照亮了那两人。

其实我并没有看清他们的脸,只是模糊地被反射的金色晃了一下。

唔,是个有着长长的金发,小个子的少女啊。旁边那位似乎是位穿着黑白女仆装的普通女性。

是完全不知道的组合、完全不认识的人呢。与某个家族是医药企业的大小姐完全不一样啊。

“那身影到底是谁呢……”紫仍在咬着手指回忆着,但我打断了她。

“咳,不用在意那些。去餐厅吧——你也饿了吧?”

“还好啦。不过就算饿我也没办法在餐厅吃饭吧?应该有很多人在……”

“也是啊。”

紫的话将我有些飘飘然的思绪拉了回来。的确,那位兔子先生完全看不见紫,这里也没有给紫准备房间——但同样也没有对邀请函上复数的受邀者做出询问。因此我也并未对其他客人抱什么希望。不过到现在为止都没有遇到其他人,不会是只有我们两位客人吧?——这种鬼故事一样的事,我连想都不想去想。

“那我先去咯。你呢?”

“在那种人多的地方又没办法跟你聊天,人家才不去咧。”

这样说着的紫,从趴在床上的我身上爬过去——同时坏心眼地用手肘戳了下我的肚子,让我咕呃地叫出声——然后拿走了我放在一旁的游戏机。

“要给我带西瓜汁回来哦——还有提拉米苏。有多少带多少。”

“哪有晚饭吃那些的啊。”

“你真的是完全不懂女孩子啊!快去吧快去吧不要扰人玩游戏啦。别忘了带房卡哦,我这样子可没办法给你开门。还有还有,出去前梳好头发喷些我放在那边的啫喱,你看你头发的邋遢样子啦——”

“你是我妈吗?不对,我妈也不会让我女装吧!对不起啊母亲……”

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被莫名其妙的家伙莫名其妙说教了一番的我,起身准备出门。

留她在这里大概很安全吧?毕竟没人看得到摸得到,更何况这房间门有着用液晶屏幕操作、拥有指纹与钥匙卡双重保险的高级门锁。

确认门锁好后,我起身向餐厅走去——在这之前,我遇到了之前一直在在意的“其他客人”。就在对面的房间。我们的房间是“403”,那边则是“404”。有两人——一人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有着难以辨认男女的脸庞,穿着纯白不带任何花纹的连帽卫衣与浅色牛仔裤。而在身边则是穿着便于行动的简化女仆装的年轻女性——相貌……相貌,该怎么描述呢?

在我呆愣着的时候,那位年轻的少年(或是少女),只是瞥了我一眼,然后与女伴无言地离开。

“……”

那是与餐厅背道而驰的方向。

——那位女仆装的年轻女性的相貌,并不是平凡的大众脸,但却无法印入脑海——甚至无法给大脑留下任何描述的机会。仿佛转瞬即逝的虚影,无法固定哪怕一刻钟便会被遗忘。再重复一般。那绝不是像另一位我认识的女仆小姐一样,因为其相貌普通而无法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如果说那位我认识的女仆小姐只是被动的让人不好记住——那这位就是一种主动的,这关于相貌的记忆就仿佛有生命一般,在你的脑中瞬间自杀,然后留给你的只是“知道她在那里”,但却“完全不记得她长这个样子、完全不知道那是这个人”。

但这却不是最让我在意的。虽然这已经足够异常了。

最让我在意的是,那位年仅十三四岁的孩子的眼神——我见过。

那种眼神……

我绝对见过。

不止是“见过”,甚至天天都在重复地“看见”。

但——我就是想不起来。就是想不起来。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

令人作呕的无法回忆。

究竟是谁有那样的眼神……来着?

3

四月二日,下午六时二十五分。

餐厅。

已经准备了诸多饮品与甜点的餐厅里,有数人在交谈或沉默着。

完全没有熟面孔呢。

这样想着的我,坐在角落的沙发看着在场的人们。我无聊地数着在场的人数——加上我以及兔子先生一共八人。除我以外的话,三男四女。自然,在我出房间门时遇到的二人组不在此处。

至于外貌——我绝非以貌取人的人,因此作为旁白我并不会细致去描述这点。

有些无聊啊,或许该喊紫来的——毕竟也没人注意到我。

正这么想着——

“那边可爱的小妹妹,不来尝尝这边的甜点吗?很美味哦。”

一位胖的略显病态的、似乎是因为有些地中海而将残存无几的头发向中间梳拢的油腻中年男人走过来,用一般的油腻中年人会有的那种声音向我搭话道。是翻译器翻译出的中文——用着那种仪器,大概是新月岛的原住民吧。

虽西装革履,但看着就像衣冠禽兽之流啊。

“抱歉,我还不饿。”我作出不好意思的样子回绝道。

大概是听出了我话语里矜持(自认为)的抵触,他有些尴尬地笑了。

“哎呀呀,小妹妹不要以貌取人嘛——别看我这样,我也算是一名救过上千条人命的老医生了呀。看你的样子,明明就很饿了嘛。”

“……”

为什么总觉得最近老是被人看穿啊?

“哈哈,真是可爱的孩子啊。我女儿也应该有你这么大了吧——如果她还在世的话。哎呀哎呀,又不小心提起来这种不吉利的事情了……”

“抱歉……”

“不不不,你什么都没说道什么歉嘛。是我自己太不会讲话了,老自顾自地说些乱七八糟的。对了,请问怎么称呼呢?”

“……爱丽丝(Alice)。”我迟疑片刻,这样答道。

这种时候报出这样假的假名字,真的合适吗?

“爱丽丝吗——哈哈哈,那我就是’ 疯帽子’(Mad Hatter)怪大叔啦!这故事是我女儿最爱听的呢。名叫爱丽丝的小女孩掉进兔子洞,兔子领着她在地下世界探险——真是非凡的想象力啊!看来这就是这里的规矩咯……”

“规矩?”我并没有听说过类似的东西。

“是啊,规矩!哪里都有些规矩啊!每个地方都有虽然没有写明但约定成俗的规矩呢。手术室的规矩是越难越久的手术越要大家闲聊越多,这船的规矩就是大家都要用童话里的名字!就这么简单!虽然奇怪,但规矩就是规矩啊——”

“……您的邀请函上,写的就是’疯帽子’吗?”

“邀请函——?哦,你是说’门票’吗?是啊!所以我就是疯帽子咯!和故事里一样,虽然有些疯疯癫癫(mad),但是的的确确是个好人哦!请多指教啦,爱丽丝小妹妹!”疯帽子开朗地笑着,向我伸出右手。

“嗯……”

我随口答应着,敷衍地与他握了握手。

——“规矩”吗。也就是说,这里的规则就是不暴露自己的真名,以被赋予的名字交流?感觉是十分无所谓的规则啊。到底是谁定的?

“啊呀,要到六点半了呢,爱丽丝也过来吧——正餐该开始了。”

我点点头,起身跟随疯帽子先生在长方桌上找位置坐下。“晚餐希望是所有客人热闹的聚餐,还请务必准时到餐厅”——兔子先生曾这样嘱咐我。

在闲逛或是闲聊的人们,也都发觉了时间已经到了六点半,陆续就坐——才怪。除了我与这位大叔以外,并无人在意时间,只是仍在忙着自己的事情。

——真是一群毫不合群的人。

不过如果不合群的是大多数的话,那岂不是“合群”的我们才不合群?

算了算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还没回来吗,桃乐丝小姐……”

“那是谁?”听到了疯帽子的喃喃自语,我问道。

“是与我结伴来的女士啦。是个最近才随我做事的年轻女士哦,大概比爱丽丝小妹妹大不了几岁吧。”

女士嘛……桃乐丝吗。大概是写作Dorothy,是《绿野仙踪》主角的名字啊。一同而来的人也有着这样的伪号,怪不得他会以为这是这里的“规矩”呢。不过话说起来为什么年轻的女医生(或者是护士?)要跟着这种油腻大叔一起啊?大概会是那种很随便的拜金女吧。

“那么,诸位久等了。”

大概是六点半已经到了,兔子先生这样说着开始为桌上端上菜肴。看到此举的其他人也都渐渐地来到了桌边坐下——看来诸位只是时间观念比较差嘛。

“请用。”兔子先生简洁地向坐在桌前的人们说道。

“——这就开始晚餐吗?难道您不需要解释一下吗,关于艘船?”向兔子先生发问的,是一名看上去十分爽朗的、爽朗到让我有些火大的少年。他用十分礼貌的语气质询着。

“是啊,这些奇奇怪怪的人又是怎么回事?”附和地则是一位——不,是哪位?总之是两位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模一样的双马尾少女的其中之一。双胞胎吗?她们的头发染成了奇怪的碧蓝色,身着带着繁复装饰的公主裙。看上去大概十五六岁吧?虽然长相如玩偶一般精致,但看上去总有些奇怪的不适感。她们与一位大概与我同岁的少年坐在一起,少年与她们两位相比看上去则十分普通。

“这点,还请诸位稍等——”

“不必等了哟。”

打断名为兔子先生的侍者的,并非在场的任何一人的声音。

那是带着机械的合成音。那在不知房间何处的扩音器响起的合成少女声就这么自顾自往下说着。

“因为收到了’无法拒绝的邀请’或是找到了’与真相相关之处’,或是二者兼之,诸位才能来到此处——唔,虽然有几位还未到餐厅,但你们也可以听到我的声音吧。”

的确,直到现在我的房间对面那两位以及疯帽子先生的女伴都未曾露面。

“我的名字是柴郡猫,是水仙号的管理者。我将与诸位尊贵的客人一同度过这三天四夜的奇幻旅程——正如诸位所获得的名字,这里即是童话的乐园。无论各位来此的目的是什么、想要寻找到什么,只要相信童话,那就一定可以成功吧。”

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但正因为梦幻的童话乐园,诸位还请抛却一切现实的烦恼——为此,在这三天四夜里,所有与水仙号以外联络的通讯工具与通讯方式都将被屏蔽与阻断,以此来保证诸位来客可以在此与那无聊的现实say goodbye——”

——她说什么?!这不就是非法囚禁了吗?!但除我以外,在场的其他人对此似乎都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反应。

他们提前知道这点吗?

“而诸位最终能来到这里,理所当然拥有着与赋予诸位的名字相称的——唔,怎么说好呢?能力?天赋?实力?总之在这个小小的、短短的世界里,所有的现实法律都将不再适用,还请诸位尽情’发挥’属于自己的一切呢。童话里,什么都可能发生哦——而在诸位一起书写的童话划上最后一个句号以前,”

她做了略微的停顿,仿佛她环视了一圈所有人。

“任何人都不可以’离开’水仙号哦,毕竟,诸位可都是重要的童话角色呢——”

“开什么玩笑——”

“亲爱的爱丽丝,即便身为主角的你,也不行哦?”

“你究竟是谁?想做什么?!”

“我说过了,如果你想听的话我还可以再告诉你一千零一遍——我是柴郡猫,胆小如鼠的、总是微笑着注视着诸位的可爱猫咪哦。”

根本无法沟通。

“爱丽丝小妹妹,够了够了——虽然的确有些奇怪,但说白了意思不就是大家吃好喝好玩好嘛!别这么在意啦——来尝尝看这个火鸡腿?好家伙,有够大的!”

我默默拒绝了疯帽子大叔递来的鸡腿,也不再说话——到底是为什么,明明是犯罪宣言一般的发言,在座的每个人却都只是在吃喝或是沉默,仿佛事不关己。

“好啦,既然没什么问题,那就祝愿各位可以玩的开心——然后,努力写出可以一次’通过’的好童话哦……”

留下最后这完全搞不懂的发言后,那声音再也没有响起。

在此时此刻,日常与非日常的界限,仅仅是一段话罢了。

不过是戏言罢了。

4

“啊,既然大家都听明白了邮轮主人的解释,那就来做一下自我介绍互相认识一下吧!毕竟要·一起度过三天四夜的愉快时光呢——”在各种我见都没怎么见过的佳肴都上齐后,那位爽朗的少年这样向着弥漫着沉默的长方桌提议道。

你们真的听明白了吗?这哪里是什么愉快时光,这明明是三天四夜的非法监禁啊!我下意识地拿出手机——但果然没有任何信号。算了,反正之前早就料到会陷入某种异常局面了——就这样接受,然后走一步看一步吧。

“好的!那就由我这个年纪最大的来破冰吧——”疯帽子大叔接下少年的话茬,“我叫’疯帽子’,爱丽丝漫游仙境里的那位帽匠哦!哈哈!爱好是啤酒和火鸡腿!职业是医生!特长是剖腹产!梦想是对着我这肚子剖一下,否则根本减不下来啊!啊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除了发起会话的那位少年,并没有任何其他人笑。真是低俗而无趣的玩笑,倒是与这艘船很相称。

“那下一个我来——威利·旺卡!来自《查理和巧克力工厂》!叫我旺卡就好了!虽然故事里我叫Dr.旺卡,但我完全不是个医生呢。职业——唔,大概就是大家常说的闲杂人等?无业游民?”

“叫自由职业者啦小子!说好听点啦!”

“对对对就那个!自由职业者!多谢大叔,看来我们很合得来呢!那我就是自由职业者的威利旺卡了!那么那边刚才与柴郡猫小姐斗嘴的可爱小姐呢?”

“……我没有斗嘴啦,只是她说的那些话未免太奇怪了。我叫爱丽丝,如字面意思一样,《爱丽丝》里的爱丽丝。”放弃了的我也放下了矜持,随便地介绍道。

“就这?”旺卡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至少说清楚是《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爱丽丝,还是《爱丽丝镜中奇遇记》里的爱丽丝吧?”

“那不是同一个人嘛?”

“可是完全不一样哦——不过也罢,那么那边的两位双胞胎小可爱呢?”

被问到的两位女孩中,只有一位做出了反应。

她只是略略瞥了瞥旺卡,以一种完全没有将他摆在眼里的态度说道:“不要用那种当我是小孩子的、高高在上的态度对我讲话,否则会弄脏了我的耳朵。”

高高在上的难道不是你吗?我皱着眉在心中吐槽道。真是个娇惯的公主。这种人在有杀人犯存在的小说里绝对是看见尸体以后吓得哭出来的那种。

“唔呃……那个——好吧。”旺卡有些尴尬地坐了下去,“那么这位可爱的女士,请问芳名?”

“吾名为’红桃皇后’,与故事相反,这边是我的妹妹,’白棋女王‘。这名字实在过于啰嗦,叫吾等红桃与白棋就好。”

少女略显平淡地叙述道,语言则与之前不同,是日语。她并没有翻译器什么的,但幸好因为雏菊的事情我的日语还算过得去。少女略显古典的自述中有些目中无人的冷淡与高傲,倒是也和皇后之名相称。而她的妹妹、那位与她镜像一般一模一样的另一位蓝发少女,则是仍坐在那里,好像一具真正的玩偶,一动不动。也不用吃点什么吗?

“啊,我的话,叫我’红心骑士’就好了。我是跟随这两位姐妹来的她们的朋友——职业与她们一样,是学生。”坐在两位少女旁的,长相与穿着都十分普通的黑发少年紧随其后说道。

这个年龄的确只能是学生了。不过现在是四月二日,学生们有这么闲吗?还是说愚人节现在是日本的法定节假日了?那个在某些方面意外的奇怪的国家的确像能做出这种事的样子啊。

“鄙人的话,是这里的侍者,白兔。叫我兔子先生就好。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诸位唯一的侍者了——有什么需要尽管提。鄙人会一直在大厅旁的侍者休息室守候。”站在旁边的兔子先生,也彬彬有礼地做出了平淡无奇的自我介绍。

不过,

“唯一的侍者是什么意思?”我问道。

“因为这艘船的管理者是柴郡猫殿下,而操纵完全倚靠她控制的AI系统。因此我是唯一一位负责服侍诸位的侍者。”兔子先生向我略略鞠躬,解释道。

又是AI。为什么一跟新月岛扯上关系的机械就是AI。这么依赖AI哪天智械危机了怎么办啊?

“那这样的话——在场的各位都自我介绍完了呢。”旺卡点了点头,“应该还有几位未到的——说曹操曹操到呢!欢迎这位可爱的仆小姐与——唔,这是——”

顺着旺卡的眼神,我向着餐厅入口望去。那里站着的,是方才在房间门口遇到的女仆与——

“查理·巴克特(Charlie Bucket)。”是十分标准的英式英文,唔,既然如此就是男孩子了。他有着对男生来说有些长的黑发以及十分中性的面孔。就连声音也在两性中间,让人完全无法确定他的性别,但即便如此,那容貌也绝对称得上“好看”——如果用“他”来称呼他的话那就是英俊,如果用“她”来称呼他的话那就是秀丽。唔,让我这种靠着紫高超的化妆术才能变得“可爱”的人好生羡慕啊。

“是《查理和巧克力工厂》中的查理。”

他补充道,这次是十分标准的普通话。

哪里人啊你到底是?

突然,他将脸朝向了我——又一次地,我与他对上了眼神。

——不会错的,我见过那双有着漆黑眼眸的眼睛。不止是“见过”,并且还十分厌恶——厌恶到恶心,厌恶到反胃,厌恶到呕吐,厌恶到想立刻将那眼睛挖出来咬碎吞吃让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

但转瞬,他又将脸转了回去。

“年龄十七岁。这边的女仆是随我一同受邀的’艾莉诺拉(Evanora)’,《绿野仙踪》中的东方女巫。”他继续介绍着,被提到的女仆则是提起裙边微微向在场的众人行了行礼。

“至于职业则是——业余侦探。”

最后,名为查理的少年以这样的话语收尾。尔后他与女巫一起,坐在了长桌旁。

因为长桌位置远多于人数,因此在每个相互熟知的小团体之间,都隔开了几个座位。真是显而易见的隔阂啊。但因为较为开朗的几个人——特指疯帽子与旺卡这两位,不断地向周围的各种人搭话,讲着无聊无意义的笑话,餐厅的气氛也渐渐活跃了起来。

“唔,为什么还不来呢,桃乐丝?”饭吃了一半,疯帽子大叔又开始了喃喃。

“那是和您一起来的女伴吗?”查理礼貌地向他问道。

“是啊!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啊。”说着,他拿出了手机,向我们展示那人的照片。是一名头戴护士帽的娇小身材的年轻女性。等等,好眼熟啊这人。

“——你们难道是,七色堇的人?”

“唔?小妹妹你认识她?”疯帽子有些惊讶地反问,“没想到这孩子这么出名啊?”

“不不,并没有……只是碰巧在医院见过,一面之缘而已啦。”

我并没有撒谎。这人就是我昨天与紫前去那所湖边医院时遇到的小护士。但让我惊讶的不是这个,而是他们的身份。七色堇的人——不,薇手下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艘邮轮上?难道这件事还是和她有关系?

既然如此,出现在港口岸边的果然是薇与她的女仆啊。她们又是来做什么的?送行?

算了。情报不足的现在,再怎么想我也想不通这些事与人之间的联系。

“一面之缘啊……缘分这种东西,的确是说来怎么也挡不住呢,啊哈哈哈!既然你我如此有缘,小妹妹要不要来一杯?”说着,疯帽子给我递上一小杯威士忌。

“这还是免了……我还未成年……”

其实成年了。但是对于这种油腻大叔的劝酒,再怎么说都是敬谢不敏。

“哈哈哈哈,那我来替你喝!这杯敬缘分!”

一饮而尽。然后又斟满一杯。

“好酒啊——虽然桃乐丝不在有些寂寞,但正因她不在才能这样放开了喝啊!哈哈哈!”

简直就是对中年大叔的完美诠释啊这人。

“爱丽丝小姐,”在疯帽子喝酒时,查理向我搭话道,“请问您对名为七色堇的企业——很了解吗?”

十分谦逊而有礼貌的语气。这孩子在学校一定是个优等生。

“唔……这个嘛……只是认识一位那边的高层吧。”

我含含糊糊地说道。毕竟薇现在已经从暗处走出,是那家族明面的家主,说认识她的话未免会惹不少麻烦。

“那您是否知道些——关于那边最近的动向呢?比如正在进行什么研究或者……停止了什么研究?”查理继续问道,似乎十分慎重地挑选了遣词用句。

“这个完全不知道呢。”正如我所言,这个的确完全不知道,“怎么了嘛?难道你这位小侦探得知了他们什么邪恶计划正赶着去摧毁?”

我将脸靠近少年,将食指放在唇边,做出悄声的动作,同时以满带诱惑的声音低声说道。

“有什么困难的话,完全可以悄悄告诉姐姐哟?姐姐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哟~”

“啊不不不,没有的……您想多了。”面对我的打趣,刚刚还十分谨慎的查理突然有些窘迫地摇了摇头。

脸红成这个样子,完全就是说中了啊。不过我并不感兴趣——毕竟我有着深为信奉的四字真言,不关我事。尤其是这种看上去跟薇有关系的事情,怎么想牵扯进去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开玩笑的啦,别紧张啦~”我微笑着坐了回去。虽然是个美少年,但似乎不怎么会对付女人啊?明明眼神很惹人讨厌,但又看上去很好欺负的样子,真是有趣。

“不过桃乐丝真的好久啊——在房间补妆需要这么久吗?”

身旁的人们逐渐吃完晚餐开始闲聊或是离开,而疯帽子等待的女伴却依旧未到。

“要不要回房间看看?我可以跟你一起。”我提议道,毕竟我也没什么事做。帮紫打包的饮料甜点与饭菜也已经包好了。

“抱歉,我就算了。”查理则是摇摇头,“我陪芙——咳,艾莉再呆一会。”

那边的女仆似乎还在优雅地用餐。她有停过吗?看她那并不丰腴的体型,她真的吃得下这么多吗?

“好嘞——那就多谢爱丽丝小老妹了。”这是什么称呼啊。

“哪里,顺路而已。”

客套着的我,站起身随着疯帽子准备离开。

“——稍等一下,爱丽丝、疯帽子!”却被旺卡叫住了。

“嗯?”我转身,看到他手中挥舞着一张卡片。

“是不是你们房间的房卡落在这里了?”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裤裙的口袋,房卡好好的在里面。

“不是呢。”

“也不是朕的!”“朕”又是什么啊,喝醉了吧这人。

“不是吗……412……”

“412!那是桃乐丝住的房间!就在我411对面!小子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那里!你就是读心大师吗!”

“不是那个意思啦,我是说这张房卡是412的——”

“——你说什么?”发现了矛盾的我,立刻从旺卡的手中夺过房卡。

没错,漆黑的卡身上是金字雕刻的412,与我自己的房卡一模一样的样式。

“这是从哪里找到的?!”

“从你们那边的座位上——我刚才走过来拿饮料恰巧看到的。”

“谁的座位上?”

“我——哪里记得这个啊。反正这边要走的就你们两个,要么是爱丽丝你的,要么是疯帽子的吧。”

那大概就是在疯帽子身上掉下的吧——

“唔?桃乐丝房间的房卡?她还真是丢三落四啊……看朕回去好好数落她!”慢了一拍的疯帽子从我的手中拿过房卡,向门外走去。

“……”

“……”

“……”

听到了他的发言的我与旺卡,再加上在旁边坐着的查理,都陷入了沉默。

“疯帽子先生——”

最后,叫住疯帽子的是那位最年轻的少年。

“虽然你可能忘记了——但是没有这边的房卡,是不可能进得去房间的。”

没错。

指纹与房卡的双重保险。

“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桃乐丝她她压根没回房间?那她去了哪里嘛——”

这种令我脊背发凉的局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直就好像,有人要被杀了一样。

简直就好像,有人已经被杀了一样。

然后,警报声响起。

“——火灾警报。这不是演习,请听到警报的所有人在原地不要动,不要慌乱。所有的防火门将关闭,火势预计在五分钟内扑灭,届时各通道将稍后打开——”

同样是机械的合成音,但却与刚才的柴郡猫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不,或许有一丝丝相似。

在让人感到不悦这个层面上。

5

警报很快便解除了,甚至并不到警报中预测的五分钟。

在此期间,还在餐厅的数人是我、疯帽子、查理与女仆还有旺卡。

两姐妹与他们的骑士在之前便已经吃完离开了,而兔子先生也不知在何时不在餐厅了。

在餐厅并闻不到任何的焦烟味,因此起火地点看来不在此处。

“但愿火灾不是在……”查理有些揪心地这样说着,但话说到一半又停下了。我明白他想说什么。——穿过餐厅、大厅以及中间甲板,在距餐厅最远处的便是客房。

而据疯帽子的说法,桃乐丝正是在客房。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同样,紫也在客房。

她不会有事吧。

不会吧。

既然物理层面除我以外无法观测到她,那么火应该也无法伤害她吧?应该吧?不知为何,在我的脑海里几小时前那游戏机从她的手中跌落的声音在一遍遍回放。

啪。啪。啪。啪。

那游戏机就这样从紫的手里一次次又一次次地滑落。

——不行。这样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不行!!!!!

在警报解除,餐厅封闭门打开的瞬间,我便向着门外跑去。紧随其后的是疯帽子。

“你们等等——喂,查理你们俩也快跟上去!”

“啊!好的!”

我并没有在意身后旺卡与查理的声音,只是向着客房狂奔。

——随着到客房的距离越来越近,焦糊的气味也从完全没有逐渐加剧。

最终,在客房的四楼,那呛人的味道与并不浓的白烟一起几乎击碎了我的希望。

“桃乐丝!桃乐丝——小夕!!小夕你在哪!!!”

“……”

我不能喊出声。我害怕喊出声。我嗅着这莫名有些熟悉的焦糊味道,追寻着火灾的源头。——不要是403。不要是403。不要是403。不要是403。

“——烟的源头在那边……呼……咳咳……这味道……虽然很抱歉,咳,但这不是小火灾的味道……呼……”

穿着粗气指出的,是追赶上来的查理。

——那里是……

412。

我松了一口气。

“喂喂——快打开门啊!小夕你在里面吧!快开门啊!!”

疯帽子疯狂地敲打着房门,将房卡一遍遍的扫过。

“请使用指纹解锁。”

“请使用指纹解锁。”

“指纹错误,请使用本人指纹解锁。”

“指纹错误,请使用本人指纹解锁。”

但那无情的锁只是一遍遍的将他拒之门外。

“……这该怎么办……”旺卡看着焦急的疯帽子不知所措。

“——我去叫兔子先生!”查理则是拉着女仆再次跑开。

而我——

太好了。

我只是这样想着,不管不顾地打开了自己的房间门。

紫正趴在席梦思上玩着游戏。

“唔,果然跟那个柴郡猫说的一样呢,断网了啦。好讨厌,这样只能玩单机了。说起来隔壁烧菜烧糊了嘛?这味道好冲哦。”

听到我回来的紫,只是略略一抬头发表了些毫无紧张感的感言,然后又埋头玩起掌机。

——太好了。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咋了呀你,坏掉啦?也不说话——别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着本小姐呀——到底怎么了嘛!”察觉到异样的紫皱着眉,奇怪地问。

“……你也听到柴郡猫的话了?”

“听到了呀。果然这又是个什么诡异的阴~谋~”她特地在最后两个字拖起了长腔,“但是——无所谓啦。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嘛?又不是第一天当‘The Flowers’的社长了,这还不是司空见惯?对哦,说起来咱社团现在怎么啦?”

“……解散了。那不重要。”我如实回答,“从现在开始,你跟我一起走。不许离开我半步,懂了吗?”

“啊哈?为什么解散了?话说你是哪儿的霸道总裁啊?——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求你了,好吗?千万千万千万不要从我身边走开,好吗?”我用本来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说道。

真是没出息啊,我这人。

“……好。”紫诧异地关掉手中的游戏,从床上起身,“姐姐现在就跟着你啦……别哭出来哦爱丽丝酱?到底怎么了?”

“……跟我来。”

说着,终于平复了情绪的我与紫一起走出门去,正好遇到了查理与女仆艾莉,以及跟在他们身后的兔子先生。

“啊,爱,爱丽丝小姐!您的房间没问题吧——”

查理向我打了声招呼,但声音或许是因为连续奔跑的劳累而有些打颤。

“这边完全没关系,快去疯帽子那边看看吧。”

“呀!这位可爱的小妹妹是谁?”紫则是有些花痴地说道。

“是男的啦。”我只是小声解释。

“这样的话比你还适合女装哦!真是块好料子!”紫听后反而更兴奋了。

“不要老想着给人女装啦你。不过那身材与脸——的确如此啊。”

唔,走在前面的查理的身体似乎颤抖了一下。难道是感受到了我失礼的视线吗?

“——这边。”

仍在锤门的疯帽子,看到了赶来的侍者,一把将他扯了过去——

“快,快打开门!!小夕还在里面!”

“抱歉——但——鄙人这边也没有这么大的权限啊。”

“我不管你什么权限不权限,快给我开门啊!!”在侍者面前如同大象一般的疯帽子暴跳如雷,但兔子先生仍只是谦卑而礼貌地道歉着。

那份身为侍者的完美表情,在疯帽子看来大概是冷酷到极点的刽子手一般吧。

闹剧还在持续着,但的确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办法打开那扇门。那位柴郡猫,为何这时候不出现了?难道她就躲在哪里的角落,看着这场好戏窃笑?这就是她想要的“童话”吗?

而不知有没有理解了状况的紫,只是在沉思着。

“汝等甚是吵闹,究竟是为何?”

打破僵局的,是从甲板走进来的双胞胎姐妹。

“啊,刚才火灾的时候,我们在甲板来着。原来是客房这边的问题吗……有人受伤吗?”与她们一同的,还有那位名为红心骑士的少年。

唔,说话的大概是红桃吧?一直沉默寡言的,应该是那位白棋。

“——这边的412就是火灾的房间了。但是因为没有桃乐丝小姐的指纹,所以完全打不开。”查理简洁地解释道。

“赶紧给老子打开门啊!!那边的死老头给我找找那只死猫啊!!”

“——柴郡猫殿下会在必要的时候出场的。”

意思是现在还不够必要?即便可能有人死在了房间里?真是像机器一样冷酷无情啊。

“冷静一下啦大叔——不是还没确定桃乐丝小姐是不是在里面呢嘛!说不准她现在在船上的其他地方——毕竟这船这么大……”

的确。正如旺卡的劝说,目前情况看,在没有房卡的情况下是无法回到锁着的房间的。

“不会的!她……她说过她在房间里补妆的……小夕不可能对我撒谎的!你是不会懂的——”

“够了,不必聒噪了。”有着梦幻的碧蓝双马尾的红桃摇了摇头,那不近人情的语气似乎有着奇妙的魔力,一下制止了疯帽子的哭诉,“把那卡给吾,吾等来试试看。”

“等等——大小姐,这真的好吗?”

“无妨。休让这群闲人扰了吾等安眠。”

用着半古不古十分奇特的遣词用句的少女,接过了疯帽子递来的412房卡。我现在才注意到,这对蓝色的双胞胎甚至连眼瞳都是蓝色的。——这是怎么回事?蓝○学者?你的真名其实叫玖○友?

红桃从公主裙中,取出了手机——不,那是手机模样的“什么”。我并不知道那东西的称呼,但我在雏菊的家中见过类似的玩意。

那是某种便携的黑客工具。

“完全未联网吗——但有此物就无妨。”

说着,她将房卡贴在了那工具上,操作了起来。

——完全看不懂的各种数字与字母在她的屏幕上跳跃着。

所有人都沉默着,等待着她的操作结束。

这沉默持续了十分钟。

然后,她将那卡取出,插入了房门。

“此等技术——吾等见过。但这已是十年前的技术了。”

随着少女让人无法理解的说明,房门的液晶屏幕开始闪烁,然后变黑。

咔哒一声,门终于打开了。门内传出更加呛人的气味与更多甚至有些发黑的烟。

“——小夕!”叫喊着桃乐丝小姐的本名,疯帽子冲了进去。

然后愣在了门口。

而跟在后面的我,突然想起了这味道我十分熟悉的原因——以及为何查理会说,这味道闻起来并非“小火灾”的原因。

在去年的年末,我曾经在一场火灾中幸存。

在那火灾中我闻到过这种味道。

那并非只是墙漆被炙烤、家具被烧尽所产生的有毒气体的刺鼻烟味。在那味道中,最为让人记忆犹新的,是一种因蛋白与脂肪被烧焦所产生的独特臭味。

正如此时的412房间内部,那具面目全非的焦尸散发出的味道一模一样。

Chapter 2 毫无慈悲的二律背反 is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