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

大厅的长桌总计七十二个座位,坐着七十个冰冷的尸体。死亡时间在三天以内,死亡原因大致分为两类,失去主要器官的人直接死亡,而失去四肢等并不影响维生的部位的人,则是失血而亡。换句话说,他们是在活着的时候被取下身体的一部分的。

每个人的表情都十分安详,没有其他致命外伤,也完全不像经历过任何的搏斗。另外,所有人都是银白色的头发。

也许是少女的生理厌恶吧,橙并没有走进来近距离观看这幅本应出现在B级片里的惨状,而是停在门口等候。

“关于他们的身份……你应该很清楚吧。”我走过一具具尸体,同时向带着假面的女人发问。进入这闪耀着昂贵水晶灯饰的大厅,我才看清她的具体外貌。极长的银发直至脚踝,闪耀出不亚于满月的光辉。

“……都是我的族人。”她咬牙道。

“那么在你发现他们死去之前,在做些什么?”

“……在卧房。”

“吸血鬼也要睡觉吗?在棺材里?”我不禁皱眉。

“我们的身体与常人无异,只不过昼伏夜出罢了。”

“没有报警吗——算了,怕是也没警察会来。你没有任何关于这件事的头绪吗?事发之后也没有求助?”

“……在数十年前,我们与新月岛达成了协议。他们为我们提供技术与藏身之地,除此之外他们不会干涉我们,也不会让任何人干涉我们——但是取而代之的,我们无法从这座森林走出去。但是……最近一周来我们已经完全失去了与新月岛的联系。”

“嗯?这是为什么?”

“我们倒是还想问问从新月岛来的阁下呢。”抱着肩膀的女人略带烦躁的回道。

这反问出乎意料的有些可爱。但这些乱七八糟的情报又让我皱眉——感觉最近皱眉的次数也太多了,我会不会在四十岁前就满头抬头纹啊?真希望搞出各种事情的诸位可以稍微收敛下,救救中年人的发际线和皱纹啊。

我已经大致看过了所有尸体,并没有在哪具上发现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七十人集体身亡,有用药史,据证人说有明显的群体偏执倾向——得到祖先真相的偏执,身处名为森林的大型密室,没有争斗痕迹。

很容易可以得出结论:所有人都是自杀,或者是任由他人宰割一样的放弃抵抗迎接死亡。

如果在平常,我会首先得出集体癔症或是邪教性质的群体自杀此类的粗略结论,但充分领教到关于那“药”的威力后,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关于你们从英国买来的药,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们——我似乎并没有尝过那个。但他们都吃过了。”

“似乎?”

“……我——我不太记得了。但是我的确没有和他们一起用那药的记忆。”女人一只手扶住额头,歪了歪脑袋。的确,见识过这样惨烈的场景,又被我这个外来者打扰,在那虚张声势的伪装下年仅二十左右的她应该已经吓坏了吧。

“名侦探阁下,我们的情报已经都告诉你了。相信你也没有看漏什么细节,已经得出您的结论了吧。”

“很明显,药有问题。那药可以短时间覆写人的记忆,但却无法控制以哪一部分覆写。大概他们吃下去以后被你们那先祖的某些血腥的方面感染了吧,毕竟是最初的怪物,有什么自残的癖好也说得过去。具体我需要将药带回去分析——但恐怕分析出来也无外乎这个结论。”我下结论道。真是无聊,我为什么要为了吸血鬼的命案浪费时间?对啊,为什么来着?

“果然如此……我要杀了那个——”

“他已经死了。”我打断她的危险发言,“死的很凄惨。罪有应得。再说现在你想要复仇还不如想想怎么收拾这烂摊子。”

“——这,难道是阁下……”她突然哽住,然后朝我深深鞠了一躬,“无论如何,谢谢阁下了。”

好嘞,今天我的工作也平淡地结束了啊。也该收拾收拾回新月岛了。

我走出门,打着哈欠招呼站在门口的橙。

“这边的橙大小姐,回家咯。我老弟那边的真相应该也已经浮出水面了,皆大欢喜啊皆大欢喜——可困死我了。”

橙愣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我,一动不动。

“搞咩?站着睡着了?张飞后人?”

橙仍然一动不动,但我却注意到了刚才我的失误。

她并非看着我,而是紧紧地盯着我身后的黑色礼服女。

然后,她从耳朵上摘下我之前递给她的无线耳塞——我,之前,递给她的无线耳塞?为了什么递给她的来着?

然后,她拿出用手帕包住的一个小瓶,放在鼻前吸了一大口,同时走进了城堡的大门。

“抱歉让您久等。但真相的确已经浮出水面了。”

她的声音颤抖着,但我却听到了足以吓退恶鬼的坚定。

5

薇温柔地抱着骨瘦如柴的少女,任她的泪水将自己的长裙沾湿。源则重新回到了角落,默默地站在那里。

虽然Canary的故事与我预想的并没有太大出入,但听着少女哽咽着的叙述仍让所有人心里不是滋味。

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已经不在人世,而我能做的也只有将我所发掘出的可能性告诉Canary,让她能获得哪怕一丁点的安慰。

沉默已经够长了。

“先说结论吧。”为了终结这令人作呕的罪恶带来的恶性循环,我开门见山道。“杀了Darkness所有人的凶手,就是Douglas——也就是Vam先生。为了他的挚爱复仇,也为了洗清自己的罪恶。”

这是最重要却也最显而易见的Whodunit以及Whydunit。大概在场的每个人多少都能看出这一点,除了那只仿佛会永远天真无邪的金丝雀。

“至于他的手法,则是用了他最擅长也是其他人最难防范的。”我伸出手,拿起薇旁边的医院用平板电脑,调出我存在云端的一个midi格式的音频文件,拿给Canary看。

《Until Dawn》。Darkness乐队最为著名的代表作。

“这是他们在六天前演唱会上演唱的版本的伴奏拷贝。听起来与他们之前在演唱会演唱的版本并没有任何区别。但是如果这样来打开的话——”

说着,我用系统自带的编曲软件将文件打开,选中在歌曲末尾,最下方的一条极短的音轨。

“仔细听好了哦。”

我单独播放了这条音轨,只有短短三秒钟。

然后,音轨结束了。

我又点击播放。

音轨再次结束。

“那……那个……”仍旧在震惊中的Canary想要说些什么,但薇比她更快。

“你软件坏了?还是你又在开什么不合时宜的玩笑?”

我摇摇头。

“不,我和你们一样,什么都没有听见。但这音轨的确就存在这里,我也的确播放了它。当然这电脑的内置音响的强度的确无法播放出这段音轨——但即便在那场演唱会的现场,以新月岛那世界顶级的专业设备将这段音轨播放出,人类也是无法听到的。”

“你的意思难道是——次声波?以此引起人体器官的共振杀人——这是什么推理小说里的玄幻套路啊?再说如果这样,那在场的所有人不都……”不愧是坐在新月岛顶层的大小姐,脑筋转的真快。

“的确是在声音的频率上做了手脚——但是是超声波。人耳只能听到20Hz到20000Hz的声音信息,但这段声音却远超出了20000Hz。虽然高强度的确也会有着不小的冲击力,但因为用来供人类使用的音响并未对此种频率特别优化,所以在播放时衰减极大,甚至不如摇滚现场的声浪——因此无人会注意到,也没有其他人因此受到影响。

“它不会让人的任何器官共振衰竭,但它可以让一些其他东西——不属于人体的东西发生共振。

“是合金。特制的、可食用并可最终被人体排出的合金。添加在Darkness所使用的那种药里,用来抑制药物活性的合金。这段特殊频率的音频,与从那种药物中提取出的合金,可以形成极为显著的共振。

“而如果你的血液里游离着这种合金,同时被这段声波冲击。”

我停止了叙述。

Canary应该并不知道Darkness成员的死状,但在场的其他人都十分清楚。

全身无数处血管破裂,从头到脚大量的瞬间内出血。

又是良久沉默。

然后,小小的金丝雀抬起了一直低沉下去的头,用微小但清晰的声音坚定的告白到——

“虽然现在已经不可能了——但是,真的谢谢Vam先生为我所做的一切——我最喜欢,不,我最爱Vam先生了——”

“所以,这就是你让他去死的理由?因为爱他?恶不恶心啊,可别逗老子笑了。”

毫无预兆地,病房的门被推开了。发出充满了嘲弄以及不屑的声音的是一名挑染成着脏兮兮灰色的白发不良少年,他倚着门边,目中无人地笑着。

“真是可惜。我们虽是一类人——但我绝不会和你这种烂透了的货色一样,虚伪的金丝雀小姐!”

虽然话语尖锐,但我却听出了无法抑制的悲哀之情。

Act V-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