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伊蓮娜睡得不算太好,她昨晚一直面朝著卡拉米媞,不敢背過身去——一背過身,她總覺得那雙吸血鬼的虎牙就會咬在自己的後頸上。
但卡拉睡相很差。
半夜,在伊蓮娜半夢半醒之間,卡拉米媞的手忽然就把自己摟住了,一邊摟着,一邊還呢喃不清地說著什麼,讓人聯想到熊孩子摟着自己的布熊玩偶。卡拉即使睡覺也不摘下自己的過肘手套,而隔着手套,那雙手給人的感覺也很不好:很冷,很硬,像是沒有聲息的金屬。
大概是因為吸血鬼的血是冷的吧,他們也沒有體溫。這麼想着,伊蓮娜就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就這麼被冰涼的手臂摟住一晚上,伊蓮娜當然睡不好。她甚至不敢把卡拉的手拿開:按照一般的說法,卡拉米媞是吸血鬼中階級最高的“元老”,只要她願意,她甚至能對整個世界都產生威脅,伊蓮娜覺得自己如果打擾到她睡覺,一旦她生氣,自己說不定就成為了世界毀滅的罪人……
但就如原鶴說的那樣,卡拉米媞好像真的“人畜無害”。早上起床時,卡拉還像動漫里的元氣系少女那樣舉起雙手伸個懶腰,然後拉開窗帘,將陽光迎進屋裡。
伊蓮娜掛着黑眼圈,看着晨光下卡拉米媞的背影,內心掙扎了幾下,最終還是好奇心勝出了。
“那個……卡拉小姐……”
“什麼事?”卡拉轉過身,微微一笑,露出那兩顆能吸食人血的尖牙。
“您為什麼在白天活動呢?我是說,你們不是……更習慣白天睡覺,夜晚活動嗎?”
“一般來說是吧,因為在陽光下我們很虛弱,長時間在陽光下活動還會致死——不過我身上有那個聖彼得十字封印啊,那個除了封鎖我的力量外,同時也庇佑我在陽光下行走。”
“而且!”她忽然抓住伊蓮娜的肩膀,睜大眼睛,神色嚴肅。
“蘇霍伊還有厄普他們都是晚上睡覺的,我,如果晝伏夜出,就不能和他們一起打麻將了!”
“哦,這樣嗎……”伊蓮娜茫然地睜着眼睛。
2.
不過今天早上麻將桌並沒有擺出來。厄普和蘇霍伊兩個老頭子就坐在角落的木桌邊,厄普抽着雪茄,雪茄的火星在角落的陰影里閃滅。卡拉米媞坐在她的小輪椅上,她的大臂上又插着那根輸液管,暗紅色的血順着管子流進她的身體里。
“你們今天早上不打牌嗎?”伊蓮娜問。
“三缺一啊。”卡拉米媞捂着額頭,聲音無精打采地,看上去像是有些貧血,“羅非和原鶴被抓壯丁了。”她指着門外。
伊蓮娜順着她的手指看過去,門口停着一輛白色的麵包車,一個穿着白襯衣的女人抱着胳膊站在駕駛座門口,吆喝着指揮原鶴和羅非把後備箱上的貨物搬進店裡。
伊蓮娜的目光立刻被吸引到那個女人身上。
這是個走到哪兒都會引人注目的女人,黑色的墨鏡,高高的鼻樑,濃烈的紅唇,像是從007系列電影里走出來的女特工。汗液浸濕了白襯衣的領口,女人把襯衣領口的兩顆扣子大喇喇地解開着,露出令伊蓮娜也心跳加速地誇張曲線。
“你臉紅啥?”卡拉忽然問。
“沒、沒什麼!”伊蓮娜捂着臉。
卡拉往門外望了一眼,忽然笑了一下,“哎呀,別擔心,你長大后也會那樣的,你們俄國的妹子在這方面都很有前途的。”
“我才不想那樣!”伊蓮娜抱着自己,壓低聲音,“那麼誇張,走路都不方便了吧!”
“誰知道呢?”卡拉米媞歪着頭,露出壞笑。
“她是誰啊?”伊蓮娜湊得近了些。
“勞森太太,這家店子的老闆娘。”卡拉把頭靠在身後的牆壁上,銀色的發梢微微搖晃,“她剛剛進貨回來。”
“抱歉,那個……你身體不舒服嗎?”伊蓮娜注意到卡拉米媞的聲音有些虛弱。
“沒事,稍微有些頭暈。”卡拉米媞淺淺地笑了笑,“常有的事啦,安心,死不了。”
“別管她。”原鶴擰開一個酒箱,把裡面的威士忌一瓶一瓶地擺上酒架,“這傢伙只是沒牌可打牌癮犯了罷了。”
“喂,你……”伊蓮娜猛地蹦起來,“對於虛弱的女生,你就這個態度?”
“喲,”原鶴耷拉着那雙死魚眼,盯了伊蓮娜一眼,“明明昨天你還很怕她的,今天就和她穿上一條褲子啦?”
“除了你這種差勁的男人,沒有人會對柔弱的女孩子惡言相向的!”
“是啦是啦,我本來就是個差勁的變態。”原鶴撕開一根棒棒糖,叼進嘴裡,轉身出去繼續幫忙搬貨。
中午飯時所有人都坐在了一個大圓桌旁,桌子中間擺着一大盆濃香的芋頭燒排骨。在這個物資緊缺的時期,這麼一盆菜可以說是很奢侈了。周叔說今天慶祝老闆娘進貨歸來,所以大家吃頓好的。
不過伊蓮娜這頓飯吃得心不在焉地……倒不是周叔廚藝不精,只是她吃着吃着,眼睛就不自覺地瞟向老闆娘那能搭在桌子上的胸脯。
飯桌上,卡拉先向老闆娘隆重介紹了伊蓮娜,不過老闆娘好像對伊蓮娜的事不怎麼感興趣。她說伊蓮娜可以住在這裡,不過她的伙食費得從他們幾個的薪水裡扣出來。
“明天晚上開業。”老闆娘端着碗,邊吃邊說,“門口招牌的燈管壞了,一會兒原鶴你去買幾條彩燈回來換上。”
“OKOK,我睡完午覺就去。”原鶴一邊吐骨頭一邊點頭答應。
“對了,芬恩沒回來嗎?”羅非問,“學校應該都放暑假了吧。”
“沒有,”老闆娘說,“我給他打過電話了,他說他在學校附近找了一份兼職,這段時間都不回家了。”
“嗯嗯,那孩子還挺懂事的。”羅非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不過勞森太太只是默默吃飯,沒再把這個話題進行下去。
3.
原鶴打着那把黑傘走在午後的烈日下。他穿越狹長的窄巷,巷子兩側都是簡陋的木屋或者磚瓦房。天氣很熱,擺攤的小販無一例外的拿着蒲扇,狠命地扇風。
伊蓮娜跟在原鶴旁邊,茫然地盯着路旁。
“看啥?”原鶴問。
“我在想那個店子里的西瓜還能吃嗎?”伊蓮娜說,“看上去都快冒熱氣了。”
“我怎麼知道。”原鶴有些不耐煩地回應,“說起來你跟着我幹什麼?”
“沒什麼。”伊蓮娜隨口回答。但過了幾秒鐘,她又開口了,“那個,我能問個問題嗎?”
“問啊。”
“是關於卡拉小姐的事……卡拉小姐不是吸血鬼嗎,她……”
“卡拉米媞真的一點都不危險嗎?她真的站在人類這邊嗎?她為什麼要站在人類這邊?”原鶴說,“是想問這之類的問題嗎?”
“嗯。”伊蓮娜點頭。
“我說真的,真的就是因為愛情。”原鶴說。
“那她喜歡上誰了啊?”伊蓮娜忽然快步走到原鶴面前,湛藍的眼睛微微放光。
“小小年紀就這麼八卦……但老實說我不知道啊。”原鶴從自己身側的小挎包里摸出一根阿爾卑斯棒棒糖,撕開包裝含進嘴裡。伊蓮娜盯着那個鼓鼓地挎包,她有些懷疑那個挎包里塞的全是棒棒糖
“具體的,你還是得去問她自己。”
“你也不知道她喜歡上誰了,為什麼說是因為愛情?”
“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卡拉米媞、蘇霍伊先生還有厄普先生,這幾個老傢伙1945年的時候就相識了。”原鶴咬着棒棒糖,盯着伊蓮娜的眼睛,“唔,算起來已經八十年了吧,這八十年間發生了些啥,我可說不清楚,所以具體的你得去問她自己。”
伊蓮娜低下頭,認真想了想原鶴這段模稜兩可的話,這時原鶴把一根棒棒糖遞到她面前。
“來一根?”原鶴問。
“哦哦,謝謝。”伊蓮娜雙手捧過這根精裝的阿爾卑斯棒棒糖。她有些意外,因為在這個物資緊缺的時期,這種精裝的棒棒糖其實是很奢侈的東西,畢竟不是必需品。她在第二環區的時候也不能經常吃到這種糖,她沒想到原鶴會願意給她一根。
“很久之前,在我來這座城市之前,‘無常’曾經救過這家糖廠供應商的性命,為表感謝,他每個月都會給我們郵寄一點這種糖。”原鶴好像看出了伊蓮娜的疑惑,“不過那幫傢伙只抽煙,所以每個月的糖基本都是我在吃,我房間里現在還攢着一抽屜呢。”
伊蓮娜嗯了一聲,也撕開包裝紙,把糖叼進嘴裡。
兩個人就這麼叼着棒棒糖往前走。原鶴手裡打着頗具黑幫氣質的大黑傘,伊蓮娜反戴着前天用來偽裝成男生的那頂卡其色棒球帽,金色的長發隨着夏風在身後飄灑;兩人嘴裡還同時叼着棒棒糖,從遠處看,這兩個人的造型很容易讓人想到黑幫千金和保護她的保鏢,於是零零散散地路人基本都繞着這兩個人走,擺攤的小販看到了也緊張得把攤位往後挪,所以這兩個人在這麼狹窄的巷子里居然也走得很通暢。於是巷子里彷彿就只有他們兩個人。撒哈拉沙漠熾烈的陽光使人幾乎看不清前面的路,恍恍惚惚間,這條巷子長得就像就沒有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