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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瑞斯塔?)

听着从他口中说出的名称,我不禁吃了一惊。

如果事实真像他所说的那样,那也太巧了吧。居然在同一架飞机上碰到了自己的学弟,而且还正好是相邻的座位。这是命运的安排吗?

(我今天怎么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啊,果然,即使是相同的信息,从不同人的口中说出来效果也是不一样的。比方说好看的人说出的话总是更令人相信。似乎,我已经下意识的相信了他。

不,不行。不能这么轻易相信陌生人的话。仔细想想,真的有这么巧吗?我现在还不能确认他的意图,还是谨慎一些为好。临行前母亲的叮嘱依然还记得: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

“你要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我刻意显现出一些戒备来,盯着他的眼睛说。我想他应该明白我的另一层意思吧。

他轻声说了句“也是”,便在背包里翻找起来。不一会儿他就递给我一张白色的、叠起来的纸和一本黑色的小册子。前者应该是录取书,后者则是学生证。保险起见我还是再检查了一遍。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校长的签名也千真万确,当然,照片确实和他是同一人。那一抹温柔的笑容实在是太有辨识度了,就像是沐浴阳光一样令人舒服,哪怕这是张身穿正装的证件照,也足以俘获一大批女孩子的芳心。我看的也有些心动。

至于姓名那一栏,由于克瑞斯塔是国际化学校,因此只写着拼音。

Ye Sun。

虽然他还没有正式介绍,但我想先自己试着猜测一下。据我所知姓氏中拼音为“ye”的姓应该有不少,再加上我不能确认是几声,想猜对应该很困难吧。

“叶榫。树叶的叶,榫卯的榫。”

金发少年温和的笑着说。看到我盯着名字那一栏看,他主动自我介绍。这个字写出来一定很难认,我想。他...叶榫把东西收回来的时候我们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一起,那细腻的触感让我有些稍微有些在意。

我觉得只有他一个人证明这点不太公平。于是我也从包里把自己的证件拿出来。

“我的名字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不过我还是再正式介绍一下。我叫林冬原,冬天的冬,平原的原。”

照片上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女孩有着端庄而得体的笑容,但却给人一种若有若无的距离感。他礼貌的扫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

“哇,很好听的名字。没想到你真的是那所学校的学生啊,而且就坐在邻座。我们果然很有缘呢。”

“...咳......我也没想过会这么巧。”

他口中的“有缘”两字落入我的耳中,却让我感到别有深意一样,在心里投下一阵小小的涟漪。我小小的咳嗽了一下,来化解自己的尴尬。真是的,明明说的人都没有那个意思,听的人却总要胡思乱想,女人真是种麻烦的生物啊。

“......不过我确实也算是你的学姐,如果不介意的话,叫我冬原就行。”

听说在东洋那边的岛国,名字是只有最亲密的人才可以直呼的,但在我们的国家文化里就没有那么多顾忌,我觉得在这一点上很有气度。

“冬原学姐?”

“嗯...嗯!”

他试探着叫道。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我还是感觉有点难以为情。因为平常和我关系要好的学妹们就是这样叫我的,而且仔细想想这好像是我生平第一次允许比我小的男孩子这样称呼自己。

“对了,冬原学姐,你是几年级生啊?”

“算上今年是第三年,我是三年级生,比你大两届。”

(啊,已经三年级了啊...)

时间过得真快,在那所学院的时光,已经只剩下不到两年了。本来以为毕业对我来还说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但现在我也应该为以后的人生做考虑了。

在这两年的时间里,我经历了从陌生、懵懂、一无所知再到熟悉、留恋、依依不舍的过程。学院里的大家对我的帮助很大,一想到不远将要分别的未来,就难念会心生哀愁。

在那里认识的人,记住的景,应该会一辈子难忘吧。

*

我们又随口谈论了一些关于学院的话题,晚餐时间就到了。空中乘务小姐推着装满餐盒的推车走了过来,晚餐有米饭和面条两种选择,我原本为了体重不打算吃饭的,叶榫却对我说晚上不吃饭对身体不好,擅自帮我要了一份面条。再加上我确实是有些饿,就半推半就地接受了。

由于出生在家教严格的家庭,所以从小父母就有教导我关于吃饭出行之类场合的礼仪,也专门请过的老师培训我,所以我一向对这方面很有自信。我和朋友们一块在食堂就餐时,她们总是用仰慕的眼光看着我,赞叹我在这方面的家教,说我是个连吃饭都优雅无暇、滴水不漏的淑女。

不过今天在见识到刚刚认识的学弟吃饭的样子时,我突然觉得有些自惭形秽了。

(简直是...比我还要淑女?!)

只见他把餐盒端放在在面前的小桌板上,然后轻轻地撕开上面的锡箔纸包装,动作柔美而优雅。那小口小口的用叉子把面条送入口中的吃相,简直规范的挑不出一点毛病。

“冬原学姐,你真的不吃吗?我听说凉掉的食物会有更高的卡路里哦。”

“啊!”

听到他的提醒,我才慌忙行动起来,一不小心撕破了包装,差点把里面的东西洒出来。我手忙脚乱的把它放在桌板上,这才松了口气。我学着往常的姿态把食物送入口中,但满脑子都是叶榫刚刚吃饭时那优雅的动作,心怎么也静不下来,只能奢求即使吃相没那么端庄,也还是赶快吃完为好。

说实话,有这么一个漂亮的男孩子在身边,我总是感觉自己的内心异常燥热,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当是自己不擅长应对异性。但我记得以前也从未像这样慌手慌脚过,我到底是怎么了?

(不,没事,我只是有些紧张,不要胡思乱想!)

吃完饭,他拿湿纸巾擦了擦嘴角,还顺带给了我一条。叶榫又顺带着问我各种关于学院的问题。涉及到学院的事情,我就可以控制自己的思绪往那边飘去,以消除这种和叶榫“独处”的紧张感。

*

“冬原学姐,对你来说,那里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呢?”

睡前,学弟撩了撩金色的发丝,饶有趣味的问我。

是啊,那里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呢?

我也同样在心中反复的问着我自己。

(坐落于伦敦西部的克瑞斯塔学院,是一座聚集了学业、运动、艺术……各领域菁英的明星学校。建校历史可以一直追溯到久远的第二次工业革命时期。原本是只有贵族才能就读的军事学校,经过现代化的改良后成为一所综合性学府。

在那些已毕业的学子口中不断传颂的,其独特的教学理念和提倡追寻自由与个性的校风,让它在国际上广为人知。就读于此的,大多也都是背负国家命运的青年才俊、来自各行各业的顶尖人才,甚至还有日后将会扬名天下的大人物。

如果能从这里优秀毕业,所有企业和单位都会竭力向其示好。以其在世界的影响力来说,若是留下成果,即意味往后拥有成功的人生。)

众所周知,克瑞斯塔是培养精英的地方,不过大部分的老师和学生都很友善,虽然也有那么几个非常有个性的人,但我并不觉得他们讨厌,相反,内心又有点羡慕。

可能我是呆在外壳里太久了吧。早先我在国内的女子学校读书,整天无非就是学习和各种技能的培养,虽然是很充实,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眼界也不够开阔。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拿到了这所学院的录取书,我一个人前往了海外,觉得到处都是我没有见过的新鲜事物,同学也是各自领域里杰出的人才,我一下子就感觉自己的世界变大了起来。

以前从未见过的东西、以前从没了解过的知识,纷纷一下子扑面而来,让我倍感惊讶。这种感觉不是聒噪,而是一种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就像是雨后的土壤一样,带有一种很清醒、前所未有的感觉。

这两年来,我确实改变了很多。不但思维变得更加敏捷,也尝试了和更多的人主动去交朋友。说老实话,生活在那里,我老有一种克瑞斯塔学院是个活物的错觉,似乎是它把我们全都聚拢在一起,然后潜移默化的影响着我们。

我为自己的改变而满意,甚至觉得这样下去我迟早会冲破自己身上的外壳,宛若蝴蝶般获得新生。虽然不知道是好是坏,但蝴蝶的一生即使短暂也很美丽。

“啊,那里啊。”

我笑着眨了眨眼睛,迎向叶榫有些不解的眼睛,感觉自信重新回归到了身上。

“对于每个人来说,那里都有不一样的意义吧。如果想知道它究竟是怎样,还得自己去一探究竟呢。”

“是吗,那我也开始期待了。”

“我觉得,对于你来说,或许也是个前所未有的地方吧。”

我发自内心的咧开嘴角。窗外,飞机正在夜色中翱翔,穿过一片片云雾,驶向那遥远的地方。

很快了。

就快要到了。

还有不到十几个小时,我就能再次来到那片土地了。

“晚安。”

“晚安。”

接过叶榫学弟递给我的毛毯,然后裹在身上。我缩在狭小的座椅上,闭上了双眼,怀揣着期待与盼望,渐渐地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