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琴鸟……能稍微耽误你一些时间吗。”

放学后,像平常一样打算直接回家,但是这个时候却有同学向我搭话。

身体下意识地产生抗拒感。

但是出于礼貌,我还是回了他一句话。

“请问……有什么事吗。”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个看上去相当活泼的男生。相貌虽然不算出众,但是却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不过,看他的神情好像是在为什么事情苦恼着的样子。

我会这样描述他,也是因为我不认识这位同学的缘故,看到他的相貌,却没办法跟印象里任何一个名字对应上。

按理来说,已经同窗两年的同学的名字怎么可能会记不住。

但是,琴鸟就是这样被排除在常识之外的人。

因为,琴鸟讨厌和人接触。

就连交流都会感到抗拒,所以,久而久之,我也放弃了和雪雀以外的人产生什么联系的打算。

“……听说琴鸟见过吃人的怪物,实际上,我最近也碰到了那些奇怪的东西……”

我好像确实在班级里跟某人说过这样的话。不过,却被大家当作是玩笑话来看待。本来就没有什么人愿意和我搭话,因为那件事,我在学校里算是彻底被当作异类来看待。

我虽然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自己,但是这样被孤立也还是有些令人不快。

所以,放学后这位不知姓名的同学的搭讪让我稍稍有些高兴。

“那么,请你详细说说看。”

然后我坐在座位上,听着他描述自己在某个傍晚遇见的事。

“……然后,她就那样把那些尸体,不……该说是肉块吧,全部都吃掉了……什么都没剩下,就连血都被她一滴不剩地全部吞掉……我在那里完全动不了,只能看着她把肉块全部吃光……”

他看上去相当痛苦地回忆着自己的经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那样的回忆堪比噩梦。

和我一样,他也看到了那样的场景。

“已经可以了。不用再回忆那样痛苦的事了。”

我不知为何对这位同班的同学产生好感。

“在我作出评价之前,能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

他好像有些困惑的样子。对他来说,没有记住同窗两年的同学的名字应该是无法理解的事。

“像字面意思那样理解就好。不会用到的名字,平时就算听到我也不会记下来。”

“……名字叫猫菌。”

“猫菌,你刚才说的那位学姐,好像是叫笋子吧?从结论来说,她并不是什么食人的怪物。”

虽然猫菌看到的不是食人的恶鬼,但是有人能和自己感同身受,这样的感觉从我看到自己的父母被吃掉的场景之后,还是第一次。

能遇到和自己相似的人,这样一来的话,琴鸟的存在一定也是有所凭依的。

“……怎么可能!那家伙,那家伙可是把尸体全部都吃掉了吧?那可是人类的尸体……我绝对没看错……那团肉块里面还有属于人类的头发和衣服……腐烂过不知道多久的臭味,这些东西,为什么会忘不掉啊——”

只要想起来当初的画面,就会本能地感到恶心。这一点也和那时候的我一样。

“冷静一点,猫菌。”

“再回想一遍,你看到笋子把他们杀掉的画面了吗。”

“不……没有。但是,杀不杀都无所谓了吧?她可是吃掉人肉的怪物啊?”

“等一下。猫菌。人类的肉体又和动物的肉体有什么区别吗?都是由蛋白质组成的肉体,还是说猫菌觉得人类的肉对笋子来说会更加好吃吗?”

我语气平和地向他阐述着事实。

不过,与我个人的意志无关,我只能以这种宛如机械的语气说话。

“吃人和杀人完全是两回事。猫菌说的吃人的怪物指的是为了通过吞食人肉这一禁忌的行为获得精神或者肉体上的享受而去杀人的东西,但是学姐她并不是为了吃人才去杀人,或者说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杀人的打算。她是因为吃掉尸体这件事本身才会这么做的。虽然不知道那样做对她有什么意义,如果被别人知道的话当然也会被当作奇怪的东西来看待,不过,不考虑宗教问题的话,只是单纯地吃掉尸体本身并不是什么罪恶的事情,可能只是会让人像猫菌这样觉得有些难以接受吧。”

“总之,猫菌看到的只是学姐她吃掉尸体的场景。真正应该被当作怪物的应该是你刚才说的那个伪装成男性的奇怪东西吧。”

那是在我小时候伪装成人类的模样,吃掉了我的父母的东西。

我对那东西的厌恶,已经到了只要谈起就会想要作呕的地步。

从那时候开始,我对人形生物的抗拒感就从来没有减少过。除了雪雀以外,我没办法相信任何人。

但是,面前的这个男生,和我一样,目睹了同类被吞食的猫菌,说不定可以让我不再孤单一人。

就算是我,也会因为没有人能够理解自己而感到孤独。

我一直想要找寻和自己相似的人。

不把我当作异类——

而是当成正常人来看待的人。

这样虽然没办法让我忘记过去的景象,但至少能够让我的心有所依靠。

拼命地想要向他展露出笑容,但是却失败了。

无论怎么用力,怎么驱使——

我也没办法表露自己的情感。

就像没有灵魂的人偶一样。

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已经没办法向雪雀以外的人展露情感了。

身体的本能不允许我对拥有和那些食人怪物相同外貌的东西流露出情感。

“呜……”

发出的只是没有意义的声音。

即使自己憧憬的人离我只有数十厘米的距离,我也没办法让他了解我的内心。

但是,为了不让他注意到我的异状,我继续讲下去。

“吃掉同类本来也不是很少见的事吧?比较耳熟能详的例子,像某些昆虫,某些品种的蜘蛛还有螳螂的雌性会在交配中把雄性吃掉,除了昆虫以外,一些动物在饥饿寒冷的环境下也会吃掉自己的孩子,当然,其中也包括灵长的生物。所以说,吃掉自己的同类在自然界里本来也是很常见的事。不过,暧昧地来说的话,猫菌能存在这里,也是因为猫菌吃掉了自己的同类。”

“唔……?”

“人从胎儿时期会依靠自己的母亲的羊水来获得赖以生存的营养,实际上所谓的‘羊水’也不过是母亲的血清而已,也算是身体的组成部分之一。而猫菌能够活下来,也正是依靠同类的身体不是吗。”

“总觉得……像是在诡辩呢。”

“虽然听起来像是在咬文嚼字,不过却是事实。”

说不定,一直和他在一起的话,我也能像他一样,相当自然地融入常识之中吧。

我在内心如此祈祷。

因为他的出现,让我发现之前的琴鸟是个多么的无聊的家伙。

宛若空壳一样,没有存在的意义。

但是,我却没办法去接近他。

现在的琴鸟,恐怕没办法接近任何人。

想到这一点,我有些沮丧。

这样的情感,是不是用“单相思”来解释会比较合适呢。

“这样啊……我知道了。今天还真是多谢你为我讲这么多。”

猫菌向我道过谢之后又寒暄了几句,然后离开了教室。

教室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于是——

在被夕阳嵌成寂寞的黄昏色的教室里,我忍不住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