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和灰雪的这一段后果未知的插曲,我和泥鳅顺利与黑棍他们汇合,把他们接到了震光大学校园。

不论是去程还是返程,我们都没再看见那些机器人;变种生物嘛,在返回震光大学的路上,倒确实看到了几只——泥鳅说,这种密集程度,和他上次来云间市时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蜘蛛网的人们显然也没来过云间市内,和我初入这里时一样,几乎所有人看车窗外的高楼都看得入了迷。

清晨,房车停在了震光大学校医院大门口。

第一个跑下房车的是林枝,然后是黑棍,接着,蜘蛛网的人呼呼啦啦地下了车,泥鳅压轴,最后是我。

虽然昨晚跟灰雪插科打诨的时候浑然不觉,但返回震光大学的路上,越靠近终点,我越觉得胃里难受:

尽管是迫于威胁,我仍然亲口答应了灰雪;

而三个月后,不管我决定食言还是守诺,此事恐怕都不能善了。

宫原把蜘蛛网的人接进去,带他们去看林叶的情况,朱砂则直奔我而来。

“老大,你怎么了?看起来很不高兴啊!”

我消沉地跟朱砂打了个招呼:“早上好。昨晚过得怎么样?”

“昨晚?”

“嗯。”

“不大好。有调查队的人来了。”

“他们动手了吗?有人受伤吗?重不重?”

朱砂的脸上有些疑惑:“老大,你知道这件事?”

“先别管我,你们怎么样?”

“完全没事啊。要不是宫原姐,我都认不出那个人是调查队的……”

“那个人?”

“是啊,只有一个人嘛。”

“那他……”

“他在学校里乱逛,被搬东西的宫原姐看到了。不过那人看到宫原姐之后反倒怕得要死,对着自己耳边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就一溜烟跑了。”

“跑了?其他人呢?”

“没有其他人啊。宫原姐见到那个人之后不放心,在学校周围巡查了好几圈,除了那个看起来吓得半死的调查队,没有别人的踪迹。”

“啊——”

我懊恼地大叫一声。

“老大,你怎么了?”

“上当了!!!”

趁着蜘蛛网的人探病的当口,我把助手和宫原叫到医院一楼的挂号处,跟她们把灰雪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还是那个问题,你自己想怎么办?”

“我——”

最后,我只说出这么一个字。脑子里实在是太乱了。

宫原拍了拍我的肩膀:“既然没想法就先放下。你至少给自己争取了三个月的时间,现在还是专心处理蜘蛛网那帮人的事吧。”

我也乐得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设备修得怎么样了?”

“很顺利。朱砂帮了我不少忙,离心机已经修好了。”

“太好了——对了,金鲤怎么样?”

“说到金鲤,”宫原面露难色,“金鲤和你昨天走时没什么太大区别,只是……神经症状又加重了一点点。”

“病因依旧不明?”

“赶走那个调查队以后,我在震光校园周围逛了逛,发现不远处还有个更大的医院,里面设备也齐全。昨晚我一直在修离心机,今天可以去那个医院里看看检查用的设备了,比如CT和MRI什么的。如果能修好,可以看看金鲤的脑部有没有什么器质性改变,是不是长了脑肿瘤之类的。”

“明白了。那现在我去干什么?给林枝打动员剂?”

“行,尽快吧。”

“对了对了,”我突然想起昨晚和泥鳅的对话来,“关于金鲤的病……”

“怎么?”

我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一只手挡住嘴,另一只手指了指左手边的走廊末端。

宫原会意,跟着我,和朱砂一起往走廊尽头方向走去。

“老大,金鲤有什么问题,非要到这儿来说?”停在走廊尽头的窗边,朱砂小声问我。

“没办法,要是被蜘蛛网的其他人知道了,泥鳅可能有危险。”

“泥鳅有危险?”

“昨天晚上,我和泥鳅聊到金鲤的病,泥鳅很唐突地说‘这可能是金鲤的报应’。我想刨根问底,但泥鳅无论如何也不敢多说,只告诉我金鲤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我问他不该吃的到底是什么,他就死活不肯开口了。”

“不该吃的东西?他偷别人的东西吃,结果遭了报应?”

我耸了耸肩:“这么猜虽然不靠谱,但也没准。万一是金鲤偷吃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自以为天衣无缝,却被发现了,所以有人给他下毒之类的展开呢。”

“唉,”朱砂感叹一声,“他们内部也好复杂。”

“你也别直接把这种推测当真啊。”

“没有没有,只是我昨天晚上和林叶聊了几句,感觉他们内部的人际关系确实挺麻烦的。”

我精神一振:“跟林叶?他告诉你什么了吗?”

“嗯……”朱砂抱起胸,把一只拳头垫在下巴底下想了一会儿,“他倒没说什么和吃的相关的事情……但是,好像也不是彻底没有关系——你还记得吗,我们开车来的时候,车上有人请我去他们那儿玩,说是有很多压缩饼干……”

“啊,我记得。”

我还是等着朱砂往下说。

“林叶说,不管最后他死了还是活着,以后都别和蜘蛛网打交道,让我千万别因为压缩饼干就动心。”

这……算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我跟他说,放心吧,我知道车上说话只是闹着玩,我是为了让蜘蛛网的大家开心点才那么说的……”

惭愧。

我之前一直把朱砂当成没长大的孩子,现在看来,相比当年那个“圣女”,她委实成长了不少。是还用老眼光看她的我不对。

朱砂当然不知道我这些心理活动,接着说道:“林叶的表情却严肃得吓人,说闹着玩也不行,蜘蛛网里有好人也有坏人,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要么被骗,要么被逼无奈,都会变成恶魔……”

我皱起眉头。

林叶说这话,我相信他是有用意的,但这个比喻太模糊了,模糊到传递不出任何信息。

除非他也像我之前一样,彻底把朱砂当成了没长大的孩子,想对她传授一点人生经验,否则,对一个在废土上漂泊了几年还活蹦乱跳的人说这种话,就像告诫乔剑豪“剑术不精可能会伤到自己”一样毫无意义。

“我说,我知道的,我也见过,让他放心好了,他长出了一口气,接下来就含含混混地说了些东西,我也没怎么听懂,只记得‘好人’‘坏人’‘恶魔’这几个词被他来来回回说了好几遍。”

“然后呢?”

“然后他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要不是泥鳅有言在先,光是听林叶的这些话,我没准会以为他也出了精神症状。

一直在听的宫原开口问道:“朱砂,你能确定,他既说了‘坏人’,又说了‘恶魔’?”

“是啊。我觉得坏人和恶魔差不多是一个东西……”

“既然他分成两个说,还说过‘坏人变成恶魔’这样的话,那么,对他而言,坏人和恶魔所指的就是不同的东西。”

精准。

我顺着这个思路补充道:“林叶口中的‘好人’和‘坏人’应该就是我们一般意义上说的好人坏人,而‘恶魔’这个词,似乎在比喻别的什么。”

朱砂点头:“有道理。这么说,恶魔会不会就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的人呢?”

我思考了片刻:“直接连起来也不是不行,但问题是,按照林叶的意思,不管好人还是坏人都会变成恶魔,也就是说,起码要有一好一坏两个人变成恶魔才行,现在却只有金鲤一个人发病。”

“那,老大,要是有人变成了恶魔,但只是没发病呢?”

我点头:“怕的就是这个——”

门厅处传来招呼声:“医生,医生?”

“哎!”

我连忙答应了一声,往声音来源的方向走去。朱砂紧跟在我后面。

原来是林叶的哥哥林枝。他急着问我现在需要他做什么,想尽快开始准备移植。

林枝的各项指标都还算健康,测完血细胞数量后,二话不说,就坐在床边撸起了袖子。倒是隔壁床的林叶问了几句副作用之类的事,在我的保证之下,有些心神不宁地躺了回去,紧盯着注射的全过程。

完成注射后,我叮嘱了轮班陪床的拾荒人几句,带着助手回到了反向的走廊尽头。

朱砂提议道:“老大,要不你直接去问黑棍他们?”

宫原表示赞成:“在仪器修好之前也只有这一条路了。只要你想好话术,应该不会暴露泥鳅的事儿的。”

“怎么就变成我去了?”

“毕竟你才是正牌医生嘛。对他们而言,我是个来路不明的厉害角色,朱砂是你的助手,当然是你自己去问比较合适。”

“就是嘛。”

“唉。”

宫原说得实在太有道理,我完全想不到可以反驳的点。

“老大要是觉得一个人底气不足,我可以陪你去!”

被朱砂同情了!

……不过,只要抛弃以前那种把她当成不懂事的小姑娘的看法,朱砂能这么说,我还是挺高兴的。毕竟她自己也不擅长外交辞令满天飞、有时候还要互相施压的场合。

“多谢啦,”我随口应道,“不过要不要换丹砂陪我去?”

朱砂一僵:“老大觉得我不行?”

“不不不,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你看……”

朱砂吐了吐舌头:“算了,我知道老大是好心,不过还是我自己来吧。”

啊……

为什么心里有种如同看着女儿慢慢懂事长大成人的老父亲一般的感动啊!

于是,宫原在走廊里掠阵,朱砂跟在我后面,我敲响了二楼走廊末端单间病房的门。

“平榛医生?请进请进!”

黑棍看到是我,满脸笑容地把我和朱砂迎了进去。

“医生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单刀直入:“想问问首领,对金鲤的病情有没有什么头绪。”

“金鲤的病我也是刚看到,不是因为那个什么放射病吗?我记得你们谁说过,放射病有影响脑子的类型来着——医生坐,朱砂妹妹也坐下说话!”

我和朱砂坐到擦得锃亮的塑料椅子上——脚下的垃圾桶里丢着一大堆脏兮兮的抹布——正对坐在病床边上的黑棍。

我解释道:“金鲤的病肯定不是因为辐射。脑型放射病比林叶的胃肠型还要重,金鲤要是脑型放射病,在你们找到我之前,他就已经死了。”

黑棍点了点头:“是这样的吗。那,除了辐射,还有什么能让金鲤变成现在这样?”

“就是这一点搞不清楚,我们才想来问问首领。”

黑棍哈哈一笑:“你们专业的人都不懂,我又能知道什么?”

我正色道:“我懂的理论可能比首领多点儿,但金鲤这个人的生活方式和习惯,我想还是首领知道得多些。”

黑棍眯起眼睛,对着我微微点了点头:“这话在理,医生请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