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总计六个人,五个围了过去,就连林叶也费力地从床上支起身子。他大概也想看看,刚才那险些要了一车人命的东西,究竟是何方神圣。
宫原的照片拍得有些模糊,应该是拍摄时运动速度太快的缘故;不过,那位不速之客的大致轮廓还是相当容易辨认:像是一辆整体呈四棱锥形的履带车。
从下到上,整个履带车的结构是,履带,宽大的底座,下宽上窄、棱台形的主干,从主干两侧伸出来、两根六棱柱形的“手臂”,而最上面,是一个体积较小的椭球。
我问宫原:“这东西你认识吗?”
宫原耸了耸肩,看向泥鳅和金鲤。他们也是一脸的迷茫。
倒是丹砂,盯着履带车的底座看了一会儿,随后直视我的眼睛。
“你有印象?”
丹砂有点僵硬地左右摇头。
“那你是什么……”
看着丹砂有话说不出来的眼神,我猜到了她的意思:
这辆履带车,多半是助手小时候见过、现在却忘掉了的东西。由于朱砂棘手的失忆症,丹砂没法把“有印象”这三个字说出口。
话虽如此,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我问丹砂:“虽然你没印象,不过肯定是注意到了什么东西吧?”
丹砂一怔,用力点了点头,拿起桌上放着的照片,使劲端详起来。
我心里暗笑。看这样子,助手只是见过这玩意儿、有点印象而已,至于“注意到的东西”,她正在拼命找呢。
“这里!”
丹砂把照片拍在桌上,食指对着履带车底座上半部分小小的一行红色。
“这里的字,虽然有点虚,但还是能认出来的,你们看!”
我盯着丹砂的指尖,也注意到了那一行字。前面看不太清了,后面依稀可辨,是“……卫戍部队云间市总队”。
“卫戍部队是做什么的部队?”我问宫原。
“大体来说,就是维持区域治安的部队……只能说,大灾变时期的云间市有卫戍部队驻防,也不奇怪吧。”
“嗯……这东西是什么来头,我大概能明白了。不过,现在在里面操纵那辆履带车的人,脑子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宫原摇了摇头:“车里根本没人,那是一辆无人载具。”
丹砂插嘴道:“不可能吧。我和老大以前见过和这玩意儿差不多的东西……”
你等等,我什么时候和你见过这种——
我刚想打断丹砂,突然想到,丹砂此举意在对朱砂隐瞒自己的记忆,于是及时把话咽到了肚子里。
她嘴上说是“和老大以前见过”,那么,实际情况就应该是,助手在十岁之前见过这东西吧。
“……见到的时候,里面虽然是空的,但也不会动啊。肯定要有人操纵它才会动。老大,你说是不是?”
我忙不迭点头。
“你再好好看看,整个履带车的形状,根本就没有给操纵者留下空间。”
听了宫原的话,丹砂又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虽然不怎么服气,但也无话可说。
我拍了拍丹砂的肩膀,向着宫原问道:“有人远程操纵刚才那辆无人履带车吗?还是说,它只是因为程序错误一类的原因失控了?”
“现在还没法判断,总之这辆履带车很危险就是了。它既然隶属于卫戍部队,多半是有武器的。就算现在武器已经坏了,像刚才那样横冲直撞,我们也受不了。尽量躲着它……”
宫原的话还没说完,又有引擎声朝这边靠近了。
我全速跑回驾驶席,发动房车。
后视镜里,刚才那辆无人履带车……
不。
总共三辆无人履带车,正以没那么快、但仍旧让人心慌的速度,直线接近房车。
“坐稳了!”
房车像离弦的箭一样窜了出去,重新拐上主干道。
而我们身后,三辆履带车的速度也陡然加快。
不仅如此,离我们最近的那辆履带车里,还传来一个甜美动听、就是没什么人味的女声:
“请立即停车,您已违反‘云间市政府关于特殊时期本市道路禁止通行、限制通行措施的通告’,请立即停车……”
车里被震耳欲聋的风声填得满满当当,即便如此,冷冰冰的女声也硬是挤进声音的缝隙里、钻进了我的耳朵。
我扯着嗓子对宫原喊道:“什么叫关于特殊时期什么什么通告啊!”
宫原也只能靠喊来和我沟通:“应该是禁止车辆上路的规定!大灾变期间的!”
“这都多少年了啊!”
丹砂也加入战团:“反正我们开得快!它们追不上!”
我不理丹砂,又冲泥鳅喊:“泥鳅,你上次见过这个吗?”
泥鳅喊破了音:“没有!!”
重复了几次之后,冷冰冰的女声换成了硬梆梆的男声:“警告,您已严重违反‘云间市政府关于特殊时期本市道路禁止通行、限制通行措施的通告’,请立即停车,请立即停车……”
丹砂吼道:“换人了!”
我也吼起来:“不用你说,听见了!”
丹砂还要答,宫原直接用最大音量喊道:“别说话,听它还要说什么!平榛,做好应对袭击的准备!”
男声还在持续:“您已涉嫌严重犯罪,请立即停车。最后警告,您已涉嫌严重犯罪,请立即停车。如您继续抗拒执法,将对您采取武力,不能保证您的生命财产安全,请在十秒钟内减速停车。开始计时。十,九,八,七……”
“停你个头啊!!!”
我狠狠踩死油门,试图和履带车——感觉更像履带机器人——拉开距离。
“六,五,四……”
宫原大喊:“前面的小巷子,拐进去!”
“好嘞!”
“三,二……”
我忙里偷闲,看了一眼后视镜。
三个履带机器人正以三角队形追击我们。
机器人的最高速度比房车还是差上一些,但距离尚未彻底拉开……这倒没什么……
“一……”
要命的是,三个机器人的六根手臂,不知何时,已经从单纯的“手臂”,变成了中空的枪管形状。
“零。”
我猛打方向盘。
车轮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
整个房车的车身猛地朝左倾斜。
“开始执法。”
然后。
在房车终于恢复平衡、尾部也甩进小巷子的下一个瞬间。
后视镜里,密密麻麻的光束,顺着主干道的方向,笔直地向前延伸出去。
紧接着,三个机器人在巷口一闪而过,看来是没收住速度,直接沿着主干道开过去了。
直到我从巷子里拐上了另一条宽阔的道路,那三个履带机器人再也没有出现。
“这叫维持区域治安?!”我松了一口气,一直堵在嗓子眼里的话终于吐了出来。
“肯定是哪里出错了,”宫原的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就算有大灾变时期的禁令,卫戍部队也不可能对平民动用这种程度的武力。”
话可能是这么说,但刚才那些机器人,明显就是想要了这一车人的命。
我说不出话,只能长叹一声。
把车速降到正常说话也能听清的程度之后,我问泥鳅:“这里的路走过吗?”
泥鳅朝外面仔细看了看:“路倒是没走过,但方向和刚才一样,再往前应该就是文教区,但那里面我可没进去过。”
“不要紧,这里毕竟还是你熟,麻烦你帮忙记一下路了。”
又开了几分钟,路两旁的高楼大厦还是没完没了,虽然壮观,但说实话,已经让人看得有些厌烦了。
“宫原姐,还没看到大学吗?”
“我还在找。路牌上都是路名和景点名。”
“会不会上面根本就不写大学在哪里?”
“不知——”
宫原强行收住话头。
“宫原姐?”
我话音未落,硬梆梆的男声又在房车后面响了起来:
“各小队注意,各小队注意,现有涉嫌严重犯罪的白色大型机动车一辆,无号牌,正在……”
我又惊又怒,一拳捶在方向盘上:“有完没完了!”
这还不算,房车后面的男声响过之后,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真有那么多机器人,同样的男声纷纷在房车周围的大街小巷里响起:
“收到。”
“收到。”
“收到。”
……
“收到。”
从第一声响起,到最后一声结束,也就五六秒钟的工夫,“收到”二字总共响了十多次。
恐惧感如同每响一声就多一具身躯的幽灵,短短的几秒钟之内,就让我的冷汗浸透了身上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