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门等叫骂的声音稍微小了一些,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口说话:

“你们就不要垂死挣扎了!我从一开始就不是你们的人,而是乔老爷派到你们那儿的卧底!你们这些蠢驴现在还没弄明白?”

又一浪骂声响了起来,然后平息下去。

“寒鸦那个笨蛋,不光相信我全家人都被乔老爷杀了,还傻乎乎地相信我在清泉镇里‘布下了眼线’,差点没把我笑死!我随便给他透露几条没用的情报,他就当我是那个狗屁‘抵抗组织’的骨干了,哈哈,哈哈哈哈!我从生下来到现在,还真没见过像他这种蠢得像猪一样的货色!而你们这些人居然听了他的话,你们连蠢猪都……”

乔剑豪咳了一声,鬼门立刻收住话头,转身对乔剑豪点头哈腰起来:“乔老爷,是小的不好,小的这就讲正事。”

乔剑豪厌烦地摆了摆手,示意他快说。

“我自从到你们那,就觉得寒鸦虽然蠢,却有些古怪。他平时除了给你们这些人治治头疼脑热,就是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出门。本来嘛,要是他一个人,我早就把他藏着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查得一干二净,却没想到他身边有个碍事的夜枭,那个小畜生……”

乔剑豪又咳了一声。

鬼门一下子站得笔直,突然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声音又脆又响。

“老爷教训的是!下次再敢跑题,我就用针把这张臭嘴缝上!”

耳光打完,他接着对俘虏们说话,转瞬之间就恢复了之前那副趾高气昂的奴才相:

“一句话,你们的屁股根本就不像自己说的那么干净!”

留小胡子的俘虏急得面红耳赤,甚至顾不上贬损鬼门那副令人作呕的姿态:“什么屁股干不干净,你不要血口喷人!”

鬼门哈哈一笑:“我血口喷人?我也差点死在那玩意儿手里!我知道的关于AZT-4的事,不比你们多,也不比你们少!”

小胡子脸上现出绝望的神色。

“是,咱们谁也不知道这玩意儿原来叫什么A什么T,可是你们有谁不知道,寒鸦自己把一个聚居点的人杀得一干二净,连狗都没留下一只,还把这件事栽赃给乔老爷?你们知道的时候都在叫好,都在说这是乔老爷的报应——老爷您别介意——还说寒鸦要是能再来一次,把清泉镇的人杀光就好了,有没有这回事?!”

小胡子不答,牙关不停震动,喀喀作响。

“在谋划怎么杀进清泉镇的时候,你们是不是问过寒鸦‘上次那个杀光了整个聚居点的秘密武器能不能用’?寒鸦说已经用光了之后,你们是不是唉声叹气,还有人问寒鸦能不能再造一点?寒鸦一口咬定不能,你们是不是还想动手逼他,直到夜枭那小畜生掏出枪来,你们才死心?”

一片沉默。

“是,这回的东西不是你们放的,可你们敢拍着胸脯说不知情吗?你们敢拍着胸脯说,就算开关到了你们手里,你们也不会用吗?夜枭那畜生好歹还是在你们投降、他无力回天之后才下的手,你们呢?你们可不管那么多,你们从一开始就想把清泉镇的人杀光!”

乔剑豪清了清嗓子。

鬼门立刻收声,转头对乔剑豪鞠了一躬,然后亦步亦趋地躲到了乔剑豪身后的阴影里。

乔剑豪往前走了两步,朗声说道:“还有谁觉得自己能说服我,能说服清泉镇里活着的和死去的两千多条性命?你们既然不把我们当人,我们又凭什么把你们当成什么杀之不祥的俘虏?”

整片树林寂静无声,只剩秋虫鸣泣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小声问宫原:“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宫原心神不宁地闭上眼睛:“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了。”

丹砂突然在旁边插话:“人当然要救。”

我和宫原都看向丹砂。

我问道:“你……不对,是朱砂,之前不还觉得救人是在拉偏架吗?”

“我也一直都这么想。”

“那你——”

“我从头到尾都不认为这三十多人有什么好救的,但你不觉得,乔剑豪一觉醒来,发现他要杀的人已经跑了个精光,光是想想都要笑死了吗?”

我和宫原无可奈何地对视了一眼。

“那现在可就是二比一了?”我问宫原。

宫原又好气又好笑地答道:“虽然很像是拿人命当儿戏,但没错,现在确实是二比一。你是打算说服我们俩呢,还是少数服从多数?”

我扶了扶额头:“没心情再辩了,你们想救就救吧,我会协助的。”

我和宫原都开始为接下来的行动做准备,谁也没看到丹砂眼里那抹异样的光彩。

乔剑豪见没人再回话,摆了摆手,往旁边撤了几步。其余在清泉镇有些势力的人们也有样学样地散开,在树林旁边站成了一个圆弧。

站在乔剑豪身边的傀儡镇长小声说道:“要不然就把他们捆在这,他们哪也去不了,终究还是饿死……”

乔剑豪的话音陡然升高:“这些人不除,谁来告慰我们死去同胞的在天之灵?你吗?”

镇长一个激灵,连着往后退了几步,差点坐倒在地。

借着月光,我终于看清,让乔剑豪等人为其留出空间的,是一架巨大的床弩。

俘虏们也明白过来,纷纷想往两边躲,却由于把他们绑在一起的绳子,一个牵着一个,在地上摔得东倒西歪。

“发射!”

乔剑豪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

轰!!!

我和丹砂已经堵好耳朵,卧倒在地,却还是被音爆弹震得双耳嗡嗡作响。

几秒钟后,我用拐杖撑起身体,连滚带爬地翻过斜坡。

我只能看到,刚刚站成了圆弧的人们,和在地上蠢动着的俘虏们,此时已经没有区别,全都在地上躺得横七竖八,一动也不动。

宫原的那颗加了料的音爆榴弹可真不是盖的。

然而,地上躺着的人里,没有乔剑豪。

我又确认了一遍,没有乔剑豪。

他到底——

“平榛医生,这一手玩得可够大啊。”

循着声音的方向,我看到了一个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狼狈不堪的身影:原本朴素但整洁的衣服上沾满了泥土和碎草叶,腰间挂着的佩剑有一半从剑鞘里脱了出来,还丢了一只鞋,只是脸上不知道扣了什么东西,把半个脑袋包得严严实实。

那人把脸上的面罩取了下来,露出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睛:“医生是想演一出‘劫法场’?”

我认出那个面罩,随即恨得只想给自己一拳——那是夜枭发动袭击时,灰雪递给我的NBC防护面罩!我当时转头就把面罩的事忘到了脑后,之后也一直没想起来……原来这东西落到了乔剑豪手里。

不过这倒也合情合理。假如没有这个面罩,乔剑豪现在大概还被困在高台上下不来呢。

乔剑豪掂了掂面罩,随即把它塞进怀里:“虽说我一直提防着搅局的人,不过你们藏得也真不错。”

宫原目瞪口呆地看着安然无恙的乔剑豪:“不可能!你是怎么……”

“姑娘,我是没什么见识,不过好歹也吃过榴弹的亏,你一击发我就听出来了,”乔剑豪像是在替宫原惋惜一样摇了摇头,“当然也得谢谢平榛医生和那位灰雪小姐。要是没这个面罩,我虽然第一时间扑了出去,却也未必能挺过你这发音爆弹。既能阻隔强光,又能挡住巨响,还能过滤病毒,这面罩倒是件好东西。”

宫原很快恢复了镇定:“乔剑豪,现在你势单力孤,只要保证你不杀这些俘虏,咱们以后再也不会有交集。”

乔剑豪也挂上了招牌式的笑容:“假如我说不呢?姑娘还想杀了我这手无寸铁的老头子不成?”

宫原一时为之语塞。

我却没被乔剑豪糊弄过去:“乔剑豪,我们不用对你动手,只要你不打我们,我们把捆着这些人的绳子一割,等他们醒了,你就算不是剑豪,是剑圣、剑仙,也回天乏术了。”

乔剑豪哼了一声:“平榛医生,做人还是讲些礼貌为好。年纪轻轻却不敬尊长,这可要不得。”

我哂笑道:“既然我已经和你撕破了脸,也没必要接着把戏演下去了,乔剑豪,你说是吧?”

“忠言逆耳,医生听与不听,全在你自己。只不过,这些人的生死,”乔剑豪看了一眼地上仍旧昏迷不醒的俘虏们,“可由不得你们几位插手。”

宫原见乔剑豪的态度毫无软化的迹象,不禁着急起来:“乔剑豪,你要讲理!他们就算想过要用AZT-4屠城,可实际下手的毕竟不是他们呀!”

乔剑豪听宫原这么说,不禁摇了摇头,带着些许嘲讽说道:“姑娘,论打架,现在站着的这三个人合起来恐怕也不是你的对手;论脑子,我看得出,你恐怕也不比任何人差。但你的问题是,心善,又喜欢多管闲事。这还不算,最要不得的是,你一不注意,就会被人牵着鼻子走。”

宫原一怔,然后解嘲似的地笑了笑。

我走到宫原前面,直面乔剑豪:“乔剑豪,你也不用绕圈子了,我就想问问你,杀了这些人,对你而言能有什么好处?”

乔剑豪哈哈大笑起来:“还是平榛医生爽快!不过医生也别忙下定论,我杀了这些人不光对自己有好处,对医生你,也是有益而无害。”

“什么有益有害的!这些人是死是活,能和我有多大关系?”

乔剑豪倒是立刻抓住了我的话柄:“既然他们死了和医生也没关系,医生又何苦为这些人打抱不平?”

其实我也没打算打抱不平,只是刚刚决定少数服从多数而已——但话当然不能这么说。

我直接无视乔剑豪的质问:“你可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这些人死了对我有好处呢。”

乔剑豪眼里的光芒一闪而过:“医生记得今天上午问我的话吗?我敢打包票,只要这些人死在这里,医生立刻就能摆脱叛徒的污名,不光会变成救人于水火之中的良医,还能当上手刃了罪人的英雄。”

我摇头道:“那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就算人是你杀的,就算他们一股脑跑到了深山老林里,就算我把他们塞进房车里带走,你老人家只要一开金口,我一样还是英雄。”

“此言差矣,”乔剑豪环顾四周,“这里可不仅你我,还有这么多旁人,就算我一时逼他们说谎,我还能逼他们一世不成?”

“反正我以后再也不来你这清泉镇了,他们说三道四,跟我无关。”

“假如医生愿意动手——不必动手,只要袖手旁观即可,我可以请医生来清泉镇上出诊,不光出诊频率和次数医生自己决定,我甚至可以把手中的权力分你一半,你看——”

“死老头,老大怎么可能跟你穿一条裤子,你看扁人也要有个限度!”

丹砂用怒骂打断了乔剑豪的劝诱。

她手中出现了那柄青紫色的巨镰。

“丹砂姑娘的火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大啊。”

“嘿嘿,”丹砂把镰刀扛到肩上,做出准备突进的姿势,“我算看明白了,你这老不死的东西,除了家里那些稀奇古怪的刀剑之外,从头到脚,早都烂透了!你还是早早死了的好!”

出乎我的意料,乔剑豪见到丹砂有意上前一战,大大方方地把空着的双手举了起来:“老夫名叫剑豪,自认是个用刀剑的好手,可不是什么拳法家。这双手里要是没兵刃,比一般人也强不了多少。丹砂姑娘要是想来取我性命,尽管来就——”

“好!”

丹砂脚一蹬地,居然真的直冲乔剑豪而去。

青紫色的巨镰划破夜风,在月色之下,显出暗淡的光泽。

“丹砂?!”

“丹砂,别!”

我和宫原同时惊呼出声。

然而丹砂的动作实在太快,我们的声音还没传达出去,她手里的镰刀就已经罩住了乔剑豪的左腹,眼看就要将他斩为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