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不要紧吗?”

见我突然走神,宫原关切地问道。

“没、没事。”

刚才那股压倒性的孤独感慢慢消退下去,而我的眼泪差点就要夺眶而出。

我赶忙用手揉了揉眼睛,对宫原作出一副无事发生的表情。

“对了,差点忘了大事。”

宫原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塑料瓶,递到我的手里。

“这是?”

我晃了晃瓶子,里面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

“这是我来找你最主要的原因,结果都被这一整夜乱七八糟的事情搅得忘到脑后了。”

我想起了她在那封信的正文里写下的最后一句话,心跳突然快了起来。

“这里面是抑制你自爆病发作的药。每天吃两次。”

尽管已经有了隐隐的预感,但看着手里其貌不扬的白色塑料瓶,我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为完全没经过任何动物和人体试验,虽然理论上来讲不会有任何副作用,但我还是不大放心,所以你拿到的版本需要每天吃两次。我怕一次吃的量太大,万一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不良反应,可能救不过来。瓶子里总共有十粒胶囊,足够你吃五天的;如果这五天都没有问题,就可以换成有效期一年的植入剂——虽然这么做还是太冒险,但我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我什么也说不出,只能重重地点头。

“药先给你,你自己决定吃或不吃。假如决定要吃的话,就吃满五天,然后我帮你在左肩皮下植入缓释制剂。”

我突然想到雄黄。之前我已经有过两次自爆病发作了,都是靠着雄黄的帮助才活下来的。

“怎么了?有什么难处吗?”宫原见我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却拿着药瓶发呆,不禁问道。

“这倒不是……”

我干脆把雄黄救我两次的事情也告诉了宫原。

听完我的讲述,宫原罕见地深深锁起眉头。

“你说的这个雄黄,和我刚刚看到的那些触手是一个东西对吧。”

“是的。”

出乎我的意料,宫原并没有接着“雄黄”这个话题说下去,反而谈起了以前的事:

“我先前跟你说过‘KSG手中可能掌握着解决自爆病的钥匙’,但说实话,自己的心里其实也没把握。我那时倒不是一点根据都没有,但之所以对你那么说,主要还是希望你能有个生存下去的目标,不要因为找不到活下去的目的就浑浑噩噩度日。”

想起那时的自己,我不禁有点脸红。

“但现在,如果你口中的‘雄黄’真能像干涉AZT-4导致的衰弱和昏迷一样干涉自爆病的发病过程,我就不得不认真考虑这种可能性了。”

“自爆病的病原……也是KSG的造物?!”

宫原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现在还说不准,我们了解的东西太少。万一雄黄被开发出来的目的就是最大限度地维持身体的正常运转,那也可以合理地解释它对各种身体上的异常的缓解作用。只是现在,我对KSG的怀疑又加深了一层。”

“假如真是这样,那大灾变难道是KSG……”

宫原对此倒并不怎么太关心的样子:“现在考虑这个没有意义。就算确定了KSG真是自爆病病原的开发者,我们也没法确定七日热和丧尸病的病原是不是KSG的手笔,而且病原的制造者也未必就是散播者;更何况,我也很难想象为什么一个医药巨头会放任自己创造的流行病毁灭世界。一般来说,等世界濒临毁灭之时再以救世主的身份站出来,能获得的利益岂不比现在要大得多?”

她说得也没错。

AZT-4的创造者多半是就是KSG,但用它来杀人的却是寒鸦和夜枭。

谁又能断言,从病原体研发出来到新型传染病肆虐全球,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先别想那么远的事情了。假如雄黄确实能遏制你的自爆病,那这个药你就不需要了。”

我听得出来,宫原的声音里,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沮丧。

“还是需要的,比如说……要是我和助手分开行动的时候,自爆病突然发作,没药可不行。”

“可这药并不能立刻起效。如果自爆病马上就要发作,吃它是没有用的。”

“那说白了,为了防备这种可能性,我不还是要按你的医嘱来吃药嘛。”我对着宫原笑了笑。

宫原虽然也笑了,但神情还是很严肃:“这可不是开玩笑。假如这个药真有什么严重的副作用,我不敢保证你能从中活下来。”

“放心放心,吃个药而已,又不是去跟乔剑豪单挑,我哪有那么容易死。”

我打开药瓶,倒出一粒红白两色的胶囊放到嘴里,到水龙头旁边接了一杯净化水,把胶囊送了下去。

虽然隔着一层壳,我还是能分辨出胶囊里面不怎么让人愉快的刺激性气味。

刚咽下胶囊,一阵倦意就朝我袭来。

“困了,我先睡一会儿。”

犯困和这个药肯定没什么关系,毕竟我刚把胶囊吞下去还不到一分钟。

更合理的解释其实是我昨晚熬了个通宵。

“你放心睡吧。我在这儿看着。”

宫原起身把整张床让给我,自己挪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我含混地道了声谢,躺倒到了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这张床上。

我在做梦。

我知道自己在做梦,但我并不想醒。

我梦见自己在一幢熟悉、却说不好到底在哪的房子里。

白色的墙壁由于年久失修,已经脏成了难看的灰黄;酒红色的地板掉了漆,露出白色的木纹;窗台的木制外壳不知被谁整个敲掉了,只剩下深绿色的石头台面孤零零地从窗子下面伸出来。

我正躺在窗台旁边的双人床上,百无聊赖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看。

我知道,有一本我很久以前看过的书掉到了床头和墙壁的夹缝里面,但总是掏不出来,就只能放着它不管。

不知为何,此时我却想看那本书想得不得了,想得发狂,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伸出一只手来。

我从床上爬起来,随手抄起一根像是缺了头的扫帚杆的棍子,伸到了夹缝里。

一开始什么都掏不到,但在里面探着探着,我突然有了碰到什么东西的触感。

我努力抑制自己激动的心情,尽量稳住颤抖的手和扫帚杆,轻轻把夹缝里的东西往外一勾——被它滑开了。

我连续试了几次,每次都不成功。

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有点气馁,打算试最后一次。如果这次还不行,我就死心。

我听天由命地用扫帚杆在夹缝中用力一划。

出乎我的意料,一本白色硬壳的书在床边露出了头。

我放下扫帚杆,轻轻把那本沾了灰的书捡起来,捧到怀里,仿佛捧住了整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甚至不必去看,只要能把这本阔别已久的书捧在怀里,就足够了。

不知为何,眼睛突然觉得有些酸。

为什么?明明是这么高兴的一件事,我为什么会哭?

梦里的自己不仅在哭,而且哭得越来越用力,越来越悲切,哭得肩膀不停耸动,哭得几乎让自己喘不上气来——

然后。

“醒醒,醒醒!”

耳畔响起宫原的声音。

我勉强睁开眼睛,看向外面,原来天已经黑了。

“现在……几点了?”

“晚上十一点多。”

“那我睡得还……挺久的。”

“抱歉把你吵醒。但我刚刚看到,乔剑豪刚刚带着一帮人朝聚居点外面去了。”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带着抵抗军的俘虏?”

“没错。”

“那你现在要怎么办?去救人?”

大概是听出了我话音中的不情愿,宫原停顿了一下,对我说道:“如果你们不想去,我自己一个人去也不要紧。”

我摆摆手:“算了算了,哪有让你一个人以身犯险的道理?我把这就把助手叫起来,权当是一起过去探探情况了。至于救不救人,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宫原点了点头,然后递给我一杯水。我接过水才想起,自己该吃晚上的那份药了。

朱砂睡得很死,我摇了好一会儿才把她弄醒。醒了之后,她也还是昏昏沉沉,不光话说不利索,连理解我为什么要把她叫醒都费了好大的劲——虽然我知道,这和她白天惊人的食量一样,肯定和雄黄的过度使用有关系。

我好说歹说,把朱砂拽了起来。

朱砂走到车外面,还是一脸的不高兴,我正想着怎么把她的起床气哄下去,她突然闭上了眼睛,来了一句“我睡了”——看样子她这是要把丹砂推出来顶缸,自己回去接着睡。

这么一来,她倒是可以继续休息了,可被她叫起来的丹砂还不知道有多大的气呢。

果不其然,丹砂趁我不备,气呼呼地用胳膊肘给我肚子来了一下。

我一边揉肚子一边反思,丹砂的脾气比朱砂只坏不好,我早该防着她这一下的。

在这之后,丹砂倒没什么别的表示,只是话也不说一句,看起来一肚子闷气地跟在我和宫原后面。宫原在前面带路兼侦察,我则拄着一根拐杖,手里拎着一根,猫着腰跟宫原往前走。腿上的伤口已经不怎么痛了。

从宫原在路上侦察到的情报来看,和乔剑豪同行的这一行人里,不光有抵抗军的俘虏,还有清泉镇里一批有头有脸的人物:清泉镇的傀儡镇长,清泉镇治安长官(也就是乔剑豪名义上的上司),镇上水厂的老板,甚至还有酒馆的老板娘……算上乔剑豪本人,清泉镇这边的人大概有十个左右,而俘虏总共三十一人,如果宫原没认错的话,全都被人用绳子捆住双手,拴在一起。

把人绑成这样可不是什么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