泄漏的是AZT-4?

夜枭朝清泉镇施放了AZT-4?

毁于AZT-4的那片废墟的情状顿时浮现在我眼前。

清澈的河水,疯长的植被,呜咽着的热风;遍地的尸体,空无一人的房舍,破败不堪的残垣断壁。

清泉镇……也会变成那样?

两千多人的清泉镇也会变成那样?

两千人,一夜之间共赴黄泉?

直到此时,我才从短暂的失神中恢复过来。

环顾四周,遥奈正在急切地向丹砂询问什么,乔剑豪身后的参谋们乱作一团,灰雪戴着之前那个面罩,对着面前的空气机关枪似的讲话,几乎连气都不喘,用的语言我完全听不懂。

而乔剑豪——

乔剑豪正抓着我的肩膀摇晃个不停。我从未见过他像现在这样,把惊慌写在脸上的样子。

“平榛,你清醒一点!夜枭说的是否属实?现在泄漏那个AZT-4,就是你说的杀了整个聚居点的人的东西?”

我忍着伤腿处的疼痛,勉强拨开乔剑豪的双手:“很有可能是真的。”

乔剑豪干脆扔下我,快步走到高台边缘。我也跟着他朝下面看去,正好看到鬼门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然后摔倒在地的情形。

“夜枭这——”

乔剑豪终究没把夜枭是什么骂出口,一转身又找到了我:“平榛,你是不是从AZT-4下面活下来了?丹砂也是吧?你们怎么做到的,能不能再来一次?”

乔剑豪话音未落,灰雪突然把头转向我,面罩后面的眼睛闪着光,但嘴上的自言自语完全不停。几秒钟后,她又把头转了回去。

遥奈和丹砂的交谈告一段落,反倒惊疑不定地注视起灰雪来。

灰雪明显注意到了遥奈的目光,但完全不以为意,还在自顾自地对着空气说话——实际上,应当是在通过面罩里的装置,和远处的什么人通话吧。

“我一定尽力。”

情况已经容不得我犹豫了。

见我答应出手相助,乔剑豪立刻抓起掉在地上的话筒,朝整个清泉镇下达了疏散命令。

他身后的参谋们听见乔剑豪的命令,也一溜烟地跑下高台,却纷纷昏倒在下楼的楼梯上。

看起来AZT-4的密度似乎比空气大,现在高台上面反倒是唯一的安全区——只是,谁也不知道AZT-4究竟会不会、什么时候会蔓延上来。

十分钟后,漏气声渐渐弱了下去。

能跑的人全都跑出了镇。现在,除了我们身处的高台之上,整个清泉镇里已经没有一个能动的人了。

乔剑豪焦灼地问道:“平榛,现在怎么办?”

“我现在需要肾上腺素——糟了!”

“怎么了?”

我一拍大腿:“第一,我现有的药都在下面的房车里,第二,我的药几乎被那个叫鬼门的抢空了。”

“怎么会?现在不论谁下去,岂不都是送死?!”

正当我和乔剑豪面面相觑之时,遥奈突然朝楼梯方向飞奔而去。

“遥奈——宫原姐,”明明遥奈看起来比我小上不少,不知为何,我不由自主地改了称呼,“下面危险!”

我话还没说完,宫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梯之间,只有她的声音传了上来:“别担心,我没事!情况紧急,你们稍安勿躁,我马上上来!”

我眼看着宫原飞奔到我房车前面,一脚踢开了那块好几个男人一起才搬动的石头。

也就十几秒的工夫,她背着药箱,又从房车处飞奔到广场南侧,用一只手把鬼门提了起来,扛在肩上,在一分钟之内回到了高台之上。

我、乔剑豪、丹砂,三个人张口结舌地看着站定在楼梯前面、连粗气都不喘的宫原。

“姑娘,你……”

宫原不搭理乔剑豪,把鬼门扔到我面前:“赶紧处理吧。他要是死了,下面昏倒的人该怎么办才好!”

说罢,她把药箱交到我手里。我打开一看,里面只有可怜巴巴的几瓶药,万幸肾上腺素笔还剩了几支。

“姑娘,平榛房车里的药就剩这些了?”

“有些肯定用不上的东西我没拿,”宫原显然不太想搭理乔剑豪,但还是答道,“我去下面把感染者聚到一起,方便一会儿集中救治。”

说完,宫原再次转身下楼。

我苦笑着咬掉肾上腺素笔的激活装置,把笔尖狠狠戳进鬼门的大腿。

整个盐碱村就数此人最令我生厌,但谁又能想到,我此行救治的第一个人偏偏就是他。

高台上没人说话,都在等着鬼门醒来——除了灰雪。

不知道她到底存了多少话要跟面罩对面的人说,不过至少到现在为止,她显然还没有打住的意思。

几分钟过去了,鬼门仍旧昏迷不醒,万幸呼吸倒还算平稳。

我和助手都是拜肾上腺素笔所赐才活下来的,怎么现在反而……

啊。

我冲丹砂叫道:“过来,有事找你。”

乔剑豪满腹狐疑地看着丹砂走到我身旁。

我凑近丹砂的耳朵小声说道:“雄黄现在能出来吧?没准让它感染鬼门才行。”

丹砂恍然大悟——一般只有朱砂才会经常露出这样的神情。

我耳语道:“把雄黄叫出来之后,注意背对台上的人,别让他们看见。”

“用你说!”

丹砂的回击声有点大,不过光凭这三个字,我想,无论是乔剑豪还是灰雪,谁也猜不出什么来。

很快,一截紫色的扬声器似的东西从丹砂的领口伸了出来。

“能行吗?”我小声问雄黄。

雄黄没出声。

丹砂刚要伸手去抓它,忽然停了下来,然后缩回手,冲我点了点头:“雄黄说他求之不得。”

我对着丹砂领口的位置比了个大拇指。雄黄显然比丹砂多一点心眼,知道只有不发出任何声音才能最大程度地维持自己的隐蔽。

我回头看了一眼,乔剑豪一脸不明所以地站在丹砂正后方,应该什么也看不到。灰雪站在丹砂侧后方,现在倒是背对着丹砂,但我叫不准她会不会回头。

虽然脑子里还没理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还是走到了灰雪和丹砂的连线上,确保灰雪没有看到雄黄的可能性。直觉告诉我,如果灰雪看到雄黄,某些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

身后传来细小的声音。大概是触手戳进鬼门身体时发出的。

“平榛医生,你助手到底在做什么?”

我只能想到什么就拿什么来应付乔剑豪:“助手在给鬼门做按摩,加快血液循环,好让药物赶快起效。”

灰雪似乎听见了我搪塞乔剑豪的话,朝我这边看了一眼,随即发现我完全挡住了助手的身影。她挑衅似的横向挪了几步,我只能直接走到她面前,免得跟着她绕圈,那就太刻意了。

为了避免尴尬,我也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先朝灰雪搭话:“你跟谁说话呢,讲了这么半天?”

灰雪隐藏在面罩后面的眼睛里现出一点笑意,却并不搭理我,还在自顾自地跟着面罩对面没完没了地讲个不停。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我试图辨别她说的是什么语言——完全是徒劳。她讲的东西又快又缺乏停顿,我连从哪到哪算是一个词都听不出来。

我正尴尬得不行,丹砂突然在我身后叫起来:“这混蛋醒了!”

我一半出于欣喜,一半为了从灰雪面前逃开,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鬼门身边。

果然,他已经睁开了眼睛,只是瞳孔还有点对不上焦。

“鬼门,你把我的药都放到哪了?现在救人要紧!”

鬼门的眼珠子转了半天,终于定格到我的脸上。

“你、你是……痴心妄想,你现在把老子救活了,还、还能再杀了老子不成……”

我愕然。

“我现在不是找你麻烦,是为了救人!我把人救起来之后,剩下的药都给你好不好?清泉镇不少人都被AZT-4感染了,盐碱村的人肯定也有!就算你和我有过节,盐碱村的人你总不能不救吧!”

“别……别拣好听的说了,”鬼门说话渐渐利索起来,“反正老子肯定不告诉你,老子脑子有病,才会让煮熟的鸭子飞走……”

他刚说完这句话,乔剑豪就走到了我右手边。

鬼门似乎还有别的话要说,看到乔剑豪之后,突然把那些话咽回去了。

“接着说啊?”

乔剑豪的声音里透着明白无误的威胁。

“不敢,不敢……”

我看着对乔剑豪摆出一脸谄媚相的鬼门,眼镜差点被吓掉到地上。

结果,乔剑豪一出面,鬼门立刻变得极为配合,一五一十地把自己藏药的地方说了出来,还殷勤地把坐标标在了地图上。

坏消息是,算上山洞里那个盐碱村装药的冰箱,我被鬼门劫走的药总共被分到了三处;而好消息则是,这三个地方离清泉镇都不远,单算开车时间的话,跑遍这三个地方再回到清泉镇,大概半小时就够了。

我问丹砂:“咱们下去拿药吧?”

说完,我给她使了个眼色,往她领口瞟了一眼,心里祈祷她能明白我的意思——我想让她问问雄黄,已经被感染过一次的我们会不会对AZT-4产生抵抗力。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就能多出两支肾上腺素笔用来救人。

丹砂的回复倒很爽快:“没问题!”

——这就说明她根本没懂我什么意思。

不过这也不怪她。把丹砂换成我,我八成也想不到,一个眼神还能用来表示这么长一句话。

乔剑豪突然唤道:“丹砂姑娘?”

丹砂听见乔剑豪叫她,转头看了乔剑豪一眼。

见到丹砂的反应,乔剑豪的眼神一下子凌厉起来:“这位是丹砂姑娘没错,朱砂姑娘在哪呢?难不成医生把她扔在下面的车厢里了?”

我怎么也没想到,乔剑豪会在这种时候问出这种不着边际的问题。

“现在救人要紧,你问这个干嘛?”

乔剑豪缓缓说道:“丹砂和朱砂,我得留下来一个作人质,免得你们出镇之后直接跑了,我连哭都没地儿哭。”

没等我说话,丹砂先火了:“你把老大当成什么人了?”

“我没有怀疑平榛医生人品的意思,留人质也是迫不得已,毕竟清泉镇现在危险之极,我相信不论是谁,一旦走了,就不太可能再回来。”

我用手指了指还在滔滔不绝的灰雪:“她不行么?”

乔剑豪笑了,那是处在微笑和冷笑中间的笑容:“不是我倚老卖老,痴长这么多岁数,我看人的眼力还是有几分的。这位小姐和你们不是一路人。”

我干脆病急乱投医:“下面那个呢?她一直忙着收集感染者,肯定不会跑的。”

乔剑豪脸上的表情朝苦笑方向发展:“说来惭愧,目睹了那位姑娘的神力之后,我觉得自己打不过她,更别说留她作人质了。”

我哭笑不得。乔剑豪看人确实挺准的,而且提的这个要求,说实话,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那现在怎么办?连那个昏迷不醒的男孩都被夜枭扔下了车,现在不知所终,上哪里去再找个“朱砂”来给乔剑豪当人质?

还是说,要把朱砂其实就是丹砂的事情跟乔剑豪和盘托出?

正当我犹豫不决之际,耳畔一直响个不停、像念经一样没完没了的灰雪的说话声,突然停了。

灰雪正目光炯炯地看着我。

看着灰雪的目光,我终于理清了,刚才那股“要是雄黄被灰雪看到就不妙了”的直觉究竟从何而来:

灰雪很可能是KSG的人,雄黄很可能是KSG的造物,而灰雪并不知道雄黄的存在;假如被她知道了有雄黄这么个东西,她会对雄黄——连同雄黄的宿主,做些什么?采访一下朱砂和雄黄的感想就结了吗?

我想起那两个死在山洞里的盐碱村的守卫。

指尖传来一阵久违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