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喝的咖啡总让我睡不着,这次却不然。我安稳地睡了几个小时,然后被寒鸦敲车门的声音吵醒。

寒鸦说,考虑到周围可能有乔剑豪的眼线,为了避免惊动他们,他说服村子里的人,今天下午再离开盐碱村;另外,从现在到出发之前,村子里都是备战状态,我就不要随便下车了。

我满口应承下来,等他走远之后就拄着拐往车外面走——然而车外已经站了几个人。他们见我从车里出来,还算礼貌地叫住了我,把我挡了回去。

午后,寒鸦和夜枭同时出现在车门外,除了我迟来的午饭,和他们一起的还有十几个看起来很能打的男人,这些大概就是盐碱村的“精锐部队”了吧。

一番折腾之后,精锐部队里的一半去二层闻纸箱子味儿,剩下的在一层自己找地方坐,寒鸦带队,夜枭开车。

我则躺在离车门最远的那张床上,床底下也摆了两排纸箱子,里面那排右数第二个箱子里面装着十一个氯气罐——按照这些罐子的用途,它们更应该被叫做氯气弹。

车开出盐碱村外,“精锐部队”坐了不到二十分钟就纷纷自由活动起来。稍微客气一点的只是在车厢里走来走去,不客气的则直接吃起我的压缩饼干。寒鸦想制止他们,却被我叫住了,于是,整个车厢里都充满了自由的空气,而这样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夜枭把车开到目的地为止。

终点一到,除了我,所有人都下了车,只剩下被弄乱了的摆设和地上的几个空包装袋,仿佛刚才闹哄哄的场景是我的幻觉。

我也跟着出了车门。

这次没人拦我。毕竟,除了坐房车来的这些人,其他人还都没到呢。

夜枭停车的地方是一个天然的山洞,不大,背对着清泉镇的方向。我架着拐杖走出去,稍微绕了一下,就到了山洞背面。此处是个高地,正好可以远远看到被落日余晖覆盖着的清泉镇的样子。

寒鸦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平榛医生,多谢你了。”

“哪里。”

最近,这样的话,我已经可以自然地脱口而出了。

“等人到齐了就分配任务。我们人手不足,能打的全都要上战场,到时候就拜托你帮我们看好这里了。”

我背对着寒鸦点了点头。

寒鸦拍了拍我的肩膀,自己回到了山洞里。

他的手落在我肩膀上时,我到底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太阳完全没入地平线,所有人全都到了那个山洞里“分配任务”,而我乐得清静,一直站在高地上,看着远处的清泉镇慢慢亮起稀疏的灯火。

身后,争吵声依稀可辨。我叹了口气。

居然到现在还在吵架,如果这个东拼西凑的抵抗组织能胜过乔剑豪,那真是老天无眼了。

夜深了。

白天站在高地上吹吹风还挺舒服,夜里吹风就只剩下冷。

我缩着脖子回到山洞,刚一进去,洞里的几十个人就齐刷刷地对我行了个注目礼。我甚至产生了想对他们挥挥手的冲动,但还是忍住了。

山洞深处放了个冰箱。

反正就算我老老实实回到车里,这些人对我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于是我干脆径直走到冰箱前面,把门打开。

鬼门在我身后叫道:“你想干什么,那些药是公家的!”

听着他的话,看着面前的景象,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这个冰箱和我车里那个差不多大,却只装了最大容量的一半不到。鬼门第一次从我那儿劫走的药可远不止这些。

我摇了摇头,关上冰箱门,慢悠悠地往房车里走。

一直到我关上车门,这些人才把注意力从我身上移开。

外面传来寒鸦的声音:“全员转移到预定地点,注意隐蔽。没有信号,不许擅自发起进攻。”

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地往洞外走去,浑然不知即将降临到自己头上的命运究竟会是什么。

寒鸦说他们人手不足,能打的全都要上战场,可我等了又等,山洞里一直有两个一看就很能打的人没出去。我稍微敲了敲车窗,四道警惕的目光立刻射了过来。

不愧是寒鸦,在这种地方也要践行言行不一的原则。

虽然我早就预备好对策了,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假如这两个人和寒鸦之间有通讯手段,我就必须在寒鸦他们攻进清泉镇、脱不了身的情况下开始行动。

毕竟,两人中的一个正在百无聊赖地摆弄手里的对讲机。

“现在是,二时,三十分。”

几乎和自动报时同时,外面的对讲机“嘀嘀嘀”地响了。

有点昏昏欲睡的警卫们听到声音,立刻精神起来,其中的一个开始小声跟对面通话,另一个则开始直勾勾地隔着玻璃盯着我看。

我倒没去看他。用脚想也知道寒鸦他们要开始进攻了。再拖上一会儿,天都要亮了。

通话持续了大概五分钟。

好的,作战开……

滋滋——

电流声?外面有什么地方短路了?

我惊疑地看向车窗外。

两个警卫倒在地上,透过窗玻璃能看到的部分只有还在轻微颤动的四条腿。

接着,一道黑影停在房车前面,前端射出两束强光,几乎照亮了整个山洞。

“晚上好。”

灰雪从黑影里冒出来,钻进房车,对着我打了个招呼。

“你……这……”

而我无心去管灰雪,看着她开来的载具,几乎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

我自忖平时对房车的保养也算上心,在整个废土上都排得上号,可眼前这辆灰色的车(姑且叫它车好了)全身一尘不染,看起来就和大灾变前的书里印着的豪车别无二致,唯一的区别,只有车灯下面探出来、看起来有点突兀的两个金属球……

还有占据了本来应该是轮胎的地方、完全分隔开车身和地面、四通八达的空气。

——这东西正飘在半空中?!

反重力兵器?末日机甲?宇宙飞船?航天飞机?

各种有的没的的名词在脑海中一一闪过,我却找不出任何一个用来形容眼前的东西。

灰雪不耐烦地踢了我一脚:“看够了没?看够了就赶紧动起来,寒鸦那边已经开始行动了。”

“啊——”

“啊什么啊,你是只会啊啊乱叫的猴子吗!”

“猴子”这个词倒是一下子把我从震惊里拉了回来。灰雪从来不放过任何一个把人比作人以外的灵长目动物的机会,这个词实在是很有她的风格。

震惊过后,我还是没法释然,忍不住问道:“你这辆……车,是飘着走的?”

灰雪真的像在看猴子一样看了我一眼:“我没工夫跟你闲扯。你还想不想去清泉镇了?”

我明知道灰雪在转移话题,但她的理由实在太过有力,我没法再在这一点上继续追问,只能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

“你能分清轻重缓急就好。氯气藏在哪了?”

我从床下面把装着氯气的那个纸箱子挪了出来:“在这。把这些搬到你的——车上去?”

“不了,我开你的房车过去。我的车不好给人看见。”

“地上还躺着两个人呢,他们一醒过来不就看见了吗?”

“你说地上躺着的那两个?”

我点头。

“早死了。”。

死了?

“这两个人虽然碍事,可是……”

灰雪见我还是不动,恼怒地抓住了我的衣领:“你要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上磨蹭多久才算完?你是不是想等乔剑豪把寒鸦他们砍翻再去跟他单挑?你要不是这么想的,就赶快把氯气弹设置好然后回你自己的床上躺着去,我要开车了!”

在有如冲锋枪一般的怒骂之下,我默默地把纸箱搬到台上,开始把氯气弹挨个拣出来。

灰雪叹了口气,快步走向驾驶席。

灰雪的车技不坏,但是脾气极差。我猜她可能不怎么适应开我这种带轮子的车,房车一颠簸她就抓狂。不幸的是,从这个山洞到清泉镇根本就没有公路可通,只要在荒地上沿着一条直线开过去就好,因此灰雪所谓的开车总共只包含两个动作:踩油门和砸方向盘。

我试图跟她搭话,好救我的方向盘于危难之中:“你自己那辆车肯定没这么颠簸吧?”

灰雪没好气地答道:“还用你说。”

我搜肠刮肚,全力找话题转移灰雪的注意力:“那么先进的车,你是怎么弄到手的?”

话一出口,我就隐隐约约发现,自己无意间问了一个很尖锐的问题。

那么先进的车,灰雪是怎么弄到手的?

现在想来,灰雪这个人似乎根本就不应该存在在废土上。

她身上带着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手掌大小、材质不明,可以贮存大量气体的负压罐;极大提升反应速度的催化剂;我连听都没听说过的高级咖啡粉;再加上连大灾变发生之前恐怕都找不到的神奇载具——

连大灾变前都找不到的东西,她怎么会有?

是我对大灾变之前人类的科技水平估计有误,还是说她,或者她所在的组织,根本就没受到大灾变的冲击,安安稳稳地多发展了几十年?

我早就该想到了……

为什么这一阵子我总在跟自己重复这句话呢。

“你是KSG的人?!”

这句话脱口而出。

灰雪不再砸方向盘。

她连头都不转,一扬手,就往我这边扔来一包什么东西。

我伸手接住。是她前一天晚上给过我一包的的咖啡粉。

“好好闻闻——或者你想喝也行。虽然我不确定这破车颠成这个样子,你会不会把咖啡洒自己一身。”

我等着她把话说完。

“然后安静点,分清现在的主次,仔细想想一会儿可能发生什么,如果发生了该怎么做。我对你保证,只要今天晚上的事情了结,我立刻就把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我沉默了片刻,开始在颠簸个不停的房车上寻找被我分开收起的“手冲用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