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骗——”

“事先说好,我不会带你走的。”

我趁少女反应过来之前先把核心问题挑明。

“诶——”

少女兴师问罪的劲头一下子烟消云散,脑袋垂了下来。

“好啦,你的叔叔们找不到你,已经急得团团转了,你赶紧回去吧。”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努力让自己显得严厉一些,“说了不带你就是不带,赶紧回去!”

少女抽了抽鼻子。

安慰的话语条件反射一般涌到了嘴边,又被我强行咽了下去。

少女的眼泪不停往下掉,但任凭我怎么威逼利诱,就是不肯挪动一步。看起来,不真刀真枪地对她发一次火,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动的。

然而,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少女倔强又可怜的样子,虽然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可我无论如何也生不起气来。

“你要是还不肯听我的,那我只能去叫剃刀了。”我使出此刻能想到的最大的杀手锏。

把剃刀搬出来确实有效。少女身体一震,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点怒意。

虽然抱歉,不过我也没有办法啊。

沉默了几秒钟后,少女愣了一下,突然破涕为笑。

“呃……?”

轮到我不知所措了。

而少女接下来所说的话,直接让我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KSG!”

“什么?”

我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

“都怪你吓了我一跳,我把这件事给忘了!KSG,我知道KSG的事情了!”

“什么——啥?!”

“从那天之后我就一直很在意KSG的事情,于是就拜托剃刀叔叔他们调查了一下,你猜结果怎么样?”

我无力地坐倒在纸箱子上:“看你这样子,我还用猜吗。”

少女无视我的吐槽,脸上还带着泪珠,兴高采烈地说了下去:“剃刀叔叔告诉我,他找到了不少和KSG相关的情报。据说KSG是一帮住在地下的怪人,喜欢抓人到地下去吃……”

“停停停,KSG是个制药企业,怎么就突然吃起人来了?”

“我也不知道啊,剃刀叔叔这么说的!”

难道是剃刀在哄这小姑娘吗。

我摇摇头:“不管怎么说,吃人肯定是不可能的,你剃刀叔叔恐怕弄错了吧。”

“才不会呢!剃刀叔叔还告诉我,他发现了KSG的地下……地下……总之,是KSG通往地下的入口!他还把地点给我标在地图上了,你看!”

少女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地图,刚要展开,又像触电一样,一下子把地图放了回去:“好险!”

“什么好险?”

“要是现在就让你知道了,你就不会带我走了!”

我只有苦笑的份儿。

少女用袖子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净:“现在你可以带我走了吧?”

我叹了口气:“你就没想过剃刀是在糊弄你?反正你也不可能亲自去什么地下老巢之类的地方,在地图上画个标记哄你开心还不容易吗。”

少女皱起眉头:“不会的。叔叔们从来不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骗我,如果没找到,直接告诉我不就好了嘛。再说,我可是以圣女的身份命令他的!”

我哭笑不得。凭我这几天的观察,“圣女”这个词对猎人们来说分量着实不轻。如果少女学会了摆圣女架子,剃刀他们以后可有得受了。

“而且就算是你,不也只知道KSG在大灾变之前是制药企……制药的地方嘛。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谁知道那些人会变成什么样。”

这句话倒是点醒了我。

时过境迁,假如KSG一直存续到现在,还会是一个单纯的制药企业吗?

很难说了。

那么,假如KSG现在真的住在地下、真的在从地上抓人,对于地面上的居民来说,反正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失踪的人到底去了哪里,形成“吃人”的印象倒也合情合理。

如果事情确实是这样,KSG就从一个令人恐惧的幻影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威胁,而且其危险程度恐怕比我所能想象的还要高。

不过,也只有如此,追逐KSG才有不可替代的价值。假如最后得出的结果是“KSG什么的早就不存在了”,那只会让我陷入比恐惧更可怕的空虚之中。

少女见我一直不说话,想要趁热打铁,直接把计划变成现实:“既然你同意了,那我就回去告诉剃刀叔叔他们了。我收拾好东西,明天和你一起走。”

“你给我等着!我可没答应你——”

“你要是不带我走,我就不给你看地图,还要让剃刀叔叔也对你保密!”

形势逆转,现在是我被动防守了。

我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开辟第二战场:“你对我又没有用处,就不怕我在外面偷偷把你甩掉吗?到时候你既回不来又找不到我,哭都没地方哭!”

少女一怔,随即恢复了气势:“你不会甩了我的!”

我心里一热,但嘴上还是固守阵地:“你怎么能确定?我带着你又没有用。”

“有用!”

“有什么用?”

“我……我——我是你的助手!你怎么能忘了呢?”

救治斧头那天,这个“助手”还是我先叫出口的——这可真是我自作自受了。

我随即想起少女搞不清生理盐水和氯化钠注射液的事情来,但看着我从未见过的、满眼都是星星的少女,我实在不忍心用这样的话来泼她的冷水。

可我再不说什么的话,她就真的要跟着我四处流浪了。风餐露宿还在其次,万一在追查KSG的过程中遭遇什么危险,我甚至都对不起将少女奉若神明的猎人们。

喀啦、喀啦。

像是挑准了时机打破沉默一样,从楼下传来了奇异的声音。

我的第一反应是,难道有丧尸病患者冒出来了——从医生的角度来说那些人是“患者”,而从一般人的角度来说那就是不折不扣的丧尸——但猎人巢穴周围都是迷宫一般的树林,我也从未听说猎人中有谁碰上了丧尸的。

那难道是猎人中的某位,因为找不到圣女,又没在房车一楼看到我,急昏了头,开始撬锁了?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

细碎的声音像是不耐烦了一样,很快停了下来。

我还没来得及站起身,整个车身忽然轻微摇晃了一下——

“砰!”

一声沉闷的钝响过后,杂乱的脚步声在楼下响起。有人破门而入。

我低声问少女:“知道是谁吗?”

少女紧张地摇了摇头,浑身发抖。

不管是谁,肯定来者不善就对了。我一手拉着少女,另一只手从白大褂内侧掏出手弩,躲到了二层最里侧的纸箱后面。

“头儿,没听说过这群疯子还有辆车的呀。”

是我从未听过的说话声。

“不管了,不管是这帮疯子的还是别人的,能和他们搅和在一起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好货。把藏在车里的人给我搜出来!”

被称为“头儿”的人听起来年纪并不很大,但声音相当凶狠。

我看了看在我身后发抖的少女,毫无血色的脸几乎融化在惨白的月色里。

“头儿,你快看,这……这么多药……”

我心里一沉。装药的冰箱被人打开了。

头儿似乎也吃了一惊:“有多少?”

“五、十、十五……数不过来啊!怎么说也得有上百、上百瓶,这下……这下咱们发了!要不咱们今晚就这么收工——呃啊!”

楼下突然安静下来。半晌,头儿的声音才响了起来:

“老子今天是报仇来的,等到把仇人杀光,这车里的、还有他们洞里的东西,随你们拿!但是现在,谁要是再敢提这堆药的事儿,地上躺着的这个死人就是你们的榜样!”

“听明白了吗?!”

“是!”

起码有五六个人的声音传到了楼上来。

少女再也抑制不住恐惧,不由得瘫坐在地上。

“什么声音?”

“头儿,好像……好像是头顶上!是二层!这车有两层!”

“把上楼的地方找出来!给我搜!”

杂乱的脚步声再度响起。

我压着声音问少女:“你斧头叔叔都教过你什么?”

少女像是听不见我说话一样,只顾着发抖。

“喂!”我急得顾不上压低声音,“问你呢,你斧头叔叔不是教过你战斗吗?”

“诶……啊!是、是这样没错,但是……”

我沮丧地转过头去。看来是指望不上她了。

“但是我没认真学过,只……只学会了怎么用弩……”

用弩?

“射得准吗?你斧头叔叔教你的时候怎么说的?”

“他……他说我还算有天赋。”

“那太好了,你拿着这个!”

我大喜过望,从白大褂里又掏出一把手弩,交给瑟瑟发抖的少女。

“这是……你的手弩?”

“没错。一会儿有人上来,你直接朝着他射就行。”

“可是手弩的威力……”

我拍了拍少女的肩膀,试图让她镇定下来:“威力不用担心,只要你能射中人就肯定没问题。”

“你这是普通的手弩,可是他们少说也有五六个人……”

“你放一万个心,我这弩威力大着呢。”说完,我努力挤出一个故作镇定的微笑。

少女半信半疑地看了看我的脸,又看了看手里的弩。

“你把最前面的挡板按下去,把弦拉开,再推一下侧面那个金属扣。”

少女依言照做。

一根弩箭跳了出来,正好停在了蓄势待发的弓弦前面。

“这把弩的装填速度好像确实快一点,但是无论如何……”

“好啦,我这里还有一把弩呢,两个人两把弩,他们总共也就五六个人,还是我们的赢面大!”

少女缩手缩脚地把弩架在了纸箱上。

我尽量不发出声音,换了一个离她较远的位置,也把弩架好。

这弩的威力我确实有绝对的信心,但少女说得也对,对面的人比我们多……所以赢面的大小,就只能看少女的“还算有天赋”是多有天赋了。

一滴汗珠从脸颊一直流进嘴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终于忍不住,要伸手去挠被冷汗蛰得刺痒难耐的后背时,通往一层的活板门处传来敲击声。

我瞥了一眼少女的方向,她还是抖得厉害。

按照这个节奏抖下去,就算再有天赋也不可能射中人啊!

“头儿,这有个门……没锁,能打开!”

“上!”

半个身子从活板门处探了出来。还没等我作出反应,身旁不远处突然传来少女的尖叫声:

“别过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哑口无言地看着陷入恐慌的少女,她一边闭着眼睛尖叫——

一边扣下了扳机。

虽然房车二层没有照明,但我还是听见了弩箭划破空气的声音,和刺进柔软物体时发出的“噗嗤”声。

“哎哟!”

已经爬上了二层的男人中箭呼痛。

少女睁开双眼,看到弩箭射中了男人的肩膀,整个人都像脱力一样软了下来。

如此究极的瞎猫碰死耗子我也是头一回见。

不过,瞎猫碰死耗子也好,精确计算一发入魂也罢,就算拿着弩箭戳这人一下也没关系——接下来的事情已经不劳任何人操心了。

一种奇特的、像是在搅拌黏稠液体一样的“咕啾咕啾”的声音从男人的肩膀处传到我和少女耳边。

少女一半紧张一半不解地看向男人的方向,而我则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对男人道了一声永别。

男人惊恐的声音从对面传来:“怎么回事,我——别,别!!!”

他一手捂住中箭的肩膀,另一只手拼命在空中乱挥,仿佛要抓住什么不存在的扶手似的。

接着,咕啾咕啾的声音越来越大,很快化为一种奇特的、黏糊糊的爆裂声——

男人的肩膀血肉横飞地炸裂开来。

按照字面意义上地、不打一点折扣地炸裂开来。

紧接着是和身体失去连接的左臂,然后是左腿,因为失去对侧支撑而弯曲的右腿,被冲击力震得向斜上方飞起的小腹和胸口、被血腥味的气浪推到前方的右臂,最后是看一眼都让人觉得心生寒意、脸上的表情已经与人类毫无相似之处,停留在半空中的、血迹斑斑的头颅。

在一次呼吸的时间之内,男人身体的各个部位接连发生爆炸,而数次爆炸合在一起,化作一朵鲜艳到让人作呕的血肉之花。

血雾散去之后,不知名的男人还残留在这世界上的,唯有满地的血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