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内的巨响将寺内的众僧从梦中惊醒。“究竟是什么人,胆敢闯进这里!”全副武装赶到的众僧团团围住佛堂内的男子。

“藏的好深啊,费了我好一番功夫才找到两个…”身穿藏蓝色和服的男子踢开佛像的残片,将到手的东西收入袖中。面对渐渐逼近的法器,男子拔出腰间的太刀,微笑着。

“最后一个面具藏在哪里?”

#

美术室外,少女望向正专心作画的少年。少年用画笔吸取调色板上斑斓的颜料,涂抹在画布上,是在画什么呢?这不重要。少年好像发觉了什么,回过头来,少女匆匆离开了。

1

吵闹的教室里,头发微卷的少年坐在窗边的角落发呆。

“真好啊,朔,又和你在一个班上,从小学开始是第几年了?”

发呆的少年,水木朔抬头望着站在座位前眼前笑嘻嘻的…一头金发的男生。“喂喂一岩,高中第一天把头发染成金的,立志要做不良了吗?傻里傻气的。”

“别这么说嘛,我可是把这作为新的开始的标志哦!朔,以后作业也靠你了哦!”

“哪有把这当成标志的傻子啊…”水木朔看着金发少年在自己旁边坐下,叹气道。

上课铃响起,教室里安静下来。教室门被拉开,一个皮肤白皙,身材高挑的男青年走上讲台,扫视教室,推了推眼镜,转身在黑板上写下“松井夏木”四个字,以不符合他安静形象的洪亮声音说:“今天起我就是一年九班诸位的班主任了,这是我的名字。希望大家能尽快适应高校生活,从左边第一排开始吧,上台来做自我介绍。”被点到的人应声走上前去,水木转头望向窗外,今天的天气很让人舒服,四月的风完全脱离了冬日的凛冽,天空很干净,阳光稍微有些刺眼。视线向下移,校门口,一个少女在同警卫激烈地争执。开学第一天就迟到吗,和开学第一天染金发有的一拼。

水木继续观察着,少女和警卫又经过几回合争辩后,少女方劲头有减,警卫方抓住机会,乘胜追击,一番巧舌让少女败下阵来。看着少女垂头丧气地退后,警卫带着凯旋的气势回到值班室。水木正要转过头去,却看见不等警卫反应过来,少女像离弦之箭般冲向校门,纵身一跃翻了过去,跑向教学楼。水木正吃惊,一岩拍了拍他的肩膀:“朔,到你自我介绍了哦。”

望着讲台下除了笑嘻嘻的一岩外一张张陌生的脸,水木有些紧张。

“…呃,我是水木朔。16岁,初中毕业于北茨城中学…”水木还在琢磨究竟要说些什么才能不被当成无聊的人,教室的门被哐地拉开。刚刚校门口的少女走进教室,几十束目光聚焦于她一点。“真的很抱歉!那个…今天上学时遇上了涂壁所以多花了些时间…”少女并不在意全班不知所云的空气,或者根本没感觉出来,自顾自说着。松井老师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说:“那么这位同学,向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吧,水木君,抱歉打断你了。”少女不好意思地笑着:“那个…我叫木村司,今年16岁,爱好是各种绘画,素描、油画、漫画都喜欢…特长是田径。”

水木看着眼前双马尾的天然少女,又看了看坐在台下的一岩,一岩直勾勾地盯着木村司移不开视线,木村司结束介绍走下讲台,回头朝水木露出抱歉的神情,小声说着不好意思,坐到水木前方的空位。

水木朔这才发觉刚刚只顾在意少女而完全忘记如何继续自我介绍了。

#

下课的铃声终于响起,水木和一岩走出教室。

“朔,去哪里啊?”

“找地方吃午饭,教室里太没趣了。”

“是哦是哦,水木早上自我介绍真的是太无聊了啊,这样完全交不到朋友的嘛。”

“…”水木狠狠瞪了一岩一眼。

“去哪里吃饭呢?”

“不知道,找个安静的地方吧。”

“便当带了我的份?”

“仅此一天,要不是可怜你钱包空空如也。”

“朔真是天使!”

“被你这么夸我也完全不会…”话说到一半,水木和拐角处的跑来的人撞了个满怀,摔倒在地上。

“哎,这不是木村司同学吗!”听到一岩难掩兴奋的声音,水木抬头看向来者。木村站起身来朝二人立正90度鞠躬:

“抱歉抱歉抱歉抱歉…!我不应该在走廊跑步的!”说着抬起头来,“你是…水木同学?”

不等水木开口,岩隐抢着说道:“还有我哦,和你同班的一岩龙己!木村同学,这么着急去哪里啊?摔痛了没有,要不要去医务室?”

少女笑起来:“我没事的,我要去屋顶,打算在那吃午饭!”

一岩急忙拉住水木:“那可真巧!我们刚好在找吃午饭的地方呢!木村同学不介意和我们一起吃吗?”

“不会哦!跟我来吧!”少女开心地笑着。一岩完全忽略水木的意见,朝水木挤挤眼,捡起两人的便当追了上去。

#

“这里好像能看见半个水户呢!”木村兴奋地站在天台屋顶。

午后的校园很安静,脚下的教学楼隐约传来谈笑声,操场边的樱花树正绽放粉红色的花朵,的确是合水木心意的休息场所。看一岩木村不知聊什么正聊得起劲,水木自顾自地吃起来。

“水木,想好去哪个社团了吗?”

“还没。”水木回头看见望着自己的二人。木村递来一张传单:

“借你看看,基本所有社团都在上面哦!社团活动内容,标语也有写上。顺带一提我是打算去绘画社哦!帮我很多的那位前辈也在绘画社呢!”

“朔,这次可不能再当回家社社员了,高一是要强制参加社团活动的哦。”岩一补充道。

“那就去个能安静看书的地方好了…这个文学研究社看上去很合适。”

木村和一岩同时露出诧异的表情。

“什么啊,水木同学,这种一听就让人睡着的社团,高中可是青春啊青春,我以为男孩子都只对运动部感兴趣呢!”

“别这么草率嘛朔,还有这么多选择呢!”

你们俩倒是很合得来啊,水木看着极力劝说的二人皱眉头。

“算啦,先不说这个了,”一岩不知道从哪拿出一个小盒子,看着水木,“16岁生日快乐哦,朔,我可没有忘。”盒子里是一块精致的巧克力蛋糕。“啊!生日快乐,水木同学!”自来熟的木村也很激动。

水木朔接过蛋糕。

“哼,明天一岩份的便当我也来准备好了。”水木看着绽放的樱花说。

2

傍晚的街道上, 落日的光映在少女的短发上,随着少女的步伐散落在四周。

“真是完美的道具呢。”站在街角的和服青年望着少女的背影,喃喃地说。夕阳下,和服的颜色被染成模糊的紫色。

#

怎么回事?是今天太累了吗?汗从水木的两颊流下。夕阳将水木奔跑的影子拉成扭曲的诡异图案。冲进家中,水木反锁上门,瘫倒在地上。看见了没看见过的,只在书上读到过的东西。不存在于现世,理应不存在于现世的东西。

妖怪。

十分钟前。水木走在回家路上,今天的天色不知为何比平时要暗很多,可能要下雨了吧,水木加快步伐。前方的路口是红灯,水木对着穿梭过斑马线的汽车发呆。一辆辆汽车的影子或快或慢地越过斑马线,钻进大楼的阴影里。今天的晚饭该准备些什么呢?高中的第一天,意外的很是热闹…一个奇怪的影子越过斑马线,样子像是…马车?是有什么祭典吗?天空中隐约传来声音,一大片形态迥异的影子飞过,遮住了夕阳的余晖,水木抬起头来。

长着马头,大如小犬的人,长着脚的伞,喷火的车轮,三条尾巴的猫,巨大的鸟,独眼的僧人…聚在空中的烟气中,飞过闹市。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水木想要大喊却发不出声音,而四周的人群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眼前的怪异,绿灯了,人群四处散去。水木下意识地奔跑起来。

#

水木站起身来,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在颤抖的手,我在害怕。

是幻觉吗?不,真真切切地看到了。

“的确是哦,害怕得不得了啊。”

“谁在说话!?”水木猛的起身,环视客厅,刚刚的声音近在咫尺。

“是我哦,在餐桌上。”

水木随手抄起墙边的扫把,用眼睛搜索餐桌。

“你是什么人,和刚刚的那些是一伙的吗?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水木紧张地发问。

餐桌上只有一瓶花和一只红色的陶瓷鸟,那是从水木记事起一直留在家中的。水木曾问过父亲这是什么鸟,父亲也答不出,是一只长相奇怪的鸟。

“我名为波山,不要担心,我不是坏人。我能感觉出来的,你身上散发的…恐惧的气息。”声音从鸟的内部传出。

水木看着会说话陶瓷鸟,沉默了半晌,突然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 “我一定是太累了,今天就早早去睡觉吧。”说罢扔下扫把,走向卧室。

“水木朔,你需要时间来适应发生的这些我不介意,但现在可不是逃避的时候哦。”鸟的声音从水木身后传来。“你没有听见吗?”

笃笃,笃笃。敲打窗户的声音。随着声响,水木缓缓地走向客厅的窗边,拉开窗帘。

一个独眼的巨人站在窗外。

水木吓得发不出声音,连连后退,巨人看着水木,露出了古怪的笑容。巨人身高三米有余,身穿破破烂烂的衣服。水木抬起头看着他的独眼…但似乎永远也看不见他的头顶,巨人在变大。随着水木抬头仰视,巨人开始长高。水木失去了判断能力,看着越来越高的巨人,超过周围的楼房,影子遮住了透进客厅的光…

“笨蛋!那是见越入道,不要仰视他!这间房子外有结界,他暂时进不来,但再让他长高就不好说了!”怪鸟的喊声将水木的意识拉回到客厅,“水木,照我说的做!对他说:‘这种伎俩我早就见识过了。’快!”

没有办法,只好试一试了。“我早就见识过这种伎俩了,见越入道!”水木朝巨人大喊。嗖的一声,已经长到六七米高的独眼巨人变成了一个身高不到水木一半的独眼童子,一溜烟逃走了。

“真的凑效了…”水木瘫坐在沙发上。刚刚都发生了些什么?空中飞行的妖怪阵列,见越入道,会说话的陶瓷鸟…水木努力消化着一切。

“看来需要有人帮你说明一下现在的状况,”陶瓷鸟对着困惑的水木说。

“水木,你所听说过的,读到过的妖怪,都是真实存在的。白天是人类的主场,而黄昏——逢魔之时过后则是我们妖怪登场活跃的时候。”

“并非所有人都看得见妖怪。就像餐桌上这便当盒一样,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最多只能看见三个面,一般人看不见的那一面就是妖怪。可是…”怪鸟顿了顿,“如果有一面镜子就不一样了,镜子能反射出隐藏的那一面,有了镜子就能看见。有镜子的人…就能看到怪异。”

“水木,从此刻起我便是属于你的式神了,就像是仆从一样的存在。我和你体内的镜子一起沉睡了13年,一起在今天醒来。有些事情将要发生,你必须面对,没有选择。”陶瓷鸟说罢,便不再出声。

#

第二天清晨六点整。水木关掉闹钟,走进客厅,看着桌上那只陶瓷鸟。

“早上好,水木。有没有稍微适应些现在的状况了?”陶瓷鸟说话了。

水木低头叹了口气:“有一瞬间觉得似乎是做了一场梦,昨天的那些…果然是真的发生过啊。”

“水木,今天上学带上我。”

“哎?为什么?”

“避免像昨天一样的事再发生。”

3

第二天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大半,陶瓷鸟自早上起便一直闭口不言,尽管水木仍是满腹疑惑,它一整天都一声不吭。

水木迷茫地站在走廊上,今天是第一次社团活动的时间,不顾木村和一岩的反对选择了的文学研究社…在哪里来着?

“应该是在这一层没错…”水木向前走着。

“水木同学!”身后传来木村的声音。

“木村,知道文学研究社在哪里吗?我…还不是很熟悉学校的路。”水木的眼神飘忽不定。

“哈哈哈,水木同学忘记了?明明交入部申请时去过呢!我也不是很清楚哦,但可以帮你问问美术社的前辈。”木村笑着往前走,水木迟疑了一秒,跟了上去。

“这里就是美术室啦!…咦?”美术室的门口,一名陌生的少女正向里观望,似乎察觉到身后二人的脚步声,少女飞快地跑开了。

“是有要找的人吗?”

“不知道…没有看清就跑掉了…”还没说完话,水木就被木村拉进美术室。

“渡边前辈!介绍一下,这位是水木同学,水木,这就是渡边前辈,美术社的社长,去屋顶的路也是他告诉我的哦!”

“初次见面…我是水木朔。”水木望着眼前的前辈,他似乎并不介意被木村打断作画,看着水木笑着,眼镜下是一副十足的艺术少年的面孔。

“你好!是小司的朋友啊,我是渡边修。有什么事吗?”

小司…意外的很亲近嘛,可不能让一岩听见。水木看着渡边前辈的画布,是还未完成的风景画。

“是这样的,渡边前辈!”小司…不,木村抢着说,“水木同学是个路痴,忘记文学研究社在哪里了,前辈能不能帮帮他啊?”

是不是有些话多余了?水木无奈地看了看木村。渡边前辈却还是一副温和的样子:“文学研究社吗?我记得是在三楼第三个活动室,时间不早了,快去吧,水木君。”

“多谢前辈,我走了,谢谢你,木村。”水木向二人道别,快步走向活动室。

#

“一年九班的水木君?欢迎欢迎,以后多多关照啦!”文学研究社聚集着不少社员,有些出乎水木的意料,本以为会是个冷门的社团,能安静地读书,看来需要再做观察了。

水木第二眼看见了社员中突兀的那头金发。“哟!怎么才过来啊,又迷路了吗?”一岩笑嘻嘻的看着水木。

“你怎么会在这里?一向谨慎的一岩同学也在社团选择上变的草率了吗?”

“别这么说嘛,朔。我还不是怕你交不到朋友放心不下,再说了,这个社团似乎和你我想的有些不同哦,快过来坐下,要开始讲了!”

“讲什么?”

“怪谈哦。”

水木有些诧异,社内的其他人回过头来。

“正如一岩君所说哦,水木君。和社名有所不同,这里聚集的大家都是为怪谈痴狂,追寻怪异的人哦。”说话的少女微笑着。

“初次见面,我是文学研究社副社长,六条玲也。”昏暗的灯光下,六条的短发显得更加乌黑了。

怪谈会开始了。除了讲述者的声音,部室里只有水木书包上陶瓷鸟挂件偶尔发出的只有水木听得见的,细微的笑声。

#

水木的高中生活在前两天的小小紊乱后逐渐进入了正轨。上学,社团活动,放学,完成作业,休息,周而复始。在学校里,有一岩和木村在,不会很无聊,社团活动讲述的怪谈也渐渐让水木产生了些兴趣。自从开学第一天看见了那种数量的妖怪之后,水木几乎没再遇见妖怪了,四周的阴影中偶尔传来微弱的声响,但水木靠近时都会消失不见。是不是带着怪鸟的缘故呢?它似乎说过它叫波山。

它到底知道些什么呢?水木看着书包上的陶瓷鸟。“我和你一样刚刚从封印中出来,记忆和力量都需要时间恢复。”怪鸟是这么说的,现在一天也不会说几句话,都花时间在睡大觉。它还说过…“有什么事要发生了。”究竟意味着什么呢?水木转过头,望向窗外,天空好像被冻结的湖面,几朵云彩就像冰面的裂纹,点缀于天空中,一切都散发着令人舒适的安静的气息。

4

面前的座位又是空荡荡的,木村已经两天没有来学校了。据说是感冒了,希望她快点好起来,水木心想。

“朔!松井老师终于同意让我们去给木村送今天的功课了!”一岩兴奋地跑进教室。

“我们…又擅自把我拉上了啊。”

“什么啊,难道你不担心木村吗?不知道她病的重不重啊,明天能不能来学校呢?”一岩一脸忧虑。

真是好懂啊,算了。“那就一起去吧。”水木拿起书包。

水木跟随一岩穿过陌生的街区,虽然时间是黄昏——也就是波山所说的逢魔之时,周围没有任何异样,或者说,安静地有些奇怪了。水木边走边打量四周,明明是在住宅区里,却听不见人的声音,有些房屋亮着灯,却丝毫没有人影。这条街道…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再穿过这条路就到木村家了哦,”引路的一岩说。

水木看着一岩马不停蹄的背影,忍不住问:“为什么这么着急?”

“当然是因为担心木村同学了。”一岩头也不回地走着。

“可一岩你什么都做不了啊,功课可不会治好木村的病。”

一岩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水木,又低下头:“说的对啊,朔。但即使如此我也要去,哪怕只是去看看木村她是不是没事。明明只是感冒而已,很快就能好起来…即使如此,我也想去亲自确认。”

“这样说是不是很奇怪?”一岩不好意思地看了水木一眼,又马上转过头去。

“不会的,”水木忍不住笑了,“她一定没事,也会很开心一岩能来。”

#

木村家的院子里,淡蓝色的郁金香含苞欲放,空气中飘着奇异的花香。

水木替踌躇不前的一岩按下木村家的门铃,随着清脆的响声,屋门开了。开门的似乎是木村的母亲,看上去很是年轻,脸上有些许憔悴的神色,是因为在为生病的女儿操劳吧。

“您、您好!我们是木村的同学,给她来送今天的功课!”一岩有些紧张。一岩,冷静,好好表现!水木用眼神暗示一岩。 一岩又鼓起勇气:

“请问…木村同学她身体是不是好些了?明天能不能来学校呢?”

木村的母亲露出带着倦容的笑:“谢谢你们。司还在房间里,我去叫她……”“不必了不必了伯母!”水木连忙说,“她现在病还没能完全完全康复,暂时还不能去上学。”木村的母亲担忧地说。

“请让她好好休息吧,我们先告辞了,希望她能早日康复。”水木抢在还在组织语言的一岩前道了别,和他一齐走了出来。一岩恋恋不舍地回头,似乎有什么没说出口,看上去有些遗憾。

走出院门, 街道不知何时起了一层蒙蒙的雾,夕阳的光在雾气的散射下跳动着。莫名压迫感还没有消失。

二人走出院子,“朔,我刚刚的样子有没有很傻?”一岩挠着后脑勺问。

“啊,很傻哦,金发。”

“不是在说这个!”一岩恼羞成怒。

信号灯前,二人停下脚步。雾气中闪烁着模糊的红色。

“水木!”书包里突然传来怪鸟的声音,“小心,有什么东西在附近。”

“朔…”走在前方的一岩停下脚步,盯着马路另一边。

不用波山的提醒,水木也看到了。马路对面的雾气好像有感知般渐渐散开,有人站在那里。身穿的衣服好像睡袍,赤着脚,脸上戴着白色的鬼怪面具,生着锐利的角与獠牙,深陷的眼窝里嵌着鲜红的眼睛。

压迫感变强了,那人恐怕就是原因。水木的手心都是汗。雾再次变浓,怪异的身影隐藏进雾气中。

“快闪开!水木!”

来不及了。浓雾中的模糊身影骤然变大,怪人朝着水木猛扑过来,将水木压倒在地上。怪人的体形和水木差别很小,水木却觉得身上好像压着一块巨石,想要挣扎四肢却使不上力气。怪人戴着面具的脸几乎贴在水木脸上,它的脸与面具的贴合如此完美,简直就像…长在脸上一样。本应只是镶在面具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紧紧盯着水木。

“朔!”一岩快步跑来,情急之下,朝怪人狠狠踢了过去。“啊!”水木发出刺耳的惨叫,一岩的腿竟穿过了怪人的身体,落在了水木身上。怪人察觉到身后的骚动,转过头来,从水木身上站起身,一步步向一岩逼近。

“什么声音,是野猫吗?”不远处的窗口传来木村母亲的声音,似乎察觉到了水木的喊声。怪人被木村母亲的声音吸引,站在原地,望向木村的家发呆,一岩见状,飞奔上前拉起水木头也不回地疯跑。水木身上异样的虚弱感还没完全退去,跟随着一岩的步伐有些吃力。

“他有没有追上来?”一岩不敢回头也不敢放慢脚步,水木回过头,只见怪人仍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脸仍朝向木村家的方向。

#

匆匆和一岩道别后,水木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中,还稍微有些喘息。“最近的治安是越来越差了呀…大白天都能在这种地方乱晃…”一岩似乎把怪人当成了普通的醉鬼,但水木感觉得到,那是别的东西。它为何会袭击我们?

“那是般若哦。”书包里传出怪鸟的声音。

“般若?”

“是的,人的怨念幻化而成的妖怪。从他的气息来看,大概是般若中的白般若,是因怨念而结成的生魂,在主人睡眠时前往怨恨的对象处作祟,吸取其精气。”

生魂,水木从书上读到过,从活人身上出窍的灵魂,被称作生魂。

“只是,”怪鸟继续说,“太奇怪了…这只般若…过于强大了。似乎是被什么影响了,单凭怨念几乎无法聚集如此强大的妖力。”

“会是什么呢?”

“也许是含有强大妖力的器物。能和般若联系上的…恐怕是般若面具。”

水木还想再问些什么,但被怪鸟打断了:“水木,那只般若作祟的对象恐怕就是你的那个朋友,她不仅仅只是生病了而已,再这样下去,很有可能会丧命的。”

“什么?”水木十分吃惊。

“水木,我们要做些什么,凭借你的力量。”怪鸟以平静但十分坚定的语气说。

5

又一天早晨。

“早上好,水木。”水木走进客厅,桌子上的怪鸟送上问候。

“咦?昨晚你不是在书包里吗?”

“夜里去拜访了几个老朋友打探情报,”怪鸟回答,“水木,正如我所料,西念寺的般若面具失窃了。这次的事件变的棘手了,必须尽快找到面具,才能退治般若。首先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找到白般若生魂的主人。我的力量还没完全恢复,水木,暂时要靠你了。究竟是何人对木村心存怨恨,找出他来。”说罢,怪鸟的气息变得微弱起来,又陷入沉睡。

“辛苦你了。”水木把怪鸟放进书包,走出家门。

就靠我了吗,水木默默想着,渐渐加快了步伐。

#

寻找心存怨恨的人…怪鸟是这么说的,但到底要怎么找呢?水木坐在教室里苦恼。既然能释放出妖力强大的生魂,那一定气息不会同于常人,也许能感到和那天一样的压迫感,水木想。

“早啊,朔!”一岩不知何时来到了水木身旁,“看你昨天吓得够呛,好好休息了吗?”

“啊,没有的事,我好得很哦。”水木还在思考,敷衍答道。

“是吗,那就好。”一岩边说边坐下,望向木村空荡荡的座位,“今天木村同学还是没来呢,真希望她赶快好起来啊。”

“是啊,”水木应和着,要赶快采取行动才行。

从什么开始呢?先简单地问问一下木村的朋友好了,说不定能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木村的朋友…水木首先想到的是一岩,从开学第一天相遇以来,一岩和木村关系迅速熟络起来,水木并没怎么注意过木村平日都和谁比较要好,印象中,一岩和她说话最多。就先问问他吧。

“一岩,你觉得木村她怎么样啊?”

“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一岩有些意外,“你叫我怎么回答啊,我以为水木你看出来了呢…我、我觉得木村同学很优秀啊,不管是性格,成绩还是体育…能和她做朋友我真的很幸运…”一岩的眼神飘忽不定。

“那…一岩,你觉得可能会有人怨…不,讨厌这样的木村同学吗?”

一岩微微皱起眉头看着水木:“为什么这么问?要我说,会讨厌木村的人一定是因为嫉妒木村什么都很擅长还那么…可爱吧。我想不出别的原因了。”

“这样啊…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随着水木的话音落下,老师踏着上课铃走进教室。

#

午休时间。那么,接下来该怎么继续调查呢?水木在走廊漫步。对了,美术社的渡边前辈,刚刚开学就这么亲近的话,木村大概进入高中前就认识他了吧,问问他一定会有收获。那么,去哪里找他呢?不知道他是哪个班的,先去美术室看看好了。

也许是因为是被木村拉来所以加深了记忆,水木意外的没有迷路。随着接近美术室,水木的某种感觉开始浮上水面。

有气息,和昨天一样的气息。

水木紧张起来,绝对没错。虽然很微弱,但能感觉出来。水木刚刚放轻脚步,气息却消失了。奇怪…刚刚有人在吗?水木来到美术室门前,走廊两侧空无一人。难道是错觉吗?也许我真的太紧张了吧,水木心想。

美术室内只有渡边一人独自坐在画架旁,对着画布发呆。“咦…?”渡边察觉到水木进门的声音,回过头来。

“渡边前辈,是我,木村的同学水木,没有打扰到你作画吧?”

“哦,是水木同学啊,”渡边笑了,“不打扰,正好我也打算休息一下呢。”

“前辈真的很喜欢画画啊,午休的时间也坐在美术室里。”

“嗯,现在这幅画…是我很重要的作品。我无论如何也想尽快完成。”渡边淡淡地笑着,轻抚着画架说。

“那么,水木同学找我有什么事呢?”

“前辈你知道木村同学现在身体如何了吗?有没有好一些呢?”水木切入正题。

“这…”渡边露出忧心又无奈的神色,“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清楚,和你一样担心她。我的记忆中还从没见小司请过病假呢,希望她能快点好起来啊。”

“前辈和木村似乎认识很久了?”

“嗯。我和小司从小学开始便一直是同一个绘画塾的同学,她也和我一样真心喜欢画画,不知不觉就彼此就熟悉起来了。虽然很有绘画天赋,但她做事总是马马虎虎的,给我添了不少麻烦呢,”渡边好像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表情变得柔和起来,“司就像我的妹妹一样。”

“前辈…你觉得会有人讨厌这样的木村同学吗?”水木冷静地发问。

渡边有些困惑:“这…我还真没有关注过着种问题。要我说,司虽然有时会给人添麻烦,但大家都不会因此讨厌她,也许这也是人和人间增进感情的方式呢。”

“时间不早了,我就不再打扰前辈画画了,希望木村同学能马上好起来。”

“我也希望如此,不知道有没有帮上你的忙。”

水木尽量安静地离开了美术室,还是没能得到什么真正实用的情报,但一岩若是听到渡边前辈刚刚的话,可能会放心不少吧?水木默默走在空荡荡的走廊上想着。

#

放学的铃声照常响起,拨动着学生们的心弦。与往日不同,水木的心情却越发焦灼起来,一天就快过去了,还是没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这样下去木村可就真的危险了。怎么办才好呢?对水木来说,无论如何想象不出究竟什么人会怨恨木村,是因为什么,又从何时而起呢?水木毫无头绪。

到社团活动的时间了,水木一步步向部室挪去。人际关系…平时若是多注意下就好了,事到如今,该怎么调查呢,难道要挨个审问同班同学吗?对不善交际的水木来说,要搞清别人的交际情况一样困难重重。

“朔!”一岩从身后拍了下水木的肩膀,“怎么一声也不吭就去部室啊?也不等等我。”

“抱歉,一岩,今天…稍微有些事情。”水木一边回应一边继续思考着对策。

还未走进门,就能听见部室中传来的谈笑与吵闹声,水木和一岩在人群中找了个角落坐定。入部这些天来,水木从没见社长露过面,据说是长期休学,但在这个满是怪谈的社团里,难免也会有各种奇奇怪怪的传言,水木听得最多的版本是说部长表面上是学生,暗地里是降妖除魔的阴阳师,休学请假是到南方退治一只大妖去了…因为社长的缺席,副社长的六条前辈,便暂时代替做着社长的工作。眼下六条前辈还没来,社团活动暂未开始。

水木默默从书包中拿出小说看着,一岩和邻座的人不知道聊什么聊的起劲。

沙沙…走廊中传来室内鞋的脚步声,随着脚步的接近,奇异的感觉慢慢爬上水木的心头。

怎么回事?水木紧张地合上书,闭上眼睛,额头上渗出细小的汗珠。

没有错!水木张开眼,是一样的气息,和那天一样的压迫感,虽然都很淡,但是能感觉得到,水木调整着呼吸,接下来该怎么办?要冲出去确认他的身份吗?他会不会认出我来?踌躇间,脚步声越来越近。正当水木下定决心行动时,部室的门被轻轻地打开,脚步停下了。

六条玲也站在门口,笑着拍了拍手:“大家坐好啦,开始社团活动了。”乌黑的短发随着动作轻轻律动。

“水木,”书包里传来怪鸟的声音,“是她。”

此刻熙攘的部室在水木耳中变得寂静,空气中只剩下六条前辈身上淡淡的郁金香花香。

6

水木仰头望着咖啡馆墙壁上的深棕色复古式钟表,指针显示现在是下午六点。水木低下头,咖啡馆内,没听过的古典音乐缓缓流动在四周,店内除了水木外只有两三个客人。

“水木?”书包上的怪鸟挂饰发出声音。

“怎么?接下来我们怎么行动?”水木稍稍调整情绪,回应着。那天遇见的可怖,野蛮,诡异的白般若的主人就是文学研究社的六条前辈…水木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那之后,怪鸟建议水木请假提前离开学校,避免和六条前辈正面接触,来到了这间咖啡店。

怪鸟沉默良久,答道:“水木,还记得昨天我说过的话吗?作为生魂的白般若只在主人睡眠中才能活动,那天她出没的时间…大约是七点左右,六条玲也可能在这个时段有休息的习惯,我们不能浪费任何一次机会,再多放任白般若一次也可能对木村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嗯,我该怎么做?”水木坚定了信念。

“找到白般若的主人,六条玲也的住所,破坏作为她力量来源的般若面具,退治白般若。”怪鸟以冷静的语调说着。

“之后呢?虽然不足以聚集成般若,但前辈心怀怨念吧?怎样化解她的怨念呢?”

“这…这就是你们人类自己的事情了,”怪鸟若有所思地顿了顿,“不过,水木你的话,应该尝试去解决,作为人与妖的桥梁,这也是必要的能力。”

“让我们切入正题吧。”怪鸟说。

#

钟表上的时间显示,现在是傍晚六点十五分。

“水木,现在要靠你找出六条玲也的住所,听好了,照我说的做,现在你的身上有很多需要你渐渐掌握的,随着你的‘镜子’觉醒的能力,时间不多,之后再详细解释。”怪鸟对着看似有些不解的水木如此说道。

“闭上眼睛。”

“现在,根据我的描绘,想象一种动物—”

“身似熊,

鼻似象,

眼似犀,

尾似牛,

足似虎。”

闭上眼睛,水木置身于无尽的黑暗中。水木从未听闻有如怪鸟描绘般的异兽,但随着怪鸟的声音,这些文字好像咒语一样让水木眼前的黑暗泛起波纹,黑暗中,某些模糊的东西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理应陌生的东西,水木却觉得意外地熟悉,甚至亲切。

“集中精力,水木。”

黑暗中的轮廓更加明显了,和怪鸟所述如出一辙的异兽出现在水木的脑海,眼前的黑暗中。它好似也觉察到水木一般,环视四周,突然鸣叫起来,和奇怪的外表不同,它的叫声好像被风吹拂的风铃声,清脆悦耳。

水木睁开双眼。

“似乎是成功了呢,比我预想的还要轻松,水木,你的确很有资质。”怪鸟对在发呆的水木说。

“刚刚那个是什么?”

“不需要问我,你自己应该有答案了吧。”

“食梦貘。”水木念出涌现脑海的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我们需要借助它的力量找到六条玲也,”怪鸟说着,“水木,再来一次,试着和它交流。”

水木闭上眼睛

转瞬间,水木置身于一个陌生的地方。这是哪里?水木环顾四周,青色的墙壁,茶色的榻榻米,是一个古色古香的宽广卧室。水木回过头,食梦貘站在角落。水木朝它走去,食梦貘看上去有些紧张,紧盯着水木的眼睛,发出比刚刚更加低沉的吼声。

“不要害怕。”看着眼前无助的异兽,水木脱口而出,奇异的怜悯与怀念感漫上心头,明明从未见过,却又如此亲切。

听见水木的声音,食梦貘不知为何渐渐放下了戒心,叫声变得温驯起来。动听的铃响回荡于房间中。

“食梦貘,”水木轻轻抚摸着它低下的头,“可以把力量借给我吗?我的朋友现在身处险境,我必须要救她。”

仿佛回应水木的言语,食梦貘抬起头来凝视水木,随着又一声清脆的风铃声,消失不见。

水木睁开眼睛。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能感觉到奇妙的力量在身体内流淌。怪鸟发出声音,不等它说话,水木以自己都感到意外的平静声音说道:

“来吧,波山,要开始退治白般若了。”

#

钟表的时针指向七点。

“水木,食梦貘是以梦为食的生物,能做到定位梦与入眠者的地点。集中精力,你的话一定做得到。”怪鸟引导着水木。

“放松身体,找到那个熟悉的气息。”

水木感到身体开始发烫,耳边强风轰鸣。不知何时,水木竟身处城市上空。放眼望去,整个水户都在水木的脚下,夜幕初临,斑斓的灯火刚刚亮起,夜行的城市的一天刚刚要进入高潮。再仔细看,水木能看到爬虫般大小的人和车,穿梭于大街小巷,除此之外,还有朦胧的,颜色不同的团团烟气,偶尔从窗口,门中飘出,看来那就是梦了。看见抽象的梦实体化的样子,水木觉得十分奇妙。

华灯初上,能看见的梦缪缪无几,水木静下心感受着。虽说是在高空中,水木却一点也不觉得寒冷,从这个高度中看去,眼前的时间好像变慢了,漫长的距离变得短暂,巨大的建筑变得渺小。追寻着白般若的气息,水木在空中飞行。渐渐能感觉到了,微妙的压迫感,诡异的,特别的气息,水木加快了速度。

气息的浓度在一座小型公寓前达到了顶峰。公寓二层的一扇窗中,浓稠的暗绿色烟气徘徊着,找到了。水木正打算接近,不远处突然传来鸟叫声。转过头,水木看见一只麻雀正直冲冲地朝水木飞来,水木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撞上,一个趔趄,身体失去了平衡。

咚!水木倒在地上,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还在刚刚的咖啡厅里。有几个客人察觉到响声,回头张望,水木赶忙坐回椅子上。

“找到了吗?”怪鸟问。

“找到了,走吧。”水木拿上书包,站起身来。推开门,走入夜色中的城市。

#

追寻着气息,按照记忆,水木来到刚刚的小型公寓前。每扇窗口都亮着灯,现在正是人们回家的时间。

“是哪一家?”怪鸟问着。水木回忆着,压迫感和气息都和当时一样,不会错。四周渐渐起了雾,和当时一样。霎时,压迫感和气息突然急剧上升,和从前感到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重压下,水木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来了。

“省了力气呢,正好不用我们来找了。”怪鸟说着。

轻微的脚步声渐近 ,来者拨开雾气显出身形。同样的衣服与姿态,同样的面具与咄咄逼人的气势。不对,有什么和往日不同,气息太强烈了。

“意料之外啊,水木,”怪鸟的语气少了些一直以来的镇静,“眼前这个可不是什么生魂白般若,是六条玲也本人。那个面具,恐怕就是西念寺失窃的,给予她妖力的般若面具了。”

“看来对方也预料到我们会来了,要背水一战了,水木。这下就不是闹着玩的了,与如此强大的妖力对峙…稍有不慎就会危及性命。”

“听好了,水木!破坏她脸上的面具就算赢了,但是…”怪鸟话说到一半,六条玲也,不,般若以异于人类的速度扑向水木,虽然早已见识过这招,水木还是没能完全反应过来,只是条件反射般跃向一旁,摔在地上。般若扑了个空,调整姿势,又向水木袭来。水木慌乱地调整着姿势,躲闪开来,向远处跑去,般若紧随其后。“要怎么做啊!实力差距太大了!光躲开攻击就很难了,更别说破坏面具了!”水木边跑边喊。

“不,水木,赶快回忆起来!”怪鸟喊着。

“没有时间再去逃避了,你除了接受别无选择,水木!”

“接受它们吧,就像接受那只食梦貘一样。”怪鸟说着些莫名其妙的话。

戴着面具,般若——六条前辈完全没了学校中的矜持姿态,已经追上了水木,她伸出手,眼看就要抓住水木,水木急中生智,突然停住脚步伏下身,伸出腿,将般若狠狠绊倒在地。机会!水木冲上前,抓住般若面具上的鬼角,牟足力气想要把面具摘下。

“摘不下来的,水木!必须要击碎它!”耳边又传来怪鸟的喊声,但已经来不及了。般若恢复了意识,抓住水木想要摘下面具的手臂,她的手像钳子一样用力,水木根本无法挣脱,随着般若的接触,水木又开始感到力气被吸走一般,被般若反身压倒在地上。

“水木!水木!”耳边怪鸟的喊声越来越微弱,水木眼前的般若面具变得越来越模糊,渐渐失去了意识。

#

“醒醒!”水木被不知何处传来的声音叫醒,坐起身来,感到阵阵头疼。四周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水木自己置身于这片黑暗中央。这里难道是冥界吗?我已经被化身般若的六条前辈杀死了吗?结果,我没能救下木村同学吗…我的生命就此结束了?无数的不甘,愤怒,悲伤涌上水木的心头。

“喂——!”水木朝黑暗中大喊。“这到底是哪里?我要回去!”

“这里是你的内心哦。”黑暗中传来女人的声音,“虽然这种解释不太精确,但我们就先这么认定吧。即使现在来看,思考和感情是在人类的大脑中运作发生的,但人们还是更倾向用内心这个词作为这类东西的归宿,也许是因为听上去更有神秘感吧。”

“更何况,我们也不是寄宿在脑内的。”随着这声音,水木的四周传来阵阵窃笑。

“是谁!”水木朝黑暗中大喊。

“谁?我们虽然各有名字,但如今已经是一体了,真是个怪问题——”

“主人。想来我们应该这么称呼您,我们的主人,水木朔。”

以水木为中心,黑暗退散开来,纯白色瞬间占据了整个空间 。水木仍站在原地,只是被不知何处出现的妖异们团团包围。

妖异中,长相怪异的野兽,穿着奇特的男男女女,甚至长着眼睛的器物,无所不含。包围圈内,似乎是为首的女人走上前,冲水木微笑着,一身青的和服,纯白的长发下,是一张年轻貌美的面孔。虽被怪异包围,水木不知为何没有任何恐惧感,只感到无法言说的亲切,虽然是陌生的事物,这种感觉却挥之不去。

“真是时隔多了啊,雪女与百鬼参见主人。”自称雪女的女人说着,微微鞠躬,她身后,怪异们也都微微屈身,做出恭敬的姿态。水木看见,早些时候的那只食梦貘也在其中。

水木感觉出某些回忆正涌现出来,但就是没法抓住它们,就像随风飞舞的花叶,在水木的脑内飘忽不定。

“主人,忘记了吗?”雪女说,“您小的时候,每天入梦都会在这边的世界和我们玩耍呢。那时候的主人好小好可爱啊,我们陪您度过好多有趣的时光呢。”

“您不记得了吗?”“您当时认的字还有我们教的呢!”“我还和您玩过相扑呢!”怪异们七嘴八舌,变的吵闹起来。

“安静!”雪女维持着秩序,“主人,您不记得了吗?封印解开了,是时候回忆起来了。”雪女走近水木,“不能再逃避现实了哦,这可一点也不像您啊,小时候可是什么都不怕呢。”

逃避?水木脑中一片混乱,我逃避了什么?

看着苦恼的水木,雪女没有着急,继续说着:“您不想要吗?”

“想要什么?”水木看着雪女,她的眼睛是剔透的蓝色。

“力量。拯救友人和前辈的,保护自身的,探索未知的,强大的力量。”

“我…”水木还有些迟疑,“我想要!我想要救木村和六条前辈,我要打败般若,我还不能死在这里!”

“可是您仍有所顾虑呢。”雪女平淡地说。

水木沉默不语,自己的脑内一直条件反射抵触着的事物,开始清晰起来。自和怪鸟相识的那晚起,水木的常识和理智像锁链般束缚着水木渴望迈进这一切的思想,要接受吗?直觉告诉水木,这将意味着混沌,跳出温暖的,柔软的,安静舒适的日常,接受无穷无尽的变化,未知的未来,完全陌生的世界。水木低头望着自己的掌心,没有独自面对这一切的信心。

雪女看着水木,环视四周的怪异们,“主人,您的想法,我能理解,只是有一点,请允许我们谏言。”雪女说。

水木抬起头来。雪女身旁,怪异们都一齐望着水木。

“您从未是孤身一人。不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不会,”怪异们交换着眼神,“我们将永远在您身旁,您与我等的命运之线早已纠缠牵扯,无法解开。”

“主人,是时候被负起责任来了。”雪女看着水木的眼睛,“被我等百鬼寄凭的责任,一起来面对今后的一切困难阻碍吧,我等已做好了倾尽一切的觉悟。”

怪异们退后一步,雪女向水木伸出手:“一起去战斗,主人。般若什么的,去把她打个落花流水。”怪异们高声应和着,群情激昂。

种种感情涌上水木的心头,一旦迈出这一步,今后的一切便将充斥着危险的,从未接触理解,也或许是忘却了的事物。众妖异在沉默中等待着水木作出决定,也有些窃窃私语者,担心水木不敢接受现实,担负起这沉重的力量中伴随着的责任。

“纠结这些事情,真的很累啊。”水木的声音划破寂静的空气,仰起头望向纯白空间的上空,“这个世界实在充斥着我从来都没考虑过的事物,我渐渐觉得自己一无所知了…”

“但我大概知道,事已至此,如果连保护朋友的决心与力量都没有,就没法直面一切。”说着,水木伸出手去。

“助我一臂之力吧!”

怪异们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雪女欣慰地笑起来。

水木睁开眼。

察觉到异样,般若迅速地从水木身上跳开来。水木缓缓站起身,夜色下,水木的身上流动着青色的光。

“水木…!”怪鸟惊异的叫声传入耳畔。

“我想起来了,全部想起来了,”水木握紧拳头,前所未有的感觉如闪电般透过一根根神经,传遍水木全身,“波山——不,犬凤凰,该这么叫你。不来帮我吗?”随着水木的话音落下,书包上的陶瓷鸟挂饰生出一道道裂纹,裂缝中迸发出金色的光芒,随着清脆的破碎声,巨大的身影显出身形。巨鸟在空中挥动着嵌满暗红色羽毛的翅膀,舞动着头冠。“终于等来这一天了,主人。”犬凤凰盘旋在空中,发出悠长的鸣叫。

水木走向般若,水木身上散发出的庞大妖力看上去让她很是疑惑,但她还是飞速调整姿势,准备迎击。犬凤凰从空中俯冲向般若,口中喷出炽热的火焰,将般若包围在火焰中心。般若阵脚大乱,尝试着从包围圈中突破,但频频被妖火阻挡回来,困境中的般若向水木发出阵阵嘶吼。水木纵身跃起,径直越过了火焰,进入到圈中。

水木缓缓朝般若走去,般若后退着,直到被逼至火焰旁,走投无路的般若不顾一切地向水木奔去,打算孤注一掷。“雪女——”水木在那个世界中轻轻呼唤着妖异的名字,刹那间,厚厚的冰从水木脚下蔓延开来,迅捷地向般若爬去,冻结了她奔跑的双脚。般若拼命的挣扎着,试图挣脱出去,冰继续向上包裹着,禁锢住了般若的身体,在肩膀处停下。

“到此为止了,般若。”水木缓缓抬起右手,伸向般若的脸,“为什么…”面具下传出有些扭曲的六条前辈的声音,水木的动作停了下来。

“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我好恨啊!为什么看不见我?为什么!渡边前辈!”般若的嘶吼响彻夜空。

“原来如此吗,是这样啊。”水木回忆起了数次美术室门口跑开的短发少女的背影。

“你一直喜欢渡边前辈,是吗?一直在门前偷偷望着他,因此怨恨,嫉妒着和渡边前辈要好的木村同学,是这样吧,六条前辈。”水木看着眼前奋力挣扎的般若。

“我一直…!一直都在看着他!他从来没有发觉,从来没和我说过话,从来没用看那女孩的眼神看过我,从来没那样对我笑过…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水木,没法和她讲道理的!她的意识已经被怨念占据了!”飞在空中的犬凤凰朝水木喊着。

“你…没有错。”沉默许久,水木对般若说,般若似乎察觉出了什么,又似乎已经用尽了力气,一动不动的静静听着。

“虽然还没切身体验过,但不知为何,我能理解。”水木仰起头看着散发出微弱光芒的路灯,“就像只能远远观望,并非触手可及的风景,能看见远处的游人,却无法亲临其境,实在是复杂的情感。”水木将左手放在心口,这份缓缓流出的情感,属于体内的百鬼,未曾经历过的百鬼的记忆,想法,智慧,百鬼们的一切,正在注入水木体内。

“不论是谁都或多或少有这样的情绪吧,孩子也好,大人也好,俗人们,即使是高僧,都难免会有这样的情绪吧。渴望,倾慕,嫉妒。它们存在的意义是提醒人们自己所爱的东西,珍视的东西。人们因此而完整,它们是人必要的,重要的一部分。”

“错的不是六条前辈你,而是利用这份情感的人,不可原谅。”

不知般若是否真的听懂了水木的话,此刻完全安静下来,默默地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回应这份等待,水木再次举起右手,以指尖轻触六条玲也脸上的般若面具,随着这次接触,强大的妖力发生碰撞,般若面具上生出无数条细小的裂纹,轰鸣声中,面具支离破碎,巨大的黑色烟柱从面具中升起,散入空中。掉落在地上的面具碎片化作灰尘,随风飘去。

面具下,六条玲也闭着眼,好像在做一个长长的梦,也许是因为光线的原因,水木看见她的嘴角上扬着,夜色下,她的黑发随意地垂散开,在朦胧的灯光下闪闪发光。

不远处的屋顶,身穿藏蓝色和服的青年默默的看着发生的一切。

“真是意外的收获呢。”青年看着水木,露出莫测的笑容,转身遁入夜色中。

午休时间,水木独自一人坐在屋顶。

午后的校园很安静,脚下的教学楼隐约传来谈笑声,操场边的樱花树正绽放粉红色的花朵。

自那个夜晚以来已经过去了三天了,那之后,六条前辈似乎对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记忆,还是和往常一样和大家一起在部室讲着怪谈,犬凤凰又变回了陶瓷鸟,“这样更方便跟着水木你。”它如是说。温暖的风包裹着樱花花瓣吹过屋顶,水木抬头仰望着天空,最近发生的都是些小说中才会发生的事啊,而自己就好像主人公一样。这份突如其来的百鬼们的力量…水木抬起手遮住刺眼的阳光,今后究竟会怎样呢?

耳边的喧闹打断了水木的思绪,一岩和木村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屋顶。

“水木同学!快听我说听我说!”木村司迫不及待地想要和水木分享刚刚的见闻,似乎完全恢复了往日的活力。水木转过头,假装出一副被吵到有些不开心的表情,静静等木村讲下去。

教学楼内,美术室外,少女默默观望着,美术室内,戴着眼镜的文静少年坐在画布前,时不时注意窗户上的倒影。画布上,一头乌黑短发的少女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