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依唯回到家时,抹茶正不安分地咬着兔笼子。她放下手中的购物袋,将抹茶从笼子里抱了出来,宠溺地撸了一把软软的兔毛。

“哇!今天接收了太多负能量,果然还是小兔兔最治愈人心了!”她把脸颊贴上抹茶柔柔的身子,一天的疲惫顿时烟消云散。抹茶轻轻地蹭了蹭黄依唯。

添上兔粮,放任抹茶在房间里四处撒欢,黄依唯从购物袋里拎出了今天的食材。独居生活最让人享受的就是每日料理时间,把一个人的日子过精致了,生活才有生活的样子。她把食材洗净,牛肉切块过水,放进高压锅里炖上45分钟,等待期间把西红柿、土豆、洋葱全部切好,并且抓来抹茶套上新做的宠物衣服一通狂拍。黄依唯闲暇时便喜欢做一些手作,抹茶的小头花小衣服都是出自她的手笔。牛肉炖烂捞出,黄油块下锅一转,蔬菜丁和牛肉一起下锅炒到满屋都是香气,把高汤和番茄酱一起倒进炒好的卤子里大火炖至浓稠,丢一块火锅面进去煮开。罗宋汤面端上桌,老规矩,拍照发微博。

不会摄影的黄多多:“一人食,罗宋汤面,还有新鲜出炉的抹茶‘玉照’,原片直出啦。[图片]”

黄依唯慢悠悠地一边吃面条一边划着微博,突然有人评论了她,她点开一看,是还在北京时认识的一个coser。

“抹茶好可爱!云吸兔!多多dalao现在在做什么呀!今天漫展去了咩?好几次都没看见你,最近也灭有发新的正片什么的,是退坑了吗1551我还想找你约场照呢QAQ”

黄依唯吃面的手停了下来,脸上的表情落了下去。她登上许久未登的QQ,这是她在北京约片时的工作号,号上只有几条私聊,最近一条也有半个月前了,大抵是约场照外景,她也不想再回。她离开北京的时候那么落魄那么匆忙,只有关系最好的几个人知道她走了。一直置顶的名为“帝都逐梦摄影圈”的群聊不停有消息,点进去是大家在发今天漫展的集邮返图,热烈地讨论着的已经是黄依唯插不进去的话题。这时群主发了一张合影。黄依唯在这个群里算是元老,以前合影她总喜欢站在第二排中间的位置,还被大家开玩笑说是“多多专属”,每次都会主动空出那里给她。而现在站在合影第二排中间是全新的面孔,长得甜甜的女孩,看起来年纪不大,拿着一款便宜的入门机对着镜头比着萌萌的手势。黄依唯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扣上手机,大口大口吞着罗宋汤面,吃到碗底空空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哭了起来。

严冬的电话在这不解风情的时刻打来。

“你好,我是严冬。你的作品兰世谋看过了,我们三个都觉得很不错,我来通知你,面试通过了!”

“……好,好的。”黄依唯清了清嗓子。

“你微信是手机号吗?我拉你进微信群,明天就可以来上班了!”

“好的,谢谢您。”

“……你到家了吗?听你说话好像身体不太舒服?”

黄依唯把脏碗扔进厨房的水池,抬头看见窗户玻璃上映出自己有些憔悴的神情,吸了吸鼻子:“到家了,没不舒服,吃了点辣的。多谢关心。”

“好的好的,明天起就是同事了,恭喜!我先挂了,不打扰你吃饭。”

严冬掐断了电话,很快微信联系人的小红点就跳了出来。黄依唯通过了申请,被拉进群聊。安迪有些聒噪地在群里说了好多,黄依唯懒懒地打了一个招呼。兰世谋简短地发了一句“用光不错”,就剩下安迪一个人絮叨了。黄依唯总觉得兰世谋对自己有些冷淡,也不知道会不会像在报社的那些前辈一样。

黄依唯从书架上抽了一本摄影书,打开床头灯,却根本无心看下去。她望向窗外阑珊的灯火,想起在北京度过的数百个夜晚,依旧是意难平。

从明天开始,过新的生活吧。她叹了一口气,看见月亮从对面的楼顶探出头来。她突然感到困惑,感到未来渺茫。注意力也无法集中在手中的书籍了,黄依唯怀着对未来的惶惑不安,不知什么时候睡去。

闹铃响时已经有些迟了。黄依唯匆匆打理好自己,今日给抹茶放足了一天的口粮,拆了麦片冲牛奶囫囵吞了,黄依唯踩上运动鞋小跑着出了门。

出师不利这个词语,或许是为黄依唯专门定制的。刚刚走出公寓的大门,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黄啸川站在黄依唯的公寓门口,手上拎着刚买的鸡蛋灌饼,像是寻找食物的鹅一样正伸长了脖子向公寓里张望,见到黄依唯出来,马上迎了上来:“宝宝。”

黄依唯皱了皱眉头。二十多岁的人了,黄啸川还是叫她宝宝,好像她一直长不大一样。她停下了脚步:“爸,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回国的?”

“我昨天晚上刚从机场回来,本来想给你打电话的,你妈说你肯定睡了我就没打。我给你买了早餐。”他提起手上的塑料袋。

“……”黄依唯其实已经吃过了,但她还是接过鸡蛋灌饼。还是热的。她试探地望着黄啸川,心想,他这次来怎么不是兴师问罪?自己闹了那么大的事情,他不可能一句话不说的。

“关于你工作的事,”果然,黄啸川很快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他总是这样,在提起摄影的时候严厉到让黄依唯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外人,“我帮你打点好了。”

黄依唯心里一惊,脸色猛然沉了下去。什么打点好了?他不会还要拖她回报社上班吧?她刚刚想要张口申辩,就被黄啸川打断了话头。

“我本来要下周才回国,提前回来就是为了你工作的事情,今天带你去电视台找台长,我昨晚已经跟他说好了。你不想做报社的工作,就去电视台吧。总得有个正儿八经的活,你难道还想像你大学时候那样,靠四处给中学生拍奇装异服赚人家的零花钱?”看见黄依唯沉下去的脸色,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黄啸川的语气里带着半分不屑。黄依唯知道父亲最看不起现在那些四处约拍赚快钱的“人像摄影师”,觉得他们目光短浅、金钱至上。她大学的时候也在做这样的事,她无可辩驳,只能堵住父亲的话头,不让他继续对自己指手画脚。

她的不高兴已经清晰地写在了脸上:“爸,我已经找到工作了。还有,那个不是奇装异服,叫COSPLAY,二次元摄影也有玩得风生水起的,又不是只有搞新闻摄影才配叫做摄影师!”她带着怒气把鸡蛋灌饼塞回父亲手里,大步冲向公交车站。黄啸川被黄依唯这么一冲,也有些恼火,小跑着跟上女儿的步伐:“你这丫头怎么还发起脾气来了? 你找了个什么工作?在哪?工资多少?做什么?你别犯傻我跟你讲,你知不知道木市电视台的岗位多少人想要去做啊?铁饭碗你懂不懂!”

“别跟着我,别以为你是我爹我就什么都得听你的!我工作的事情不要你管!”黄依唯转过头吼道,愤愤地从口袋里掏出公交卡,也不看来的是哪一路公交车,就这么径直冲了上去。黄依唯跑得很快,黄啸川哪里追得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气鼓鼓地上了公交,留下他一个人在原地上火,瞪着着公交屁股自讨没趣。

“死丫头翅膀硬了敢和我顶嘴了?你老子不管你,你让写道德经的老子管吗?”黄啸川被黄依唯这么一冲,什么体面啊严肃啊全都气到九霄云外去了。他一低头,看见黄依唯塞回来的鸡蛋灌饼,恨恨地叹了一口气,“烂泥扶不上墙。早饭也不知道吃了没。”亏他还让烙饼的师傅加了两块里脊肉。他望着远去的公交车,在公交展台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暗暗怄气,拆开鸡蛋灌饼的袋子咬了一大口。

坐在公交车上,黄依唯的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谁也不想一大早闹不快,可是自从她回家以后,只要和黄啸川在一起,两个人必定会聊到摄影。不聊摄影的时候,他们要多和谐有多和谐;可是只要聊到摄影,两个人必定会吵架——可偏偏,摄影在他们的生活中占了如此大的比重。中学时代,父亲说她拍的不好,她不服也只能象征性地争辩一下;而读完四年相关专业,她可以用自己的一套理论去怼黄啸川。用吴敏慧的话来说,父女俩吵架就像鸡同鸭讲,谁也说不通谁,谁也没尝试着理解对方的观点。

但她不想听黄啸川说教。她不想拍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就像黄啸川死也不会拍商业人像一样。

黄依唯郁郁不乐地下了公交车,走进艺美巷。她拍了拍脸颊,不想把家庭里的情绪带到工作上。不管怎么说,这是她正式上班的第一天,她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面对。

刚走到影棚门口,就看见有个女孩正鬼鬼祟祟地在门口探头探脑。她走上前去,招呼道:“您好,是来拍照的吗?”

“啊——”女孩一惊,猛地往后一缩,手里的手机啪唧一声掉在了地上,“啊,对对对,这个是,失恋影棚对吧。是给失恋的人拍照的对吧?”

女孩看起来和自己年纪相仿,剪着在樱花妹里最流行的发型,戴着一顶白色渔夫帽,白色印花T恤和牛仔短裤,修长的一双美腿肆意地露在外面,帆布鞋也是当下最流行的款式。黄依唯被她咋咋呼呼的模样逗笑了,女孩刚想俯身捡起手机的时候,放在上衣口袋里的考勤卡又滑了出来,骨碌碌滚到了黄依唯脚下。黄依唯俯身帮女孩捡起手机和考勤卡,一眼看见了她的名字,女孩叫刘蓉。

“谢谢。”女孩带着歉意有些羞涩地笑了,旋即小声笑道,“好丢人啊……”

“没关系。”黄依唯将手机和考勤卡递给刘蓉,这个女孩也是来拍照的?她从刘蓉身上一点都看不出昨天在柳小姐身上的那种浓浓的失恋的气场,女孩将自己收拾得很干净利落,从初次照面来看是很符合黄依唯眼缘的。黄依唯想,这种客人或许比较适合日系的清新风格,不知道她此次前来会有什么要求。

黄依唯将刘蓉请进了影棚。

“您好,失恋影棚。”伴随着门铃声,严冬一边在吧台忙碌着一边招呼到。转身看见黄依唯来了,脸上浮出一抹欣喜:“这么早就到了?”

“不是说九点上班吗,也快到点了。”黄依唯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八点四十,兰世谋早早地到了,正坐在角落,沉着一张脸在拨弄相机。不等黄依唯开口,严冬已经挂上了营业笑容:“不好意思,我们九点才开始正式营业,客人介意先在沙发上坐一会儿吗?”

黄依唯看着严冬的笑脸,若有所思地咧了咧自己的嘴角,她觉得严冬好适合做空乘啊,这么标准的笑容,他一直挂着不累吗?这么想着,黄依唯就觉得自己腮帮子都被方才嘴角那一咧扯痛了。这么剧烈的面部动作自然落在了严冬眼里,内心的想法也暴露无遗。严冬脸上的笑容不为人所察地柔和了几分。

而一旁跟着黄依唯进来的刘蓉却受到了少女心暴击:“喂喂,你们店里的招待小哥这么帅的吗!”刘蓉是那种嘴停不下来的女孩,又天生自来熟,横竖在店门口和黄依唯也你来我往地说了两句,此时更是闪着星星眼拉住黄依唯窃窃私语道。

“他不是招待,是老板啦。”黄依唯也小声地说。

“这么年轻吗?我的天,他是那种,那种言情小说人设吗?”如果刘蓉不是客人,黄依唯可能一个白眼就翻过去了,这丫头脑袋上都要冒粉红爱心了!

“咳咳,”严冬望着两个交头接耳的女孩,打断了两个人对自己的议论,他知道自己这副皮相很讨女孩子喜欢,可是这样明目张胆他也会不好意思的,“正准备煮奶茶,白桃芝士奶盖可以吗?”

“可以可以!”刘蓉连连点头,在沙发上坐下,眼睛像是被磁铁吸住了一样紧紧跟着严冬转。黄依唯见她那副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时,伴随着清脆的门铃声,安迪的声音响起:“锵锵锵,本大爷华丽登场!冬酱,今天我可是特意早起了二十分钟哦,是不是很感动?”

严冬额角青筋微跳,握茶壶的手上有了力度,咬着牙扯出笑容:“安迪,你要是再敢叫我冬酱,今天的芝士奶盖你一口都不要喝。”

然而安迪根本没有理会严冬,而是招呼了兰世谋:“兰世谋今天也不开心啊!哇——唯唯,你也来这么早,让前辈好没有面子。这是哪来的小姐姐啊,是客人吗?”

“唯唯是什么鬼,好恶心啊你这么喊。”黄依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笑骂道。安迪倒是个没有架子的,让黄依唯感到很好亲近。

“你们店里,全是帅哥吗?”刘蓉小声问道。

谁知道这话让安迪听见了,他赶忙凑过去:“小姐姐要是喜欢的话,可以经常来玩啊~”

黄依唯在一旁笑着摇了摇头,谁没事三天两头往失恋影棚跑来玩啊。

“吵死了,安迪。”这时一直坐在角落的兰世谋发话了,狠狠地瞪了一眼安迪。黄依唯立马觉得这个兰世谋确实不太好相处,安迪却恬着脸凑了过去。“我跟你讲,你一大早就挂着脸,影响工作的。”

“这一单让黄依唯来拍。”兰世谋沉沉地说道,低下头继续拨弄相机,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说的是你吗?”刘蓉转头问黄依唯,又压低了声音,“你们店的这个大哥还挺凶的。”

“……对,是我。”黄依唯有些紧张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兰世谋总给她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她觉得很不自在。昨天只有安迪和严冬的时候,她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不适。

芝士奶盖被端上了桌,黄依唯也有一份,她抬头望着严冬,严冬点了点头。刘蓉喝了一大口:“好喝哎——你们为什么不开奶茶店啊?话说话说,你们缺不缺人手啊,在你们这边工作天天都能喝奶茶吗!”

“人手嘛,我们现在缺几个后勤,不过要搬很重的东西,女孩子可能做不来。”严冬在刘蓉面前坐下,露出了笑容。他笑起来真好看,刘蓉眼睛里都有小爱心在跳了,黄依唯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严冬根本就是个假笑男孩。严冬开口,直奔主题:“您想要拍什么样的照片呢?”

“啊,差点忘了这个了。”刘蓉一拍脑袋,吐了吐舌头,“我也不知道我想拍什么样的照片啦,就是想来转换一下心情。日系一点?你觉得我适合什么样的啊?”

把话题抛给了黄依唯。

“日系的可以啊,你很可爱,适合拍治愈一点的。”黄依唯稍加思索,心下已经有了一二。这正和她第一眼见到刘蓉时想到的不谋而合。

“我想想,接下来是不是到了‘说出你的故事’环节?可能你们觉得我这样一点都不像是失恋的人。”刘蓉突然笑了起来,用吸管在奶盖上一下一下地戳着洞洞,“其实我心里还是挺难过的,不过我想就算是哭也没有用,不如以此为契机,把过去彻底放下,拥抱新的生活。”

“这也是我们影棚的初衷。”严冬微笑着说。

刘蓉很大方,丝毫没有要避讳大家的意思,黄依唯便安分地坐在沙发上,听刘蓉讲起了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