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太拘谨。”黄依唯起身调了调灯光,“表情再放松一点。”

“嗯……”柳小姐拘谨地拨了拨头发。

“把腿翘在凳子上,对,蜷起来,双手抱住膝盖。”黄依唯从一旁的道具里抽出了一本书,“我们加一些道具,你平时看什么书?”

“书吗?”柳小姐的语调微微提了上来,好像有了一些兴致,“最近在看的是《一天》,大卫·尼克斯写的。”

简直是知识盲区。黄依唯汗颜,但还是把话题接了下去:“比起工作,我更乐意把摄影当作与人交往的途径,把我当成你今天刚刚认识的朋友。我不怎么看爱情小说,你可以和我聊一聊。”

“这本书还没看完,刚刚看了一个开头。”柳小姐有些腼腆地笑了,聊到她擅长的地方,她的表情放松了很多,声音也有了底气一样,她微微眯起眼睛,“简介大概是一对情人,每年幽会一天。中间有一些若即若离的故事吧。其实相比之下我比较喜欢的一本书是《北海道物语》,渡边淳一写的。你看渡边淳一吗?”

黄依唯逐渐专注于快门,在她表情柔和的瞬间拍摄:“看过一本,名字记不得了,写他的初恋的。”

“《魂断阿寒》。”柳小姐回答道,“我没看过那本,听朋友介绍过。但是我不喜欢渡边这个人,我觉得他好渣啊。他的作品很多婚外情,他本人也是,有过好多情人。是不是男人都喜欢婚外情,喜欢刺激?吃不到的才是好的吗?”

大概是被劈腿了。黄依唯想。

“但是话又说回来,我还是挺喜欢他的作品的。因为我觉得在里面好像有我自己的影子,那些女孩,为爱情投入那么深的女孩——我觉得我能理解她们的感受。虽然我不明白渡边是否理解。”柳小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眼中隐约泛起泪花,她抱着膝盖的手臂用力圈住了自己,脆弱无助在镜头前暴露无遗。听见黄依唯按下快门的声响,她抬眼看向镜头,被泪水湿润的眼瞳在弱光之下楚楚可怜,黄依唯又抓下一张照片。

柳小姐望着眼前这位年轻的摄影——她身上有一种自己渴望的东西,听自己讲述的时候,她依旧以一种投入的神情注视手中的相机,好像爱情的利剑无法伤害到她。柳小姐开口问道:“你们开这个影棚,像我这样的人应该见多了吧。”

被柳小姐这么一问,黄依唯多少有些羞赧:“我刚来,之前在报社工作,没接触过这些。”

“我猜你也没失恋过。”柳小姐望着黄依唯,脸上浮现出羡慕的神情,“真好。”

黄依唯笑了:“确实没有,没谈过恋爱。一直在忙摄影的事。”

“我觉得应该有不少人追过你吧。”柳小姐越来越放松,也逐渐扯开了话题,“我闺蜜繁繁和你特别像,她现在在银行做经理,一心一意地扑在工作上。有很多男人追她,她都拒之门外,但还是有人喜欢她。是不是因为不容易得到,才会被人喜欢啊?”

“……倒不是为了让人追捧才一直拒绝别人的。”黄依唯苦笑,“我没被什么人追过,大概是因为和谁都交往不深,一直专注于一件事的时候,会觉得其他事情都无关紧要。但我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这些都无可厚非。”

柳小姐把下巴搁在手臂上,柔柔地说:“可是我好羡慕,我闺蜜每个月都去逛奢侈品商店,每年生日送自己一个名牌包包,发工资的第一天就去专柜买新的口红。但我却不行,我如果买那些东西,我一定会被徐天说浪费的。”

“你前男友?”黄依唯问道,语气里多了一些小心。

“嗯。”柳小姐的脸上露出了悲戚的神色,“说来可笑,他第一次对我动手,就是因为一支口红。”

徐天第一次打柳小姐的时候,那一耳光是那么用力,用力到在柳小姐的脸颊上留了几道清晰的淤青。就像是小行星撞击地球那样,强烈的震撼随着电流传遍全身,将柳小姐定在原地,她的大脑在那一瞬间被撞出了宇宙之外,从空白的茫然之中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哭着从专柜走回了家,徐天跪在她面前,低声下气地说,宝宝我错了,别哭了,不要和我分手好不好。柳小姐记不得自己说了什么,只是一直哭一直哭,好像苦心构筑了多年的小小世界在那一记耳光之下分崩离析,所有美丽的梦境都被邪恶的食梦者吞噬,连同未来和梦想。

徐天苦苦哀求无果,转身出了门,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个袋子,是她在专柜看中的那支口红。他努力摆出耐心的态度,语气却暴露了他的不耐烦:“这样总可以了吧,别哭了。”

她哭着把口红扔在地上,大叫着说:“我不要了!”

徐天在她面前跪了下来,拉住她的手:“我今天确实不好,白天在单位受了领导批评被扣了工资,你又想要这么贵的口红,是我太没有本事了,我都不能让女朋友买一支喜欢的口红……我不该把脾气发在你身上的,我不该打你。我只是,恨我自己没本事。我以后一定好好工作,赚很多很多钱,这样你想要什么就能买什么。别哭了,别生气了,原谅我好不好?”

“我不想原谅你……”柳小姐哭着说,“我爸妈都没打过我,你居然因为一根口红打我。繁繁每个月都去专柜买口红,我也想要,你不送我我自己也可以买,你为什么要打我!”繁繁是柳小姐在银行上班的闺蜜。

“宝宝,繁繁她一个人,生活没什么压力,所以可以那样随意花钱。你不是说想和我结婚吗?我们结婚需要钱,我们以后还要有自己的宝宝,我们要把钱存下来啊。两个人过日子要学会节省,你不能总和繁繁比啊。再说,你想想,她在银行做经理,你还在做前台,你又没她那么多工资,最后不还是要花我的……”

“我平时没吃你的没喝你的,我什么时候花你的钱了!今天是我们周年纪念日我喊你送我一支口红又怎么了嘛!”柳小姐哭着质问,“你自己买一双鞋都大几百,我要一支三百多的口红你就这样打我,以后还怎么过日子?”

“宝宝我知道错了。”徐天越发低声下气了起来,他握住柳小姐的手,抬眼望着她,露出无辜的弃犬一样的眼神,祈求原谅,“我知道错了,不要哭了好不好?我以后努力赚钱,我养你好不好?”

柳小姐心软了。

男人笨拙地擦去她的眼泪,柔声道:“我知道自己脾气不好,我一定会改。我发誓,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这样了。”

那天晚上柳小姐枕着男人的臂弯入睡,他在她耳边轻轻唱着她喜欢的歌。徐天大学的时候,是那一届新生歌手大赛的冠军,他开始追柳小姐就是在一次学生会春游中,抱着吉他在所有人面前唱了一首《写给柳小姐的歌》。柳小姐在一片“答应他”的起哄声中红着脸,矜持地说自己要再考虑一下。后来徐天隔三岔五地用手机录上一首,发在微博,发在他的首页和各个平台,全都是写给柳小姐的情歌。漫长的追逐持续了好几个月,柳小姐逐渐沦陷,就这么做了他的女朋友。

她喜欢徐天吗?大学的时候是喜欢的。因为那个时候两人的感情都很单纯,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深入地去了解对方。直到毕业工作,同居,许多问题才逐渐暴露。徐天工作之后越来越暴躁,他大学的时候不是好学生,成绩中下游,除了一副好嗓子也没有特别的能耐。他也去参加过选秀节目,但无一例外地铩羽而归。中国这么大,会唱歌的不止一个徐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只是一个无能的凡夫俗子,也只能用这副好嗓子哄哄自己头脑单纯的女友罢了。而柳小姐原本想要读研究生,在大四那年,徐天带她见了家长,徐天的母亲说希望两个人尽早结婚,委婉地暗示了柳小姐不必要读研。徐天站在了母亲这边,那时还被恋爱蒙蔽着眼睛的柳小姐就这样选择了工作。

“我的父母一直不看好徐天。”讲到这里,柳小姐深深叹了口气,“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同居了这么久也没有结婚的原因。他父母一直催他,后来逼他分手,可我……我真的很喜欢他。但我想,我之所以没有勇气违抗父母去和他结婚,说到底也是因为自己清楚往前一步是怎样的深渊吧。”

徐天是个骗子。他的暴力并没有因为柳小姐一次的眼泪而停止。第二次暴行是在一个月后,那天柳小姐去参加了一场同学聚会,喝了一些酒。高中同学里有一个家世很好的男生,成年以后也是社会精英的感觉,待人谦恭有礼。聚会结束以后,他作为少数没有喝酒的人,主动提出送大家回家,柳小姐住得比较远,所以是最后一个。那天徐天心情不好,下班回家才发现柳小姐忙着参加同学聚会没有留饭,打电话去的时候柳小姐正在兴头上,心不在焉地说“叫个外卖吧”就挂了电话。徐天站在厕所抽烟时正好看见男同学扶着醉得东倒西歪的柳小姐下车。柳小姐打开门的时候,徐天冷着脸站在她面前,质问:“那个男人是谁?”

“高中同学。”柳小姐口齿不清地说,“我记得冰箱里有茶,可以帮我拿一点吗?今天,好久没见了,喝得有点多。”

“他为什么送你回来?”徐天质问。柳小姐没有回答,在沙发上歪着躺下了。

徐天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他从厨房拿了水壶,冲到柳小姐面前,一把抓住柳小姐的头发,将凉水迎头泼下!柳小姐被他这么一拉扯,马上大叫了起来:“徐天!你干嘛!”

“你还敢吼?”徐天扬起手就是一耳光,打得柳小姐一个激灵,酒一下子醒了,羞辱的话语像冰冷的利刃一根根插进柳小姐的心口,“老子今天上了一天班,你这个臭婆娘他妈的连饭都不给老子做,还和别的男人出去喝酒?看他很有钱的样子啊?宝马的副驾驶坐得舒服吗?臭婊子,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我今天不也上了一天班?你叫下外卖怎么了?都跟你说了只是高中同学,我要同学聚会的事情上周就和你讲过了吧?时间地点都告诉你了,怎么就和别的男人出去喝酒了?”柳小姐委屈极了,也扯着嗓子叫了起来,话音未落,她就被徐天狠狠地推到了地上。

柳小姐这辈子都不愿再想起那个徐天。男人居高临下地骑在她身上,抓起身边所有能抓起的东西疯了一样地砸向她。雷雨疯狂地袭击这个世界,风暴、悲鸣,诸神发起了又一次无情的战争。彩虹被吞没,独角兽飞走,青鸟惨死在枯萎的枝头。一切都被夷为平地,柳小姐在其中,化为齑粉。第二天柳小姐醒来时躺在医院里,徐天坐在床尾哭得那样伤心。

“我害怕你离开我,我离不开你。”他哭着说,“我需要你,我太喜欢你了,太害怕你被别人抢走了。”

黄依唯抿了抿唇。听到这里,她只觉得一口恶气堵在心口,当着柳小姐的面却不知如何发泄,只能恨恨地吐出一句:“渣男。”

“是啊,大家都这么说。”柳小姐的露出了苦涩的笑容,“但是每当我要离开,他就会说对不起,说自己多么喜欢我。他每次打完我,第二天都会特别温顺,对我特别温柔。他对我说一生只爱我一个,如果我不嫁给他,他就一直单身。中途有几次我提了分手,但……”

“我发现我也离不开他。”柳小姐的声音弱了下去。

“他每次打我都是因为我有错在先。忘记做饭,忘记他不吃香菜,忘记他喜欢咖啡加黄糖而不是牛奶。我这个人真的很差劲,连一个人都照顾不好。他却说他需要我。你知道被人需要的感觉吗?就像你是超级英雄,你会觉得自己一下子有了很多的力量。”

黄依唯沉默了,她不知道怎么接住这样的话题,只有低头拨弄相机。她为柳小姐感到悲哀,就算是没有谈过恋爱的她也明白这不叫爱,为什么柳小姐却说离不开呢?

“可是我也很矛盾,我今年27岁,很久没买过超过三百的化妆品,衣服也都是几十块钱的淘宝货,这是我想要的生活吗?和他谈恋爱的时候他总跟我说,女人到28岁再不结婚就晚了,别看繁繁现在单身看起来快乐,以后迟早后悔。”柳小姐深深叹了一口气,“我也怕,我没有繁繁那么自信那么勇敢,我不想一个人,我知道自己已经老了,有时候真的想不如就这么凑活过下去吧。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我以为我对他百依百顺,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是我只得到了他的变心和拳脚相加。”柳小姐无奈地笑了起来,“大概我这个人真的糟糕透顶吧。”

“你身上有伤?”黄依唯小心地问道,其实从柳小姐进门的时候,她就隐约察觉。柳小姐点了点头,拉下了衣领,一道淤青赫然出现在眼前。

“分手前打的,现在还没消。”她的语气逐渐沉了下去,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柳小姐想,这个摄影师也不会懂的,她连恋爱都没有谈过,又怎么知道自己内心的苦楚呢?可是她压抑了太久太久。她被徐天家暴的事情她从来不敢告诉父母,也没有告诉过繁繁,她自始至终都在偏袒这个男人,却只是换来了肆无忌惮和有恃无恐。

黄依唯叹了一口气,宽慰道:“就把我们这里当成树洞,不必勉强自己去笑。我或许不懂恋爱,但我认为要想放下过去,首先要做的是直面它。”

“其实我很羡慕……你今天给我看的那张照片。”柳小姐鼓起勇气一般,转过身去,缓缓脱下了黑色的针织衫,用自嘲的语气说道,“你看,很丑吧。”

黄依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身体。女人的肌肤本就细腻,淤青和伤痕像是油画上不和谐的色块,突兀地烙在那细腻的肌肤上。最显眼的一道是缝了针的疤痕,横跨在柳小姐的左肩,像是从后背里爬出的蚰蜒,诡异又令人寒战。黄依唯摆好的镜子就在柳小姐面前,她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伸手轻轻抚上身上的伤痕。黄依唯再次按下了快门。

“我不敢看。我一直……我一直害怕面对,我觉得自己好糟糕……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柳小姐望着镜子,声音逐渐哽咽。她一直在逃避,逃避自己遇人不淑的事实,逃避徐天根本不爱自己的事实,逃避……可是逃避不能让身上的伤消失,也不能让心里的疤痕被治愈,她被困在囚笼中,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可是一切都已经发生,现实就这样被撕开放在她眼前。情绪一旦冲破了理智的堤岸,长久的隐忍化作决堤的山洪倾泻而出。

“……你拍吧,我要好好记住这样的我。”

柳小姐说完,望着镜子失声痛哭。

黄依唯没有再多言,安静地坐在柳小姐的对面,等到她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黄依唯按下最后一张的快门,起身,轻轻握住柳小姐的手。她突然想起严冬的那句话——我们提供的只是一种告别过去的仪式感。

于是黄依唯轻声开口:

“告别仪式结束了,我们走吧。”

严冬望着安迪打印出来的照片,眉头微微皱起。这组照片黄依唯用了镜面作为衬托,构图精妙,同时弱光的拍摄加上安迪的后期,让作品充满了油画感。开始的几张是很中规中举的人像,但再往后几张,柳小姐赤裸着上身,后背暴露在镜头前,连带着被展示出来的还有累累伤痕。镜中恰恰好好映出了柳小姐的面容,灯光把眼泪照得透亮,泪痕像流星的尾迹在面颊滑行。看着黄依唯的作品他突然有一瞬间的恐惧,他感觉这个女孩的镜头像是全知的眼,竟然能透视一个人的创伤,将这个人最脆弱的地方翻出来暴露在闪光灯之下。安迪漫不经心地翻了翻照片,说道:“在我心里,她合格了。”

“她和兰世谋的风格还挺不一样的。”严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一组片子看得他的心里像是被人揪住了一样。再看安迪,漫不经心的外表下也隐隐露出了些伤感的神色。他们都没有想到黄依唯小小的年纪居然能拍出这样的作品。

就算是兰世谋在场也会刮目相看的。

“安迪,出图了吗?客人来取片子了。”黄依唯从前厅走来,望着安迪手上的照片,有些惊讶,“你做得好快啊!”

看见最后的正片,黄依唯眼睛一亮,看安迪的眼神多了一丝倾佩。安迪的调色特别漂亮,完美地勾勒出画面中哀伤压抑的气氛,和黄依唯心里所想的分毫不差。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倾佩,夸赞到:“你太厉害了!”

“是你的原片拍得好。”安迪把照片装进纸袋,递给严冬。

“我聊天的时候感觉这位客人对这方面好像很敏感。”严冬开口,“我承认你的技术很好,但我想……或许你在拍摄的时候应该更多地注意一下客人的情绪。”

毕竟柳小姐刚从影棚出来的时候哭得梨花带雨,把严冬和安迪都吓了一跳。之前拍了那么多客人也没见过哭得这么伤心的,也不知道黄依唯和客人在影棚里说了什么。

听见严冬这么讲,黄依唯脸上有些小小的不快,微微撅了撅嘴,但想到自己是来面试的,赶紧收起小情绪,声音却难免委屈了起来:“我没有强迫她,是她自己要求的。”

望着她委屈巴巴的小眼神,严冬的心里突然没抓没挠地,好像自己真的说错了话。他也只是无心一提,哪知道黄依唯会露出这种……犯错了的小狗一样的神色。

一旁的安迪把这一幕细致地收入眼帘,严冬吃瘪的表情还真是难得一见。他小声解围:“客人还在外面呢。”

“嗯。”严冬感激地望了安迪一眼,“先去把片子给客人吧。”

走到前厅,柳小姐看见严冬和黄依唯走过来,赶忙站了起来。严冬恭敬地递上照片:“很抱歉,今天是我们的新人来试拍的照片,不知道您是否满意?”

柳小姐拆开纸袋子,认真地翻过一张张照片,眼波流转,似是有万千情绪从心头流过。她收好照片,对黄依唯深深鞠了一躬:“我会好好地留着这组照片,我真的很感谢你,也很幸运是由你来拍摄这组照片。我下午坐在这里想了很多,感觉以前的事或许也没什么,过去的就过去了,我不想回头了。我会认真审视过去的这段感情,我想和这个自卑的我做一个告别,做我想做的自己。”她再次强调,“真的,很感谢你。”

“我也是,能得到您的认可,我十分开心。”黄依唯脸上又出现了笑容,除了被人夸赞时候的小小自满,还有一丝欣慰。她冲严冬抛去一个小骄傲的眼神,严冬都忍不住被她逗笑了。送走了柳小姐,严冬望着大尾巴翘上天了的黄依唯笑着摊开了手:“好啦,别这么看着我,你赢了。”

黄依唯咧开了嘴,一副飘飘然的样子,信口道:“哈,你也可以自然地笑嘛。”

严冬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他这一愣,表情又回到了客套的笑容,他没有接住黄依唯的话题,而是问道:“你觉得这里感觉怎么样?”

“我觉得挺有意思的!”黄依唯很快地答道,“但是……”她脑子里一个激灵,到嘴的问题又咽了下去。

影棚的老板为什么会开一个只针对失恋的人的影棚呢?按理说来,这种商业性的影棚,都想努力地扩大自己的业务。她在北京的时候认识很多开摄影棚的,他们都希望自己的影棚能拍的风格多一点、再多一点,这里却把自己的路子限定得死死的,好像偏要走这条独木桥不可。但黄依唯转念一想,严冬不一定有答案,有,也不一定是自己想听到的。也许那个理由该死得无趣,那自己很快就会丧失工作热情了。不如索性保持神秘,给自己一些空间。

“但是?”

“嗯,没什么。”黄依唯摇了摇头,“我虽然没有恋爱经历,但我很喜欢这里的环境和工作的内容,我希望能在这里工作。”

“具体的答复得等我们和另一位摄影商量之后给你,今天辛苦了。”严冬微笑着伸出右手,黄依唯客套地握住。这个人总给人一种疏离感,始终和你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无论是对客人还是对同事,刚刚那一瞬间的笑颜宛如一现昙花那样不真实。

“从个人出发,我很喜欢你的摄影风格的,感觉很熟悉。”严冬说。

黄依唯笑着回答:“因为我还在学习中,大部分摄影师都是这种风格,我不过是和他们一样罢了。”

“过谦了,今天的工作就到这里了。我和安迪打算收摊之后去附近吃点宵夜,你要一起吗?”

黄依唯抬手看了看表,已经快七点半了,今天没想到会这么久,早上就抓了一把兔粮,抹茶这会儿怕是饿坏了,再不回去小家伙肯定要和她闹腾。她摇了摇头:“不了,我有事先回家,面试的消息可以微信联系我。”她冲严冬和安迪礼貌地笑了,退出了影棚,转身大步走进悄然而至的夜色中。艺美巷的小吃店已经全部支起来了,亲昵地挽着手臂的恋人们一边吃着冷串、臭豆腐、章鱼烧,一边路过失恋影棚亮着灯的招牌前。幸福的人们有时会望向这里,然后露出各种意味的笑,重新将视线投回自己的恋人或者手中的食物。失恋的人们就这样在闹市清冷的一角疗愈伤痕。严冬望着门外,此地正是灯火阑珊处,最容易令人伤感。他想,自己的失恋疗程,进行到哪一步了呢?

他望着弄堂里零星的灯火,已经望不见年轻的摄影师大步离开的背影。他突然觉得有些失落,女孩的举手投足都和记忆中的那个人那么相像,虽然他明白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可是心里空落落的感觉还在。他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到了影棚里。

黄依唯穿梭在艺美巷热闹的人群中,望着灯光下一张张洋溢着笑容的面孔。可惜今天出门没有带相机,明天晚上干脆来这里拍照吧。她点了点头,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