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琳丹城,弗林顿大厦)

波卢克独自一人站在会客厅的落地窗边,用空洞的目光注视着这座奢靡的不夜之城。在极力平复复杂不安的情绪后,他拿起防监听的头戴式对讲机,虽然两人只因利益的趋势而合作,与她第一次相见相隔五天,波卢克对她那微妙的情愫并没有消失。

这并非是很荒唐的感情,说起原因,那一定是波卢克降生在索莫斯商会会长的显赫家庭中,却因为他的母亲只是父亲早年军旅生涯中与其发生过短暂爱情的一介军妓,纵使父亲曾经爱过这个女人,在家族元老们的压力下,也只能把商会绝大多数权力交由嫡子希嘉德继承,而身份相对卑贱的他,就注定只能用于缔结政治婚姻了。

索莫斯商会管辖的十座移动城市及其周边地区表面上隶属于索亚伲尔联邦,实际握有很大的自主权,这种相当于一国君主的家庭中,政治婚姻是很平常的事。爱情在这个男孩心里是遥远的东西,将来他要被安排与某位不曾谋面的贵族千金定下婚姻吧,对于这个结果,男孩并表面上没有感到委屈。

但他身上毕竟流淌着曾经整合贸易联盟,雄踞商会首领的父亲身上的血。有一种不甘是自己都感觉不到的,不止是婚姻,而是权力的。恐怕带有血性的男人身上都有一种愿意把所见一切握在手中的感觉。

就这样即使不是嫡子,波卢克也利用有限的权力暗地里发展着自己的势力。这当然也是他与那位神秘雇主之间有交集的机会,从而了解到这个世界深邃的秘密。

“神族血裔他们生来就是战争的源泉,他们奉行冷血准则,这种合作如同与恶魔同行。”雇主谈及他们是曾这样说过。

波卢克在与塔露拉见面时,也的确感觉到了那残酷的准则,可那是这个女孩的真心吗?他查阅过塔露拉的资料,尽管只有16岁之前的信息,背叛,欺骗,利用,许多伤痛刻在她身上,如果说神血的诅咒塑造了她,不如说是其引导下编织的命运让她如此。那么,这个女孩冷峻又阴沉的外壳下,应该隐藏着本来的一面。

也许是某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波卢克觉得塔露拉应该会在无人问津的时候悲伤,会在黑夜里感到孤独。,那是一种微妙的,一颗受伤又不愿屈服的心想要接近与他相似的一颗心,想要帮助她承受什么。

“塔露拉,能听得见吗?”

“可以,天波通讯发射器做了调整后信号良好。”

因为再次听到那期盼已久的冷静澄澈的女声,波卢克握着调试按钮的手微微颤抖,但作为合作者,他抑制内心的波澜,先将情报予以说明。

“你说的那些人已经到了,我哥哥负责接待他们。”

“你的雇主真是消息灵通啊,都说卡琳丹城是金钱至上的世界,钱在这里可以买到任何东西,奢饰品,军火,女人,甚至还有灵魂。那他们来是为了什么呢?”塔露拉带着微含笑意的声音说道。

“应该是请求在卡兹戴尔战局上的支持而来。”

“那么,你的哥哥会答应吗?”

“他是一个商人,商人只要在利益允许的条件下,可以支付任何成本。”

“但是特蕾西娅,不会为了驱逐特雷西斯而将新的战火带进卡兹戴尔的土地,她和你哥哥的意志存在强烈的矛盾。”塔露拉冷笑,“仁君可笑的正义。”

这句话让波卢克轻微战栗,即使是世人皆知的道理,但从她口中说出带着浓烈的悲意。

波卢克知道塔露拉的父亲本身也是颇为理想的统治者,才会遭受灭顶之灾,并且被叛乱者颠倒黑白,最终她自己只能屈辱的寄人篱下。

这是一个应该被温暖的女孩,波卢克心理这样想。“塔露拉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虽然无关这次行动。”

“愿意解答。”

“神血在体内流淌是什么样的感觉?”波卢克尽量把这个问题说的委婉一点。

“好奇我这样的人吗?”塔露拉微笑,她从波卢克的语气中听出他想要问的究竟是什么。“开始只是痛恨吧,如果没有它,我的家庭应该很平凡但是很幸福吧。后来渐渐品味这种力量,又觉得有些幸运。”

“因为获得权力而感到幸运吗?即使每时每刻都在面对战场。”

“一开始,我也有过困惑,可渐渐面对敌人死亡和鲜血,我发现自己乐在其中,可能灵魂的本质就世人口中的“恶”。”

波卢克打了一个冷战,这个世界上每个人内心应该都有恶的一面,但如此坦然面对,并且引以为征伐动机的人,实在是令人胆寒。听到这个回答之后,波卢克依旧固执的鼓起勇气继续追问,“如果……这一切结束,如你所愿,你还会是现在这样……被罪恶缠绕吗?”

这个问题听上去多么的天真,君主经过征伐登上王座后,会变成曾经那个懵懂对于世界抱有幻想的孩子吗?

塔露拉知道波卢克的心意,在阴谋漩涡里傲游的她怎么会看不透这个年轻人的心思呢?也许是为了计划着想,她用温和又憧憬的语气说道,“若如愿以偿,再体验曾经白纸一般的自己,也会有些乐趣吧。”

这恐怕是波卢克最想听到的答案,属于一个女孩的心声。当然他不知道,塔露拉这句想要编纂的谎言竟然不假思索的说出,好似刻在心底。那么这能算是谎言吗?

“抱歉,问了些奇怪的问题。”波卢克收回了思绪。

“嗯?没关系,我也没打算把这些当做秘密。”塔露拉淡淡的说道。

波卢克收回了思绪,“眼线已经安排妥当,他们已经和哥哥会面了。”

听到这些,塔露拉的声音带着期待,“不知道这一次,我们会发现什么契机呢?”

弗林顿大厦仅一街之隔的地方,繁糜的灯光勾勒着巨大椭球形的卡诺会馆。如果把贸易联盟管辖的法外之地卡琳丹城比做娇艳魅惑的女人,那么卡诺会馆就是那女人胸前凝脂般肌肤衬托下项链的宝石,璀璨无比。

会馆大道的两旁是明艳照人的迎宾女孩,黑色束腰的短礼服,渔网丝袜裹着腿部动人心魄的曲线。卡琳丹城虽位于泰拉大陆的南部,冬意也没有太过收敛。女孩们裸露的肌肤被料峭的风刺的微微泛起红晕,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商业化的笑容,对从豪车上下来的宾客们,投以暧昧的目光。除此之外,往来穿梭的还有西装革履的男侍者,他们为宾客引路和拿行李物品。当然所有人都注意到这些侍者别在腰间那森冷致命的武器——M80复式铳,与它的孪生兄M90以连发速度和稳定性见长不同,M80装备的是大口径的25mmD32钢弹头,虽然稳定性不如前者,但却以杀伤力闻名。这很符合商会雇佣战士们的口味。

这里的常客都是贸易联盟的商贾,对于侍者们的武装丝毫没有感到不安,只要不破坏索莫斯商会的秩序,侍者们的枪口永远是用来保护自己的。

而这些身价过亿的商贾们,受索莫斯商会代理会长希嘉德邀请,前来捧场。

而今晚的主客特蕾西娅一行也随着人流进入会馆。

这座建筑远比在外部看起来庞大,特蕾西娅,凯尔希两人在侍者的带领下,穿过一道道弧形的长廊。两人的神色虽然平静,心里却压抑着从未有过的凝重和不安,她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经过谈判得到索莫斯商会的兵力和财力支持从而夺取沉浸着祖先基因的卡兹戴尔王宫旧址,完善“魔王”的能力,彻底解决卡兹戴尔内战的局面。她们自然也明白索莫斯商会必然索取高昂的回报,不过这也是无奈之举。比起各国政权对于魔族的歧视和偏见来说,逐利而为的索莫斯商会还有争取的可能。

但这也是十分危险的,一旦交涉出现无法挽回的矛盾,她们显然无法活着走出卡琳丹城的地域,并且曾经收留特蕾西娅的雷姆必拓执政长官也效命于索莫斯商会。即使逃出这里,罗德岛便再也没有安生之所。

仅随特蕾西娅和凯尔希身后的另外两人,在旁人眼中应该是扮演前两人的贴身保镖之类的角色。然而作为保镖,左侧的W显然有些不敬业……那双绯红色闪烁着难以捕捉本人用意的光芒,她仿佛观光景点的游客般,赞叹又好奇的打量着周围。出生于卡兹戴尔那战乱又贫瘠土壤中的女孩,就像一朵沾染了灰尘的花,美丽的生命会变得廉价,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世间极致的奢华的场所,被其深深震撼。放眼出去每一寸空间都那么诱人,要么是云母红色的大理石地板,晶莹剔透的红色水晶墙幕,还有她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工艺品陈列在镂空的厅阁里。这个会馆仿佛一个巨大充满诱惑力的迷宫,让来客不由自主的陷入其中。

什么样的人拥有这座建筑,拥有这座城市?

那是一种怎样的权力?拥有这样的权力是什么感觉?

W在不经意间,心底萌发了这三个问题。

走在右侧的煌,却与W倾慕态度截然相反。她颦蹙双眉,对这里奢靡淫欲的风气以及那些用金钱来彰显气魄的商人们抱有很深的厌恶。索莫斯商会之所以能在泰拉大陆商界独占鳌头,是由于无法律制约之下的黑色贸易,军火走私,人口贩卖,对供给国进行能源操控等等。

奉行救世和正义的骑士之道的煌看来,这种金钱堆积建立在各国人民水深火热的基础上的行为,简直是罪恶滔天。

四人进入会馆的实况影像被隐藏在阴影里的摄像头完整的记录下来,通过电波发射台传递给远在千里之外卡兹戴尔地区唯一拥有远距离电波通讯的城市伦蒂尼姆。

穹顶高挑的金属宫殿里,特雷西斯负着双手,望向紫铜色屏风上雕刻的卡兹戴尔版图。

头戴镂金面具的赦罪师向他身后走来,步履略微急促。

“很少见到你慌张的样子。”特雷西斯手指用力点在版图上的卡琳丹城,仿佛要把整块屏风碾碎。

“殿下的消息,看起来更灵通些。”赦罪师苦笑,

“乌萨斯的投注者倒是比我更加着急,她一到达卡琳丹城,就向我发了通讯。”特雷西斯收手,转过身,眸子仿佛火炭沉沉的燃烧。“他们就好比盘旋的乌鸦,等待卡兹戴尔这垂死的猎物咽气。”

“特蕾西娅,竟然要恳求索莫斯商会来介入卡兹戴尔的事,这可不像她的做风。”赦罪师说。

“我的妹妹,她真的什么也不明白……”特雷西斯的目光缓和了些许。

“毕竟是弑君之仇,杀父之仇。”赦罪师在君主面前总是直言,无所遮掩。

特雷西斯倒也不生气,冷笑道,“这些倒是其次。她只是一个怀着不切实际理想的小姑娘,不愿意走将萨卡兹族沦为战争的工具。”

“特蕾西娅奉行的理想之道在如今的卡兹戴尔可谓儿戏,纵然无法与殿下抗衡,但势力并没有溃散,仍然有人愿意追随,可见……”赦罪师用余光打量着君主。

“可见怀柔致远的王道,也未必是错?”特雷西斯问。

“评判的准则因参照物的不同而定,相比之下,殿下奉行的霸道,太过锋芒,所以才成为众矢之的。”

“霸道。”特雷西斯静静的体会这句话,双眸里的光森冷的让人心底发寒,“好一个霸道!”特雷西斯展眉轻笑,方才的怒意全然消失。他用剑鞘为笔,屏风版图上虚画了两个一大一小的圆,“能做到这些的,恐怕只有霸道了。”

与乔森对于特雷西斯的龟缩于伦蒂尼姆的戏谑不同,事实上特雷西斯夺权的近二十年,与周边诸国的征战不下十次,霸道统御下的强兵劲旅将卡兹戴尔原先的国界扩大了一半。

赦罪师微微色变,可还是把心中的话吐了出来。“这是殿下最大的优点,却也是最大的缺点。”

“兵戈所指,四海滨服。可他们害怕的只是殿下您这一个人,放眼被征服的土地广阔无垠,可您不能每时每刻都盯着,所谓的领土,早已是叛乱的温床了,到头来萨卡兹还是世人口中的魔族,您是世人眼中的暴君,没有任何改变。”

“你说的倒也有几道理。”特雷西斯微微垂下眼帘。

两人沉默了许久。

“不过,眼下的问题,恐怕仍然需要霸道来解决。”特雷西斯说道。

“乌萨斯那边怎么回应?”

“他们既然愿意做我的情报网,也算物尽其用。我已经清楚了乌萨斯想要什么,至于向他们支付报酬的程度,根据战局的变化再决定。”

“两国相隔数千里,鞭长莫及的道理他们不会不明白。恐怕他们做的打算不只这些。此外拉特兰支持我们的长老们都再无音讯,维多利亚方面也蠢蠢欲动。”赦罪师提醒。

特雷西斯轻扣着剑鞘的手指忽然停滞,低喝道,“传令禁卫军本营,全员战备,三日之后出发。”

大殿中数根立柱的阴影里闪出全副武装的从者,半跪在特雷西斯身后。“是!”

“殿下?”赦罪师惊讶于特雷西斯的突然发兵。

“要成就王道有很多方式。可生在卡兹戴尔贫瘠残破的土地上,我只有唯一的方式——战争!萨卡兹族的男人与其饿死在饥荒里或是躺在床榻上等着嗜虫般的源石结晶吞噬自己,不如死在战场上!”特雷西斯双目如炬,声音如金铁低鸣。“既然是曾经神留下的诅咒,那么也只能欣然接受了!”

(卡琳丹城,卡诺会馆)

一泼温热的血溅在距角斗场十几米外贵宾看台的帷幕上。

“奴仆们不知道分寸,可有吓到贵客?”男人漫不经心的问。

居主座的索莫斯商会代理会长希嘉德用一块温润的碧玉刮蹭着半跪在他腿旁侍姬裸露的肩膀,动作淫亵不堪。相比于门口迎宾的女孩们,黎博利族的侍姬显然更加艳魅,白纱礼服遮不住玲珑有致的酮体,绯红眼影下的目光里满是春情。

“看来,会长不满于这样的报酬。”客座上的凯尔希淡淡的说道,瞳光森冷。

罗德岛一开始用矿石病医疗技术和治理感染者对策作为谈判筹码,希嘉德似乎早就料到罗德岛这一策略,特地请他们观看豢养的感染者奴隶血腥的角斗,来告诉他们在索莫斯商会的地盘上,感染者的生命如同草芥,罗德岛所提供的东西毫无价值,让他们另表诚意。

“殿下和勋爵都是见过战场的人,有时候死人并不需要什么理由,更何况有的人命生来就是卑贱的,他们自己都觉得死亡是一种解脱,又何苦我费心拯救呢?”希嘉德懒洋洋的回答。

特蕾西娅看着角斗场上被利刃肢解的残骸,投下筹码观看搏杀来寻找愉悦的商贾们,以及希嘉德那毫无人性的话语,这里的一切如同利针刺痛她的全身,握拳的手微微颤抖,因为愤怒指甲深深嵌入肉里。

这时凯尔希温柔而有力的手扶在特蕾西娅的手腕上,这是在提醒她,愤怒无济于事,反而会对谈判更加不利。

“真是畜牲!”会馆第二层的回廊里,负责在外围戒备的煌看着场内的情景,低声咒骂。

“冷静点,对手巴不得我们自乱阵脚。”一旁的W十分悠闲的涂着下午从化妆店买来的指甲油,脸上一抹戏谑的笑容不褪。

看着回廊里来来往往的配武器的侍从,煌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现在冲动是下策,不禁有些佩服W的从容。

“煌,你是在想,为什么我会对这样的场景无动于衷吗?”

“是的。”煌对于W的突然发问有些诧异。

“你我同样辗转于战火,但不同的是你常年就跟随特蕾西娅殿下,奉行如同骑士的正义战争和救赎,为了尊严和信仰。而我只是为了生存,血腥的杀戮只不过填补个人的欲望。我很早就习惯了这些。”W耸了耸肩。

煌罕见的避开了W的目光,没有在反驳什么。是啊,比起遥不可及的理想光芒,这片大地更多的是充斥着恶的黑夜。

“特蕾西娅殿下,不下注玩一把吗?难得来一次卡琳丹城,法外之地酣畅淋漓的角斗,可不多见。”

特蕾西娅恢复了镇静,既然这次谈判关乎卡兹戴尔命运,那么她就摒弃了平日里的温柔和淑贤,用傲然冰冷的声音对峙道,“会长需要怎样的筹码,卡兹戴尔问题得不到解决,您的商队还是会被流窜与战乱的萨卡兹人袭击,更何况唇亡齿寒的道理您不会不知道,特雷西斯在解决我之后,会将战争的矛头对准谁?”

希嘉德心底一怔,看上去弱不禁风,不谙世事的特蕾西娅,竟然发现了矛盾的焦点。的确,如果特雷西斯统一了卡兹戴尔,他的兵戈会挥向谁,这毋庸置疑。不过希嘉德还是用散漫的语气说,“特雷西斯的树敌太多,拉特兰,维多利亚,菲俐晔等等,殿下怎么断定他会先处理我们。”

“谁是最大的肥肉,应该心里清楚。”凯尔希淡淡的说。

希嘉德略微发福的脸颊顿时添了几分怒意。“我的家族世代掌管这片土地,外部又有索亚伲尔的支援,数万名配有索亚伲尔联邦的新进装备的雇佣战士,还不能自保?”

“索亚伲尔当局应该不愿意趟这样的浑水,但凡通过卡兹戴尔境内的商旅屡次断绝,可他们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凯尔希说完,话风一转,“当然,如果会长真心帮助我们,特蕾西娅殿下如果重拾王位,我们可以把卡兹戴尔境内二成的矿场供给给您。”

此刻,角斗场上新一轮的对峙开始了。

身披灰色皮甲的萨卡兹族角斗士和银色凌甲的鬼族武士相立于场地两侧。

两人额前的项圈上都雕刻着十六枚血骷髅的徽记。这是在索莫斯商会地界里,特殊的计分方式。索莫斯商会在每批人口贩卖中,挑选健壮魁梧者为角斗士,并在额前烙印铁圈作为标记,角斗士每杀一人,就在铁圈上加以血骷髅徽记,承诺徽记填满整个铁圈,便让其获得自由。

这种残酷的激励措施大大激发了角斗士的杀意,而这正是商贾们追求的绝佳观看体验。

两人额前的项圈都只剩下最后一个空位没有填重徽记,这场角斗堪为空前的激烈。

“这的确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筹码,不过你们只要求我佣兵团帮你们把战线推进到卡兹戴尔王宫的旧址附近,可特雷西斯的军工业重地都在伦蒂尼姆附近,恐怕对他无法构成威胁,我要怎么相信你能够重新取得王位呢?”希嘉德微眯的双眼中,射出商人独有的狡诈的光。

凯尔希与特蕾西娅两人面色微变。

“特蕾西娅殿下,如此胸有成竹,难不成有什么特殊的方式,可否先告诉我,好让我心安?”

惊恐在凯尔希和特蕾西娅的心底炸开,索莫斯商会和曾经的卡兹戴尔王室互为仇敌,“魔王”的秘密会被希嘉德所知!

“希嘉德会长可不像是踌躇不前的人啊,舍不得先辈们的财富吗?”一个慵懒却极具威慑的声音穿过这个大厅,打断了商贾们对于角斗士下注沸沸扬扬的讨论声。

贵宾席上的主人与客人都惊诧的望向声音的来源。

英俊的菲林族年轻人,身着考究的白色西装,领口处烫着淡蓝色的蔷薇花。

希嘉德不认识来者,确认的出维多利亚位高权重的昂莱克里斯家族的徽记。

“我可不记得有邀请过您这位贵客?”希嘉德压下心中的疑惑。

“我是威廉公爵的嫡子,乔森•昂莱克里斯,今夜我的朋友奥格斯格特地带我来参观会长的盛宴。”

希嘉德皱着眉头望向旁边的贵宾阁,白胖的瓦伊凡人笑眯眯的端起酒杯虚引。

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疏忽,角斗场的看客都是索莫斯商会的同盟贸易商,本该万无一失,奈何出了奥格斯格这样吃里扒外的东西,乔森随着奥格斯格的侍从们一起进来,简直轻而易举。

“哥哥!”在二楼回廊中的煌不由自主的的说出这两个字,这两个字包涵的情感太过复杂,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是曾经拯救自己的亲人,还是最好永不相认的路人,还是要挥刀相向的敌人。感激?愧疚?痛心?还是憎恶呢?

“什么情况?他是你哥哥?”W把刚喝进嘴里的果汁全喷了出来。

“对,我的真名,凡娜莎•昂莱克里斯,是维多利亚威廉公爵的女儿。”

“妈呀!这就所谓的高手在民间吗,小姐,放着爵位不继承来罗德岛体验生活?”

“不,那个地方我不可能回去,我和哥哥的存在是为了让神族基因延续下去的容器罢了。”

……

望着电波通讯传来的监控摄像,塔露拉嘴角浮起一丝洽棋逢对手的喜悦。

“有意思,下一步棋看来要这样走了。”

……

“维多利亚的确是个枯燥无味的地方,乔森阁下来此地消遣,真是好赌性啊。”希嘉德按着心中腾起的怒火,进一步试探他的来意。

“希嘉德会长高见,一眼就看出来在下的赌性,我是来请教会长,此刻该如何下注。”乔森含笑回应,目光扫过角斗场中对峙的二人。

“当然是压我精心培养的鬼族武士星野雉。”

“哦?”

“他是东国名武士源崎奎的弟子,六年前东国北屿易帜,国内大乱,又赶上乌萨斯人乘虚而入。他随着难民一路南下来此,是我收留了他。”

“原来如此,名家弟子自然实力比那些普通角斗士要强许多。” 乔森双眸锐利如鹰,看着鬼族武士手中红漆的太刀,“不过…武器不对等可不好玩啊。”

“我豢养的角斗士自然配最好的武器,那是索亚伲尔的共鸣武器,乔森阁下好如果觉得不够妥当,请指正。”希嘉德毫不掩饰的说。

乔森淡然一笑,从西装口袋里取出贸易联盟银行的本票,头也不回的扔给荷官,“五百万筹码赌萨卡兹人赢!”,说罢他摘下腰间的配剑随手一掷,加以简单操纵气流的法术,海蓝色剑鞘的佩剑平稳的落在萨卡兹角斗士面前。

“旗鼓相当,才有看头!”另一侧贵宾阁中的奥格斯格拍手喝彩。

希嘉德原本扶在侍姬肩头的手,因为愤怒狠狠掐进她白皙的肌肤中。侍姬跪在一旁因为疼痛不住的颤抖,却不敢出声违背盛怒之下的主人。

凯尔希和特蕾西娅相互交换了复杂的目光。两人确认了乔森与希嘉德打的哑谜,希嘉德用鬼族角斗士做比他所在的索莫斯商会,用萨卡兹角斗士代表特蕾西娅一行,那么乔森的举动像是再说如果希嘉德不愿意投注,那么自己会取代他和特蕾西娅做交易,提供武器和资金来完成卡兹戴尔战局的逆转。

角斗场上两人对峙时绷紧如弦的神经,被看台上乔森掷剑的举动打破了。萨卡兹角斗士矮身掠地握住剑柄,蹬地暴起,清冽的剑光拖曳在他高速移动的身影后,气势汹汹向鬼族角斗士袭来。

鬼族角斗士弓步架刀,刀鞘的末端虚点地面,森冷的注视着迫近的对手,目测着拔刀的时机。

这是东国刀数中的合居斩的刀势,讲究把全部的精神和力量集中在一刀之间。

10米,5米,3米!

“就是这样,把他的头砍下来!”临近角斗场边的看台上,商人们不顾萨卡兹族武士突进时割面的强风,发疯似的狂呼。作为这里的常客,他们清楚星野雉的手法,以逸待劳,在对手的进攻的破绽中寻找必杀的时机。

目视,吐纳,鲤口之切,拔付,引锋!一道扭曲的闪电伴随着惊雷般的出鞘声。

下一霎,鬼族角斗士并没有听到熟悉的血肉撕裂的声音,而是金属交击的低鸣。

萨卡兹角斗士看似大开大合的进攻,居然在最后两步之遥守住,转而防御,用剑横锋在胸前,脆薄的刀锋前段斩在相对厚重的剑脊上,速度和力量完全被化解。如果是普通武器,必然承受不住这样的刀势和源石技艺的叠加。萨卡兹族角斗士把性命赌在了与他一面之缘的看客身上。

毕竟不是自己熟悉的武器,他一开始就没有想到要用作进攻,而是防御之后近身的手段。

刀与剑剧烈的摩擦迸射着耀眼的光,萨卡兹角斗士顺势撞进对手的胸口,主动弃剑,左手反扣对手握刀的右手手腕,那是柔术中缠腕的技巧,足以让对方的武器脱手,可还未等他加以力道,鬼族角斗士猛的一振手腕,在原本太刀无法攻击到的内圆中发动进攻。心镜明流——卷刃!

半弧形的刀光将萨卡兹族角斗士左手连同手腕一起切下,血光乍现!

但同一时间,原本认为胜券在握的星野雉,感受到死亡的恶寒从脊冲进脑海。他明白萨卡兹族肌肉和骨骼的强度,如果是灌输力道的肌肉,近距离的太刀发力,即使命中刀锋传来的也应该是如同切虬结古树的感觉。

可刚才并没有这样的感觉,也就是说对手是故意引诱他这么做的,卷刃流需要对目标高度的集中注意力,对手以牺牲左手为代价,换取了他片刻的注意力。

鬼族角斗士瞬间感到失去了重心,向后仰倒,那是萨卡兹角斗士用了近身格斗中锁步的技巧,用脚从内侧勾住了对手想要后撤拉开距离的腿。

沾染鲜血的狰狞面孔,死神般魁梧的身形,映在星野雉战栗的瞳孔中。

萨卡兹族角斗士忍着断腕的剧痛,咆哮着对面前无从防御的敌人挥拳。

那是炎国武术中的寸拳,在极短的距离上用全身的力量发动的攻势,一记重拳轰击在对手胸口,护身的铁甲碎裂,倒刺进心脏,毫不留情的切开了所有主心血管。星野雉仰天倒下,只剩下低微的喘息声。

“好样的!杀了他!杀了他!”商贾们咆哮的声浪接连着一波,方才希望星野雉一刀斩下萨卡兹角斗士头颅的看客们,又期盼着看到星野雉的死亡。富甲一方的商贾们,并不在意赌注输赢,而是渴望看见鲜血喷薄的场面,追求着内心扭曲的欲望。

萨卡兹角斗士捡回配剑,一步步走到瘫倒在地,奄奄一息的星野雉身边。他高举佩剑,看着垂死的敌人,故意将这一幕拉的很漫长,享受着自己的战果的同时把被奴役的愤怒和不甘的命运发泄在对手的身上。

剑光凄冷而下,映的特蕾西娅心底不胜的悲凉,想要发泄愤怒却无从施展。她明白这会馆中发生的一切,与她所处的战争同源。人类黑色的欲望和鲜血淋漓的杀戮交织在一起,绘作千年来不曾改变的战争本质。

……

“值得一看的演出,接下来只要把矛盾进一步激化就好。”塔露拉淡淡的评价。

“需要我做什么?”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波卢克希望自己的价值能够被塔露拉认可,他有种隐隐的感觉,自己在纷乱充满硝烟的世界里寻找的答案,就在塔露拉这里。

夜已经深了,天上还下着微微的细雨,中心城区辉芒的人造灯光在无数雨滴间折射,把楼宇道路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一辆加长的商务车在雨水微蒙的道路上如顺风行舟般前进,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乔森望着朦胧的街景,漫不经心道,“卡琳丹城的夜景还是不容错过的,各位有兴趣下车走走?”

后方的四人没有回答,也没有拒绝。

司机将汽车随意的停在商业街的路旁,负责维护交通秩序的雇佣警察凑上来,司机熟练的将钞票塞在他手里,还未开口说话的警察急忙堆起谄媚的笑容,行了一个别扭的军礼,就转身离开了。

司机向每人递了一把雨伞,转而对乔森说,“大人,需要我在这里等您吗?”

“不用了。”乔森,“对了,带上我的识别码回去,小心点。”

司机听闻后理解了其中的用意,就再也没有说什么了。

“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疑问,说出来听听吧,有些或许我能够解答。”

“当年为什么非要回去呢?你曾经不也是痛恨杀戮,痛恨无休止争斗的人吗?”当面对乔森时,凯尔希的心情不再平静。多年前,冒着生命危险将妹妹送到凯尔希手中的青年,回头走进无边的暴风雨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与恶魔抗衡的方式只有自己也成为恶魔,就这样泰拉大陆阴影里,多了一个因为渴望权力而制造无数战争的恶魔。

“还以为你会问我,今晚为什么替你们解围呢?”乔森撇了撇嘴,好像有些失望。

“维多利亚插手卡兹戴尔的事,已经有很多年了,即使换了策划者也和以前没有区别。”特蕾西娅的声音冷硬傲然,不容争辩,染指它国政权的行为就是赤裸裸的侵略,对于面前的侵略者,特蕾西娅心底的怒火不由得烧了起来。

乔森并不介意特蕾西娅充满敌意的对答,不怒反笑,“插手你们的事吗?殿下身为王族,应该比其他人更清楚,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始终属于谁的东西。”

“侵略者的借口,还真是耳熟。”凯尔希冷冷的回答。

“如果我没有记错,萨卡兹诞生的历史就是侵略的历史,卡兹戴尔方圆千里的土地,曾属于拉特兰。”乔森直视着特蕾西娅的眼睛,“造物主死了,却留下了被世人唾弃的你们,但你们因为生存才不得不得进行战争吗?”

这句话让特蕾西娅有些哑然,虽然这历史已经淹没了很久,身为王族的她却记得。

“乔森阁下,不管曾经怎样,现在萨卡兹族希望和平降临,殿下也正是为了这一切而努力。”走在两人身后的煌低喝道,她用了乔森阁下这样陌生的敬称,也就表明自己的立场。

“凡娜莎,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乔森的神情轻柔了些许,但海蓝色的眼睛里依然有难以捉摸的锐光。“你们不愿承认得东西,就在你们身边发生着。”

众人的目光顺着街道望去。

雨夜下的中心城区依旧灯火酒绿,西装革履的商人们在会馆中推杯换盏,新的角斗在血腥上演,夜总会里的年轻女孩袒露着大片肌肤卖弄风骚,商会的雇佣兵手持武器押送那些从世界各地贩卖来的人,以及阴影里警觉又凶狠的目光——没有成文法制的卡琳丹城,是窃贼和强盗的温床。

“你们的梦根本不存在。”乔森轻声说。“人类是一种侵略性的生物,有人喜欢追求血腥的观看体验,就有角斗士的杀戮,有人喜欢娇艳的女人,就有卖身的妓女,有人快乐就会有人悲伤。”

“荒谬!”特蕾西娅终于忍不住了。“凡事都有对错之分,追求的幸福如果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那么这就是错误。”

“那你就应该放弃现在所做的事,因为你在制造战争,如果你认为卡兹戴尔由你来管理,它就会太平吗?”

“我会告诉他们生命的可贵,会改变外族的偏见,这些都是值得努力奋斗的事。”

“我想除了用魔王的能力把你的子民变成任你只配的人偶外别无他法。因为你们只懂得和平和缥缈的善意,却要用管理羊群的方式圈养恶魔。”

“萨卡兹族从来不是恶魔,不要用千年前神创造他们的目的来看待现在的萨卡兹族,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懂得善恶,他们也有理想。”煌争锋相对的辩论。

作为萨卡兹族的W一直在做几人的听众,一言不发的跟在他们身后,繁靡的灯光映在她的眼中,燃起斑斓无声的火焰。

“我不是说萨卡兹族,而是所有人都是恶魔,带着与生俱来的侵略性。作为王应该顺应子民的欲望,所以征伐的王道才是立身之本,你现在的行为无异于自掘坟墓。萨卡兹族不需要一个总是以谈判和妥协来统治国家的王。”

“只有拿起武器才能算是强大吗?真正的勇气从来都不是杀戮。”

“所以你才要用“魔王”的能力作为筹码,交换卡兹戴尔的和平,然后放下曾经的恩怨,想要平等的爱每一个人,无论是仇敌,人民,还是它族?”

“难道这些不应该由我来承担吗?我的道路有什么错误?”特蕾西娅脸上依然是凛冽澄澈的坚毅。

“当你平等的爱每一个人,就代表没有爱过任何人。你自以为公正的天平会让所有人不满,这样的人才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

一旁的凯尔希轻声叹息。这一次,凯尔希终于懂得了乔森当年的行为,如果说一个杀手在外是血债累累的死神,而回到家中对待他的亲人却温和平易,那么究竟哪一面是真实的呢?答案,两者皆是。他只爱着极少数人,保护着极少数人。至于那些写在雇主暗杀名单上的人,他不在乎,因为根本没有过接触,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过活的。

“只爱着极少数人,而侵略其他人。可你已经有能力保护极少数人了,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

乔森的笑容仿佛笼罩在一层流云之中,“当下的世界,谁也没有勇气说自己能够守护住什么,不凭陵绝顶,怎览众山之小?”

“非要取代它,做这个世界的神?”

“既然我们身体里流淌着神血,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和我有关,至少我自认为我要的世界比现在要好的多。”

那狂妄却不失气度的笑容又一次浮现在凯尔希面前,她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气焰腾起,带着君主的威压。霍博莘曾经不就和乔森相似的人吗,那么可恨而可怜。但不知为何她心底有一丝细微的声音在说,如果真的让这个男人拥有世界,他所创造的应该会比当下满目疮痍,人心如魔的世界好许多。

特蕾西娅低垂着眼帘,目光黯淡,没有再辩驳什么,因为她自己也不清楚卡兹戴尔有多少个反对她看似完美理想。

平等的爱每一个人,就是谁都不爱?特蕾西娅忽然感觉到自己心中有一个巨大的空洞,这个空洞大的几乎要把一切都吞没。是这样吗?因为特雷西斯爱着他麾下出生入死的战士,所以选择了战争让自己更强大,因为每一个在投身于战争的萨卡兹族都是为了守护自己认为珍贵的东西,才去掠夺他人。

沉闷痛楚在胸膛里翻涌着,特蕾西娅身体微微颤抖,用呻吟般的声音说,“不管怎样,我需要做完我认为对的事,我需要践行我的诺言。”

乔森并没有回应,说完了他所有的想法,目的就已经达到了。至于四个听众的不同反应,他已了然于胸。他仅仅是打着伞,眺望灯火夜雨之景,一阵微风吹过,拉动他白西装风衣的衣摆,整个人仿佛天际的行云,渺然逍遥却带着隐隐的威严。

这夜的雨如同当年的离别,“哥哥……”煌都惊讶于自己会发出这样轻柔的声音。虽然煌依旧无法认同乔森的所作所为,但了解了乔森战斗的理由后,煌内心最柔软的部分被触动了,她就是哥哥所守护的极少数人,乔森可以在权力与战争的漩涡中杀千百人,却不愿让自己的妹妹沾染血气,送她离开维多利亚。

“凡娜莎,你长大了变得更漂亮了。”乔森并没有回头,感慨道,“我本以为罗德岛是一个世外桃源,可以让你一辈子都不沾染肮脏的东西。”

“不,哥哥你错了,我是自愿帮凯尔希勋爵的。正如你所言,流淌神血的人就应该对这个世界负有与常人不同的责任……即使血脉的来源是那样罪恶,但既然拥有力量就应该在他人需要时挺身而出。”

乔森没有反驳,带着梦呓般的语气说,“你说的这句话,很像我认识的另一个女孩。”

煌愣了片刻,“她…”

“那种高傲圣洁如雪的感觉,她棒极了。”

“是哥哥所爱的人吗?”煌从乔森的语气里听出了心怡之情。

可他却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