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近卫局大楼,前街的小吃坊)

雨幕笼罩着朦胧的城市,深秋的寒意与早餐铺子前白汽蒸腾交融在一起,熙来人往,上班族们冲进来匆匆吃一碗热汤面或着用塑料袋带上几个包子,把公文包顶在头上遮雨,就往公交车站奔跑。

正值早高峰,道路湿滑,车辆拥挤在一起,喇叭声响成一片。

陈把最后一根肠粉吸进肚里,拿了一块粗糙的纸巾抹了抹嘴。

“阿sir好久没见你来这里了。”早餐铺子忙成这样,老板还不忘记和这位近卫局的警司打招呼。陈是这家小店的常客,不出任务的时候,这位近卫局特别督察组组长,过着和普通公务员差不多的生活,早晨在这里吃碗肠粉,去近卫局上班,中午吃配送的盒饭,晚上下班骑着自行车去市场买菜,回到她那间小公寓里做饭、吃饭、洗漱、睡觉,有时还会深夜加班处理文件。每一个月拿着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工资。

她原本不需要这样,也可以像大小姐一样呼风呼雨,不过她早就和曾经的家脱离了关系。

“我……前段时间去别的地方执行公务。”倒不是不好意思说出自己是躺在医院养伤,三周前的龙门郊外仓库那场惨烈的战斗被龙门当局视为机密,近卫局是龙门的安全最重要保障,如果媒体报道出一位整合运动的首领单枪匹马杀了上百名近卫局的精锐,然后全身而退,无疑会让整个城市人心惶惶,引起大规模的骚乱。

今天是陈伤病出院的第一天,其实就算茵海茨最后手下留情,可是第一刀茵海茨用了全力,如果不是星熊不顾安危的扑上去,抓住茵海茨握刀的手腕,刀锋早已切开了自己的心脏。这样的重伤普通人至少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恢复,就算自己具有德拉克的种族优势,也不应该拥有这样的自愈能力。至于原因,医院的解释很模糊,但是她心里明白是为什么……从他把赤霄交给自己的时候起,就明白……

往事涌入脑海,她苦笑了良久,轻轻叹息。

通讯器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陈从口袋里摸出通讯器,撇了一眼来电显示。嘟哝了一句,“诗怀雅这家伙,这个时候来电话。”

“阿陈!叫你督察组的人来仓库领新装备,需要你验收签字。”

“诗小姐,我们之间好像没有亲密到,可以这样称呼吧。”

“粉肠龙,我求求你叫对一次我的名字好吗?算算了你伤刚好,不和你计较。”

陈犹豫了一下,问道,“什么新装备,我没有接到通知。”

“你来就行了。”诗怀雅有些不耐烦,通讯器的背景音很嘈杂,似乎是集装箱开合,铲车搬运的声音。

陈没好气的挂了电话,披上近卫局的外套,骑着她的单车冒着雨往警署物资调派仓库飞驰。

(龙门市区,警署仓库)

铲车马达的轰鸣声在略显空旷的仓库里回荡,至少上百名警局专员往来穿梭,各司其职,整个过程像是工业流水线。有人控制铲车把集装箱抬下铁架,有人用撬棍打开集装箱,里面是沉重、寒冷、坚硬的武器。有人为每一把武器用激光刻上编号,并用电脑录入对应武器所属警员的姓名——这些武器从生产开始就是为近卫局每一个人量身定制,擅长弩箭的人获得了机敏型源石感应弩,擅长铳枪的人得到了M90复式铳外加激发态源石子弹,擅长近战的干员得到了,D32合金钢铸造的长刀,间接共鸣发生器被植入刀柄,这种武器可以被看做近战法杖。最后所有的武器被重新封装在一排排银色的箱子中,由警局的面包车送往各个中队。

“快点,快点,跑起来,那边缺人手。”

陈隔着老远就听见诗怀雅的大嗓门……

“你不带伞的吗?”诗怀雅撇了一眼被雨淋成“落汤龙”的陈。

陈心说,你扑街啊,我本来要走一步就进近卫局大楼处理公事,结果你一个电话我就要跑几条街到你这里?还赶上高峰堵车,我难不成一边骑自行车一边打伞?

“不碍事。有事说事,什么东西要签字授权?”陈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

诗怀雅抹了一把自己脸上飞溅的雨水,“伤刚好又淋雨。”

陈微微一愣,假装没有听见, “近卫局不是两个月前更新过装备吗?”

“德弗坦军工厂造的那什么破东西啊。”诗怀雅狠狠的啐了一口。“当时如果有几台法术干扰器,估计也不会……”诗怀雅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下意识的缩了缩脑袋。

陈的眼瞳黯淡了下去,那一战后公墓新立了上百个十字架,每一个都是她的同僚,她的战友。她感觉鼻翼有些酸,她在心里问自己恨茵海茨吗?按理说对于这样的敌人,陈会发誓豁出性命也要把刀送进她的心脏,管她是什么恶鬼还是神明。可茵海茨最后留下的那句话始终回荡在她耳畔,“你知道飞蛾为什么会扑向火焰吗?因为他们从没有见过光。” 陈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的日子里,脑中总是浮现米莎披着碎骨的战衣,手持陌生的武器行走在整合运动尸骨堆砌的战场上。米莎是那样伶仃孱弱、形单影只,却又那么决绝……

究竟谁对谁错?

“喂,阿陈!”诗怀雅在陈眼前挥了挥手,“想什么呢……”

“没事,没什么。”

“哦哦,这是授权签单。”诗怀雅把纸笔递给陈。

“武器装备供应商,大古集团?”陈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诗怀雅。

诗怀雅在这样的目光打量下浑身不自在,跳着脚喊,“不要一提到大古集团,你就想到我,感觉我好像是个发国难财的军火贩子,我求求你把句子读完好吗!”

诗怀雅一把抢过授权签单,用手指着大古集团后面的字——维多利亚皇家重工。“粉肠龙,你有点常识好不好,我们家族只是大古集团的股东,不是包揽!Do you understand?”

“这是……你那个男朋友,负责的地方。”陈的目光依旧凌厉,如同审讯犯人一般。

“你吃柠檬了吗?”

陈没有理诗怀雅的烂话,从刻录完编号的武器中取出一把银鞘长刀,将它抽出几寸,刀锋泛起清冽的水光,仿佛她握住的不是刀而是虚空的寒流,陈面无表情的将刀重新推入鞘中,整个仓库都回荡着清越的刀鸣。

“这是大古集团股东大会的决定,向近卫局提供一批价值高昂的特种武器,来应对接下来整合运动的进攻,毕竟龙门商业里百分之60的资产都是大古集团所有,他们不希望这里变成废墟。”诗怀雅直言不讳的说道。“魏长官也授权同意,交换条件是一年内大古集团经龙门销售的商品免除关税。”

“趁火打劫?”

“天下哪有白给的东西。”诗怀雅白了她一眼。

“这武器是按照每位近卫局专员特殊定制的。”

“对啊,怎么了。”诗怀雅问。

“没什么……”陈轻轻颦蹙,似乎察觉到诗怀雅有些神情有些不自然。

(龙门停泊区,罗德岛方舟母舰)

“狄诺,你可还记得我?”

“你是谁……”

“不,你不是狄诺。”

“……”

博士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他捂着太阳穴,想要记起这个奇怪的梦,可这个记忆却越来越模糊。

“该死,曾经的我究竟做了什么。” 博士低声自语,他披着睡袍走到卫生间,捧起清冽的自来水往脸上泼了一把,寒气的感受取代了脑海里凌乱的意识,感觉理智瞬间回满……

博士换上罗德岛的制服,拉开窗帘,雨后融融的阳光透过舷窗洒在并不宽敞的起居室。“这么晚了?”他想起昨天凯尔希交待过今天有很重要的任务,让他早点来作战指挥室。

刚打开起居室通往走廊的门,博士就看见凯尔希阴沉着脸,斜靠在墙边。

博士愣了一下,下意识后退一步。“凯尔希医生?”

“以前你可比现在勤快点。”凯尔希打量了博士一眼,冷冷的说。

“今天的任务是什么?”博士试探的询问。

“暂时不讨论这个。”

“那是……”博士有些纳闷。

“有更重要的事,不让我进去坐坐?”

“哦,哦。”博士点了点头,才意识到两个人在大走廊里干站着。

凯尔希环顾房间,随后坐靠在沙发上。“阿米娅这段时间从市郊仓库战斗后,状态一直不好。”

“她在为没能救下更多人而难过。”博士说。

“那你是怎么想的?在为我没有告诉你阿米娅的戒指上添加了能量锁的事生气?”

“我……我想你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凯尔希冷冷的哼了一声,“觉得我很残酷?”

“没有。”

“你不会掩饰自己的心情,就不用在我面前说一套做一套了。”凯尔希的声音带着轻微的怒意 “如果她救了那上百人,可能会引发更恐怖的灾难。你以为我是说说而已吗?”

“你不是一个爱开玩笑的人。”

“知道就好。”

“阿米娅也不愿意米莎和碎骨死在战场上,我感受的到她很内疚,”博士继续说,用余光审视着凯尔希表情的变化。

“她一直都是这样,曾经你很了解她,现在她这种善良让你感到惊讶?”凯尔希又问。

“不,我觉得这就是她本来的样子,她总是追随心中的准则做事。”

听到这句话,凯尔希的神情缓和了许多。“其实阿米娅在这几年里,这种情绪从来都没有离开过阿米娅,你回来没多久,可能不清楚。”凯尔希沉吟了片刻,“这样下去可不行,博士你去陪陪她,别什么事都让她自己担着。”

“我?”

“你是她很信任的人。”

博士站在阿米娅的房门前犹豫了很久,反复模拟着和阿米娅的对话,在战场上以“天演”握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他,遇到了麻烦,他的确没有安慰女孩的经验,“天演”也无从算起,不知道凯尔希为什么给他出这个大难题。可凯尔希临走前的那句话似乎蕴含着深意,阿米娅信任他?是信任曾经的他,还是现在的他?自己有什么值得别人信任的东西吗?不过回想起来,从切尔诺伯格开始到如今,阿米娅总是奋不顾身的保护自己,一次又一次动用凯尔希所说“那种禁忌的力量”。我究竟是谁……

博士深吸一口气,把千奇百怪的念想收束起来,轻轻敲门。

“门开着……”阿米娅闻声说道。

博士走进房间,看到阿米娅坐在沙发上,卡斯特族的长耳朵有些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茶几上放着一个粗制的布偶。

“博士?有事吗?”

“阿米娅……你看起来有心事?”博士按照之前想好的语言说。

“心事?我吗?”阿米娅先是有些诧异的望着博士转而轻笑,想要掩饰什么。“被,被你发现了……我以为我一直藏的很好呢。”阿米娅边说着话,双手不安的在两侧捻着裙摆上的条纹。

“阿米娅,你不必辛苦的隐藏。”博士沉声说。

“是的,我是有一点心事......就一点点。我已经习惯了这么做了。毕竟不能增加大家的负担呢。是吧,博士?......我不明白。博士......我不明白。”阿米娅断断续续的说着。

“不,阿米娅你没有做错什么,我们做的事是正确的。”博士急忙安慰道。

“我知道我们在做什么。我也知道,牺牲是不可避免的。可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能看着一个个可以被拯救的人......在我眼前消逝呢?明明触手可及......也许有时候就差一点点......我知道我身上的责任......”阿米娅的声音微弱,带着些许哭腔,绿宝石般的眼瞳里蒙着一层灰色。

阿米娅这种状态让博士有些不知所措,胸前碗口大小的地方隐隐的抽痛,原来这个看似娇小的女孩,也背负了这么多。分明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却学着大人的语气,说着大人的话,把什么都抗在肩上。

…………

“不用担心我,嗨呀,这些事我能应付。”

“怎么了,他是不想让你插手,毕竟是些不光彩的事。”

“我要离开这里几天执行任务,别太想我哦。”

“笨蛋,我生在卡兹戴尔,不当雇佣兵,还能干什么,难道饿死啊?”

…………

!!!!!

博士突然觉得自己的生命里,有一个如影随形陪伴了自己很多年的女孩,是阿米娅?不是……那是一个活泼俏皮又很坚强的女孩,总是用鬼灵精怪的目光看着他,让人捉摸不透。却和阿米娅一样,把什么都自己抗下,孤独承受。

博士的大脑过电般刺痛,他用手指顶着眉心,神情痛苦,青筋在额前窜动。

“博士?你怎么了?”阿米娅惊呼。

“没事,我没事,可能是太累了。”博士急促的喘息着。

“博士你很辛苦,我也很累,但是我会继续走下去的。”

“阿米娅...... ”博士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了。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博士。谢谢你。”阿米娅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罗德岛母舰,凯尔希医生办公室,切尔诺伯格14号城区发现的第一天)

“早呀,博士。咦,凯尔希医生也在吗?”阿米娅露出一个可爱的微笑,原本这样的微笑让人见了会有一天的好心情,可是博士想起了昨晚的事,稍稍避开了阿米娅的目光。

凯尔希看着阿米娅,有一种微妙的情感在她脸上一闪即逝,“阿米娅。我这里有一件比较紧急的任务,我需要调用一些人手。在龙门城外,发现了一块已经被废弃的城区。我推测是在切尔诺伯格事件中侥幸逃出的城区之一。有必要探索这座城区,发掘更多的有关信息,以及搜救幸存者。如果是更加严重的情况,譬如,城区中窝藏着整合运动之类,则对我们之后的安排,同样会有更大的影响。具体安排的计划书在这里,拿上吧,有时间就看一下。”

“了解。”

“哦,还有。根据侦查小组干员的汇报,整合运动仍有在贫民区渗透的情况。以及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你最好去现场看看。”凯尔希补充到。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博士也一起?”

“我和博士还有些事情要谈。”

“我可以旁听吗?”阿米娅有些惊讶,凯尔希很少不让她参与罗德岛事务的讨论。

“不行。”凯尔希严厉的说。

“我可以捂上耳朵。”阿米娅用手拢住自己的耳朵。

“不行,去吧。”

“呜......凯尔希医生可不许欺负博士哦。”

阿米娅离开之后,凯尔希的脸色阴沉下来。

“你。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算了,我已经料到会是这种结果。阿米娅是一个很坚强的孩子。但是,过于坚强的外壳,总有一天会被过大的压力碾成粉尘。不要让这种事情发生。如果有下次,希望你能稍微发挥点作用。”

博士低着头没有回应。

“怎么了,那个表情?”凯尔希看出了异样。

“我以前也是这样吗,面对别人用坚强的面具来掩盖悲伤,把什么都抗在肩上,自己却束手无策。”博士忽然问。

凯尔希犹豫了很久,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也许你现在做的还好,下次面对阿米娅的时候,把之前想说却没能说的话说出来,你可以帮助她承担。”凯尔希冰封的神情有些融化。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