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拉古,夜晚,快捷酒店)

“看起来弑君者接受了那三个家族的邀请。你觉得她来此的目的是什么?”能天使爬在床上双手撑着下颌,赤裸白皙的小腿来回摆动。

德克萨斯没有回应。

“根据老板的情报,整合运动的势力仍然在向龙门渗透,并没有因为碎骨和米莎的救援失败而停止,身为首领的弑君者居然不参与作战,在这里混黑道,你觉得正常吗?”能天使继续说,她的分析很正确,战争里一个人往往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可是并不包括神族血裔,那种力量是可以扭转战局的,弑君者的作为有些反常。从对方的角度思考,弑君者是一个不错的首领——从她孤身作战为米莎报仇就可以看出来——这样的首领居然会让部下去参与危险的作战而自己在这边不闻不问,逻辑上有些说不通,除非这里有更重要的事。

德克萨斯依然没有说话,目光飘忽迷蒙。

“喂!喂!你想什么呢?”能天使在搭档的眼前挥了挥胳膊。

“啊?”德克萨斯回过神来。

“执行这么重要的任务走神,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哦,你看起来有心事。”德克萨斯从见到拉普兰德开始脸色就有些不对劲,显得心事重重,做了这么多年搭档的能天使一眼便看出来了。

“……”德克萨斯欲言又止。

“是因为今天那个银发的女孩吧,拉普兰德对吗?”

德克萨斯点了点头。

“你和她到底一起经历了什么,你瞒不了我的,我看的出来你对她的情感很复杂。”能天使一边说,一边轻捻着搭档鬓角的碎发。

能天使大概知道德克萨斯在加入企鹅物流前混迹于叙拉古的黑道,这样的履历往往伴随着血腥的杀戮。

不过德克萨斯是一个活在当下、脚踏实地的人,她不会被往事所困扰,患得患失。除非这段经历对她非比寻常,这大大勾起了能天使的好奇。

“那是一段很复杂的过往。”

“看起来不是什么美好的经历。”

“是一段很肮脏血腥,见不得光的过往,你明白生活在阴影里的感觉吗?”

能天使愣了一下,转而是淡淡的笑意,用手指着头顶。“我会尽量体会,可这光环又不是我能让它不发光的。”

德克萨斯并没有因为这种冷笑话而露出多余的神情,“她在13岁的时候失去了家族,我在14岁的时候失去了家族。”

“失去?”

德克萨斯本来想把话说的更委婉一些,奈何……“家族被仇杀、被剿灭在叙拉古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几乎不需要理由,弱小的家族被强大的家族吞噬,收割地盘、奴役族人。埃文斯家族离开叙拉古时候,没有人来约束各家族的纷争,暴力是黑道的法则。”

能天使的心微微一动,她意识到这座外表上看起来美丽的城市充斥着危险。

“所以,你是怎么认识拉普兰德的?”

“流浪中相遇,你知道吗,就是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和她在一起我会不那么孤单。”

“哦……感觉是缠绵的情侣,我成了第三者。”能天使耸了耸肩膀,用白烂的话掩饰了一下悲伤情感。

“要知道在这座城市里生存并不容易,我们相依为命,打跑了想要欺负我们的人,当然也被他们打过,我们每时每刻都可以感受到伤痛和饥饿。直到有一天,迪亚菲伦家族找到了我们,说我们有很优秀的战斗天赋,希望我们可以跟随他。我们说只要你给我吃的,我们就帮你做任何事。之后我们被他训练成了杀手。”德克萨斯很少说大段的话,所以她想了很久。

能天使嘴角习惯性的笑意消逝了,本应该美好的女孩们用来交换的筹码居然是血腥肮脏的杀戮技巧,换来的只是为了生存。

“你们为什么没有选择离开这里?”能天使想说,在世界上活下去的方式并非只有这样。

“因为家族的血海深仇,我们要报仇,我们不想被别人看不起,不想被别人踩在脚下。”

能天使打了个冷战,她听出这种话里透露出德克萨斯之前从没有过的情感——仇恨和怨毒。

两只幼狼在刀月映照的山崖上,互相舔舐着伤口,发誓要让仇人付出代价。

“我们杀了很多人,有仇人,也有无辜的人,在这一行里,没有清白的人,大家都是用暴力来说话,为了效忠的家族,为了利益,杀人是家常便饭,人命在这里很廉价。”

有心而生的悲意把能天使这样玩世不恭的人压得喘不过气来,她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极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可是复仇没有终止的时候,纠缠在这座城市里,仇人会越来越多,我们很疲倦可没有办法停下,因为这是一条不归路。杀手退出便代表死亡。”

“后来是老板把你救了出来,对吗?”

“是的,可他救不了拉普兰德。”

“因为她是感染者,阳光里容不下黑道的杀手,也容不下感染者,前者有机会转变,后者已然宣布了死罪,你知道当时龙门对待感染者的态度,比现在还要糟糕。她不可能成为信使。”

“所以她恨你,因为你抛弃了她?”

“这是她表面上流露出来的,可是骗不了我。她希望我离开,她恨我,是希望我也恨她,这样我就可以彻底离开这里,没有牵挂。”

“……”

“她其实很倔强,不想让别人怜悯她,可我就是不能一步步看着她走向深渊,走向命运注定的死亡。”

“你要拯救她?”

“是的,万死不辞。虽然我知道现在也许不是时候。”

“德克萨斯。”能天使直视着她的眼睛,红发刘海总是遮住右眼也显露出来,迸射着星火。

德克萨斯有些诧异,自己的搭档从未露出这样郑重的神情。

“这并不矛盾,叙拉古的谜团,她应该也有涉及,完成任务并且拯救她,就是现在要做的。”

“谢谢。”

“没什么,企鹅物流的宗旨一贯如此,命运这种字眼在这里可没有用!”能天使转而露出一个欣然的笑容,飘渺的光翼上流淌着圣洁的光辉。

突然间,德克萨斯收束了悲伤的情绪,眼风如刀,全身肌肉绷紧,双剑在手。

“有客人来了。”

能天使也迅捷的抽出复式铳,她并没有发觉什么,但是德克萨斯身为鲁珀族敏锐的洞察里,让她深信不疑。

“你的仇家?”

“不好说,大概有上百人,从脚步来看他们已经在楼下了,并且带有重武器。”德克萨斯沉声说,她的确没有茵海茨那么精确的“索敌雷达”。但是多年的杀手生涯让她不断锤炼着自己的感官。

(地点未知)

地牢中含混着血腥腐败的味道,碗口粗细的铁链交缠在他的身上,凶狠细锐的铁钉穿过了囚犯的肩胛骨、手臂、大腿胫骨的骨缝,把囚犯死死钉在黑血浸染的墙壁上。这种手法像是熟练骨外科医生,避开了囚犯的要害,没有破坏他骨骼的同时,让他动弹不得。

一双晦暗的眼眸从蓬乱的灰色黏结着血污的头发里望向来者。

“坏人。”囚犯的声音嘶哑,但仔细听却是一个少女的声音。

“帮你复仇的人,怎么能是坏人。”来者淡淡的说。

“红,和外婆,不会放过你们。”

“他们已经死了,现在由我接手这个麻烦的事情。”

来者并没有接近囚犯,似乎这个动弹不得的女孩是非常危险的生物。

“让我来帮你回忆起仇恨,你们有同样的出生,可你却被抛弃了,仅仅是因为你的基因不完整。”

“红,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是一个失败品,只能活在阴影里,而她高高在上,无论在哪里都是光彩照人。”

女孩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

“来吧,有些东西能帮你回忆起,你究竟是谁,另一种东西能给你带来力量,这样你就不是一个失败品了。”来着挥了挥手,两位黑衣的侍从从斜刺里闪出,各手持着一枚真空注射器。

透明的液体和暝暝如熔岩般的液体注入了女孩的身体。

“力量和仇恨,这是我给你的礼物。”

女孩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身上的铁链发出清脆令人胆寒的脆响,殷红的血顺着铁链流淌。分明动一动就会昏厥的伤口也没有试剂在她身体里剧烈反应带来的痛苦强烈。

悲怆凄厉的嘶吼从女孩的喉咙里发出,这声音仿佛恶魔的诅咒,洞穿头颅,在脑海深处炸响。

这种情况下从者居然解开了,女孩身上的铁链,拔出了血淋淋的铁锥。她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得速度愈合,眼底迸射出火莲的光焰。

可女孩竟然没有逃离,也没有进攻,只是呆呆的在原地站着,像一个被操控的人偶。

“杀了这些人,记住不要与她正面交锋,虽然你现在很恨她。”

(斯诺顿家族,档案室)

三位家长在与茵海茨之后的谈话里,毫无遮掩的说明想要借助埃文斯家族“神族血裔”重整叙拉古黑道的事,说白了就是开拓势力,清剿异端。

这种做派,茵海茨并不惊讶,这是黑道的本质,几百年来,虽然叙拉古各大家族的高层都像沉稳,儒雅的贵族,可他们麾下的人却做着最肮脏、血腥的事。高利贷、武装劫掠、军火走私、贩卖人口、暗杀等等,做恶是不可能避免的,这是维持家族运转的动力,仁慈换来的是衰落,衰落之后其他家族的枪口就会顶在你的太阳穴上。

对于三位家长的条件茵海茨全数答应,并且拿出菲俐晔残留元老和旧部的权限代码表示会重新召集旧部,轻而易举的取得了他们的信任。

正如曾经塔露拉所说,她并非除了整合运动就无处可去,对于群龙无首的叙拉古还是分离出去的菲俐晔,她都具有绝对的权威——“神族血裔”、埃文斯家族的继承者,感染者这个词仿佛和自己没有关系,在家族长的眼中,她生来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茵海茨不禁想笑,自己融入整合运动,好像是在找一种慰藉和认同——自己和他们是一类人,自己对整合运动的帮助是用来弥补涪兰娜以及那些为她而死的人给自己带来的愧疚,她把这种事看做一种救赎。

真是虚伪啊,茵海茨。你为了寻求这种可笑的心理安慰,以守护的名义杀了那么多人,你在保护一批人的时候,就会剥夺另一批人的生命。

…………

300年里叙拉古斯诺顿家族的档案,也许没有本家记载的那么详尽,但与埃文斯家族最紧密的盟友,档案还是有蛛丝马迹可循,其中提到了“神族血裔”。

埃文斯家族在新一代里挑选源石融合度最优秀的继承者。

看到这里,茵海茨意识到这句话的可怕之处。

挑选?

也就是说这种力量并非百分之百的完美继承,这种说法的确有科学依据,矿石病毒只能与特定的基因融合,纵使祖先的家族中有优秀的基因可血脉传递并不会完美的复制。

为了让这种力量保存下来,所以家族长会在自己的孩子中挑选最优秀的基因继承者作为家族未来的主人,那么其他人孩子呢?

茵海茨记忆中父母只有她这个女儿,按理说家族的继承者多为男孩——黑道主宰的社会下,男人显然在很多方面占优势——可她的父母似乎觉得茵海茨是最优秀的继承者,并且不打算生育其他后代。

彻骨的寒意顺着她的后脊冲到脑海中,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她的父母并非只有她一个女儿,为了保守这个力量的秘密,家族应该将其他的孩子统一收容到管理——父母都是虽然是黑道,可茵海茨潜意识里认为父母是善良的,不会把她的兄弟姐妹用“清扫”的手段处理。

档案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依然没有关于这力量来源的叙述,对三位家族长的询问中也没有此类线索。如果幕后的人连这点也算到了,那么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对手。

茵海茨在掌上电脑里记录了档案的几处重要信息,准备离开密室。

这间档案室位于斯诺顿家族庄园的地下室里,上百吨的钢铁铸成,记载着很多各方势力的秘密来往、重要的密码信息和名单,不过这些对于茵海茨来说都没什么用,她实在没有空闲管黑道之间的纠纷。

家族长给予她来这里查阅的权限也是对于“影皇”的信任,毕竟以她的源石技艺进入这里需要费些周折,但也可以做到,因此没有什么隐藏的必要。

毕竟三位家族长认为她的利用价值远大于这些资料,茵海茨则顺其自然,大家相互利用。

机扩齿轮因为常年不经使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四道闸门依次打开,每一扇都是D30合金钢铸造,扛得住数百公斤的源石炸药。

在第一道闸门打开的时候,茵海茨归于绝对的沉静,压制自己的心跳与呼吸,长刀已经握在手中,贴伏着裤缝垂下,档案室昏暗的灯光把刀锋映成淡金色。

侦查领域展开之后,她意识到庄园的这座建筑物里自己是唯一的活人了!

她缓步走出档案室,原本金碧辉煌的大厅已经成了屠宰场,浓重的血腥味在闸门打开时便扑面而来。侍卫残破的尸体匍匐在四周,华贵的纱帘上温热的血液在流淌。粘稠的血液在斑斓的地砖上画出诡异的凌乱的线条,汩汩血泉望地势低矮的中央舞池汇聚,脚踝深的血水里浸泡着舞姬尸体,血色让凝脂般的皮肤显露出慑人的妖冶。三位家族的长老,无一另外的死在了沙发上。所有的尸体都没有在死前露出恐惧,无论凶手的杀戮手段多么的残忍。老人们露出狡黠的笑,讨论着家族的发展;舞姬们笑魇如花,旋转裙摆;乐师优雅的奏乐,怡然自得;侍卫冷静从容,目光森冷,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突如其来的死亡,时间仿佛定格了。唯一的解释,对手太快了,整个过程不超过几秒。

在茵海茨的印象里,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她自己!

对手无疑与自己拥有同样的源石技艺,她因为在档案室整理线索,用侧写集中精神没有察觉到对手的突击,这意味着他对时机的把握完全正确。

数以百计的脚步声上朝着她袭来,那是全副武装的战斗人员,子弹枪膛、弩箭搭弦、还混杂着几名使用法杖的术士,源石蓄力能量的声音也清晰入耳。

对手并非只是单纯的杀人,而是嫁祸!

茵海茨化作一道虚影,正如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一般,包围上来的组装人员刚感受到割面的横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斯诺顿家族的少爷和卡莱特家族小姐的脖颈上已然架着茵海茨的长刀,冷光烁月。

诺顿和卡莱特家族私交甚好,世代都有婚姻往来,茵海茨意识到这两人应该是情侣。原本茵海茨只打算挟持斯诺顿家的少爷,奈何女孩在看见茵海茨刀锋的时候,吓得扑进了这位少爷的怀里……让茵海茨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

很明显这位少爷也吓得不轻,惊恐的望着茵海茨,他意识到茵海茨决不能用年轻女孩来形容,她浑身散发着死亡的黑气,眸子里迸射出炽烈的光芒。

“我知道现在解释什么也没有用。”茵海茨停顿了一下,“三位家族长已经死了,杀手拥有和我一样的能力,我现在要离开这里,去查明原因,让你们的人放下武器退后。”

“放下武器,退后。”斯诺顿家族的少爷很快平复了心情,作为家族继承者他的确有过人的魄力和胆识。

“上车。”茵海茨将两人押上车。

卡莱特家族的小姐在后排,茵海茨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用刀胁迫着斯诺顿家族的少爷开车驶离庄园,开出一条街区后,茵海茨收刀入鞘。

茵海茨转头对后排因为哭泣而双眼红肿小姐说“很抱歉。”

“你们可以离开了。”茵海茨又说。

“影皇,您一定要找出真相的。”斯诺顿家族的少爷郑重的说。

茵海茨心里微微一动,“你这样相信我?”

“您也是个年轻的女孩,女孩的心其实很好猜的。我从您神情里看出了悲伤,您是在为我们的家族长和那些无关卷入其中的人的死而悲伤。这绝不是装出来的。”

茵海茨沉默了片刻

“况且你完全有能力杀了我们所有人,可你没有那么做。”

“谢谢。”

“可是家族的其他元老们不会这么想,很快就会全城通缉您,剩下的路请您珍重。”

茵海茨点点头,驾车离开,绕路折回了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