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预警灯疯狂跳跃着赤红的光,虽然不知道代表什么,但一定预示着什么危险的信息。

培养器内的液体渐渐降下,周围的物体被无形的力场撕碎分解,围绕着女孩高速的飞旋,风声尖啸,像是萨满巫师在围绕着圣火吟唱高亢悲凉的歌……

旧世界的起源终于在这片大地苏醒,新的轮回开始了。

(拉特兰西城区)

“守夜人所给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所有人全力搜索物资,赶在其他佣兵团之前扩大战果。”勒尔迦在西门的主炮台上向攻入城内的士兵下令。

放眼望去尸横遍地,拉特兰军人和萨卡兹的佣兵在殷红的土地上相拥倒下,如果抛去身上的刀痕弹孔,他们像是久违的故人那般和谐。战争无论结局对死人来说都是一样,尽管他们曾经为了不同的目的奔赴战场。

萨卡兹的佣兵不接受任务就会饿死,拉特兰人不守护家园也一样无法生存。乱世下,留给人们选择的东西太少了。

然而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攻入城内的佣兵团有十几个,都在搜索城内的物资,雇主的任务只是摧毁这里,而城里的一切都是雇佣兵的战利品。

“首领,看起来这座城市除了那些拉特兰军人平民都撤离了。基本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东西。”炎客向勒尔迦报告。

“似乎他们早就料到我们会来,即使是这样,拉特兰的军人也坚守了两日,物资搜寻完毕后,把他们的尸体也掩埋了吧,虽然我并委实不能称作战士,但敬佩这些真正的战士。”勒尔迦幽幽地望着硝烟仍未散尽的城市,零星的火光时隐时现。

“总之,雇主的任务完成,接下来修整几日就回卡兹戴尔,等着守夜人的赏金。”莫妮卡将引爆器插回腰间,坐在一面倾斜的石墙上,尽情舒展自己疲惫的身体。满是烟尘和血迹的衣服也掩饰不住自己傲人的身材,攻城的时候她在侧翼用高能源石炸药摧毁了几座炮台,拉特兰士兵在源石领域里焚烧的呻吟还回荡在耳边。

虽然从她的语气不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残酷的战争,而是某种普通的任务,但脸上的神情并不轻松。

对于她而言,敌人的死去和萨卡兹佣兵的死都不会让她有什么忧伤,数年的佣兵生涯让她觉得这些习以为常,执行任务必然会有伤亡,任何上战场的人在出发前就应该有死的觉悟。她自己不怕死也不在意别人的死。只是在乎极少数她所关心的人,狄诺以及她的首领。

“看起来还真是悠闲啊,莫妮卡”炎客淡淡的说。

“也该休息一下了,搜集物资的事交给你了,反正你和你的刀看起来锋芒依旧,好像不怎么累。”莫妮卡撇了撇嘴。

“……”炎客不悦的皱眉,他知道这是莫妮卡居功自傲,毕竟西门能顺利被攻破,一半以上的功劳在于莫妮卡的源石技艺。但是在大家都处理战后事宜的时候,身为副官却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炎客,这些事交给你来做了,让莫妮卡休息一下吧。”勒尔迦荡去战刀上未干涸的血,收刀入鞘。他觉得莫妮卡虽然是他最得力的臂膀,却也还是个有些任性骄傲的女孩,何必计较这些呢。

“属下明白。”

莫妮卡并不是真的要休息,她准备去找狄诺她在想现在狄诺应该混在淄重队伍里进了城,雇主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把狄诺领到勒尔迦这里,说明原因就算结束了。

她先去医疗侍从那里要了些消毒药剂和纱布,为自己处理伤口。之前攻城的时候,她在仓促之间对于距离的估计出现了失误,源石炸弹制造的冲击波带起的一片城墙上的金属在她的腹部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其实这样的伤对于她用源石技艺强化后的机体不算什么,受伤这样的事在雇佣兵看来很平常,这场战斗结束全员上下包括首领几乎没有不带伤的。除了重伤的战士需要医疗员看护,其他的佣兵都是自己处理伤口。

莫妮卡走进城市临街的一家店铺,货架上空空如也,这个城市的人似乎早就知道他们要来,井然有序的逃离这里。她向着柜台后廊走去,打开一间类似员工更衣室的小隔间,走进去后将门反锁。

身体倚靠着看似并不结实的木板墙壁。有些汗珠在她的脸上密布,战斗时源石技艺对机体的强化持续到现在已经所剩无几,身体分泌缓解疼痛的肾上腺素也已经消耗殆尽,如今这只是一个18岁女孩的身体,疼痛的敏感,失血后的虚弱展现出来。

她一手按着腹部的伤口,一手解开战斗服上的环扣和拉链,将浸染鲜血和冷汗的衣服扯下扔在一旁。伤比她之前估计的要严重一些,伤口不算太深,但是有一节断裂的铁片嵌在了身体里,她每一次深呼吸都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像是长在身体里的一块畸变的骨头。

她将止血绷带卷咬在嘴里,微微调整了下呼吸,一手固定着铁片的位置,一手抄起小刀在伤口处划出十字切口,温热的血顺着身体流淌,疼痛让整个身体有些抽搐,她颤动着用手伸进切口,抓住了铁片,猛的发力。

细碎的血滴密布在对面的墙上,瞬间的剧痛彻入骨髓,眼前一片漆黑,双腿脱力,整个身子向下一顿,勉强的撑住没有倒下。

莫妮卡扶着墙壁,等待疼痛淡去,看了一眼手里沾着血污的铁片,随手扔在一旁。用纱布擦去伤口周围的血迹,在喷上消毒药剂,带着酒精成分的药剂无异于像是在伤口上撒盐,但好在腹部已经有些麻木了。

伤口渐渐止血后,再用纱布绕腰缠了几圈后绑紧。莫妮卡拉开自己包,拿出了平日里穿着的衣服,灰白色的T恤扎进黑红相间的褶裙里,黑色的短夹克套在外面。把伤口和包扎的痕迹完全的遮住了。

她瞥了一眼更衣室门上的小镜子,自己看起来和平日里没什么变化,只是有些疲惫,脸色因为失血有点苍白。

她不想让狄诺看到自己杀人的样子和受伤的样子。这种心理很奇怪,明明也是自己的职业,狄诺也知道。但是狄诺却一直把她当做一个普通的女孩,会哭会笑,淘气搞事,喜欢捉弄人。这些对于狄诺而言都是一个女孩美好的一面。而她不知道是怎么在狄诺前面也确实扮演这样的角色,所以她不希望让血腥的杀戮毁掉狄诺心里的她。

莫妮卡心里知道其实真实的自己手上沾染鲜血和亡魂,是一个很讨人厌的家伙。所以希望有一个人仅仅看到她美好的一面,即使很虚假。她会获得一种心里的慰藉。

莫妮卡来到之前与狄诺约好的淄重部队第二个仓库里,推开门,并没有看到狄诺。在她的设想里,狄诺应该乖乖的坐在集装箱上,穿着并不合身的军服,看着手里莫妮卡给他的关于泰拉大陆历史的书——这是莫妮卡怕他太无聊,就给他一本不知道作者也不知道是哪里出版的书,里面的记述也多半是用残破的历史与虚构的故事相互拼接,没有丝毫的学术意义,倒像是一本随意的演义传记,人物的经历大多相似,为了家族荣耀或者使命,和曾经青梅竹马的女孩辞别,背井离乡,征战四方,功成而归时,女孩已经不在了。这种用烂的套路莫妮卡实在有些受不了,但是狄诺却似乎很认真的在看,好像真的身临其境。

她的脑子翁了的炸开了,虽然狄诺是勒尔迦的弟弟,都是一直很听莫妮卡的话,在狄诺眼里,这个英气活泼的女孩是他最重要,最值得信任的朋友,所以他不会不守约定。无数的假设撞在她的脑海里,狄诺去找勒尔迦了?或者帮着士兵们一起整里物资?或者是他有些饿了去军营那边找吃的?

莫妮卡四处奔走,这些好的假设一个个被排除,那么只剩下那些恐怖的假设,这里是战场,什么样的事都会发生,什么样的人总归是血肉之躯,都会死。

想到这里,莫妮卡不禁颤动了下,冷汗顺着背脊流淌。

(拉特兰地下遗迹)

狄诺行进在幽深的隧洞里,若即若离的乐曲在耳畔飘零,似乎是有人在用小提琴演奏,声音清冽孤寒,顿挫有致,这是乐手用揉弦的手法轮换轻叩D弦和G弦所发出的声音,原本这两弦距离发音柱较远,振动幅度也不大,传声效果欠佳,但是乐章像是从他脑海里溢出来的光华,音符跃动弦歌若伴,如此的真切。

似乎这是他曾经听过的乐曲。狄诺从小在卡兹戴尔长大,从没有听过什么音乐会,就连小提琴都没有见过,但那声音到来的时候,他便下意识的知道是小提琴的声音,奏乐的人也是他熟悉的。

他正是跟着这样的声音鬼使神差的寻觅到地下的隧洞里,他原本应该老老实实的待在淄重队伍的仓库里,等着莫妮卡回来,可是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催促着他寻找奏乐者,似乎有什么必须要去做的事情,他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很重要,错过这件事的代价是他不能承受的。

不久后,狄诺看到了地下的遗迹,淡紫色的电磁防御结界洞开,一条笔直的道路延伸到他的脚下,一切显得那么自然,这里像是他的家一样。

狄诺面对着前所未有的科技建筑并未感到惊讶,而是如此的熟悉。

突然狄诺在踏入某个无形领域的一瞬间,肃穆的钟声淹没了一切,无数的幻想叠加在一起轰击他本就脆弱的神经。像是有人用战斧劈开他的脑袋,把本不属于他的记忆灌输进入。

整个世界在燃烧,熊熊的烈火中,他和某个纤弱的身影相互搀扶,四面的烈焰吞噬着一切,每一次呼吸火焰就顺着喉管钻入他的身体里,像是饮下了世间最炽烈的酒。

天际里暗红色的云团像是狰狞的巨兽,口中含着翻滚的雷光,放声怒吼,声震大地。巨大的晶簇陨石在天幕中拉出血色的尾烟。晶簇疯狂的生长,漫过城市、森林、旷野、海洋。吞没了一切,生机绝尽!

这是末日的景象。紧接着,他坠入了无尽的深渊里,这是世界上最深的黑暗,没有一丝光芒在这里停留。渊穷之下,居然有一个女孩拉着的他的手,尽然如此的温暖,他竭力的扭过头想要看清女孩的脸。但是女孩散乱的长发遮住了脸颊,他们似乎在奔跑,又像是在挣扎的爬行,拼命的扭动身子,想要离开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他只看到了与他并行的女孩有着一头栗色的长发,卡斯特族长而柔软的耳朵时不时触碰在他的脸颊,好似丝绒的触感。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似乎有耀眼的光芒,却如此的冰冷,他好像躺在手术台上,医疗机械的运转的声音,暗红色、幽蓝色的液体在输液管里流淌。彻入脑海的疼痛在神经中枢里炸开,沿着脊椎向下传递,全身上下似乎被拆解一般,痛的即将失去知觉,想要睡去,永久的沉睡下去。

许多的声音围绕着他,像是亡魂们对着鲜美的灵魂,窃窃私语,瓜分美食。又像是恶魔在摆布他的命运,发出戏谑的笑声。他努力的让自己保持清醒想要听清那些声音。

“破译密码的钥匙。”

“真是个出色的实验体。”

“进化的道路就要被打开了。”

“神的国度吗,真让人期待。”

…………

.............

“博士,无论你选择什么,我愿意陪你走到最后,哪怕这个世界并不完美。”

“我相信你。”

人脑真是一种不靠谱的存储器,这样的记忆他怎么忘记了呢?过去的一切像海潮一般漫过大脑,昔日诺言、责任像山一般沉重的压在他的脊梁上,他却仍旧固执梗着脖颈支撑,选择了过去的使命就放弃了如今的身份,那些不必要的记忆无须成为累赘留在脑中,他不再是沉静善良的男孩,不再想要某个人的陪伴,不再需要什么保护,抛弃了那琐碎平凡的光景,就像快刀斩切羁绊的锁链。

但他的心突然莫名的刺痛,似乎有什么东西不该被抛弃,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从未有过的凌厉恐怖的意志席卷全身,他终于摆脱了重重的幻影,他的源石技艺被激发,并非具有攻击性质的源石技艺,而是对于数据信息以及所认知范围内事物的完美的逻辑分析处理能力——天演。

残破的信息里,萨卡兹攻破拉特兰、巴别塔的旗帜、地下的遗迹、有人为他开辟的道路、已经前方被唤醒的人。一切都预示着危机即将来临。

他飞奔向结界内的实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