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日,星期2

07:30AM,天气/晴

龙门上城,龙门近卫局

阴雨绵绵的龙门终于久违地出现了大晴天,就像是老天爷希望龙门灯会能顺利开展一样。街道上充满着喜气洋洋的气氛。人们将早已准备好的灯笼取出,挂在商铺的两侧,家家张灯结彩。

龙门近卫局的气氛则有些与众不同。一大清早,所有干员就已经集结完毕。人群中颇有微词。毕竟这可是龙门传统中最重要的节日,是一年中大家都要一家团圆,一起赏灯的日子。

星熊茫然地坐在近卫局大厅的椅子上,双腿伸展着,身前是一面半人高的大盾,三角形状,金属材质,却不完全是钢铁,通体黑色,盾面上雕刻着狰狞的鬼头。那是她从故乡带来的武器,名为“般若”的盾牌。

“星熊。”

星熊满脑子都是三天前见到阿发的场景。他厌恶自己这无关紧要,他将自己赶出酒吧更是小事一桩。让她介意的,是阿发的护腕。她的视力很好,阿发手腕上的那些鳞片状的斑点,分明就是矿石病特有的源石结晶。

“星熊。”

所以他才会恨自己。因为在六年前,自己奉命去抓捕一伙拘捕的矿石病患者时,他也在哪里,看到了战斗中的自己是什么样子。所以才会恐惧,所以才会厌恶。他害怕,有朝一日,他仰慕的那个鬼姐,那犹如鬼神一般战斗的姿态,面对着的敌人,会是自己。

“星熊,你在发什么呆?”

星熊猛然惊醒过来,方才还摩肩擦踵的大厅,现在只剩了寥寥数人。陈站在自己面前,插着腰,腰上还挎着那把从来不肯出鞘的剑。

陈有些担忧地看着星熊:“你看上去好像很累,不需要去休息一下吗?”

“抱歉,我只是走了下神?老陈你没跟诗怀雅一起去大古广场巡逻吗?”

“没有,我另外有其他的任务。”

“其他的任务,”星熊打量着四周,“这里就只剩下要跟着我的干员了,你的任务只有你自己执行?”

陈没有正面回答:“你知道总督的风格,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立的任务,彼此之间不能,也没必要知情。”

“我明白了,”星熊走出几步,突然停住脚步,有些迟疑地回过头,对陈说,“喂,老陈,我是可以信任你的,对吧?”

“当然。”

“可以帮我个忙吗?”

07:00PM,天气/晴

太古广场

诗怀雅的耳朵已经竖了起来,这代表她十分生气。部下们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沉默着执行着任务,没有人愿意去触这个霉头。

着便衣的近卫局成员已经混入了商业街。依照魏彦武的说法,虽然情报可信度很高,但威胁始终也只是威胁,并非事实。在没有证据证明对方100%可能发动袭击的情况下,贸然取消灯会只会引起市民的不满。

总督的位子也不好当啊,诗怀雅默默想着,魏彦武已经为龙门做了太多,却仍需要担心市民们的愤怒,哪怕是取消灯会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得如履薄冰似的不能激起民愤。

她摇了摇头,这不是她该关心的事情,同时,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于是在无线电频道里询问道:“还是没人看到陈警司和星熊督察吗?”

静默,然后,耳机中突然插入了一条信息。

“诗怀雅警司,我们发现炸弹了。”

9:40PM,天气/阴

C4区域,移动控制中枢,总控室。

刚刚还万里晴空的蓝天突然变成了一边灰黑色。乌云似乎随时都会坠落下来。突然一道惊雷闪过,陈发吓了一跳,手里的酒瓶差点掉到地上。

“喂喂喂,只是打雷而已,没必要害怕吧?”

说话的名叫朱诺,身材壮硕,几乎有两个陈发高。他的外套系在腰上,上半身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丰蹄一族健美的肌肉显露无疑。在总控室闷热的环境中,汗水浸湿他的衬衣,小麦色的肌肤几乎可以透过衣物清晰可见。

陈发尴尬地笑笑,他所担心的事情,自然不能告诉朱诺。他低下头,面不改色倒酒,然后举起酒杯,确保自己脸上是那副“阿发该有的笑容”。

“朱诺大哥,来一起喝酒吧。”

他完全没有怀疑,接过酒杯一饮而下。丰蹄没那么容易倒下,也没有那么容易 感受到酒里掺了什么。他之时大大咧咧地笑笑,就像八年前还混迹街头时的那样:“多亏了你来陪我,不然灯会的时候要是我一个人孤单的值班可真是太惨了。”

往常的总控室至少也有20多个人工作。只不过今天情况特殊,绝大多数人都放了假,天灾信使也没有给出任何可能发生天灾的信号,所以,这座控制移动城邦移动的命脉,仅仅只有一个人值班,处理一些“应急事务”。

朱诺又喝了一杯酒,突然说:“对了,你听说过阿云吗?”

陈发记得那个人,年纪不大,当初喜欢跟在朱诺后面,不像他小弟,像他儿子。

“他得了矿石病,被近卫局抓走了。”

陈发攥紧了自己的拳头,他为自己倒酒,尽力不让自己的情绪外露。

“真是个可怜的小家伙,不过得了矿石病,也只有这种下场了吧。”

他猛然抬起头,差点将手中的杯子甩到地上。“他当初可是一直跟着你,崇拜你,他——”陈发顿了一下,然后说,“他是一个孤儿,所以他一直当你是他的父亲。”

朱诺面对陈发一连串的职责有些尴尬。他拍了拍陈发的肩膀,说;“这么激动干嘛,阿发。我当然知道阿云对我的感情。但这也没办法啊,我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哪个父亲不希望给自己的孩子一个安全的环境呢。那些感染者,他们只是龙门潜藏的不安分因素,就像人身体里的病原体。”

那个仿佛永远长不大的少年,那个一直微笑着的少年,那个跟在朱诺身后、甚至愿意挡在他身前为他去死的少年,原来在朱诺心里,只是一个……病原体?

陈发的手不再颤抖。空洞的眼瞳映出了酒水流下的景象。他举起了酒杯,笑了:“大哥,是我激动了,这杯我敬你。”

他看着朱诺一饮而尽,然后药效发作,哪怕是丰蹄的身体也无法抵抗。他倒在了桌子前,沉沉地睡了过去。

10:20PM,天气/小雨

龙门上城区,太古广场

诗怀雅分不清,那滴答滴答的声音,究竟是雨滴打在玻璃上的声音,还是眼前的炸弹发出的声音。最让她抓狂的是,炸弹被安置的地方。

炸弹稳稳当当安置在太古广场三楼的一台钢琴的底部。那台钢琴恰好是诗怀雅最喜欢的钢琴,威廉姆公司定制款。关于这款钢琴的价值,她早已经嚷嚷的整个近卫局无一人不知。

“该死的整合运动,如果这台钢琴出了问题,我一定要你们好看。”

拆弹专家很快就赶到了。多亏了这场雨,已经没有人逗留在太古广场了。灯会因为天气原因临时取消,绝大多数人都选择在家中与家人团聚。太古广场的少有的情侣也被统统赶走。如今,整座太古广场只剩下龙门近卫局。每个进出太古广场的人都被严格排查。他们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士,唯一的收获就是这颗安置在钢琴底部的炸弹。

拆除炸弹的过程顺利地令人不敢相信。拆弹专家在诗怀雅面前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发誓,拆除过程没对钢琴造成任何伤害。她甚至现在就可以坐在钢琴前,弹奏一曲以示庆祝。

诗怀雅问:“这颗炸弹的威力怎么样?”

“能影响到以五米为半径圆形区域吧。应该说这颗炸弹更倾向于定点爆破。不过,考虑到有钢琴的掩护,也许范围要更少一点。”

诗怀雅愣住了,她继续追问:“有没有可能将钢琴炸成碎片,碎片会伤及周围的人群。”

“有这个可能性。但我很怀疑,这颗炸弹的威力是否大到能将钢琴炸成具有杀伤力的碎片。”

——既然如此,对方为何要安置一颗根本伤不到多少人的炸弹呢?直至午夜,近卫局都在太古广场辛苦地搜索着是否有其他的炸弹,结果是一无所获。

12:00PM,天气/大雨

龙门上城区,电视塔顶层

雨越下越大,伴随着狂风,哪怕是打着伞,也会被淋成落汤鸡。但是,屹立于电视塔顶层的女人浑身上下却没有沾染一滴雨水。

她握住栏杆,从观光平台上眺望着龙门的全貌。这座奇迹般的移动城邦隐没于雨幕中。若是晴天,从此处能看到龙门的全貌,每一条街,每一座楼都清晰可见。而在这样的雨夜,只能听见雨滴坠落而下的噼啪的声音。

然后,在一片雨声中,不和谐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那是靴子在雨水中行走的声音。水花溅开,然后声音戛然而止。

“真没想到你能找到我啊,”女人转过身,叫出了来人的名字,“陈。”

身为龙门近卫局王牌干员,同时也是特别督察组组长的陈,腰上挎着魏彦武亲自赠于的长剑,面对着眼前的银发瘦弱女人,却没有一丝大意。与女人不同,雨水勾勒出陈的轮廓,头发紧贴着额头,水滴自发尖滴落下来,在地面上破碎。

“你来龙门做什么?”陈发出了低声的怒吼,从女人的角度,头发遮住了陈的眼睛,她看不到陈的眼神。

“回答我!”陈怒吼着,“你回到龙门,究竟想做什么?”

“解放感染者。”

女人如此回答着。

“既然如此,那我们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面前的人是整合运动的首领,感染者的精神领袖。陈听受过她所做的那些事,带领着感染者,以“革命”为借口,在各地发动暴动。而她现在是龙门近卫局特别督察组组长,肩负着守卫龙门的责任。再次相见时,她们已经不再是那两个天真无邪的女孩了。

陈叫出了女人的名字。

“塔露拉……”

能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了。

剑鞘中隐约中似有龙鸣传出。在魏彦武将这柄剑送给陈时,曾说过,这是一把“斩龙之剑”。那么,现在它面对着的正是渴望的对手。

“赤霄——”

雨水突然向四周飞溅开来。高温将雨滴气化。蒸汽犹如纱衣将陈包裹起来。剑鞘剧烈抖动起来。陈按住剑柄,在心底默默祈祷,赤霄仍能受自己及控制。

“——出鞘!”

红芒尽显,鞘中赤红昂首现世。

3月2日,星期2

11:30PM,天气/大雨

C4区域,移动控制中枢,总控室

陈发脸色发白,躲在角落,蜷缩起来。朱诺受药力影响仍没有醒过来。他应该做了个好梦,嘴角都流出了口水。陈发倒有些羡慕他了。

门外的回廊中接连不断响起爆炸声。常年混迹街头的陈发敏锐地察觉到,那是有人在释放源石法术造成的爆炸。从爆炸的规模与声响来看,规模似乎还不小。他的脸色苍白,嘴角却不自觉浮现出了微笑。

那个叫梅菲斯特的小矮子没说谎,整合运动真的来接他了。

爆炸声突然变小了。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陈发从桌子下爬出来,他爬到门边,耳朵贴在门板上。回廊中有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然后戛然而止。

陈发意识到,门外站着一个人。他欣喜若狂,手握在门把手上,却听到了门外的吟唱声。

“起舞吧,高歌吧,微弱的火焰,卑微的火种,在空气中绽放吧。”

他扑到了一旁,铁门被法术炸开,整合运动冲了进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陈发被溅起的烟雾呛的喘不过气来,他一边咳嗽一边质问着用法杖指着自己的整合运动术士,“你们难道不是来接我的吗?”

回答他的是术士们的吟唱。

“盘旋着的夜莺,紧闭那高傲的歌喉——”

风正在法杖周围盘旋,泄露出的余劲割开了陈发的衣物。他猛然明白过来,这些人根本就不是来接他离开的。

整合运动的成员们正忠诚地执行着他们接到的命令,杀死这栋建筑内的所有人,阻止任何人靠近中枢的总控计算机。

“哈。”攥紧的拳头松懈下来,陈发意识到,整合运动根本没有必要救他离开这里。他只是一个棋子,一个微不足道,连被回收的价值都没有的棋子。面对着迫在眉睫的法术,他能做的只有坐在地上,放松着全身的肌肉,发出了自嘲的笑声,审视着自己的一生。

真是无意义的……一生啊。

“旋转吧,咆哮吧,为这片大地带来凛冬吧!”

最后一个音节吟唱完毕。狂风夹杂着冰柱呼啸而至。这噪音是如此之强,以致于他根本没听见走廊上的喧闹。耳朵没有听见,眼睛却看见了。

他看到有着墨绿色头发的女人破门而入。三角形状的盾牌将术士们击倒在地。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自己的面前,用背承受了全部的攻击。

陈发用颤抖地声音叫出了眼前之人的称呼。“鬼……姐?你为什么——”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被星熊紧紧抱住。“你没事就好。”她拥抱着陈发,只是重复着这一句话,就像怀中拥抱的是自己的生命。

鲜血染红了她的后背。

3月3日,星期3

00:20AM,天气/暴雨

龙门上城区,电视塔顶层

雨越下越大,在雨中战斗的两人却似完全不受影响一样。雨滴自空中落下,却只能无奈地穿过陈斩击留下的刀影中。她的每一次斩击都快的肉眼几乎无法辨认。赤红的光芒倏然而至,不留情分地一击却被塔露拉轻描淡写地挡下了。

塔露拉仅仅只带了一把细剑。她就用那把看似弱不禁风的细剑挡住了陈雷霆万钧地斩击。“雷神工业的产物,”塔露拉轻声说,“但是,还不够。”

她低声吟唱着难以辨认的音节,火焰自剑柄上浮现。赤霄与火焰相撞,结果是陈飞了出去,在润湿的地面上滑行,用刀尖插入地面,才停住身子。

“这种程度的源石法术,”陈神色复杂地盯着塔露拉,“你是感染者。”

“整合运动的领袖,应该是一名感染者。”

“乌萨斯对你做了什么?”

塔露拉没有回答。她只是举起剑,剑尖指向陈。火花在她脚边绽放,陈翻滚到一旁,驻着赤霄,微微喘着粗气。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既然如此——”她举起了手中的斩龙之剑,怒吼着,周围的温度开始上升,气雾再次将她笼罩。

“赤霄——”伴随着温度的变化气雾开始围绕着陈盘旋,仿佛是一条在云中游弋的龙,“绝影!”

陈的身影消失了。与此同时,第一道斩击开始攻向塔露拉,她挥动短剑,在挡下第一道斩击的同时,第二次攻击立刻袭来。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刀光仿佛织成了一张紧罗密布的大网,不给塔露拉任何喘息的机会。

但是,她的攻击,没有让塔露拉受一丁点伤。

每一次劈砍,每一次斩击,每一次肉眼看不见的攻击,尽数被火焰拦住。塔露拉挥舞着手中的细剑,犹如优雅的芭蕾舞者。火焰蒸发雨水,空气中回荡着“噼啪”的声响。赤霄劈开火焰,却无法接触到塔露拉的皮肤。

——还不够。

陈的速度更快了。方才还残存着些许幻影,如今,她已经彻底融入到空气中。赤霄化为她身体的一部分。肉体即是利刃,利刃铸造肉体。

——还不够。

仍无法突破塔露拉防御,后者闲庭信步一般优雅地挥舞着短剑,火焰缠绕着她的周身。犹如护甲保护着她的安全。陈的剑速越来越快,动作却也越来越粗糙。

耳边突然传来了微弱的声响。这种细弱的声音原本不会被如今全神贯注的陈感知。单纯只是因为第六感,她偏转了剑势,这一决策救了她一命。弩弹被砍成了两截,在地面上砸出了两个坑洞。同时,陈的攻击也彻底停了下来。

带着癫狂笑容的银发的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塔露拉面前。他鞠了个躬,彬彬有礼地说:“塔露拉大人,任务已经完成了。”

“做得好,梅菲斯特。”

陈用赤霄指着两人,大声喊道:“我不知道你们的任务是什么,但只要在这里击倒你们两个,整合运动就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了。”

“哦?”梅菲斯特笑着说,“你做得到吗?”

鲜血从手臂上溅出。陈挥舞着赤霄,斩断了袭来的弩弹。“究竟是从哪里——”她观察四周,却看不到发射弩弹的人。她很确信,这不是因为大雨迷蒙了她的视线。

“我们走吧,已经没有留在这儿的理由了。”

“别想跑!”陈刚想追上去,弩弹又一次阻拦了她的脚步。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塔露拉与梅菲斯特自高楼之上一跃而下。同时,大地突然开始距离晃动起来。

“地震?不。”耳机里突然断断续续地传来了近卫局干员的声音。“陈……sir……陈sir……有……”陈索性扯下了耳机,重新调整频段。在她将耳机重新戴上的瞬间,冲击性的事实从耳机里传递了进来。

“陈sir,请立刻前往避难,天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