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7日，星期五
5:02 PM，天气/小雨
龙门上城区，行政楼大厅
这是星熊加入龙门近卫局的第六个年头。她自认已经与年少时混迹街头的样子截然不同，龙门行政处的官员们却不这么认为。当她走进行政大楼时，引起的是人们的整齐划一的侧目。
星熊安慰自己，这主要是因为她的身高。1米8的身高让她天然就有一种压迫力。星熊走到接待处，与前台接待小姐搭话时，结结实实把后者吓了一大跳。
“您好，我——”
“星星星星星熊督察，您您您您您有什么事吗？”
卡特思族的接待小姐已经害怕到兔耳都竖了起来。她的眼神中除了恐惧，还有戒备。即便已经被“招安”了六年，星熊仍没有得到所有人的信任。
——但这不重要，星熊也不在乎。她平静地说：“是魏总督让我来的。”
“好的，请您到41层稍候片刻！”
星熊迈开步伐，皮靴踢在地板上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她站在电梯前，四周的人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推到了一旁。电梯到达，星熊低下头，迈入电梯，直到门关闭，电梯中也只有她一个人。
5:07PM，天气/小雨
龙门上城区，行政长官办事处
无论何时见到魏彦武，他总是同样衣服装扮。手中拿着烟袋，穿着长袍。同样出身东国，身为贵族的魏彦武与星熊有着既然不同的气质。如果说，星熊让人恐惧，那魏彦武就会让人畏惧。没人能看透他的内心，大家关于魏彦武唯一知道的事实就是，他用自己的手段，让龙门在各个国家之间生存的游刃有余。
“总督，您找我？”
“有个不好的消息，”魏彦武抽了口烟，说，“特别行动组的假期泡汤了。”
魏彦武口中的假期，指的是四天之后的灯会。作为龙门最盛大的节日，届时上城区所有的街道都会张灯结彩，以大古广场为中心的商业区还会有一年一度的花车游行。一星期前，特别行动组的人被告知今年他们不会负责安保工作。特别行动组已经辛苦忙碌了太长时间，应该得到一个属于他们的假期。
“在灯会时，我需要近卫局全员待命。”
“所有人？”
“所有人，尤其是特别行动小组，星熊督察。”
星熊皱起了眉头。特别行动小组往往处理的都是大案重案。魏彦武要求特别行动小组待命，就意味着——
“您有确定的情报表明，灯会时龙门会发生什么吗？”
纸张轻飘飘飞了过来。星熊接住，上面只有一句话。
“灯会之时，太古广场将会以龙门市民的血，点燃最明亮的烟火。”
“也许只是恶作剧罢了，”星熊将纸张递了回去，“近卫局的门口每天都有几十封威胁信。”
魏彦武走到了窗边。行政楼是龙门最高的建筑了。从他的办公室可以俯瞰整座龙门。雨没有变小，反而有变大的趋势。他吸了口烟，说：“这封信，不是放到了行政楼的门前，而是直接放在了我的房间里。”
那就意味着，送信的人必须穿越行政楼的层层看守，在无人发现的前提下一直潜入到龙门总督的办公室前，抑或者，攀附在窗外，一直攀爬到大约40层楼高的行政楼顶端。
无论是哪种，都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而对方确确实实办到了。
“送信的人费劲周折越过了行政楼的森严防守，仅仅就是为了一个恶作剧，恐怕这说不过去，”魏彦武嘬了口烟嘴，吐出烟圈，笑着说，“而且我也有自己的情报渠道，别小看龙门的总督。”
星熊问：“送信的人是谁”
“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停顿了片刻，魏彦武说除了组织的名字，“整合运动”
星熊搜索着自己的记忆，她似乎听说过这个组织的名字，又似乎没有听过。她终于记了起来：“一个恐怖组织，由感染者组成，零零散散地在各国发动恐怖袭击。是一个混乱的组织。”
“不再是了。”
“‘不再是了’，是什么意思？”
魏彦武没有回答，星熊知道，到了她该离开的时候。
8:10PM，天气/阴
半个小时前，绵绵细雨止住了。在近卫局的门口，当星熊将钥匙插进电车的车锁时，有人叫住了她。
“星熊督察，等一下。”
星熊转过身，看到的是一身壕气冲天的装扮。诗怀雅穿着价值数十万龙门币的衣服，挎着从维多利亚进口的皮包。在近卫局，哪怕隔着几个房间，都能听到诗怀雅吹嘘她耳环的声音。那是舒尔洛夫斯基的水晶制成的耳环，还是限量款，整个龙门独自一款，价值自然不言而喻。
像这种大小姐，为什么会突然叫住自己。星熊静静站在电车旁。诗怀雅气喘吁吁地跑到了自己的身边，抓住了她的手臂，一边喘气一边说：“你……你怎么跑什么快？”
“下班了，自然要回家。”
“我说，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诗怀雅笑着说，露出了两颗小虎牙，“我发现了一个不错的酒吧。”
“还是不必了，小姐，你去的酒吧，我应该是负担不起的。”
“哼，可别把我看成了那种不经世事的有钱人家大小姐。我也是很亲民的。放心啦，这家酒吧你觉得喝的起。来近卫局两年了，这里每个人我都已经熟稔了，只有你，星熊。我还从来没和你独处过呢。”
“我没什么好了解的。”
“好了好了，就这么说定了。来吧，车已经在等你了。”
在星熊开口拒绝前，诗怀雅已经跑开，一辆豪车停靠在马路边。司机站在敞开的车门前，看着驾驶，如果自己不上去，他会一直这么站下去。星熊叹了口气，将电车推到了一旁，走进了车里。
8:20PM，天气/小雨
方才止住的雨又下了起来。车子停到了下城区临海大道的一家酒吧门前。诗怀雅自顾自推开门，星熊没有跟在她后面。
“中水……酒吧？”她一字一顿地念着酒吧的名字，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怎么了，进来啊？”
酒吧里的人不多，星熊走了进去，和诗怀雅坐在吧台前。两个人刚一坐定，诗怀雅就打开了话匣子。她先是在抱怨最近的任务繁杂，然后似乎谈论起了近卫局里的八卦。星熊完全没听进去。
星熊观察着四周。这所酒吧的环境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就连来光顾这家酒吧的人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的视线从吧台扫到了装饰的吊灯，然后看到了那盏波浪形的烛台。
她终于记起了，在哪里看过同样的东西了。就连那些在饮酒的人，也从她的记忆中复苏。四叶帮的阿龙，三河会的阿让……这些人都是混迹于龙门下城区的“帮派人士”。
他们也是星熊的老熟人。
“你怎么了，怎么把脸遮住了？”
诗怀雅看来并不是有意带星熊来这里的。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情况，只是一个劲喋喋不休地再说着。
“我说，你和那头疯龙共事了很长时间吧，你是怎么忍受得了她的。那个女人简直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工作狂。如果不是没有证据，我都怀疑她把自己的床安在了办公室里。喂，你在听吗，星熊？”
“老陈她……”星熊搜罗着自己的词库，试图为这位朝夕共事的老同事美言几句，最后，她只是干巴巴地说，“她只是希望能让龙门更加安全一点。”
“龙门粗口，”诗怀雅骂道，“那个扑街龙才不是为了这种理由呢。我很清楚她那种眼神，她想要的可不仅仅是龙门的安全。那是狮子的眼神。陈那家伙，有着更加重要的想要守护的东西。”
她突然笑了一声，说：“真是奇怪，明明是一头龙，却非要和阿斯兰有着一样的眼神。喂，老板，再来两杯龙舌兰。”
“这是您要的两杯——”
话语戛然而止。星熊抬起头。四目相对，眼神相交。星熊明白了对方止住花头的原因。
“鬼姐？”
“阿发？”
生命的消亡终于何处呢。
是双眼紧闭，不能所感之时？
抑或死，被人遗忘，彻底泯灭之刻？
对于陈发而言，他的生命，在六年前的那个雨天结束了。
无需回忆那场雨，因为那场雨，与他重生那天的雨如出一辙。每一滴雨水沿着脸颊下滑，寒意顺着毛孔沁入肌肤深处。他躲倒塌了一半的水泥墙后，大气都不敢出。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龙门近卫局执法。过去鬼姐一直跟他说，他们能够在龙门生存，不是因为近卫局管不了他们，而是龙门需要他们的存在。亲眼见证了近卫局的战力后，他对鬼姐的话深信不疑。如果有可能，他希望阿龙也能相信鬼姐的话，但是为时已晚。
由四个帮派的人员组成的防线，在近卫局的攻击下显得不堪一击。所有的弩弹都没有任何作用，近身之后，帮派成员们更是被击溃的一败涂地。更别提，在这其中，有一道墨绿色的身影，宛如鬼神，给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鬼姐，为什么——”
他捂住嘴，拼命不让自己发出声，哪怕是呼吸声也降到了最低。近卫局仍然在搜索周围是否有漏网之鱼。脚步声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不管多么用力地捂住嘴巴，周围还是有声音越来越响。
“咚……咚……咚……”
那是他心跳的声音，心脏剧烈跳动着，声音撞击着鼓膜，鲜血涌上了大脑。脚步声在墙的另一侧停住，心跳又仿佛停止了。
然后，脚步声转身离开。陈发仍然待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小时候，他茫然地走了出去，呼唤着阿龙的名字。自然，他是明白的，阿龙已经被带走了。
——究竟是为什么呢？
他想不通，在中水会的时候，她分明已经承诺过了，大家彼此之间都是弟兄，绝不背叛。所以，究竟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仅仅阿龙只是得了矿石病，就得被带走，从这个世界上无声无息地消失呢。
10:20PM，天气/大雨
龙门下城区，中水会总坛旧址
雨没有变小，反而越下越大了。星熊试探性地推门。门没有关，木质大门向两侧打开，然后因为年久失修脱离了门框，倒在了地板上，扬起了一片灰尘。星熊咳嗽着，摸索着寻找电灯的开关，按下，没有任何反应。
星熊打开了手电，借助一束光芒照亮了早已无人光顾的中水会总坛。地面上满是尘埃，墙角已经结起了蜘蛛网。桌子上的杯子还留着上次没有喝完的水，半是液体半是尘埃。
果然，这里已经很多年没有人造访过了，自从自己离开中水会，加入龙门近卫局起，已经六年了。
她的耳边又开始回荡起阿发在酒吧中质问自己的话。
“中水会义字当头，鬼姐你变了。”
“我看到了哦，鬼姐你带走了阿龙，带走了曾经我们‘中水三杰’中最小的那个孩子，仅仅因为他是矿石病的患者。”
“你说不怪你，那应该怪谁呢，怪阿龙吗？他做错了什么？他得了病，这就是他全部的过错吗？”
究竟该怪谁呢？星熊缓慢地向前走着。她被跘了一跤，那是自己曾经做过的椅子，还完整地放在那里，旁边是一张案几，上面放着一张照片——
也许谁都不该怪。阿龙是没错的，他之时得了矿石病而已。龙门更没有错，矿石病患者会危害那些无辜的人。身为近卫局的一员，必须将龙门的安全放在第一位，所有人都没有错。
“那，鬼姐，你为什么抛弃我们呢？”
灯光照射到了案几上。那里本该放着“中水三杰”唯一一张合照。阿龙和阿发簇拥着星熊，笑得很开心。
照片被人拿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