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噩梦重现

1

“依欧!依欧!”

艾德焦急地低声呼喊着,一只手揪着依欧的衣领,拼命地往后拽。但这个体型不大的孩子一旦摆出了架势,双脚就像扎了根一样牢牢固定在地上,以他的力量居然牵不动。

依欧的眼睛大睁着,死死盯着前方,脸上是艾德从未见过的……难以形容的表情。

紧张,震惊,畏惧,嗔怒,和那个太阳般天真耀眼的孩子判若两人。

“依欧,醒醒!”

在两人面对的街道另一边,是领着大队砂之兵对镇民实施暴行的禁卫星辰。冷面的女性战士手持长枪立于路中,对身边的一切充耳不闻。

艾德满面大汗,为什么自己只要出门就会碰上这种事变,每一次都这样,这次只是出门买菜而已啊!

“依欧,别发愣了,她要看到我们了!”

艾德和依欧,或者说柯特姆,早就被登上了禁卫的重点观察名单,现在依欧一反常态的样子要是被看到了,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依欧的脸上落下冷汗,像是过度紧张的猫科动物一般开始粗重地喘气,她微握右手,骑枪形状的光点开始在空中汇集。

与此同时,用眼神指挥砂之兵的禁卫开始扫视四周,慌乱中的二人即将进入她的视线。

“你在干什么啊,依欧!”

极度焦急的艾德急中生智,他一拍脑门——不管依欧身上有何等怪力,她本身还只是个几十斤的孩子啊!

在被看到之前的瞬间,他一把提起依欧腾身翻进了旁边的窗子里,堪堪躲过那致命的视线。

“喂,你怎么了,为什么发呆啊!”他摇晃着她,却发现什么不对劲,“依欧?”

武器光点消失了,依欧靠在墙上,紧紧地缩作一团——她在害怕。

沉重的脚步声从窗外踱过,艾德连忙也靠在墙上,靠着依欧:“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依欧望着他,眼神怪怪的,艾德心中一惊,一瞬间想起了蕾蒂。

“别怕,我在这里,我陪着你,你不会有事的。”

“艾德哥……”依欧的眼神里略微恢复了一点神采。

艾德摸着她的头:“我就在这,我哪也不去。”

脚步声传来,又一个砂之兵从窗外经过,什么东西从两人的脚下扫了过去。那是……影子,阳光将它的影子拉得很长,变得病态而畸形。

像是怪物。

艾德猛地一怔,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依欧脸色剧变,一瞬间因恐惧而面色铁青,她张嘴正要尖叫,艾德一把捂住她将她死死锁在怀里。

“依欧,依欧!是我,艾德!”

她的眼神很不对劲,他的话语像是完全进不了她的耳朵。

到底怎么回事,依欧在猎杀者中间应该是最正常的那个才对,为什么在镇上一发生暴动她就变得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了?

她的眼神游离着,像是在看着另一副完全不同的景象,艾德的声音穿透不了那层幻觉。

“我在这里,我就在你眼前,听我的声音!”

依欧的眼睛终于动了,成功地和艾德目光相接。

但是不对劲,那眼神和平常都不一样,完全不是依欧会露出来的眼神——她没认出自己!

“依欧?”

她脸色变了,恐惧里有了更激烈的情感。

“等下,我不是——”

艾德被一把推开,他撞在墙上眼前一花,紧接着面前风声闪动,依欧的骑枪像是流星般直刺他的额头。

那娇小的身体里储藏着诡异的怪力,一击就将墙壁捅了个对穿,惊得艾德一身冷汗。

“依欧,是我!看清楚,我是艾德!”

骑枪没有抽出来,而是顺势劈开了墙壁扫向艾德的侧身。

他抽剑挡了一下,远比想象中大的力量把他震飞了出去,一头砸碎了桌椅。

那一瞬间他看清楚了,靠话语是没办法让依欧停下来的,因为驱使她的不是愤怒或者斗志,而是恐惧,在她眼里,她在求生。

“偏偏在这种时候……”

艾德根本就没有时间感叹,他刚刚爬起身,依欧的枪就像战车一样袭来。即使在这样的混乱意识中,她的攻击仍然精准稳健,根本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素质。

艾德闪避着,难掩心中困惑:“到底是谁教你的这些,肯定不是洛斯忒,那还能是谁?”

无坚不摧的骑枪对着艾德的头颅猛挥,骇人的威势让他想都没想就弯腰闪避,枪砸进了柱子里,被房梁的重量卡住了。

“骑枪……”

艾德第一次有机会仔细审视这把武器,明明是在战斗中,他却失神愣住了。

眼熟,好眼熟。

他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但是越是仔细观察,心中一个词就越是呼之欲出。

“巫泰?”

在这个词脱嘴的瞬间,他猛地弯下腰来干咳一声,眼珠几乎被咳出眼眶,像是被一击闷锤打在胸口。不是依欧干的,那震颤来自于他自己,直打得他喘不过气来,眼里尽是金星。

为什么,这种时候!

依欧一把将骑枪扯了出来,对着失去行动能力的艾德直直砸下。他想要起身格挡,可是在抬手的同时腹部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像是有异物在身体里突然动作,疼痛流经全身,剑直接落在了地上。

“依欧!!”

血肉撕裂的声音之后,是一声闷响,接着战斗平息。

血顺着手臂滑下滴向地面,艾德倾着身子,依欧则保持着刺出骑枪和动作。

“艾德哥……?”

依欧眨眨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艾德一贯温柔的微笑,两人的额头贴在一起,脑袋里还嗡嗡作响,额头隐隐作痛。

“别怕,我在这……”

艾德笑了,然后一头栽倒在地上。

2

头很痛,身上也很痛,更剧烈的疼痛则来自腹部,像是有一团火球燃烧着内脏。

他不得不睁开眼睛,检查自己的身体……

没有异样,或者说,到处都是异样。

这不是自己的身体。

他抬起头,看到了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象。

四处燃烧的城镇,倒塌的房屋,被火焰吞噬的一切……还有,在黑暗中游荡的纤长怪物。

巫泰。

他迈出一步,脚底下传来了声音——看来至少这次自己还听得见。他低头看去,被脚底下的东西惊得一颤。

那是一只手臂,足足有一米多长,皮肤紧紧包裹着肌肉,在肩膀处被截断了。它一直倒在火中,已经被烧得上下黢黑,但却还没有散架。火星顺着肌肉落在旁边的血潭里,火苗在变异的血液里跳着舞。

那血是紫色的,粘稠得像是石油。

他意识到了什么,开始环顾四周,在火焰那摇曳的光影里果然还有更多倒地的身影,有的已经了无声息,有的还在转着幽黑的眼珠。

他明白了,仍然存在的那股异样感是什么——没有嗅觉。

如果他还能闻见的话,此刻身处的该是怎样一个恶臭的地狱啊。

手上突然一沉,极大的重量差点拉着他摔倒,他看向手中,惊讶,但是又仿佛意料之中。

一柄骑枪,沉重、坚硬,沾满怪物的鲜血。

远处传来了声音:【离开……】

他移动起来,向着声音的来源奔跑。遥远,但是又极度清晰。

【带上我的武器,离开……】

他听见了,声音就在前面,就在火焰的另一边。

【快跑,再也不要回来!】

他用骑枪挡在身前,突破了火焰的壁垒,高温灼烧着皮肤,毫无痛觉。

在一片废墟中间,一个人影跪坐在地,金色的长发垂在胸口,脸埋在阴影里。

在那人影身边的,是成群结队的纤长怪物,它们围了一圈又一圈,缓慢地迈动畸形的双腿,像是接近猎物的群狼。

【我不是……让你离开了么……】

金发身影站了起来,她的眼眶中闪着死亡的青光,异常修长的四肢拉长了铠甲,露出下面青色的皮肤——

她已经是它们的一员了。

不。

所有的怪物同时转头,令人作呕的目光全部集中在这唯一一个鲜活的个体上,它们张开嘴,露出骇人的利齿。

【现在……你走不了了……】

攒动的身影们迈开了双腿,像是夜行的魑魅魍魉,巨大的恐惧尖叫着催他逃跑起来,身后紧紧跟着具现的噩梦。

他玩命地跑,成群的脚步声却没有变远,反而越来越多的身影从街道两侧出现。它们一个紧挨着一个,像是腐败的潮水,从所有角落里涌了出来。

街道的另一头,人墙在火光里摇晃,没有路了。

整个城镇里到处都是它们,无路可逃。

他奔进旁边的房子里,用桌子抵住门,紧紧抱着骑枪蹲在角落里,恐惧和绝望捏住了人的脖子,让人无法呼吸。

很快,成队的身影就一圈一圈地包围了房子,它们在外面摇晃着,在地板上投下无数个影子。

【……在里面……】

短暂的等待之后,它们挤了上来,用头撞击窗户,用指甲切削外墙,无数鬼脸贴在玻璃上,毫不掩饰地向他投下嗜血的视线。他将脸埋在骑枪后以逃避这噩梦,但是听觉却随之变得更加敏锐,尖嚎声、撞击声、血肉声、低语声,诡异的靡靡之音穿透墙壁,一股脑将恐惧塞进他嘴里。

已经无路可退、无处可躲了。

自己唯一能指望的人,也成为了它们,等待着大啖自己的血肉。

一扇玻璃窗破碎了,玻璃渣洒了一地,怪物顶着燃烧的窗框将头挤了进来,火焰肆意灼烧它的皮肤,暴露它的骨骼,它燃烧的眼眶中那邪恶的光芒却丝毫不减。

怪物们在嘶吼,它们就要攻进来了。

“姐姐……”

街道上的火焰突然摇晃起来,像是刮起了风。

他感觉到了什么,他又能闻到了,一股强烈的气味正在空气中蔓延。

不是怪物的腐臭,是血,纯粹的血腥味,浓烈到让人昏厥。

他抬起头从窗里往外望,街道的一角里,火焰熄灭了。在这无月的黑暗夜晚里,那一角陷入了彻底的漆黑。

有什么声音,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屋外的怪物们还没有察觉,而废墟里的火焰却接连熄灭,黑暗像是环,一圈一圈地接近了。

血腥味越来越浓,那声音由远及近。

屋外一角,火焰毫无征兆地突然消失,一阵急促的轰响中,什么东西打在了窗户上。

是血,大片的青紫色血液,泼洒一般涂满了玻璃。

怪物们终于感知到了这里还有另一个存在,但是这已经晚了。火光纷纷消失,窗户一扇接着一扇陷入黑暗,剧烈的、不可名状的撕裂声瞬间响起又瞬间结束,只留下喷洒的血液。

最后,黑暗终于吞噬了屋前的那群怪物,连续不断的破坏声持续了数秒钟,窗户纷纷碎裂,屋外像是发生了血肉的爆炸,断肢飞进来砸碎了家具。他躲在骑枪后面,一层一层的噩梦让他不知所措。

很快,一切结束了。

死寂,彻底的死寂,还有黑暗。只有屋里的壁炉还亮着,只有木柴燃烧的声音还在响起。

屋外黑暗得像是另一个世界,什么都没有,只有满溢的死亡。

他鼓起勇气,紧握着骑枪打开了门。

一个物体从空中划过,落在屋内地板上,那是一个金发的头颅。

外面,金属刀刃撞击旋转,钢铁与钢铁碰撞咬合,火星溅射着,用瞬间的光亮映照着主人。

紫红色的瞳孔,闪着血腥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