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四方追逃
1
早已待命的十三部迅速集合，随着女皇一起御驾亲征。
“陛下，我们有什么计划？”
“西边被砂之兵封锁，北边用扫描核心伪造了我的位置，他们如果去东边就会撞上阿塔艾尔，如果选择南行就会和我们相遇，猎杀者无处可逃。”
——用目标引诱他们，引导他们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做选择。
女皇的长裙随风舞动，她移动起来像风，但这风却一点也谈不上温和，随着越来越接近洛斯忒的方位，她身上的杀气愈发明显，只是跟在身后都会不寒而栗。
“到哪了？”
库索尔的声音：“他们离您的位置只差五百米了，即将进入视线距离！”
女皇突然刹车：“进巷子里躲起来，掩盖自己的气息，立刻行动。”
“我们要伏击他们吗？”
“不，我们让他们过去。”
“陛下有什么计谋？”
“我们直接开战，那么交战的队伍就只有我和十三部，这是对其他战略资源的极大浪费；但是如果我们放他们去南边，就可以与阿塔艾尔、砂之兵一起三路夹击。”
银塔有些意外，本以为女皇已经对复仇如痴如狂，没想到她还能保持着这样的理智。
女皇的袖子微微飘舞着，那是她身体里的力量卷动了空气，她确实还保有着理智，但是这点理智就已经是极限了。
洛斯忒就在离自己几百米的地方……她改装过的心脏大量地鼓动鲜血，白色的光流如同从水底浮上的涟漪，在身体里一圈一圈震动。深深烙印在记忆中的恐惧感和心底澎湃已久的复仇欲望来回碰撞，几乎把她的神志撕裂。
快要结束了，洛斯忒，我已经向你而来了。
“一百米！”
就在库索尔说完的几秒之后，街道上突然刮过一道风，那是四个人影。
“是他们，全员出击！我重复一遍，阿塔艾尔，库索尔，全员出击！”
镇上，三个方向的队伍同时移动起来，宛如一个巨大的口袋逐渐缩紧，迅速将猎杀者包围其中。
“砂之兵，把整个镇子的南部团团围住！阿塔艾尔你从第五街区包抄，我和银塔会把他们赶到第三街区！”
这一次你跑不掉了，猎杀者洛斯忒！
由砂之兵组成的军队开始介入街道，它们像是墙一般将道路接连封锁，可走的路线越来越少，女皇和猎杀者越来越近。
“陛下，你快追上他们了，距离已经缩短到了两百米之内！”
她可以感觉到那个人的气味，那股无法洗去的血腥味，如此沉重的血债，如此深沉的腐朽之气，只可能是她，就在前面！
女皇已经忘记了身后的其他人，她的速度进一步加快，每一步都将地面踏得粉碎，以此换取了炮弹般的惊人速度，在实时地图上，她的身影快得令人发指。
“陛下，她就在你前面了！”
“我知道！”
她猛地低身一掌拍在地上，以手臂为支点迅速转向，同时一个身影映入她眼帘。
如夜般的黑色长发，还有那不自然的惨白皮肤。
“洛斯忒！！！”
她脚下的地面炸开，在爆响声中猛冲而去，不，与其说是“冲”，甚至更像飞一点。
“等等，陛下，你把十三部甩开——太多了——而且我在——失去你的信——号”
库索尔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而女皇甚至没有注意到他。
黑发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前方穿行，脚下是不自然的诡异速度，后方则是带着毁天灭地之势的女皇。
她只看到这一个人，她的视线里只有洛斯忒，也许以前还有她的父亲、维蒂雅、玛尔斯和其他人，甚至还有“他”……但是现在，就只有洛斯忒。
路娜狄克，只为杀死洛斯忒而活，只为杀死洛斯忒而战。
“五年了，我花了五年才再次找到你，你以为这一次我还会让你跑掉吗！”
洛斯忒诡异地一闪钻进侧路，女皇跃起来踏碎了墙壁，硬生生扭转了自己的方向。
“你杀了我爱人，你杀了我妹妹，你杀死了我生命中珍贵的一切！我要你百倍千倍地偿还！”
全身的神之血沸腾起来，每个关节都在震痛，但是她不在乎，她甚至感觉到兴奋——力量，这就是力量，这就是我为了打败你而获得的力量！
她的身影在白光中模糊，骇人的力量推动着她，强风滚过面庞，她的速度已经达到了极致。
近了，更近了，她伸出手，和眼前那个黑发身影的距离正在逐渐缩短，只要再一点点、再一点点——
洛斯忒消失了。
“什么！？”
她骤然减速，地面被撞出一个直径数米的巨坑。女皇直起身子，急忙环顾四周。
“陛下！”银塔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你太快了……”
“我甩开你了多长时间？”
“大概，半分钟？”
“我却感觉至少过去了两分钟。”女皇判断着自己的方位，“这里是我已经走过的一个路口，但是有什么不同……”
银塔这时也感觉到了：“伊莎贝尔，你是负责南边巡逻的，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有……”伊莎贝尔茫然地看着周围，“事实上，我根本就没听说这条路存在。”
2
幻术。
所有人都心中一沉，尤其是女皇。
“五星，告诉我现在的方位。”没有回应，女皇又继续呼叫，“阿塔艾尔，你到哪里了？”
通讯器失效了，信号完全被屏蔽。
“我们被洛斯忒的超大型幻术困住了，和五年前建国庆典时的一样，所有人保持警惕，同时也要警惕身边的人。银塔，你有办法突破幻术吗？”
银塔思索了一会：“恐怕这种规模的幻术用计谋是破解不了的，我觉得我们能做的就是随时等待她的进攻然后即时反击。”
女皇思考着她的话，点点头：“你的建议一如既往的理智中肯，但是，我们没有时间了。”
她抬起一只手，光流从她体内涌出汇聚于指尖，仅仅是一瞬间就凝聚了巨大的压力，同时其中的力量每一秒钟都在成倍增长。
银塔下意识地觉得不妙：“陛下，您在……做什么？”
“所谓幻术，无非是建立在事实之上摆弄人知觉的伎俩，即使再怎么强大……终究也需要事实作为基础。”
强风吹着她的衣裙，光点膨胀到极限的瞬间却消失了。
“等等陛下，你不会——”
指尖中白色光流突然爆射而出，直径近米的光柱带着恐怖的威势直直飞去，贯穿了幻象。
银塔愣住了，幻象的一角确实紊乱碎裂，但是相应的，幻象之外的东西也……
“陛下！我们还在镇内，南边可是住宅区！”
裂口外，竖直的圆洞贯穿了一排屋顶，火光亮了起来，接着是人群的惊喊。
“是啊，我知道，但是就像我说的，我们没有时间了。”
“那是百姓的家啊陛下，他们昨天才加入卢纳狄克，我们不能——”
“我说了没有时间了！”女皇再次抬起手，指向裂缝的边缘，“不脱离幻象就永远抓不到洛斯忒，现在别妨碍我撕开裂口。”
“陛下……”
银塔站在她身边，几乎不敢置信——明明已经知道了外面就是百姓的居处，明明知道自己的攻击很有可能伤到谁甚至杀掉谁，却还能毫不犹豫地开火……
这不是自己印象中的王，也不是那个铁与火的女皇。
伊莎贝尔伸出手：“别！”
“银塔，”女皇冷冷地说道，“别挡在我面前。”
银塔站在她和裂缝之间，坚定地张开双手：“那都是您的子民，您的土地，女皇陛下。您是一位王啊，您是卢纳狄克的皇帝啊，这不是平常理智的您会做的事。”
“我很理智，从来没有任何时候，我像此时此刻一般清醒、冷静。你追逐了洛斯忒几个月之久，怎么可能不知道一瞬间的拖延都会造成行动失败？别浪费我的时间，让开，这是王的命令！”
银塔低下了头，不和女皇对视也不让步。
“你干嘛要保护他们，既然你说了他们是我的子民，那他们的生杀之权就在我的手上！我的意志就是国家意志，妨碍我就是叛国，就算是你也一样是死刑！”
银塔摇摇头：“陛下，您的丈夫建立了一个伟大的国度，拜托了，不要因为这种事让他留下污名。”
伊莎贝尔焦急地站在女皇身后，空冰则怔了怔。
“我丈夫没能活下来治理他的国家，是因为洛斯忒杀了他，所以我必须为他复仇……”女皇咬牙切齿，按捺着自己的怒气，“你是个优秀的士官，所以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让开。”
银塔闭上了嘴，也闭上了眼睛。
神之血再一次释放出强大的力量，惊人的压力汇聚于女皇指尖。她已经做好了下一次攻击的准备，如果银塔不让开，那就连着她一起击穿。
“真是可惜啊银塔，我原本那么欣赏你。”
光点开始膨胀，象征死刑的寒冷白光映在银塔脸上……伊莎贝尔握住了剑柄，彩云也拔出了弯刀。
“——陛—陛—下！”
库索尔的声音。
“嗯？五星？”光点立即散去，女皇握住了通讯器，“你听得到吗？”
“——听——得到，听我说陛下，您必须立刻转移位置！就在刚才，您附近的猎杀者信号突然消失了，就在同一时间，一模一样的信号出现在了东边！”
“东边？我才刚刚把阿塔艾尔调离那里！”
调虎离山！
众人抬起头，身边的巨大幻象果然自行崩毁起来。
“糟了，去东边！”
3
“必须快一点了，他们领先了两个坐标区，阿塔艾尔的禁卫似乎刚刚也被困在了幻象中，他们抵达也需要时间。”
“可恶，这只狐狸！”
女皇简直不敢相信，明明每一步都安排好了，明明从一开始自己这边就占尽了优势，为什么一瞬间就被翻盘！
“派砂之兵拦住她，决不能让她离开檀岩镇！”
“以砂之兵的速度似乎来不及封住所有出口……”
“我不在乎，照我说的做！”
女皇已经气急败坏，那种感觉又缠上了她——五年前那个晚上，无论如何努力都会被击溃，即使用尽全力也看不到一丁点胜算，那种无边无底的绝望和无力感，让人恶心之极。
自己已经成熟了这么多了，已经强大了这么多了，那晚自己只有一个并肩作战的伙伴，但是现在的自己拥有整个国家！不会再输了！
“等下，街上有两个人影，猎杀者似乎朝着那两个人去了……是昨晚的那个柯特姆和另一个年轻男性。”
年轻男性？银塔一怔，是艾德，他怎么还在街上！
糟了，如果被发现猎杀者和他在一起，那他的身份就暴露了，女皇会全力诛杀他，什么谈判、审判、正义都将化为虚影。
必须阻止猎杀者！
“人质，猎杀者要劫持人质！”她故意说道，“如果他们得手了就更难办了，柯特姆在记录上仍然是约顿海姆公民，如果她被伤到就是国际政治问题了，我们必须在那之前拦下猎杀者！”
“那你们需要加快速度了，”库索尔似乎相信了她的话，“前面是那条笔直的大路，猎杀者已经为了接近人质而减速了，但你们之间还是有将近两千米的距离。”
“银塔，”女皇转头命令道，“我的速度更快所以我会继续追击，你务必找到拦住他们的办法，否则之前的抗旨不遵我会按照叛国罪处理！”
“是！”
银塔松了一口气，至少自己不至于被死刑立即执行了，不过也只是缓刑而已。
但是怎么隔着几千米拦住猎杀者，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想想办法，一定有什么办法的……”她苦恼地原地踱步，“什么东西可以打两千米？”
空冰看着她烦恼的样子，突然开口道：“需要远程攻击吗？”
“嗯，而且必须是特别远程的才行，快帮我想想怎么办！”
“我见过一个人，她可能可以，”彩云想起来了什么，“不过我之后再没见过她了。”
“我也是，而且必须是很特别的装备才行。”伊莎贝尔说道。
赛瑟尔也说话了：“能连发的铳，有一次见到了，但打不了那么远。”
她们不知道自己说的其实是同一个人。
在四人冥思苦想之时，只有空冰默默地上前，她轻轻握住空中，一张蓝色的大弓出现在手里。她面无表情地将箭矢搭在弦上，顺着箭头望向地平线远方，然后猛地把弓向上抬起。
轰！
强风突然卷起，吹得其他几人一惊。银塔看着空冰手里的弓：“你干了什么？”
她伸手指着天空：“远程攻击。”
在天空之上，一根远到看不清楚的箭影正从高空落下，笔直地飞向地平线另一头。
“你能射到吗，那可是两千米！”
“准确来说，是一千八百六十七米。”
另一边。
女皇再一次用出了自己的极限速度，巨大的力量撕扯着她的身体，但怒火早已经蒙蔽了神经。
我绝对不能再输给你，洛斯忒！！
狂风一般的身影卷过街道，地面被撕开、地砖被掀飞，长蛇般的白光在空中留下拖影，然后瞬间就远去。
一道箭影从她头顶掠过，直直飞向那个黑发的身影，与她的身形重合。
“干得好，银塔！”
紧随其后的她丝毫没有减速，战车一般撞了过去，即使是城墙也将碎成齑粉，更何况是个已经被箭击中的人。
但是那个身影没有。女皇失控在地上翻滚，她将五指嵌入地面让自己停了下来，浑身的皮肤因为高温而冒着白烟。
为什么自己没有击中，那种速度下她躲不开的。
她爬起来，与那个人对峙。
洛斯忒一言不发，只是站在那里，平静地像是一潭死水。
这时，女皇注意到了自己和洛斯忒中间的地面上，插着那根箭矢——箭矢尾羽的角度，刚好能穿过洛斯忒的头颅。
但是箭上没有血，洛斯忒额头上也没有伤口。
“不……”她神色中闪着恐惧，“不！”
白光爆发，她炮弹般扑向洛斯忒，在两人的身体接触前一瞬间，洛斯忒露出了微笑，然后女皇径直穿过了她的身体。
“不，不，不！！！！”女皇咬着牙四处张望，“你在哪！出来！你在哪！”
当然没有回应。
“陛下，她的信号……消失了。”
“什么叫消失了，她逃脱了吗？她逃出檀岩镇了吗？还是她躲过了你的扫描？”
“不，就是……她的信号在与您重合时突然消失了，包括南边的反应也一样，也许是她用某种手段掩盖了自己的信号，也有可能是……”
“是什么，说！”
“也许从第一个信号开始，我们的扫描模型就在追踪一个假目标……我们被耍了。”
被，耍了……
女皇放下通讯器，无力地仰头看着天空。
片刻之后，巨大的白色光柱伴随着一声怒吼穿透了天际。
4
当夜。
“出去，所有人，出去！”
女皇的怒吼从行宫里传来，不论是禁卫还是十三部都被赶出了门。
今天没有一个人的表现说得上令人满意，自己最得意的两员大将一个被困在幻象里，另一个甚至抗旨不遵。
整个国家最精英的战士，被洛斯忒随随便便地玩弄于掌心，大胆的计划、缜密的行动、强大的战力，在那个人眼里一文不值。
她在羞辱自己，从自己调动砂之兵开始，她就打定了这个主意。
女皇坐在自己桌前，望着空无一物的桌面气愤得不能自已，她的肩膀颤抖，大脑内乱作一团，心脏危险地无规律跳动着。
神之血还在沸腾着，它们不受控制地刺伤她的身体、灼烧她的精神，她的身体似乎不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那个暴戾的欲望。
窗外的树上，一个影子站着。
“呵。”
羞辱，猎杀者从来不会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
影子一抖手，狰狞的斩刀在树上投下破碎的影子。
计谋只是手段，没有什么可用来炫耀的。
女皇就像一头豹子，以超越一切的势头发动攻击，但是一旦未能成功捕获猎物，便会彻底失去行动能力。
所以你就这么对付豹子。
没有警惕、没有护卫、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一片狼藉，杀死现在的她简直犹如探囊取物。
洛斯忒悄无声息地跃上窗台，月光穿过她的肩膀将影子投在地板上，完美融入摇动的叶影之中。
也该结束了，长达五年的通缉与追杀。
女皇突然站了起来，洛斯忒暂时停止了行动，看着她推开椅子，扶着桌面走向门口。
她在干什么？
接着，女皇一头栽在了地上。
她紧紧闭着眼睛，满脸通红，呼吸困难。
突然的展开让洛斯忒也始料未及，她定住了。
就在这时，门被人推开。
空冰敏锐地听到了房里的声音，就在她推门查看的时候，正好看到了窗台上的刺客。
刺客背着光，但是那对紫红色的眼睛却如同萤火一样亮着，两人的视线在瞬间接触。
“谁！”
几乎是在转瞬间箭矢直直飞去，但即使如此也没能击中目标，那个窗台上的影子像是鬼魅，无声地出现然后瞬间消失。
地上的女皇被发现后行宫里立刻吵作一团，阿塔艾尔和空冰追出去寻找刺客但是一无所获，只得返回防御可能的第二次攻击。
远处，洛斯忒站在阴影里。
她感到……惊讶。
在那一刻，自己看到倒地的女皇竟然迟疑了，自己为什么会迟疑？自己什么时候迟疑过？
也许曾经有一次，但他的事不能相提并论。
还有另一件事也让她心惊——那个推门进来的禁卫。
洛斯忒转过身，旁边是一栋小平房，一家三口正点着蜡烛在餐厅里吃着晚餐，她的脸映在窗户外，显得格外冰冷。
自己不认识她，但是在两人视线交接的那一刻，自己却愣了一瞬。
她认得那眼睛，因为每一次照镜子，她都会看到那一模一样的眼神。
洛斯忒看着窗中倒影里的自己，直视着那两团紫红色的萤火。
直到那一刻，她才终于理解自己眼神里的东西是什么——
是空洞，如同深渊般的空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