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牺牲品

1

艾德拉着蕾蒂就冲刺起来,侍从们对着那个落单的亡师兵一人一刀,艾德一剑扫过它的膝盖,一条小腿飞了出去,最后的男爵一记膝击将它击倒跨了过去,顺便在胸口上留下一个光点。

“日光爆炸!”

闪光弹般的强光在隧道里扩散,伴随着阳光特有的温暖感,一众魑魅魍魉纷纷痛苦尖嚎。

“死人最怕阳光,日光爆炸能直接把低阶的炸成灰!”

艾德抱着蕾蒂和他并肩跑着:“那我们还跑什么?”

“这些东西比我说的‘低阶’高了整整三十级!它们还喊一嗓子是给我面子了!”

果不其然,身后的亡师兵们没有一个落下,就连被击倒的那个也只是冒着烟一瘸一拐地跟在最后,那几下刀伤和它本身的腐烂身体比起来甚至算不上伤口。

照明魔晶一直跟在众人后面,光圈照亮了一路。

血,更多的血,每隔几米就会有新的尸体出现在路旁,这条不长的隧道在这短短半天内已经吞吃了不知道多少位冒险者,没有一个人的死相是好的。雄赳赳气昂昂的冒险者,充满斗志与欢声笑语的小队,数年数十年积攒的经验和技术,全都在这个阴险的坟场里变得一文不值。

“大人,有门!”

路旁终于出现了一堵石门,慌乱的侍从一下子扑了上去。

男爵仔细一看:“那不是门,别开!”

在他碰到前石门就轰然破开,侍从被震倒在地,“门”里的亡师兵高举大斧直取首级。

那根本不是门,那是个嵌在墙里的石棺!

艾德放下蕾蒂,冲上去腾身一脚踢歪了尸兵,其他人立即上来扶走了倒地的侍从。

“艾德,跟上!”

“我知道!”

艾德一剑砍在尸兵肩膀上,沉重的大斧歪斜落下,他趁机从地上掀起石棺盖板将尸兵砸回棺里。后面的追兵眨眼间靠近了,他拖着掉在地上的大斧拔腿就跑。

难怪亡师兵能突然袭击,整条隧道里到处都是石棺,在黑暗的环境下,石棺与石质的墙壁根本看不出来!

现在它们也不再掩饰了,前后左右到处都是石棺破开的声音,眼眶中闪着死亡光彩的腐朽士兵们围追堵截,几乎塞满了整条隧道。

照明魔晶逐渐失去能量,光线迅速减弱,眼前只剩下浮动的层层身影。

“再来一个,日光爆炸!”

魔晶像是手雷般向后掷去,几秒后日光骤亮,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污尘从整条隧道的尸兵们身上爆起,简直像是清晨雨雾,不过是带着浓重死亡味道的雾。

“我看到了,前方有一个洞口!”男爵在那一瞬间发现了什么,“冲刺,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停!”

照明魔晶完全失去了光亮,它落在地上然后被烂掉的军靴踩成碎片。艾德一行人可不想落得如此下场,到处都是被蛆虫爬满的喉咙发出的嘶吼,既然已经无从辨别情况,他们干脆硬着头皮猛冲,不管撞上了什么都不回头,倒地了爬起来就走。

“照明!”

男爵又丢出去一个照明魔晶,前面果然有个洞口,而且好像还有可以关闭的机械结构。

“你刚刚干嘛不早点续一个!”

“有时候不看到比较好。”

艾德想了想好像确实有道理,毕竟他完全不想知道自己撞上的那三个“路人”长什么样。

男爵第一个冲了进去,洞口上方是个连着齿轮的大石板,他一把抓住机关把手,将石板缓缓降下,侍从们紧接着低头冲了进来。

“快点,快点!”

石门已经降下一半,蕾蒂俯下身子正要进门,地上一个伪装成尸体的亡师兵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踝。

“呀啊啊啊!!”

“蕾蒂!”男爵扯下外套卡进齿轮里,石门过半的情况下,阻止它下降反而极其困难。

艾德一扭身子甩出巨斧,巨大的兵器挥动强悍的风声狠狠撞进尸兵的胸膛,将它胯骨以上的骨头全部击碎,抓住蕾蒂的手也立刻松开。

艾德抓住蕾蒂一个滑铲闪进门里,男爵立刻抽刀砍断自己的外套,石门轰然砸下。最近的一个亡师兵被巨石压在下面,一截只剩骨头的小臂落在几人中间,弹跳几下就化作了灰尘。

蕾蒂被艾德抱在怀中,还没从刚刚的恐惧中缓过劲来,过了快十秒才想起来从他身边挣脱。

艾德没有理她:“不对劲,太不对劲了,魔首厅的记录里这个遗迹哪有这么多这么高级的怪物?!”

其他人纷纷附和,男爵则长呼一口气,扶着额头坐在旁边的阶梯上:“那说明,这是我说的第二种情况。”

“第二种情况是什么?”

“这是个再生性遗迹,这里面的东西每关闭一次都会刷新,而如果在两次刷新之间发生了大的变动——比如说出现了一只极其强力的魔物或者极贵重的宝藏,它的性质就会改变。”

“……完了,封闭性遗迹。”一名侍从似乎意识到什么,脸上立刻煞白了三分。

“什么是封闭性遗迹?”艾德问。

“普通遗迹是可以选择进出的,死掉的人也会强制遣返回地面;但是封闭性遗迹不一样,它最后的那个房间实在太过重要,所以只有当那里面的东西被征服、被夺去,才允许任何人离开。”

男爵揉了揉头发,勉强维持着冷静:“也就是说,除非有人能拿到神器,不然不管活人死人,任何人都不能离开这里……这就是,第二种情况。”

2

“历史上有已经数万人死在里面,却还未被征服的封闭性遗迹……如果没有人能击破最后一个房间,那死在封闭性遗迹里的人和真正死亡根本没有区——”

咚、咚、咚!

众人抬起头来,石门外传来强劲的敲打声,有人在大力捶着门板。

男爵安慰大家:“别慌,那边的进不来,他们现在看不见我们,再过一会就会自行离开了。”

艾德突然想起什么,他环顾四周,脸色骤变。

“糟了!”

他冲到机关旁双手握住把柄、用脚抵住地台,全力拉动机关。男爵一看慌了,立马上去阻止他:“你在干什么!”

“看看周围,你就没发现吗!”艾德冲他吼道。

男爵视线扫过众人,起初没发现什么异常,但很快脸色也变了。

门板外的敲打声愈发剧烈,还伴随着凄厉的嘶吼,亡师兵的嗓子无法发出这样的声音,那是个人。

那是个侍从!房间里只有五个人,有一个人没来得及赶上来!

蕾蒂伸手捂住嘴,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其他侍从低下头来,他们只顾着自己逃命,根本没注意到有伙伴落在了后面。

“呀啊啊啊!”艾德牵动全身的肌肉,怒吼着翘起石板,隧道里的阴风从缝隙里灌了进来。

男爵没有帮他,反而按住了艾德的手臂不让他继续发力。

“你干什么,还有一个你的同胞在外面啊!!”

男爵低着头不说话,手上用力将艾德的胳膊压了下来。

“放开,放开!”

门外,叫喊声越发凄惨,那声音里是恐惧、剧痛、无助、愤怒,还有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怨恨”,能在一瞬之间深沉如深渊的怨恨。

蕾蒂轻轻地啜泣起来,她捂住耳朵蹲在角落里,紧紧地闭着眼睛,脑中却不由自主地闪过被挡在外面的人的惨状。

血肉撕裂声响起,血从缝隙里溅了进来。

“你到底在干什么,你就这样让他死在外面吗!”

“他已经受伤了,即使冒着被全歼的风险放他进来,他也不能再发挥任何作用!”

“那也不能——”

喊叫声戛然而止。

晚了。

血潭从门那边缓缓流了进来,鲜红的液体在阶梯缝隙间流淌,侍从们后退一步,仿佛那血液中此刻就燃烧着亡者的恨意。

艾德松开手,石板落下,他靠在机关上,久久无言,肩膀不助地颤抖。

男爵伸手搭在他肩上,艾德突然转身一把揪住他的领子:“你……”

他克制着心中的怒气,因为他知道男爵说的有道理。从石门关上的那一刻起,外面的侍从其实已经没救了,救他,只是拿其他人的命冒险。

但他就是无法原谅这样的行为,如果是洛斯忒、晴岚,她们牺牲了谁的命艾德根本不会有任何反应,他知道她们就是这样的人,顶多为被牺牲者感到悲哀……但,这是男爵,唐何塞男爵,他本应该是同胞的庇护者,本应该是给予希望的人。

“没有‘作用’的人命就这么不值得怜悯吗?”他看着男爵的眼睛,“什么东西才有‘作用’?你那个宝贵的箱子?”

男爵眼神坚定:“那个箱子是我们突破最后一个房间的决胜武器,只要有它,我们就一定能拿到神器。”

“神器?”艾德一愣,“这才是你下地下城的目的?你说你是来帮我找我的伙伴的!”

“我当然会履行诺言,你一定会见到你的伙伴,但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男爵一指石板门,“我带着我的人,冒着变成那样结局的风险,难道就只能是为了实现你的愿望吗?那可是神器,你能想象有了神器的浮勒斯将获得怎样脱胎换骨的变化吗?”

“你的箱子就是‘变成那样结局’的原因之一,你已经为了抢救箱子牺牲一个了。神器和你的同胞,你到底做了什么选择?!”

“我没有做什么选择,我只是按照最好的选择行动而已,杀死那两个侍从的又不是我!”

“下一个是谁,下一个失去作用的是谁,到时候——”

“……不要吵了。”

两人的袖子同时被轻轻地扯了扯,他们低下头,是泪眼婆娑的蕾蒂。

“是我……我才是那个没有作用的人,是我拖累了你们……我不该坚持跟着的,我……”

艾德俯下身子:“你也不知道里面会是这样,没有人知道,别太自责了。”

他斜过眼睛看着男爵,那意思他们俩清楚,男爵甚至没能兑现遇到危险就送走蕾蒂的诺言。

做不到,谁都知道做不到,男爵懒得再争论,转身离开。蕾蒂看着他的背影,眼泪更加汹涌了,对于一个14岁的剪花童,今天的经历完全是赤裸裸的噩梦。

侍从们跟着男爵,他们散开搜查这个黑暗的空旷空间,艾德则扶着蕾蒂在阶梯上坐下来,用手帮她擦眼泪。

“吓坏了吧?”

蕾蒂狠狠地点头。

艾德伸手绕过她的肩膀搂着她,她起先有些抗拒,后来还是依偎在了艾德身上。

她忍住抽泣,清了清嗓子:“我也想……变成你这样。”

“我怎么了?”

“你完全不害怕,在面对那些怪物的时候,你一点胆怯的感觉都没有……”她抬头看着艾德,大眼睛泪汪汪的,“你怎么做到的?”

“这……我还真不清楚,”艾德挠挠头,他本人倒是没觉得有什么特殊的,“不过这至少说明了一件事——勇敢不是强者独有的特权,毕竟连我这样的人都能勇敢起来。”

“你胆子很小吗?”

“呵呵,相当小,我是个很胆小的人。”他摸摸蕾蒂的脑袋,“但既然我这样胆怯的人都可以,那你也一定可以,你比我胆大。”

“我吗?”蕾蒂眨眨眼睛。她已经渐渐不哭了。

“嗯哼,你很小年纪就能鼓起勇气为自己和家人谋生,为重要的人和重要的事付出,就是最大的勇气。”

蕾蒂低下头来:“我……”

“啊!”

远处一声惊叫传来,艾德警觉地竖起耳朵。

“来,把这个披上。”他将外套递给蕾蒂,自己循声走去。

“怎么了?”他走到侍从中间。

男爵看了他一眼,从怀中掏出三个魔晶,看着它们缓缓飘上空中。光圈随着高度扩大,将整个场地囊括其中。

艾德愣在原地,身躯晃了晃,一时间被震撼地说不出话来。

雅尔缇娜的话语在他耳边响起——

“这个遗迹已经吞进去了几千人,应该早就到人数极限了才对,但却还没有一丁点关闭的迹象……”

现在他知道了原因。

人数上限,只对活人有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