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浮勒斯领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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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还可以有很多其他解释,但艾德始终未能放下心来。彩云不像是会很久闭门不出的人,那她是去地下城了吗?也不会,那样她的朋友应该知道才对。

思考间,艾德已经回到了南郊。

也许她一个人来找了蕾蒂也说不定,以她的性格肯定不会放着蕾蒂不管的。

这一次,艾德确保自己戴好了帽子,虽然白天的浮勒斯也没有那么敏感,但有了那样的前车之鉴,谨慎一点没有坏处。

“蕾蒂,是我。”他敲响棚屋的铁门,“有点事想问你。”

门里没有回应,艾德加重了敲门的力度,但是没有再说话,生怕其他邻居听到声音认出自己。

过了一会,屋里传来几声咳嗽声,铁门上的小窗打开,露出一对眼睛。

但那不是年轻女孩的清澈眼睛,混浊、暗淡、苍老,还透着些警惕:“咳咳,你是哪位?”

“我是艾德,前两天和唐男爵一起来过。”他犹豫了一下补充道,“那天帮蕾蒂出头的人是我。”

“男爵?”

老人打量着艾德,看他的样子不像是会撒谎的人,这才放下心来。小窗关上,门里传来铁锁弹开的响声,门微微打开一条缝,老人又看了看外面,确认艾德没拿着任何危险品。

“进来吧。”

“谢谢。”

艾德走进去,一个人来还是有些局促,而且心事重重,也忘了拿点礼品了。

“一个人类,来我这干什么?”老人咳嗽着,一步步走到躺椅边坐下。

“您好,其实我是来找您女儿蕾蒂的,我有些事想问她。”

艾德站在椅子边上,老人用下巴指指,艾德才坐下来。

“她不在家,你换个时间来吧。”

“我记得,蕾蒂的合同要过两天才生效吧?现在她是去?”

老人皱了皱眉头:“什么合同?”

“您不知道?”艾德转念一想,当时老人确实不在家,“男爵之前和我来,为他的手下欺凌了您女儿而道歉,当时送了些食物,还与您女儿签了正式的合同。”

“她被欺负了?被谁?什么时候的事?”老人猛地坐起来,“我为什么不知道!这些该死的……咳咳咳!咳咳咳咳……”

艾德连忙上前给老人递上水,替他抚顺了背脊。半天之后,老人才稍微平静下来,艾德顺势将那天的事讲给了他听。

“这个丫头,我一直教她要爱惜自己!不要什么事都逆来顺受!”他身体枯瘦,但是砸扶手的时候却有力得很,“那些人类,都是些禽兽!抢我们的土地,拐卖我们的孩子,还要咳咳咳咳!”

“好了好了,您别太动肝火,这事毕竟已经解决了,那个监工被开除,您女儿也马上会回到原来的岗位。”艾德安抚他。

“马上?”老人抬头看他,“她这几天不是都在男爵府上吗?”

“是吗?”艾德回忆了一下,自己这几天都住在那里,好像没看到她啊。

老人缓缓地呼出一口气,仰躺在椅子上:“不过,解决了就好了,男爵做事还是靠谱啊,有他看着,女儿的事我不担心。”

“您女儿,很多事都不和您说吗?”

“说,怎么不说,她就我一个爹,不和我说她找谁?”老人顿了一下,咽下一口痰,“不过也快青春期了,有点叛逆正常。”

“啊,那我也——”

“我就希望年轻人有点活力,有点激情,敢说话!”老人突然挺起来,满目放光,艾德勉强笑着把后半句咽到肚子里,“年轻时有力量,那还唯唯诺诺的,这辈子就完了!我年轻的时候在平原上奔跑打猎,一天能打死两头野猪,主宰还亲自表扬过我!咳咳,后来人类的破事多了,我们被从住处赶出来,现在窝在这种地方,这群畜牲!如果再年轻二十岁,我……咳咳咳咳!”

艾德连忙拍着他的背,慢慢喂他喝水。老人的性子和蕾蒂还真不一样,自己原以为浮勒斯都像蕾蒂一样对现实冷漠般的顺从,但他忘记了,卢纳狄克公国其实和蕾蒂差不多岁数,在那之前的浮勒斯过的是完全不同的生活。

“蕾蒂很坚强的,我觉得她已经很勇敢了。”

“那是个屁的坚强!”

艾德一抹脸上的唾沫星子,绷紧脸上肌肉维持着礼貌的笑容。

“对压迫逆来顺受,管麻木叫成熟,那是坚强吗!‘现实’如果错了,那就该反抗,浮勒斯人骨子里的血性不是用来点头哈腰的!一群长着毛耳朵的奴隶,在黑暗时代可能推翻魔族的统治吗?不可能!那时候站在同理者与圣灵之间的是光荣的浮勒斯斗士,是充满荣誉与斗志的男人和女人,那才是我们该有的样子!我们咳——”

“您喝水,来,热水!”

艾德半强迫性地把水杯递到他嘴边,他算是摸清楚了,老人身体不行,但是精神比五个蕾蒂加起来还矍铄,偏偏越激动咳得越厉害。

“总之,问题解决了就好了。”他将话题拉回正轨,“你们两位有工作、有工资、能吃饱穿暖才是目前最重要的。”

“嗯,那你说的倒没错。我虽然又被炒了,但是蕾蒂那孩子有人养就没问题。正式合同?这才是好东西,这才是勤劳的浮勒斯工人们应有的待遇。”

艾德一皱眉头:“等等,您是说,您还没有复职?”

“哈!你不用担心我,小子,”他捏着艾德的胳膊,骨节分明的手指力量十足,“被开除对我来说就像黑鸦鸟的戾叫一样稀松平常,我这身老骨头到哪不是干?干不了我也不亏,我父母可从没机会活到我这个年纪。”

“可是,男爵开除了那个炒你们的监工,但却只还原了蕾蒂的职位?这……”

“孩子,男爵有自己的苦衷,他不可能一直花钱供着我这个干两天事看三天病的老病秧子,能照顾好蕾蒂,我满足了。”他举起杯子,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男爵那小子是个斗士!和年轻的我一样充满激情和理想又心系同族的安危,现在那些只知道讨好人类的小年轻应该好好学学。”

艾德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对男爵的背景一无所知,现在是个很好的了解他的机会。

2

“似乎唐男爵在浮勒斯中地位很高。”

“高,他是这里的最高的,用老浮勒斯的话来说,他有资格继承我们先祖的土地。但他不是继承的地位,也不是被谁捧上去的,而是切实地靠自己的汗水和双手,争得了今天的一切。”

“蕾蒂说他是南郊的英雄,可以说说具体做了什么吗?”

老人似乎来了兴致,他将水杯放下,看着铁皮做的天花板,目光穿透到十几年前:“他和每一个普通的浮勒斯一样,出生在这片土地的一角,追寻着祖先的脚步和同族们在此处汇聚。一开始没人认识他,他像每个人一样生活、狩猎、求生。后来,人类的卢纳狄克扩张过来了,他们的官员突然出现在这里,宣布我们的土地归‘王’所有。”

“你们做了什么?”

“我们反抗,祖先的东西,我们一样也不能丢下。那个官员被赶走,但是第二周他回来了,带着身后的军队,我们不堪一击。”老人伸出手,无意识地抚摸着脸颊下的伤疤,“他们的士兵迟钝、愚笨但身披重甲、力大无穷,浑身散发着不洁的气息,我失去了很多兄弟姐妹。”

“那后来你——”

“那时候我们陷入萎靡,根本毫无希望!”老人一指,表情狰狞,似乎敌人就在眼前,“但最大的绝望中,总是诞生最大的希望。我们谦虚的英雄唐何塞出现了,他灵巧、机智,在敌人放下戒备庆功时独自深入敌营,取下了敌将首级!强大的军队失去指挥就就只余一盘散沙,我们的敢死队乘机奇袭,获得了伟大的胜利!”

“那你们怎么现在还……”后半句艾德说不出口。

“小子,一看你就没打过仗。”

“您看我像打过仗的吗……”

“那就听好了,一场战役的胜利不能代表整场战争,伟大的胜利也可能脱身于耻辱的败仗。我们人数太少,敌人又强大无比,虽然战斗得很英勇,但是结局不会改变——那是一场必败的战争。”

“听起来……好悲伤。”

老人狡黠一笑:“呵,悲伤什么,你看我不是还坐在这里吗?还有千千万万的浮勒斯,都活得好好的不是吗?”

“那是怎么?”

“是他,唐何塞,又是唐何塞。”老人摇头笑着,把那回忆当作精彩的宝藏,“在作为战士的勇敢之后,他又向我们展示了谋略家的智慧——他要和人类的首领,自称为王的男人谈判。有些人说谈判是背叛,是主动放弃祖先的遗产,但他说‘祖先最伟大的财产不是泥土,是我们的血肉,我们的意志就是祖先的意志,而祖先的意志高于一切!’”

艾德点点头,那事情就明了了,后面的故事他也知道。谈判结束,卢纳狄克还是拥有了这里,但浮勒斯得以延续,唐何塞被赋予爵位,所有浮勒斯获得同等的公民权利——法律上。

原来他不止是位商人和贵族,还是浮勒斯人的领导者、精神领袖。

这样一看,“南郊的英雄”反而有点小看他了。

“更令人钦佩的是,唐何塞并不贪恋权力,即使全族都希望他领导我们,但他始终谦虚地做着自己的事,用他的方法帮助我们自立、获取财富、习惯新的生活。作为唯一的贵族,却没有浮勒斯对他的待遇感到不公,因为我们清楚,他有资格拥有的,比这多得多。”

“我明白了。”艾德低头沉思,突然想起什么,“还有一件关于他的事问您。”

老人喝了一口水,和刚见面时的冷漠不同,现在他完全把艾德当自家人一样热情:“尽管说!”

“男爵他,有家庭吗?”

老人愣了一下,皱着眉头思索:“你这还真把我问住了。”

“不知道没关系,我也就随口一问。”

“哪有我这个老浮勒斯不知道的事!但唯独这个,好像有印象,但又想不起来……”他挠着没什么头发的头顶,似乎非常困惑,“记忆很模糊,好像不是什么好结局,所有人都不怎么高兴,但……哎呀你看我这记性,人老了就是不行了。”

“没事,为我解惑您辛苦了。”

他抬起头,忽然发现天花板上漏下的阳光不见了,竟然不知不觉又到了晚上,而自己很不凑巧的又在浮勒斯的土地上。

“都这么晚了。”

“哼,确实。”老人放下杯子,“我这里可没什么晚饭吃,你快走吧,趁着没人发现你。”

“您没晚饭吃吗?”艾德环视棚屋,似乎也没有食材,于是很自然地伸手进荷包,“那我这……”

“你干什么?”老人眉头一皱,气势突然变了。

“没有,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我就是觉得晚上要是……”

“把钱收起来!”老人一拍扶手站了起来,推着艾德后退,“没礼貌的小子,你就是这样羞辱老人的吗!”

“可我……”

“别拿优越当怜悯,人类的小子!我过得很好,不需要你的施舍,给我滚!”他一指外面,“想帮助我们,就用行动改善我们的生活,别用金钱买我们的感谢,别花钱换饭桌上的谈资!记好了,小子,浮勒斯不是奴隶,也不是要你们花钱养在家的畜牲!”

铁门被跌跌撞撞的艾德撞开,然后在他身后轰然关上,里面的老人还啐了两声。

这可真是个真性情的大爷啊……

艾德叉着腰深吸一口气,他不仅不因为被误解而沮丧,反而觉得有些宽心。

蕾蒂有这样的家人,太好了;浮勒斯有这样的族人,太好了。

不好的是,自己仍不知道彩云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