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必杀子弹

1

“你!”

“你什么你?你连下一发子弹都打不出来就不要发狠啦大叔。”

克莱一怔,他想起来什么,按住卡扣将弹匣取了下来。

枪膛里、弹匣里空空如也,弹药打空了。

他感觉背后一凉,作为狙击手,目标、风速、环境、明暗、角度、重力……他要掌握一切,然后冷静地将一切纳入头脑,才能得出正确的结果。然而他现在却慌了,却意气用事,忽略了本应注意到的事情。

她知道我的弹药打空了,而我却不知道。

这是何等的羞辱,这是何等的羞愧,这是何等的……危险!

刚刚她对局势的掌握远远超过了我,若是拿着枪的不是自己,恐怕我现在已经……

太危险了,不能再给她一丁点机会,不能让她再进一步,必须在这里除掉,由我!狙击手对狙击手!

“把你的弹匣给我!”

他接过旁边狙击手的弹匣,填入枪中,深吸一口气,重新找回状态。

狙击镜的准星摇晃着,但随着他的心越来越平静,十字交点也紧紧锁住了晴岚的眉心。

她不可能躲得了子弹,那出问题的便是自己,既然心理战对自己已经不再有作用,她必死无疑。

是时候上路了,丫头,你活着,我便永远不能安心地自称为一个狙击手。

手指扣在扳机上逐渐用力,在到达某个峰点时,象征着死亡的子弹就会脱膛而出。

但他停下了,看着狙击镜的克莱皱起眉头。

晴岚透过准星直视着自己的眼睛,指了指额头,摇了摇手指,接着抬起了一直放下的右臂……

那手里有一支枪。她手里有一支枪!

双枪齐鸣,一米多长的重型狙击步枪和十厘米长的迷你手枪,初速千米的超大口径特制弹药与为了塞入枪膛特别缩小的子弹,同时在空中爆响。

场地陷入死寂中,两块金属掉在地上,叮当作响。

再没有人惊讶,再没有人不敢置信,铁一样的事实摆在眼前,不容置疑。

晴岚,用子弹击落了另一颗子弹。

克莱触电一般松开握柄的手,突然满头大汗,急促地喘息起来。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在自己透过狙击镜看到晴岚的枪的瞬间,他无法否认心中那无比鲜明的情绪——恐惧。明明握着重武器的是自己,明明躲在掩体里的是自己,明明大局在握的人是自己……但就是,遏制不住!

因为那名少女握着枪时的自信如此强烈,如此不可撼动,仿佛枪膛内的子弹必中必杀!仿佛已经看到敌人的死相!以至于自己有一种幻觉,她只是举着枪,就能杀人!

刚刚那是自己在求生本能驱使下无意识打出的一发子弹,不是为了杀死她,而是为了自卫。

而这一发子弹,被挡下来了。

她没有射子弹,没有射我,没有射枪,射的是我的弹道。

晴岚清楚地知道自己在看到她的枪时会产生什么样的情绪,清楚地知道在这股情绪的驱使下自己会作何反应,甚至清楚地知道自己开火的时机、瞄准的方位、子弹的路径……

试问如果是自己,面对一把十米开外朝向自己眉心蓄势待发的狙击枪,能不用狙击镜一发把子弹打进对方的枪管里吗?

不能,不可能,那不是人能做到的事情,但她可以!

她无事不知、无所不晓,自己握着枪,但她才是掌握这一切的那个人!

她才是枪的主人!

克莱混乱了,比之前更加慌张,脑袋里像是冻着冰块,无法思考,束手无策。

“克莱,克莱,克莱,”晴岚装模作样地吹着枪口,坏笑着,“你刚刚,害怕了吧?”

狙击手最大的威慑不是武器,是恐惧。这份恐惧区分了捕食者与食物,区分了杀手与受害者,正因为拥有控制这名为“子弹”的恐惧的无上权力,狙击手才能凌驾于任何猎物之上。

正因如此,当狙击手控制恐惧的能力被剥夺时,才是真正击溃他的时候。

五年前我感受到的无力感,你也好好体会一下吧,克莱。

2

太帅了!帅爆了!艾德在心底欢呼,完全忘记了几分钟前自己还被这个人拿去试弹道的事。

因为之前一直被洛斯忒、格里蒂这样的人压了一头,完全没感触,但今天的晴岚也太霸气了,有这样的水平根本所向披靡啊!

用一把小枪就能……等等,她的手怎么了?

晴岚背在身后的手在颤抖,她死死地攥着枪柄,但仍止不住手上的异常。

为什么手在抖,她在……逞强吗?

少女歪过脑袋:“我说你打不中我,为什么不信呢?”

克莱扯下头巾镇定精神,想要再次握住枪,但却做不到,这枪有一种强烈的陌生感,像是拿着别人的东西。

他硬着头皮一把握住枪柄,脑海里却突然闪过晴岚持枪的画面,他连忙将手抽了回来,惊出一身冷汗。

“看上去某人状态很不好啊,”晴岚开始冷嘲热讽,“要不要找老母亲抚慰一下?让家里人给你煮碗热汤,暖暖身子再回战场?”

“别、别太狂妄了!别忘了我这里还有五杆枪指着你的脑袋!”

“哦呀哦呀好害怕呀,不过啊克莱,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靠着手下支撑优势,就证明你连手下都不如;如果你不同意我的说法,那这些连你都不如的手下该怎么对抗我呢?”

“这……”

晴岚竖起一根手指:“我有个主意,我们来L·Lah Combat吧。进入决斗领域,公平公正地对抗,不会造成实质伤害,但又可以满足双方的目的,不好吗?”

“你肯定又有什么图谋,我才不会……”

克莱脑中突然灵光乍现,引得他一怔。

为什么在这样的绝对优势下,她要求通过LC决斗呢?

要是她真的拥有百分百致胜的把握,直接动手不就行了吗?

除非她……

克莱眯起眼睛,艾德的异常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明明那边优势巨大这小子的面色却这么难看,肯定有问题。他又顺着艾德的视线看去,仔细盯着晴岚的胳膊。

她在颤抖。

“嚯嚯,原来如此。”

晴岚,你无比自信的样子,竟是靠意志强撑起来的!不管你之前用了什么把戏,现在都已经黔驴技穷了,难怪主动要求使用LC!

他长舒一口气,终于找到了一点平常心。看来对方也不是什么非人的怪物,只是个靠运气逞强的丫头片子而已。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怕的?

“好!你说LC,那我们就用LC!”他重新握住枪,就像重新握住力量,“所有单位,进入决斗然后同时射击!,听我号令,L·Lah Combat!”

狙击手们同时握拳,黄光亮起,晴岚站在原地,作为被动方被拉入决斗领域。

被动方有一个好处,你不用抬手然后放下。

对一般人来说没什么用,但对于晴岚来说,这意味着额外的开枪窗口时间。

手枪一摆,一颗子弹脱膛飞出,打在最左边狙击手的枪口上。火星溅射,枪口制退器凹下去一点,除此之外无伤大雅。

“啊?”狙击手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举着手茫然地看看枪,又看看身边的同伴。

“晴岚,太紧张了吗?”这次换克莱嘲讽了,“抢时间打先手是很聪明,但是打不中的话,就只是自取其辱啊。”

“哦?你怎么知道我没打中?”

“如果你想要杀死的是枪口的话。”

晴岚撇撇嘴:“嗯,搞不好是的。但既然枪口本来就是死的,那再死的肯定是别的东西对吧?”

“什么?”

狙击手的茫然迅速变为痛苦,疼痛在他躯体里爬行,异物感从握枪的手心出现,一直汇聚于他的头脑中。

“噗啊啊啊啊!!”

“呕,这死相真难看不是吗?”所有人都脸色煞白,只有晴岚笑着,现在她的笑容带上了些恐怖色彩。

“你干了什么?”克莱大吼,“LC里面不是不会死吗!”

“我做了什么?”晴岚手臂一摆,对着左边又是一枪,“你不会真的没想过我为什么要进LC吧?”

“不!”被击中枪的另一名佣兵哀嚎着,但痛觉已经出现了,“别,我还不想死啊啊啊啊!”

又是一人死亡,克莱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刚刚压下去的恐惧又开始试探他的内心。

“你的手在颤抖,你是因为不行了才要求进入LC的!”

“不行了?不行了的话进入LC有什么区别,出来之后你还不是能一枪崩了我?”晴岚摇摇头,对着一处又是一枪,“好好动动脑子,LC里面到底有什么区别?”

第三个人开始尖叫挣扎,她的子弹里住着死神,向哪里发射,哪里就有性命陨落。

克莱看着四周陷入歇斯底里的手下,牙齿打着战,脑袋飞速运转着。

LC里有什么不同?LC是决斗机制,可以用来分胜负而不伤人性命,决斗中的人会被隔离,所以可以规避外界伤害!

除此之外呢?除此之外的事对于参与者是一样的啊!没有底线,没有规则,没有变化,应该没什么不同啊!

不对,L·Lah Combat衍生于L·Lah System,说到LS那就是——

“天赋?!”

“没错,这不是被你猜到了吗!”晴岚装模作样地夸奖,“那你应该知道吧,天赋是不公平的,有些天赋随时都在运转,有些需要消耗体力或精神,但我的……我的比较可怜。”

“会对他人造成直接伤害的攻击型天赋,”克莱喃喃着,恍然大悟,“……只能在决斗领域生效!!”

晴岚笑笑,她缓缓抬起枪,不可名状的恐惧瞬间利剑一样贯穿了克莱的内心。

“我坚信着,世间有三大不可逾越的权力,一,握住枪的权力;二,使用枪的权力;三,用子弹带去死亡的权力。LS系统回应了我的虔诚,给了我现在的天赋,克莱,我不是相信子弹必中必杀……”晴岚偏转枪口,底火炸开弹头脱壳爆射,起身逃跑的狙击手应声倒地,“而是这就是我的天赋——‘必杀子弹’!无论是铠甲、盾牌还是刀剑挡在中间,一旦击中都必死无疑!”

克莱眼前一黑,几乎倒下,为什么会有这种天赋存在,为什么主张人权平等的LS要创造这样的变态天赋?!

要对自己的实力和子弹的威力多么自负、多么笃信,才能获得这样的天赋能力!

而自己,要有多蠢才会大摇大摆地拉着人冲进她的杀手锏!

晴岚放肆地笑着,LC已经成了独属于她的死亡领域:“来吧,再来对枪吧,打在子弹上对敌人有没有效果,我还真没试过呢!”

无敌的技术,无敌的自负还有无敌的天赋——她根本就是为枪而生的,而枪也是为她而存在!

“我投降!”

3

“一把小手枪,六把反器材步枪,我却赢了!刚才帅吧!”

“帅帅帅,帅死了。”

两人并排在内墙里走着,晴岚表情夸张,这个问题已经问了至少五遍了,艾德一开始还有点激情,但到后面基本上都是敷衍。

“你为什么让他们把枪留下就放走了?”

“不放走不行啊,”晴岚扣着手中的袖珍手枪,“一共只有五发子弹,打子弹用了一发,对面还有六个人,后面都是虚张声势了。”

“虚张声势还能这么霸气,你演技太好了吧!”

“演技不好怎么和大小姐搭档,就这还被嫌弃呢,”她把狙击枪交给艾德,“发挥一点作用,帮我背一下,沉死了。”

“对了,中途我看见你的手在抖是怎么回事?”

“手在抖?哪里有,我可是狙击手啊,我的手怎么……”

她突然摇晃起来,一腿踏空,要不是艾德在旁边她差点摔在地上。

“怎么了?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晴岚想推开他,胳膊却没劲:“没有,把你的猪蹄拿开,我好得很。”

“瞎说,”艾德握着她的手腕,“你的四肢抖得很厉害,哪里好了?”

晴岚烦躁地闷哼两声,她的呼吸紊乱,视线模糊。

“她确实没什么问题,硬要说的话,就是心脏跳得快了一点。”

“塞拉姐!你什么时候出现的!”

塞拉叉着腰,想了想:“大概是用子弹打子弹的时候吧,我观战好久了,她有多紧张我可是一清二楚。”

“你就不能看情况给我留一点面子吗?”

艾德看看两人:“不是一副把握十足的样子吗,哪里紧张了?”

“怎么可能不紧张!六杆枪,他们中只要有人开枪我就死了;只要我打歪一枪我也死了;他不瞄准我暗示的地方;某次换弹慢了或快了;没有被引进LC;某个佣兵的手没有握在枪上;投降后反悔——死!死!死!”她大口喘着气,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我整个人绷得像铁板一样,紧张得快昏厥了你知道吗!”

“呵。”

“你还笑!”晴岚一把揪在艾德耳朵上,路走不动了手劲还在。

“嗷嗷嗷,没有没有,我不是笑你,我是觉得你这个样子可能还更帅一点。”

她的手更用力了:“你还挖苦我?!”

“行了,放松到此为止,”塞拉一手抱起晴岚,一手把狙击枪背在背后,“前面才是决战,那是利得在的地方,也是‘洛斯忒’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