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无路可逃（下）
1
远处，某处昏暗的街道上，几个人影忙碌着。
“你确定这能有效吗？”塞拉有些不安。
“能，肯定能！”房子里传来晴岚的声音，“太沉了，谁来帮我一下！”
洛斯忒向但丁点点头，这个人偶总是负责搬运东西之类的事务，这次也不例外。
塞拉警惕地看看四周，转向洛斯忒：“这是我们在边城最后的安全屋了，洛斯忒，如果暴露了的话……”
“我知道。”
“这里要这样拿着，对，别握太紧，会误触的……”晴岚在房间里窸窸窣窣。
“这样应该不会被发现吧……”艾德站在车旁，一阵冷风吹来都让他打了个哆嗦，颇有些初入大自然的小白鼠的感觉，“毕竟做了那么多幻术。”
“艾德……”车里的路瑟尔满脸是汗，他总算避免了失血而死的结局，但还是异常虚弱，“有点不对，太安静了。”
“太安静了，那是好事啊，说明他们没发现我们。”艾德强笑着。
“外面应该有五支队伍在找我们，可是一点声音和动静都没有，不正常吧……”
“你这么一说……但不对啊，也不算特别安静啊，我听到有车的声音啊。”
路瑟尔沉默了一下，脸色突然变了，他也听到了：“糟了。”
“没有吧，你之前不还说有点声音比较好吗？”艾德嘴上说着，身子却往车里缩，“又不是朝我们来的，你看那边的路上也没有灯——”
正说着，大道那一头突然亮起，两盏大灯越来越亮，高速向这边接近！
“祸从口出啊祸从口出！”
“糟了，”塞拉也发现了，“必须赶紧走！”
“不行。”洛斯忒冷冷说道，她伸手一指，大道的另一头同样的车灯也在亮起。
“被包围了！”艾德惊慌失措，连忙把车门关上，但马上意识到这样并没有用，弩炮甚至不会注意到这纤薄的铁皮。
车队气势汹汹，直直冲到近前才猛踩刹车。刺耳的尖啸声中轮胎喷出白烟，橡胶味飘在空中，他们将路封死了，水泄不通。挤压在马路上的车队像危险的墙，督察官们从墙上探出头，黑洞洞的枪口聚集在同一个方向。
“终于逮到他们了，”总队长推门下车，手中拿着水晶，“再给一次投降的机会还是直接开火？”
“给他们一次机会，”利得的声音从闪烁的水晶中传来，“我想再听他们拒绝一次。”
总队长摇摇头，掏出自己的勋章高举在空中：“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劝降了，接受，或者死亡！”
塞拉想要说话，但被洛斯忒抬手阻止了。
“我们需要内部商讨一下。”
“什么？”
其他人的反应和总队长大致一样，什么时候猎杀者小队还有“内部商讨”这一说了，不从来都是洛斯忒只手遮天吗？
“商讨？”艾德看看其他人，“商讨什么？”
事实上，没有人在商讨，洛斯忒甚至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偌大的战场上无人发言，只有车灯下的烟尘飘动着，气氛诡异地寂静下来。
利得头一次皱了皱眉头：“三秒钟，三秒后齐射。”
“我给你们三秒钟，”总队长竖起三根手指，“三——”
“喂喂，这到底什么情况？”艾德彻底懵了，“难道大家都在心灵沟通就我一个人被落下了吗？”
“二——”
还剩下最后一根手指，督察官们扣在扳机上的手愈发用力。
洛斯忒转头看了眼某处，嘴角出现一抹弧度，她不疾不徐地钻进了驾驶室，塞拉也随后入座。
“一！”
总队长啧了一声，心想这些人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过自己也不需要再留手了。
“全员——”
“等下，我们投降！”晴岚的声音从某处响起。
“你们愿意投降？”
“如果你们能活着签署受降仪式的话。”
一侧的房屋里火舌骤现！雷鸣般的枪响连续响起毫无间隙，门板和墙壁突然爆碎。什么东西洞穿了夜晚，带着无穷的杀意和威势，飞向了敌人。
总队长愣了一瞬，就一瞬。
身后爆射的火光淹没了他的轮廓，照亮了他大睁的眼底，然后将他抛上空中。
“咳……”浑身的骨骼都在震痛，他抬起头，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
警车着火、爆炸、翻滚而起，一辆接着一辆。督察官们哀嚎着四处奔逃，烈火撕扯着他们的衣服、啃食着他们的皮肤，仍有理智的人使用着LC，不幸之人则被不明之物击中，鲜血挥洒、肢体断裂。
就这一瞬间，在所有人意识到之前，局势扭转了。泛着金属光泽的人偶从房屋里一步步走了出来，它手上提着那制造地狱的机器，冰冷的面容上映着枪火，如此优美而危险。
“那是什么东西……那是，什么鬼东西啊！”
“总队长，总队长，回话！”
利得对着水晶讲话，却收不到回应，战场太过嘈杂，那里的一切正忠实地反馈回来。
“少爷，这听起来可不像齐射的声音……”
“闭嘴！”他将水晶贴在耳边，仅靠声音辨认着信息，“这是……不会吧，不会吧，怎么可能……”
“少爷……”侍者自知无能为力，但却无法不心生担忧——少爷上一次面对这样全然意料之外的情况，不知是多久以前了。
利得脸色变了，但却不是变差，一抹笑意在他嘴角出现，接着缓缓扩大，片刻后终于无法遏制，发自内心的笑声倾泻而出。
“呵，哼哼，哼哈哈哈哈哈哈！这真是何等的意料之外，太有创意了，天作之才！我不行了，这实在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怎么回事？少爷？”
侍者按捺不住，自己靠到水晶旁听了起来，只听到爆炸声和哀嚎声，而贯穿其中的，是一种奇怪的枪响。
“这是什么火器吗，为什么频率这么高？”
“哈哈，哈……”利得抹着笑出来的眼泪，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你当然没听过了，那是‘防空机枪’！猎杀者把防空机枪搬到这个世界里来了，你能想象吗，防空机枪！不好，这实在是太有趣了，我又要……哈哈哈哈哈哈！”
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猛锤着座椅把手，完全陷入了自己莫名其妙的笑点中，而几千米外的战场上，大多数人还在名为‘防空机枪’的地狱中挣扎。
“Nice！”晴岚钻进车里，仍不忘兴奋地看看那单方面碾压的惨状。挤压成群的车队就是关在同一笼中的鸭子，枪弹扫过羽毛飞溅。打起战机都不含糊的重型子弹贯穿警车装甲简直不要太轻松，不幸站在子弹飞行路线上的人员就……
洛斯忒一甩斩刀将车后盖卸下：“但丁，上车！”
“利得，利得！这下怎么办？！”总队长趴在地上对水晶大吼。
“你说怎么办？带人撤啊，除非你想抓几颗子弹研究研究结构？”
“你是说，放他们跑了？”
“不，我的意思是说我不想管了，你接下来想干什么都行。克莱，带上东西走吧。”利得放下水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好久没遇到这么有意思的事了，论幽默，那些搞笑剧演员和猎杀者还是差太远了啊。”
他站起身，迎着夜风伸了个懒腰，向天台下走去。
“少爷您这是……要去哪？”
侍者捡起地图，他仍不太理解情况，虽然自己这边陷入了劣势，但少爷从不是会认输退场的人。
利得倒是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其妙：“去哪？这个点了，不睡觉吗？”
“可战斗，就这么结束了吗？”
“我什么时候说战斗结束了？”
“但您把所有队伍都撤了呀。”
“所有队伍？你的记性真是不好了，”利得笑笑，伸手指了指“我怎么记得还有一支呢？”
侍者顺着看去，地图上，某个本离战场极远的路口，此刻却死死挡住了猎杀者的去路。
2
但丁晃着手中的枪械，不解地歪着脑袋，这个东西为什么停下了呢？
“你打完了？”晴岚无比肉痛地看着机枪空空如也的弹链，“152发，你一口气打完了？！”
但丁想了想，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
“我不是说悠着点吗！那个子弹贵啊，超级贵啊，我省吃俭用打工好久才买来一箱，就五分钟你就……”
“行了，至少它任务完成得很好。多亏了你的主意，我们逃出来了。”
洛斯忒开着车，车速比之前慢多了，或者说想不慢也不可能。悬挂系统已经罢工了，每踩到一个石子整辆车都会摇晃，四面八方都传来令人不安的吱吱声。艾德一直用手拉着车门，因为他不确定如果松手车门会不会自己脱落。
吭哧吭哧的老爷车上，前座坐着两个人，后座挤着三个，后备箱里还塞着一个全金属人偶和一台弹药耗尽的重武器。被当作装甲战车在轰炸下飙了几公里竞速赛之后还能行驶，不得不说是移动的奇迹。
“你不能修一下吗？”洛斯忒看了眼塞拉。
她扶着额头：“本来可以，但鉴于我的脑袋刚刚负载了五个不同方向、不同移动模式、跨度达几公里的幻术，我担心再碰车体会把它拧成麻花。”
“那就这样吧。”
街道像是空荡般宁静，没有路灯，没有挑灯的住户，没有巡逻的督察官，黑暗得像是一座废城。汽车就在月光的阴影里前行，缓慢而谨慎，像是春草叶上的蜗牛。
引擎室里突然传来几声异响，接着便陷入沉默，车体向前滑行，最终止步于某处。
“怎么了，不会是抛锚了吧？”艾德问。
“不，是我踩了刹车。”
“可是这种情况下，一旦停下来它就再动不起来了呀。”
洛斯忒没有回话，她一拨按钮，将前车灯开到最大。
“怎么回——”
晴岚揪住艾德的耳朵，让他看向前方——车外的路口，三个人影站在月下。
“我大意了，”洛斯忒推开门，“甩脱了追兵所以放松了警惕，本来该绕路的。”
“你要干什么？”塞拉问。
“现在大灯亮着，他们看不清车上，趁现在下车，走。”
“你不来？”
“他们不瞎，必须有人留下。”
晴岚有些犹豫：“对方只有三个人，即使我们一起也……”
“我们是杀手，不是流氓、混混，不需要做什么都一起，更不需要四处耀武扬威。”她走下车，但又回过头来，在塞拉耳边说道，“让艾德做他要做的事。”
几十米外，三人肃穆而立。
银塔重新披上了制服，赛瑟尔还是着她身上的血腥套装，伊莎贝尔则戴上了军队的制式铠甲，铁灰色的板甲厚得像砖，她背上的巨型剑刃则更惊人，像是面带刃的墙。
“那是她，她过来了。”银塔沉吟，她已经等了太久了。
“那是你说的穿越者猎杀者？”伊莎贝尔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似乎仅透过那长长的睫毛就能看清一切，“她看起来就只是个小女孩啊。”
“我第一次见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银塔抽出剑，走上前，“恐怕那些死去的穿越者们也是一样的吧。”
黑发的身影从黑暗中脱身，走到了月光下，那对眸子像是星辰般发着光，比以往血色更浓。
她莞尔一笑：“戈文诺尔，没想到你复职后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和利得这样的家伙同流合污。”
“错了，我复职后的第一件事是把你捉拿归案，和利得合作只是其中一个步骤，现在是下一步。”
“很抱歉你的下一步就要泡汤了，”她一抖手腕，斩刀幻化成形，“我可以给你个机会，选择是轻松的‘泡汤’还是痛苦的‘泡汤’，两边我都不介意。”
“你当然不介意，马上要上绞刑架的人有什么要介意的。”
银塔抽出剑，这不再是那把普通的制式剑，月光在赤红的金属剑刃上流淌，它的材质与喀穆尔勋章一样——抑制自然恢复的“血月金属”，专门为洛斯忒打造的利器。
“喀穆尔之血做成的合金，原来如此，让你复职的是女王本人啊。”
“那你应该就理解了吧，我们为何而来，我们代表何物？”
洛斯忒一愣，然后移开了视线，她的肩膀颤抖着，压抑着笑意：“喀穆尔？喀穆尔，这是你们的吉祥物吗？你知道最终是谁猎杀了喀穆尔吗？”
三人陷入沉默，喀穆尔之死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早在这个国家的历史档案之前。
“是你们伟大的先王，他亲手杀了喀穆尔，为这片大地带来安宁，以求得从主宰那里分走土地的权力。正是那时候主宰之女路娜狄克第一次认识了这位穿越者，他们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从那时开始……”她冷冷一笑，眼眸中寒光闪过，“在穿越者猎杀者崛起之日，结束！”
银塔心中警钟骤鸣，浑身的力量突然积聚，下一瞬间重击从剑上传来，力道之强震碎了她脚下的地面。
“反应不错，退休期间你没疏忽于锻炼啊。”
“在抓住你之前，我不会松懈一刻。”
两人同时后退，又再撞击在一起，双刃在空中闪烁，被切碎的月光来不及复原，只得在地上颤抖。
“我很想再试试你的能力，但我今天很累了，不能和你们耗在一起。”
正在挥舞的斩刀突然展开变形，弯曲的刃卡住了银塔的剑——她没见过这一招，上一次早在洛斯忒展示镰刀形态之前她就昏厥了——洛斯忒一腿踢在她膝盖上，使她失衡摔倒在地。
“这就……！”伊莎贝尔满脸震惊，银塔可是曾经的全能冠军，竟然有人能在格斗中这么迅速地将她击倒！
“我说了，不该和吸血鬼废话。”
赛瑟尔从不大意也不迟疑，在洛斯忒直起身的瞬间她便开火，弹丸却只击中了空气。她闪躲的速度快到只能让人看到起始和停止，过程根本可以忽略不计。
“原来是个吸血鬼猎人。”
“别和我讲话，怪物。”
接着又是两枪，只击中了洛斯忒留在虹膜上的残影，赛瑟尔甩下短铳用盾和斧迎击。
金属与金属撞击着，两道赤色的影子来回变换，刀剑之响四处回荡。即使镇定如赛瑟尔也不免心生讶异，至今已经狩猎了不知道多少只藏在人世的吸血鬼，但全都和眼前这人不一样。她更快、更聪明、更强，仅仅是跟上她的动作就明显地感到吃力，明明都是同一种生物，但她和那些比起来就像是……杀手和农夫！
“你的味道很怪，你得病了……”
“不需要你管。”
“赛瑟尔，你从右边牵制她！”伊莎贝尔突然冲来，巨剑带着恐怖的威势击碎空气，这一剑可以劈烂一匹马。
虽然是初见，但两人已经充分了解了洛斯忒的威胁，一人也许吃力，但只要两人一起的话胜算就大的多。可塞瑟尔为此行动的时候手上却一空，什么也没打到——洛斯忒突然闪开了，她一腾身将斩刀甩了出去，利刃流星般撞在巨剑上。
破天荒的一击同时打断了对面两人的节奏，巨剑方向改变，破坏平衡对于挥舞这种变态武器的人来说是致命的——巨剑砸进地面，伊莎贝尔的剑技让她不至于摔倒，但几秒内她无法再挥出下一击。
“把武器都丢了，你觉得还有胜算吗？”
如果说拿武器的吸血鬼让赛瑟尔还有些意外的话，赤手空拳可就是家常便饭了，吸血鬼大多对自己的力量太过自信，所以总是完全遵从于本能战斗。
她挥舞盾击，斩斧紧随其后，就和往常一样，吸血鬼会撞上来然后为自己的傲慢后悔。
但这次没有，击来的是一记铁拳，穿过了盾牌和斩斧的间隙打在她面甲上，清澈的眼眸一下暴露在月光下。
洛斯忒明白了什么：“原来是殉道者，为了贯彻为人之道战斗至死的家伙……”
“轮不到你来怜悯！”
赛瑟尔怒吼，冲了上来，洛斯忒用左臂挡下斩斧，一转身钻入赛瑟尔怀中，强劲的肘击像是重锤，力道贯透了铠甲在内脏间回荡。
不对！这家伙不对，赛瑟尔忍耐着骨折的痛楚，心中满是惊讶，她的战斗风格和吸血鬼完全不同，简直像个……人类！
败局已定，赛瑟尔掏出第二支短铳却被铁手堵住枪口，炸膛的同时另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脖子，她被抛上空中然后砸到地上，陷入昏厥。
三分之二。
“真是——”
半边视野突然被阴影覆盖，耳边尽是骤响的风压。
沉重到令人心惊的金属碰撞，洛斯忒横飞出去落在地上，左手在地上拉出五道印痕。她站起来动了动肩膀，整条左臂都在震颤着。
“这次是军队的强化人吗，戈文诺尔身边还真是一群怪人。”
这还只是用剑背横击，单纯用来逼自己离开塞瑟尔身边的斥退攻击，如果刚刚用了刃，还能更快、更强。
“是‘前’军队的强化人，前段时间退役了。”
“那我希望你也快点从这边退役呢。”
“来找找现役怎么样？”一旁，银塔驻剑站了起来，“我可是在军队还挂着校尉衔的。”
“啊啊啊……”赛瑟尔睁开眼睛，扶着脑袋爬了起来。
洛斯忒轻叹一声，从旁边的地面上捡起斩刀：“今晚可真是漫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