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格里蒂

1

艾德揉了揉脑袋,虽然没有明确的痛感,但意识却像被人用木棒搅过,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了。

我这是怎么了,我这是在哪……

我记得我在——从天上掉下来!

想到这,他慌忙地摸了摸身子。出乎意料的是,不说摔成肉酱,连明显的伤口都没有一个,就是颈椎有点酸痛。

这感觉哪像是从三千米高空掉下来,更像是躺在走廊里睡了一夜。

“走廊里……过夜,”艾德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哪啊?”

陌生,完全陌生,这像是哪个大型公寓的走道里,没有标志也没有装饰,只有规律地列在身旁的门牌号。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自己肯定没来过这里。

发生了什么,简直莫名其妙,这两天自己都遭遇了些什么啊。

他抬起手,突然感到左手僵硬,似乎是躺着的时候一直压着的缘故。在缓缓张开手指之后,一张揉烂的纸条出现在掌心。

“2305,银塔?”

他看了看身旁的排排房门,右手边的是2301,再往前是2302,2305应该就在前面不远处。难道说这里是银塔督军居住的地方吗,2305,大概就是门牌号吧。

艾德扶着墙壁,踉踉跄跄地朝那个门牌号走去。这里是哪、自己为什么在这里,现在全是问号,那就只能相信纸条上写的东西了。

他看着眼前十分质朴,甚至有点老旧的门板,稍微有点担心。这里面真的住的是督军吗,以他们这种地位的人,应该都是住在自己的独栋公寓楼里面吧。要是自己贸然敲门,认错人都是小事,万一摊上麻烦就不好了。

“那个……”他站在门外试探着说道,“你好,有人在家吗?”

没有回应,是不是出去了。

“我是来找督军银塔的,请问是住在这里吗?”

还是没有人说话。

会不会是在做别的事呢,也不知道这门板隔音效果如何,搞不好里面根本就听不见讲话。

一个铜质的小圆形按钮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应该是门铃,按门铃应该算不上不礼貌的事吧。这样想着,他轻轻地按了一下。

紧接着门里面传来震耳欲聋的闹铃声,急促、响彻、尖锐、嘶哑,简直像是一房间的金属生物在被撕裂前发出的哀嚎,连门板都在震动。站在门外的艾德被吓出一身冷汗,立即意识到自己闯祸了。

完蛋了,就是轻轻碰了一下而已,竟然这么吓人!得有多恶毒的房东才会给房客装这种门铃啊,夜里听到不简直像恶鬼来索命一样吗?

在他转身逃走之前,门打开了,他立马定在原地不敢动作。

要挨骂了!

“……嗯、嗯……你好,哪位?”一个打着哈欠的年轻女性露出脸来。

“对不——!等等,你不为门铃打扰你睡觉的事生气吗?”

“啊,没事的……”年轻女性揉着蓬乱的头发,眼睛都睁不开,“我睡觉很死,一般闹铃叫不醒我,才专门设置的……”

好狠,对自己好狠。

“那个,我是来找督军的,我……”艾德打量着眼前的女性,虽然和督军有着一样的灰色头发,不过怎么看都不是一个人,“……看来是搞错了。”

“嗯?找督、督军啊……”女性揉着眼睛,歪着身子,只穿着一件薄内衣的身体露了出来。

“对不起,肯定是我走错了,”艾德撇过头去,不想趁机占对方便宜,“我这就离开!”

他拔腿就走,心里后怕不已。这个纸条陷害我!幸好出来的是一位好讲话的女性,不然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迷迷糊糊的女性见艾德离开了,便把门关上了。

“搞错了啊,我还以为是谁呢……”她靠在门板上,还没清醒过来,“找督军吗,督军……督军是谁啊……”

“……你给我等下!”

门突然被撞开,艾德吓了一跳,在他回头的瞬间那个女性就出现在了自己身旁。她伸出手一拍,将艾德的脸夹在自己的双手中间。

“唔,怎么回事,还有什么事吗?

“你这家伙,”女性眯起眼睛,“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我们,欠括哈(见过吗)?”随着对方的双手夹紧,吐字清晰渐渐变成了件困难的事。

女性缓缓睁大眼睛,清澈明亮的碧绿色眸子里,突然闪出惊愕的光彩,也让她自己立刻清醒了。

她捏住艾德的脸一拉:“艾德?!”

“嗷嗷嗷嗷!是我,是我,我是艾德,别拉了!”

女性松开手,艾德捂着自己的脸抽着气:“我认识你吗?”

“什么你认不认识我,”女性指着自己,“我就是督军啊!”

2

2305房间里,艾德正襟危坐在椅子上。

“那个,肯定是哪里误会了,我说的督军和你肯定不是一个人。”

“都城督察署就我一个督军,要是能弄错就见鬼了。”她锁上门,又把链条插进栓里。

“可是这个真的是……”艾德苦笑着,“我不可能搞错的。”

自称督军的女性走上前俯下身子,两人的鼻尖几乎靠在一起:“怎么了,你难道劫走之后被洗脑了吗,连我都不认识了?”

“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劫走你的人和你灌输了什么?”

“不是的,但是……”艾德苦笑道,“……但我印象中,督军是男的啊!”

艾德的话像颗冰冻炸弹,瞬间冻结了两人身边的空气,盯着艾德的碧绿色眼睛失去了光彩。

那我能怎么办啊,艾德在心中想着,我记得督军他就是男的啊!不仅是个男的,不还是个温柔的帅哥吗,眼前的小姐姐怎么想也重合不上吧!

墙上的时钟滴答了三下,但两人的意识里仿佛过了一万年。

督军终于有所动作,她直起身子,一只手握住脑后的长发,一只手放在刘海上,缓缓向上梳起。

“你在干——欸欸欸欸欸!!”

怎么回事,刚刚发生了什么?!

督军松开手,然后又重新进行了一遍这个流程。

“欸欸欸欸欸欸?!怎么回事,怎么可能!”

艾德现在感到自己要疯掉了,只是改变发型这种程度,眼前这个人的形象就完全变了样子,只看脖子以上的话,完全就是督军本人!

“现在相信了吧。”

艾德瘫在椅子上,瞪大着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

“简直不敢相信,你连我的性别都搞错了!”

“对不起对不起,不过真的……”艾德仍在半懵的状态中,“你穿军服的样子,你说话的语气,还有你的名字都……”

“我的名字怎么了吗!”督军双手叉腰,似乎格外气愤,“我的全名是银塔·格里蒂·戈文诺尔——戈文诺尔是家姓,认识我的都叫‘银塔’,亲近的朋友都叫‘格里蒂’,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

嘴上这么说,但是艾德仍记得第一次听到“银塔”这个名字时,脑中浮现出像塔一般的魁梧男性形象的时候。

“气死我了,好歹我也是一个妙龄少女,为什么要受这样的委屈,我才十——嗷!”

踢到桌角的瞬间,银塔疼得一颤,她倒吸着冷气,抬起左脚单脚站立着。

艾德立马站起来:“你没事吧!”

“你给我坐回去反思自己,”银塔转过身来,随即失去了平衡,“等下,唉唉……!”

她向后倒去,艾德连忙冲上前,在她的脑袋磕到床脚前伸出手接住了她。

银塔睁开眼睛,看到了左手搂着自己腰、右手扶着头的艾德。

“好险,幸好接住你了。”

两人对视着,随即艾德便感到气氛好像有些不对。

昏暗的房间,衣着单薄的少女,懵懂的少年……

不对!暂且不说这暧昧得如小说男女主角一般的展开,自己搂着的这到底是——

一方面,这副身体毫无疑问是来自一位身材姣好的女孩子的,手掌间传来的感觉也如此证明着;但另一方面,自己对银塔的性别认知还未完全改变过来,这样躺在自己怀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嗷,”不过银塔则没有心思操心这些,“你碰到我的伤了。”

“对不起!”

银塔站起身来,活动了下肩膀。她背对着艾德,一只手拨开脑后垂着的长发,一只手开始解内衣的纽扣。

艾德连连摆手:“等下,你想干什么,我、我可不是这种人!”

“只是让你帮我看下背后的伤而已,你在想什么啊!”本来没觉得有什么,艾德这么一说,银塔脸也有些泛红,“房间里没有镜子我看不到,你不要拉开窗帘,就借着缝隙漏进的光帮我看看。”

“好、好……”

“你隔那么远能看到什么,本来就暗,凑近一点看啊。”

“那我……好吧。”

银塔右手捂着内衣和胸口,侧着头,脸上似乎有些红潮。

这台词、这场景、这气氛,总觉得有点糟糕,怎么说艾德也是功能健全的青春期男性,不可能毫无感觉。

“我看到了。”

但在看清伤口的瞬间,他就为自己曾经有过片刻龌龊的想法感到羞愧。

“严重吗?大概多大?”

艾德低下头深呼吸一口气:“至少有二十厘米长,有多深我看不清楚。”

“还有这么长啊。”

银塔看着一旁衣架上几乎被割成两半的军服,白色的制服有半边都被染成了红色。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会受这样的伤?”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是玛蒙·沃拉斯干的。”

“玛蒙?他不是在指引会就被……”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他的尸体跑了。不仅如此,还和我派去追踪的队伍展开大战,这是我和他战斗的时候被打的。”

艾德几乎无法想象:“明明已经死了,怎么还能行动?”

“不知道,而且玛蒙无法进入LC,这说明他已经不是人类或任何与人类相近的生物了。”银塔放下头发,将内衣丢到一边,开始在衣柜里搜索衣服穿,“我要换衣服,你把头扭过去。”

“好。”艾德乖乖地转到一边,“是谁把玛蒙变成这样的?已经安息了,却要被变成怪物,总觉得有点可怜。”

“以他的性格,我非常怀疑世界上有没有人真的觉得他可怜。”银塔突然转过头来,“等下,你刚刚说什么?”

“啊,我说了什么?不就是你刚刚说的事吗?”

“不,是之前的,你说‘是谁,把玛蒙变成这样的’?”

“我好像是这么说过。”

“为什么这么说?”银塔追问道。

“因为,呃,难道死人会把自己变成怪物吗?”艾德摊摊手,“就算想,他自己也做不到吧?”

“……”银塔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若有所思。

艾德有点担心:“我说错话了吗?”

“没,你只是提出了一种连我也没来得及考虑的可能性,”银塔将一件白色的皮外套披在身上,“因为我们对于玛蒙的了解太少了,所以大家都自然地认为应该挖掘出他的秘密才能有进度,但是你刚刚提醒我,他作为受害者的身份同样重要。”

“呃,嗯……”艾德压根没听懂,“接下来怎么办?”

“我要去督察署,一方面检查队伍,一方面把你提出的线索和大家汇总一下,不能因为一阶段的失败就放弃整个案子。”

“可你的伤还没有好啊!”

“我已经用过帮助愈合和抑制疼痛的药了,没时间等伤口跟上我的脚步,抓住玛蒙才是首要目标。”

银塔伸出手从艾德身旁拿起佩剑,起身时对艾德温柔一笑:“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关心。”

艾德心里感觉怪怪的,对银塔的认识改观后,连她的笑容似乎也变了味道。

不对,她的笑容没理由改变,那变的是自己的感觉吗?

“不要和任何人说猎杀者的事……”

艾德心中一惊,脑海中突然有话语响了起来。

“让银塔……”他环顾四周,除了自己和督军没有任何人影,“……远离督察署。”

“等下,银——格里蒂!”“嗯?”银塔回过头来,“这么快就叫上我的中间名了,这么想和我搞好关系啊。有什么事吗?”

艾德并不想这么说,但是必须这么做不可:“不要去督察署,现在不能去督察署……”

银塔先是露出疑惑的神色,但旋即皱紧了眉头:“为什么?”

“我,无法说出理由,”艾德紧张地抿了抿嘴唇,稍微犹豫一下说道,“我只知道,你去了,就会死。”

“哼,”银塔走上前,和他对视着,但艾德避开了目光。

“对不起,我没法跟你解释太多,我现在只能先这么做。”

“你说我回到自己的单位,就会死,但又不愿意告诉我理由。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回应呢?”

“我……”艾德低下头,“对不起。”

“信息要对等,才有信任可言不是吗?”

“对不起。”

“我的性命,现在要建立在一个连我都无权知晓的理由上吗?”

“真的很对不起。”

“那好吧。”

“对不——你说什么?”艾德抬起头来。

银塔看着他,继续微笑道:“我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