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德岛宿舍。

她刚刚从罗德岛医疗监护室出来,身上只套着一件宽大的白色T恤。

她的赤足踏在罗德岛的地板上,“啪嗒,啪嗒”的声音回荡在基建内。慵懒地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后,她打开了走廊最末端的宿舍门。

“B219 拉普兰德 缠丸”

她环视着这件不大的双人宿舍,看样子她的室友并不在这里。这里的陈设相当简单,除了一张上下铺的双人床之外,就只有一台冰柜、一台缺少一个扇叶电风扇(也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和墙上夸张的武器架,怕是乌萨斯帝国军的武器架也不过如此。在这个灰蒙蒙的空间中格外扎眼的,是窗台上一瓶瓶精美的插花。

她径直走向冰柜,拿出一罐冰镇汽水,相当熟练地用一只手拉开了拉环。汽水罐发出了愉悦的“咝咝”声,许多气泡从瓶口冒了出来。她走到风扇前坐下,抱起双腿,任凭风扇吹出的微风抚摸自己的脸颊。眼睛没有精神地睁着,呆呆地盯着扇叶转出的光晕。尾巴有节奏地缓慢左右摇摆,看样子夏日里的这点清凉让她很是惬意。

风将她的衣袂飘逸地吹起,勾勒出她美妙身体曲线的同时,也清晰地透露出她的左胁处有着一块源石结晶。不仅仅是左胁,在她的大腿上,也同样有着触目惊心的黑色源石结晶……

矿石病。

可怕的传染方式,100%的致死率,以及源石技艺的无穷力量,使得这种病在泰拉大陆上声名狼藉。它的可怖,足以使任何人对感染者敬而远之——不,也许不太准确,只是他们对感染者单方面的冷漠而已。由于感染了矿石病的人都会获得大幅的源石技艺的提升,再加之矿石病会通过感染者死后的尸体传染的双重危险,各国唯恐不及地驱逐自己境内的感染者。千百年来一直如此……

“你的体细胞与源石结合率已经达到13%,虽说它们的进一步结合已经被不明原因遏制,但……你还是多加注意为好……”凯尔希医生在她离开监护室时说的话,还萦绕在她耳边

。“呵,那个医生……”她这样想着,站起身来向后一倒,仰面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尽管她自己相当不屑,但是矿石病确确实实如凯尔希医生所说,已经造成了损伤——记忆的部分缺失。她闭上眼睛,记忆的残片如同雪花般纷纷扬扬,在她的脑中肆虐……

叙拉古某城市,感染者的居所。

这里的卫生环境简直不能用差来形容:城市中大部分工厂的工业废物在离这里不远的一处旷地堆积并焚烧——其中不乏源石工业的废料;城市污水的排水渠也在附近,使空气中久久弥漫着恶臭;恶劣的环境滋生了无以数计的蛆虫,也招致了许多疾病。感染者们居住的棚屋几乎没有像样的墙壁,到了冬天,来自萨米和莱塔尼亚北部刺骨的寒风可以肆无忌惮地钻入这种棚屋,夺走珍贵的热量。但这非人般的待遇也有为数不多的益处,那就是叙拉古的名门望族从不会到这里来,也就避免了这一隅土地卷入复杂的纷争。由于感染者绝高的源石技艺,也没有哪个帮派有胆子来招惹他们。虽是世外,但非桃园。

她降生于这个狗窝一般的地方。从她记事起,她就已经患有矿石病了。尽管在她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因矿石病病发而曝尸荒野,但是她与母亲两人相依为命,日子还是可以一天天地捱过去。

……

驱逐……这最后的家园,也在当权者的一句话间灰飞烟灭。她拉着母亲的手,好奇地瞪大眼睛,看着身边发生的巨变。一群群全副武装的士兵冲入这个安宁的小区,挨家挨户地呵斥着,喊骂着,催促着感染者们收拾行囊……感染者们收拾起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登上了土路上首尾相接的一辆辆大型货车……货箱里一片漆黑,她蜷缩在角落里,耳边回荡着病人的呻吟声与熟睡者的鼾声。

我们将何去何从?她为如这货箱般黑暗的前路倍感忧虑。在这四米见方的狭小空间里,焦虑每一秒都在加深。唯一可以让她感到稍微安心的,就是母亲掌心的温暖……

……

流浪生活开始了。一大群人,衣着破烂,面黄肌瘦,木制的简易推车上,堆着“贵重”的家什。大人们拉着孩子,抬着老人,在旷野上如蜗牛般隅隅前行。所有大人们都想要找个地方安家落户,但相较从前,她更喜欢现在的生活。尽管风餐露宿,她却可以在田野中自由自在地奔跑耍笑,手拂过及腰深的野草,望着挤在山峰之间赤红的落日,目睹它为大地披上玫紫色的霞衣。蝴蝶从草丛中惊起,蛙声遍野中,几只水鸟向着夕阳飞去……这一切的美好,都是她从未见过的。几年的流浪生活,让她身上又重新焕发出了小孩子的稚气,又重新像一个少女那样,嘴角出现了无忧无虑的笑容……

……

混乱,无序,凌厉,狂野……那是她第一次见识天灾。大家都叫喊着,把最贵重的东西装上车去,几辆车虽然是捡来的,但却还能用老迈的排气管代替不少脚程。有人在哭,但听不清楚,几乎所有的声音,都被几百米外的风涡吞噬。风涡移动着,像是手舞足蹈的妖魔,把所过之处的所有东西卷上三四百米的空中。草与尘沙混杂着在空中肆虐,天地混作灰蒙蒙的一团,视线所及之处,只有那巨大的风涡。

“快走!!!要不然来不及了!!!”谁在叫喊着,可她却顾不上——她与母亲被冲散了,她要去找母亲。

终于,他看到了母亲的身影,她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仍抵不过上车的人流。人们争先恐后地扑上来,母亲的身影在肩踵之间越来越模糊,她仅得从人群的缝隙中伸出一只手……

突然,掌心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温暖。她顿时喜笑颜开,仿佛一切可怕的灾祸都已不再。她看到,母亲正牵着她的手。

可是,母亲为什么要流泪呢?

拉着的手,在人群的冲撞与撕扯下分开了。无论她如何歇斯底里地狂叫,怎样用力推开自己身边的人,怎样努力地再次伸出手去,都无济于事……母亲,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视线中……车厢中,她看着自己虚握着的手,掌心的热量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寒冷。未知的前途,未知的命运,现在,她只有一个人了……

……

“干员拉普兰德,现有要务急待办理,请速来罗德岛控制中枢报道。”广播的传唤声打断了她的回忆。她甚至有些兴奋地从床上坐起身来,穿上了自己平时的衣服,拿上武器,走出了宿舍门。

“我的名字?我自己也不记得了……就算记得也没有什么用,那个人已经不在了,现在站在这里的,就是拉普兰德。”——拉普兰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