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伯纳德·伊斯克罗勒背靠在会客厅外墙上,屏气凝神,因为眼前是东方羽左手背后,暗暗地示意他不要上前。他目送东方羽走进会客厅,房间里安静了一阵,然后他听见玛格丽特问:

“你来干嘛?”

没听见东方羽的回答,只听陌生的男声道了句“你好”。听上去年纪不大,但略有阴阳怪气。伊斯克罗勒决定跟进去,他见到那个架着二郎腿的、红发绿眼的俊美男子,也同他打招呼说:“你好,这位……布莱尔先生。”

玛格丽特连忙同他摇手,说:“你们都来干嘛?快出去,格罗根你也出去吧,我跟这位先生有别的话要说。”

“你说什么说。一张嘴笨的和鹦鹉一样。”格罗根靠着沙发靠背,说,“布莱尔先生,你也看到了,我不管你是何方神圣,我们家就是不愿意你莫名其妙地带走玛格丽特。”

“她杀了人,我带她去接受审判,这好像不是你说的莫名奇妙吧。”

布莱尔说话的时候盯着东方羽看,东方羽却不敢与他对视。格罗根见状,不耐烦地问:“杀了谁,什么时候,在哪里,劳驾你说清楚好吗?”

“这些问题,我想伯纳德·伊斯克罗勒先生可以回答你。”

布莱尔做出了请的手势。

伊斯克罗勒忽然大笑起来,在沙发前踱步着,说:“那我就不给先生你留面子了。第一个问题是杀了谁,很明显,你说的是欧琳利亚。”

“正解。继续。”布莱尔说。

伊斯克罗勒对一脸懵逼的格罗根眨一下眼睛,又说:“第二个和第三个问题,地点,当然是玛格丽特去你们那边的时候,时间,也就是半年前。”

“说的很好。格罗根先生,你听清楚了吗?”

“我想大家应该都听清楚了。”伊斯克罗勒微笑道,“那么你也回答我三个问题:谁杀的?什么方法?可有证据?”

“证据?显而易见,只要她接任了欧琳利亚的位置,她就一定是凶手。”

“接任不接任,还不是布莱尔先生一句话的事吗?这也能叫证据,那我们没有谈话的必要了。”

“那我倒要请教伊斯克罗勒先生有何高见了。”

“你愿意听,我便说与你听。首先,玛格丽特没有作案动机。如果说散漫调皮的性格是主观臆断,那么客观上讲,接替欧琳利亚对她也没有任何好处。不仅要失去她艰难建立的社会基础,她的家人朋友,还要遭受你百般刁难。其次,她一介凡人,如何杀得掉贵为神祇的欧琳利亚?于情,师恩深重,不可;于理,差距悬殊,不能。相反,布莱尔先生自身也有重大嫌疑,毕竟真正有能力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痛下杀手的人,是你才对。”

“我?”他苦笑一声,“欧琳利亚是我的爱人。不是我尽力保护,她也不可能与各位相遇。”

“耳闻阁下是执行‘间界不得互通’条例的督察员,既然你说玛格丽特去过那边,你当时为什么没有发现?还是说故意放她背负杀人凶手的罪名?爱情是盲目的,可以使你守护也可以使你迫害。”

“爱情是盲目的!哈哈哈哈哈!你是在说我有爱情吗!”沙发上的布兰登·布莱尔高声尖笑,俊俏的面容扭曲变型,“那你帮我睁开眼,你说,幕后真凶究竟是谁——?!”

“是,”

他手心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深呼吸道,

“光辉女神,托婕卡!”

“托婕卡……”格罗根先生暗暗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玛格丽特的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你是说托婕卡要了她的命吗……凡人,你好生放肆……你可知光辉是何等地至高无上!”布莱尔从沙发上缓缓地站起身,高举眉眼,眼中的翠绿一点点褪却,取而代之的是黑暗中的星火一般,明亮的赤红。

东方羽见状,连连摇头,挡在伊斯克罗勒面前道:“这个人什么都不知道,无意冒犯光辉!”

“你错了。”布莱尔的脚底一点点悬空,“他比你们看得都要清楚。光辉一早就想杀了欧琳利亚,是我千方百计求情才留下她一条命的……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光辉是众生之母,万神之神,光辉就是要让忤逆她的人全都去死!啊!赞美光辉!你全部说对了!在你面前的正是,光辉手里的利刃,火焰与战争的女神——卡列芬娜!”

烈焰焚过,烟雾中透出了那张熟悉的脸庞,妩媚妖娆的眉眼中蕴藏着凛冽的杀气,赤红的长发如火焰的波纹一般飘荡着,波纹所过之处,不论是沙发的靠垫还是稍远一些的窗帘、飘窗,尽数为无端而起的火焰吞噬。

“玛格丽特,格温来找你了……”

格温德林!她竟然从厨房跑到会客厅这边来了!众人正暗自惊呼着,却听见女童尖锐刺耳的尖叫声划破了沉寂,

“啊啊啊啊——!”

即便东方羽一听见声音就立刻冲上去,将她堵在门外,还是被她见到了那位两脚悬空,浮于火焰中间的,自称为神明卡列芬娜的女子。她当即高声哭喊,失去了理智,泪流满面,吓得直接瘫软在东方羽的臂弯里。

那位神明咧嘴笑道:“你记得我……?”

“你杀了所有人——!你……唔唔……”

东方羽捂上了她的嘴,却被她死死地咬住手指,鲜红的血顺着指缝淌下,他疼的不慎松开一些,小姑娘趁机阴森地笑道,

“格温要你死……”

泪珠化为暗红的血泪滑落脸颊,她的眼白爬上诡异的漆黑,额头上青筋爆出。东方羽没见过这样的状况,只好向玛格丽特投去求助的目光,谁知道玛格丽特自己也为眼前的场面所惊愕,愣住不动,还是伊斯克罗勒反应过来了,连声大呼:“带她走!带她走!”

“走——!”格罗根跟着喊道。

东方羽一把将格温德林抱起就往门外冲出去,周遭地板上伸出的枯骨悉数化为了灰烬飘散而去。卡列芬娜手指轻捻,想放火拦住二人的去路,是格罗根左手飞速地交叠往复,一跃上前,右臂为盾,幽蓝的圆盘隔住了烈火,却灼烧了他的衣袖。

“这可不是在别人家做客该有的礼貌啊,”格罗根没来得及拿上拐杖,起身时颇为吃力,他拍了拍衣袖上的焦灰,大呼一声,“玛格丽特,送客!”

“明白!”玛格丽特踢掉脚下的细高跟,隔着双棉白袜踩在地板上,伸手将伊斯克罗勒挡在身后,“这女人,上次我就看她不爽了。”

“玛格丽特,实话实说,几成把握?”伊斯克罗勒凑近她小声问道。

“不相上下吧。”随着冰霜覆盖了她的指尖,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赶走了他面前的灼热。确如她所言,两边的威严之气不相上下,“你们跟着东方羽,这边交给我和格罗根。”

“我马上回来。”

“不要回来。”

她不再多言,转头面向那位烈火中的神明,一字一顿地道,

“在你面前的是,法术师联盟幕后大佬,赫伯特·格罗根先生,以及,不列颠魔女团的攻战魔女,玛格丽特·坎贝尔!”

伯纳德·伊斯克罗勒的心脏怦怦直跳,要在以往他已经心绞疼得面色苍白了,而在今天,他捂着胸口,感受到胸腔内一声声强而有力的跳动。他摸到了玛格丽特给他的项链,还没有来得及打磨圆滑。

他跑出会客厅的同时,玻璃碎裂的声音暂在他背后炸响。他惊恐地回头,看到他熟悉的那个阳光明媚的飘窗,不再有着他心上人的温和笑容——

玛格丽特的身躯,他抱在怀里的时候感受到的,是那么单薄。那位神明怎么忍心将她砸向窗外,砸的飘窗支离破碎呢!

“玛格丽特——!!”

撕心裂肺的呼喊也不能唤来她的回应,眼见那个红发的女人单腿迈上窗沿,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悲痛使他不记任何后果地举枪瞄准了她的脑勺。

一枪,两枪,三枪!正中目标!

眼见赤红的长发淌下鲜艳的血液,卡列芬娜咧着嘴转过头来,当着二人的面,抠下三颗子弹,丢到他们面前。

“早叫东方羽告诉你们,他就是不听我的。那我还是亲自说明吧。见到了吗?”她大笑道,“神!是不死的!”

卡列芬娜说完便从缺口中跳出,两人来不及多想,从走廊飞奔出去。伊斯克罗勒见到格罗根一边走一边在自己的病腿上画符文,便问道:“格罗根先生,你在画什么?”

“我腿不好,要符文辅助!”

“我可以用吗?”

“你?”格罗根撇他一眼,“你没有法力啊,怎么……”

“玛格丽特给的宝石里有,我可以用!”

“那你试试吧,看着我的手!这是力量强化!”

伊斯克罗勒照着格罗根的样子在自己小腿边上画,居然真的画出了幽蓝的纹路,散做光点附着在小腿上。

“左脚要把符文镜像……”格罗根话没说完,他已经画完了,“好好好,接下来是速度强化!你跑的慢,强化两层吧!手臂也要强化!”

“可以了!”伊斯克罗勒颇为兴奋地向格罗根报告。

格罗根脸上明显地流露出惊讶,但他只是叮嘱说:“法力省着点用,我和玛格丽特不是一个流派,不能给你补充!”

“明白了!我先去把人送走!”

“送到魔女团去!牛津街上的‘你好!小甜甜’!”

“明白了!”

伊斯克罗勒正欲转身,忽地被格罗根叫住了。“喂!小子!”他说,“等这件事完了,老实点滚过来给我当学徒!”

“先不说这些!你快去看看玛格丽特啊!”

伊斯克罗勒说着就向厨房门口待命的东方羽狂奔而去。

他知道自己还有许多事要做。他的脑海里全是那天玛格丽特坐在明媚的阳光里,向他露出的微笑,神明一般圣洁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