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赫伯特·格罗根再1868年底回到了苏格兰的首府,格拉斯哥。母亲的去世给他带来了莫大的痛苦,但是,请允许我说句没良心的话,的确给他减轻了负担。他现在孤身一人,不会再被家庭束缚住手脚。从小就被视为“天才”的赫伯特·格罗根那满胸满腹的不服气不会让他就此安于平稳的生活。

1868年10月,他找到并加入了格拉斯哥的咒术师组织,化名约翰·斯科特,从此开始了每天接单子、做任务的咒术师生活。当然,咒术师的身份是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所以他又回到了邮局,可惜,他原本在邮件分调部门的工作已经被他人取代,他只得重新从送信小哥做起。好在领导并没有忘记这个做事认真的年轻人,很快就将他重新提拔上去了。

1868年12月,又是一个圣诞节。为了庆祝自己“二十”大寿,他在酒吧喝到了天亮。

1870年,他已有了五万英镑的积蓄,但这还不够。他的愿望不是生活富足,而是复兴咒术师工会,复兴格罗根家族。五万英镑实在是远远不够。为了能接更多的单子,他毅然决然地辞掉了邮局的稳定工作,而是应聘了“老船长餐厅&酒吧”的领班。

可别小瞧了这家“老船长”。就算是这里的服务生,一个月的收入也远超全世界人都听说过的皇家邮政局的高层干部。因为这家饭店就是所谓的“洗钱”饭店——作为咒术师赚到的“黑钱”,以营业奖金的名义发放给员工,成了“白钱”。当然,为了不让别人起疑心,服务生所能从任务中得到的报酬是有上限的。如果他的报酬超过了上限,那么超过部分将上缴为公用,公用款将按劳分配。同样,用来“洗钱”的不只有饭店,还有商铺、旅馆和地下赌场等见不得人的地方。

然而,以上所说其实早在1865年的那次事件之后,就衰败得一塌糊涂了。商会和旅馆分别被咒术师工会独立出来的魔女团、炼金术师工团所占据。至于地下赌场,鬼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这让年轻的赫伯特·格罗根看到了机会。他提议说让“老船长”开启“保镖”服务,收取一定的费用,再由店里那些能打架的咒术师护送醉酒的客人或是提前离席的太太小姐安全回家。这项服务在客人之间大受欢迎,咒术师屏矫健的身手和良好的口碑赢得了他们的信任,以至发展到后来,“保镖们”不仅要护送本店的客人,还要护送格拉斯哥的各种乱七八糟的客人,这令咒术师在黑道上身价大涨的同时,也让“老船长”在白道上叫得响亮,开了好几家分店——不得不说,这家店的厨师们也是功不可没的!赫伯特·格罗根所伪装的“约翰·斯科特”一下子就为全城的咒术师所熟知,他本人也因此被提拔,成了保镖总管,但人们更喜欢叫他“大副”。

——当然,以上都是后话,我接下来要写的都是格罗根还是个小领班时候的事情。

1870年春末,有一天白天他不要命一样的跑了五个单子,临下班的时候他实在是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却还是咬着牙,接了一个他认为最简单的任务:护送“维”小姐参加派对,并在派对结束后送她回家。结束时间面谈。

这还不是小意思吗!不就是送一个女人去派对,然后她在里面嗨,我在外面睡觉,等她嗨完叫我起床,我再把她送回家!格罗根暗自欣喜着,按照便条上写着的地址,走到了“维”小姐的家门外。他觉得这是一座很气派的房子,但比他被烧掉的老家还差了那么一点儿。就是在这幢房子后的,一棵比房子还高的梧桐树的树枝上,他爬向窗边,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姑娘,“维”小姐,他深深地为她优雅的举止与谈吐所吸引。并为她强烈的反抗精神所折服。

是的,她在反抗这个社会的刻板教条,她散下一头浅金色的秀发,穿着露背短裙在派对上跳舞,要知道这可是一个女子连膝盖都不能露出的时代,工业革命进化了机械却还没来得及进化人的思想。因此,她只能在半夜偷偷外出,可以信赖的保镖是必不可少的。赫伯特·格罗根自觉地担任起了这一角色,并与她越走越近,到后来他也知道了她的真名,维罗妮卡·西尔弗。他将这个名字简化为了“维妮”,叫到后来干脆连名字也不叫了,直接称呼她为“甜心”或者“宝贝”。

他想他是爱上她了。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很容易冲动,他什么也不管,只把他的“甜心”搂在怀里热烈地亲吻。

“其实你可以嫁给我的,”

1870年的圣诞节,格罗根放了张纸条在她的窗户边,

“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从你家正门进去找你了,而不是像现在只能蹲在后院的树上偷偷看着你。”

第二天,他取回窗玻璃下压着的纸条,看见她在上面回复道:“你的提议很棒,我会答应你的,但我必须和我的父亲说一说。不管他同不同意(多半强烈反对),我都要和他说。至于你说‘可以光明正大的从我家正门进去找我’,这还是算了吧,不过我倒是可以去你家找你。”

看到这张纸条的赫伯特·格罗根欣喜若狂。他亲吻着手中的纸条,好像在亲吻他心上人柔嫩的,泛着桃红的面颊。这一年他已满二十二岁,他觉得自己就像赤金的朝阳,正在冉冉升起。

(七)

1871年1月,维罗妮卡·西尔弗失踪了。

最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赫伯特·格罗根还以为她是为了两人的事而离家出走,于是他便欢天喜地的翘了班,蹲家里等她过来,等了两天才发觉事情不对,急急忙忙地四处找人。不料那天他正准备出门,一位有些面熟的先生带着仆人将他硬生生拦在了家门口。

“我女儿在哪里?你这个恶棍!”老先生张口就骂。

“我怎么知道?”赫伯特·格罗根毫不客气地回应,“要不是你百般阻拦,她能丢吗!?”

“我百般阻拦?我当然阻拦!我怎么能让我西尔弗家的女儿嫁给你这种恶棍、穷鬼!你全部的财产加起来也不够买我宝贝女儿的一件衣服!你以为她真的想嫁给你这种人吗?不可能!她对你好是因为她心地善良!她对路边的小猫小狗都很好!”

“你是说我还不及路边的野猫野狗?!”

“别说野猫野狗了,你连耗子都不及!你就是想骗钱!骗钱偏色!你这恶棍,我给你钱!我给你钱!你快走吧,离开这里,离我女儿远一点!”

这下可好,两边是完全没得谈了,赫伯特·格罗根的脾气又倔,没打起来算是很不错了!他用了两天的时间,尽力拜托了和咒术师工会有关系的各路神仙,总算查到了维罗妮卡小姐的下落——

她到了伦敦啦!

她要嫁人啦!男方是伦敦城的大人物,年轻的伯爵克利夫德·里弗拉先生!

他是凌晨三点得知的这个消息,临近四点他已经让魔女用飞毯把他带到了伦敦。阔别多年的伦敦让他回想起十岁那年,他第一次被父亲带进家中密室的情景。当时的他和现在一样,害怕而又无比地兴奋。伦敦的雾霾只是在城郊已经能与格拉斯哥市中心的相匹敌,是工业革命将伦敦搅得一塌糊涂——他小时候好歹还是能看见明亮的月光的!现在呢?乌烟瘴气!

呛人的烟雾中,他根据得到的情报,找到了维罗妮卡所住的旅店。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她是这天下午到达伦敦的,与里弗拉家约好了第二天见面,因此她住在旅店里,她住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赫伯特·格罗根攀上窗沿,左手上灵活的手指交叠往复,好像在编织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只听清脆的一声响,窗栓十分乖巧地自己拉开了!他轻手轻脚地拉开窗户爬进去,没有被那个窝在床上的人察觉到一丝一毫。但他没有轻举妄动,左手的手指仍在编织、在描画,最后一团幽蓝的光钻出了他的手心,他借着着这团光瞧了瞧床上那个整个人都钻在被子里的人,他认出了她浅金色的秀发。

“维罗妮卡,”他呢喃道,“我来了。”

没有诧异,没有惊慌,当她把被子掀开的那一刻,她满是泪水的脸上只有无限的欣喜,她猛地一头扑进他的怀里,不敢说话,只是小声啜泣。也许她是在担心自己声音太大,会让别人听见,于是赫伯特·格罗根就告诉她说:“你哭吧,不要怕!除了我,没人会听见的!”话语未落,她就放声大哭,哭累了才想起眼前的这一幕是有多么诡异,她躺在他怀里,拭着眼里的泪,好奇地掰他左手的手指,她想看那一团光球究竟是什么东西。

然而那只是一团光团而已,看得见,摸不着,而且一旦离开格罗根的手就会在五秒钟之内消失不见。她忽地破涕为笑,拍开他的手说:“……你又在给我变戏法?”

“这不是戏法,这是咒术。”他颇为严肃地说,“之前一直没有告诉你,我是一名咒术师,我的本名叫赫伯特·格罗根。我姓格罗根。我的父亲是伦敦的格罗根爵士,他在6年前过世了。这些年我隐姓埋名,是为了不让我的复仇大计被我父亲的敌人打断。现在我将一切都与你坦白,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愿意和我走吗?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会让你受到伤害……而且,如果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一定不会拿我这条小命去冒无谓的险……甚至……”

“我不是在害怕危险,我知道你那么爱我,一定不会扔下我先死掉的……我只是……”她的眼泪像珠子一样从眼角滚出来,“我只是没办法……里弗拉给我父亲设了一个局,如果我不嫁过去,不仅我父亲的公司要完蛋,他还会被送进监狱……”

赫伯特听了一声冷笑:“呵!你父亲还专门跑过来骂我恶棍呢!到底谁才是恶棍!敢情你是和他串通好了一起骗我!他还不知道我有如此神通广大吧,居然能在两天之内把你找到……”

“我骗你?我没有骗你!我给你写了信,就压在窗户底下……也许是被他拿走了吧……哦哦亲爱的约翰,不对,赫伯特,你不该这样仇视他的!你以为他真的不知道我半夜偷跑出去的事吗?你认为他为什么放任我?因为他信任我,也信任你呀!他是我的父亲!赫伯特!我怎么能没心没肺地扔下他不管呢?”

“……要么我去想想办法,把里弗拉家给扳掉吧!”

“你能有什么办法!人家是伯爵呀!你告诉我你是咒术师,那人家就不能雇到别的咒术师来对付你吗?赫伯特,我……”她说不下去了,一个劲地哭,哭得赫伯特原先一肚子的窝火全都烟消云散了。他沉默地抚摸着她杂乱的长发。他想起他的父亲。如果父亲还在的话就好了,他就可以问问父亲的意见……

里弗拉……里弗拉……去他妈的里弗拉!

“你等我三年,”他说,“三年之后我来找你,我保证那群姓里弗拉的动不了你一根寒毛!我要他们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好的……我就等你三年……岂止是三年,多少年我都等,只要你还爱我……”

维罗妮卡·西尔弗低声轻语着,睡着了,红红的脸紧紧的贴在爱人的胸膛上。赫伯特痴痴地凝视着她的脸庞,下意识的想要吻她,想要去揉她的酥胸,但是他没有这么做。她父亲的话深深地刺伤了他可怜的自尊心,他与生俱来的傲气不允许他就此沉沦。

你说我骗钱偏色?你说我连耗子都不如?

行,走着瞧吧!看看三年之后,谁主沉浮?

再三确认了怀里的维罗妮卡已经沉浸于梦想之乡,他悄悄地放下她,盖好被子,从皮夹里抽出一张他珍藏的两个人的合照,左手化出幽蓝的刀刃,小心地将照片裁成两半。他把有自己照相的那一半藏在了她的枕头底下,然后揉了揉她哭肿了的眼,头也不回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