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半月客店的大门被一个鲁莽的家伙敲个不停,简直就是一副要砸店的架势。老板娘睡眼惺忪地裹了块毯子下楼,一面说着来了来了一面开门。

“真冷啊……”她倒抽了口气,手里的油灯险些让呼啸的寒风吹灭。门外是一个牵着匹骏马的少年人,不,是雪人。漫天的大雪已经把他染白了。

“你来干啥子的?”老板娘问。

“我来找、仙姑……”少年人还没缓过气来。

“仙姑……?什么仙姑——”

“人命关天啊,麻烦你……快一点好吗?拜托拜托!我知道她就在你这里!快叫她出来罢!晚一点的话,人就没命了……!”他焦急地将她的话打断,嘴里冒出一大团白气,叫寒风呼一下就吹散了。

“仙姑?……哦哦哦仙姑啊……来,进来说话吧。”她也不装傻了,拉少年人进屋后,她马上关掉门,将风雪声堵在门外。嘈杂的世界一下子安静了。就听见凄冷的嚎叫,那是寒风妄图侵略这间屋子而吹响的号角。老板娘顺手又倒杯热水递给他,然后抬了抬眉,小声说,“……仙姑早睡了啊。”

“我有钱,你放心吧。”

他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摊开在手边的饭桌上。

里边全是金银首饰。就算油灯的光再昏暗,她也能认出来。

老板娘立马乐了,马上转身上楼,说:“好的好的,我现在就去叫她起床——”

“我还没睡呢。”

正当此时, 一个口音奇怪的女声渐渐近了,一个睡眼惺忪的姑娘忽地出现在二楼的楼梯口,问道,

“是刚才外面吵架的人,跑到我们这儿来了?”

“不是啦,是这个孩子,来找你的。”老板指指小羽,说。

“啊?找我?到底什么事啊?”

“那正好,你就去帮帮他呗。我看他不是病人都快急成死人了。”

“可是……现在不是上班时间吧喂!月姐姐你又收了人家多少钱?”

“哎呀,是救命的事儿!你不会见死不救的吧!”

老板娘不再与她多言,快步走上去,牵着那姑娘一道走下楼来。

借着昏黄的油灯,那少年人能看见姑娘高挑的个子——足足比自己高出半个脑袋!还有她不仅没有裹脚,穿的衣服也稀奇古怪,有点像东洋人,又有点像年画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神仙。怀里蜷着一团毛球,似乎是只花猫。

“先说好,找我们帮忙可是要付定金的。”老板娘盯着桌上的首饰说。

他当即挑了一对发卡扔给她:“给你便是。只要能把人救活……”

“哇……金的……!庄明,你瞧瞧!”老板娘把手心里发卡捧给那姑娘看。

姑娘只是随意地瞥一眼,好像并不在意。“你可别告诉我是肺结核……额,我是说肺痨……”她说,“刚刚在骂隔壁王大夫的人,不会是你吧?”

老实说,她说话有点难听懂。像是个北方人在刻意学刘镇方言,话里还夹着点洋味儿。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恍惚间好像听见了“骂大夫”这几个字,还以为她问他是不是也听见了,便一脸认真的点头。

“天……我突然不想去了怎么办……我不会医病啊!要是我失败了你不得把我骂死……”仙姑皱眉说。

“我骂你作甚?……我们先不要说这些了好吗,你赶紧跟我走吧!这是人命关天的事,万不可耽误!”他催促着,放下手里的水杯,收起桌上的布包,问,“……说起来,你们能不能给我换一匹马?我这匹刚刚跑的太猛,估计吃不消跑回程……”

“算了吧,你那么着急,就不要耽搁时间去换马了!我们马上出发!——月姐姐!”她向老板娘说,“扔我一把大扫帚!”

“呐,给你!……哦还有啊,外边儿冷,我的披风也先给你用吧!”

“好。我们从后门走,那个谁,嘿!”她向小羽招了招手, “跟我来呀!”

他跟上她的脚步,飞一样地往后院里冲去。

你千万要撑住啊,贞儿……

老板娘搓着手,目送两人消失在后门。她打个哈欠,站起身,拿了少年人放在桌上的水杯就往窗边去,预备将这杯一口也没有喝过的水倒掉。

然而,就在她拿起水杯的那一刻,什么东西猛地刺激了她的神经。

杯子里不是热水,是冰块。

旧事的记忆霎时间在她脑海中蔓延开来。

原来是你啊,孩子……

(九)

扫帚是拿来骑的?

一开始他的确是很惊异,后来真的飞在了天上,倒也不觉得奇怪了。真正令他感到奇怪的是面前悬浮着的、半透明的光罩子,居然能当下这狂风暴雪!

不可思议!

头一回见这样的仙姑!

他坐在仙姑的身后,死死地抓着屁股地下那跟细竹竿。他无时无刻不觉得自己会被甩出去,可到头来却总是稳稳当当,就像给人黏在了扫帚杆上一样。刘镇的十字街被大雪糊成了杂乱的一片白,道路更是模糊不清,就连向来目力好的他都看的很吃力,每次指路前都要仔细确认。

“飞低一些吧仙姑!我看不清路了!”他大声说。

“我不叫仙姑!我叫庄明!”

话音未落,立马袭来一阵强烈的失重感,吓得他差点喊出声。

“那好吧……庄姑娘……”

他仍在惊魂未定中,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居然打了颤,反倒是被那个自称“庄明”的仙姑给敏锐地觉察了。她哈哈地笑起来,紧接着又是一段加速上升,然后哗地向下俯冲,让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楼上砸下来的石头,撕裂的空气从两旁呼啸而过,这感觉简直……

不能更爽了?

“怎么样,开心吧?”她说着,回头瞥了他一眼,看见他一脸的煞白,笑的更厉害了,“哈哈哈你恐高啊?”

“空……空搞……?”他听不懂。

“啊啊,算了算了,换个话题吧,……你叫啥名字啊?”

“啊?我?我……”

“额、不想说就算了吧没事的……我本来就不应该问的……”

“……叫我小羽就好。”他声音低下来了。

“小羽?……好的吧,小羽。话说……生病的是刘家小姐吧……”

“是的——下个路口往右拐!——她从今年夏末就卧病在床……。”

“唉唉,真可怜,这都快过年了喂,……对了,那什么,,其实你也别抱太大希望,因为我专长不是给人看病。但医病的办法是有的,只是这个法术是我最近才学的,不太熟练……天,我感觉自己现在脑子一片空白怎么办……好紧张啊……”

“……你可别吓我……。”

“好好好我不紧张……”

“前面就快到了,看到那个大院子了吗……”

“哦哦哦行,那我们先在边上停一下,不能让人家知道我们是骑扫把来的,听到没?关于我的事你一个字也不要和人家提,不然的话,哼哼,我会诅咒你的……”

“知道了。那我还是叫你仙姑吧。”他说着,十分自觉地跳下了越飞越低的扫帚,两脚插进半尺厚的雪里,一个踉跄,差点摔去。当他站稳后,看见那姑娘早已躲在街边的屋檐下等他了。交领的棉衣里塞着那只花猫,咋一看好像是她鼓起的胸部一样。

“快,你带路!”她把猫从衣领里揪出来,抱在怀里说,“我都快冻死了,这雪怎么没完没了啊……妈的真冷……”

他望着这个裹在厚厚带帽披风里的姑娘,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知道,他身上的棉衣还是三年前的。既小又不暖和,还透着化掉的雪水。

他能有什么办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