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伯纳德·伊斯克罗勒出了门就往A郡的方向去了。
他一路骑着马，一路想着昨天的那个女巫。人们都说是见者即死，通缉海报也挂了一天又一天，怎么她偏偏愿意放自己一条活路呢。难道她想我将账本被毁的消息带出去吗……带给谁呢？再说她昨天表演的“巫术”，兴许是手上有鱼线，打开什么他没发现的容器，倒出里面的油……壁炉中原有木炭，只要有火星便能引燃……火星又从哪儿来呢……
A郡不远，穿过眼前一片暗沉的松树林便到了里弗拉伯爵的庄园。因为几年前的一场灾难，里弗拉家族只剩下一个火场中救出的妹妹，格温德林小姐，如今顺理成章地继承了里弗拉伯爵的名号。而他父亲经常念叨的那位好姑娘，名叫玛格丽特·坎贝尔，正是将格温德林从惨绝人寰的炼狱中救出的人。自从那次事件以后，格温德林只亲近于玛格丽特，甚至片刻都不能离开她的身旁。故此，玛格丽特主动下来照顾格温德林。
从静谧的松树林中穿出，可以看见里弗拉家的宅邸如同城堡一般，灰色的石墙，暗蓝的屋顶，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A郡的空气没有城里那么糟糕，居然还有太阳，晒在身上暖和又舒服。他座下的马，脚步都轻快了些。漫步踱至庄园的铁门外，他拉了拉绳，门口的钟叮叮当当地响。不久便有人出来迎接。这人他是认识的，瘸了一条腿的赫伯特·格罗根，玛格丽特他们总是称他为“格罗根先生”，灰白的卷发很有个性。
伊斯克罗勒牵着马，与这位格罗根先生简单地打了招呼，便跟在他的身后。出来迎接的只有这家的家庭教师，久娅·格林诺尔小姐。格罗根先生从他手里牵过了马，就与久娅走远了。气派的双层大厅空无一人，屋顶悬挂而下的水晶吊灯暗淡无光。正中央挂着的画像还是很多年前那一幅，其乐融融的一家四口在春日温和的阳光下散步。
旁人不知道。这里的一切还和那时候一样，格温德林的父母兄长与远行未归，委托旧友格罗根先生代为照顾。他们家门口的白色玫瑰花开了一年又一年，格温德林也不是当年那个能躲在玛格丽特咯吱窝里的小孩子了，她的梦却一直没有醒来。
他叹了口气，一旁忽然有人接话：
“事情总归是在变好的，不是吗？”
那便是玛格丽特·坎贝尔小姐。黑色的短卷发，一双深蓝色的眼睛永远神采奕奕。她做出邀请的手势，说：“今天阳光正好，我和格温都在这边会客厅晒太阳。格温，你看，是查尔斯来了。”
“我讨厌查尔斯——！”
房间内传出女童的刺耳的叫声。
玛格丽特挠挠头发，无奈地笑道：“你怎么惹她不高兴了啊？”
他正欲辩解，那位讨厌他的女童，格温德林·里弗拉伯爵小姐，突然哭丧着脸，跑了出来。“你真傻！丽塔（玛格丽特的昵称）！”她一把抱住玛格丽特，高声说，“他和东方羽一样，就想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我不会夺走什么。我也从未夺走什么。”伊斯克罗勒微笑说，“她永远是最爱你的姐姐。”
“你说谎！你要跟她结婚！你要带走她！我讨厌你！”
“我们不结婚。我是来和她商量解除婚约的。坎贝尔夫妇终于要回来伦敦了，我等他们回来就当面去道歉。”他冷静地说着这一番话，目光与玛格丽特相对而视。
“丽塔，真的吗？”格温德林抬头望向她怀抱的姐姐。姐姐苦笑着，又挠挠卷发，答道：“这不是得商量商量吗……我家的母亲脾气很坏，格温你是见过她的……”
“好吧……”小姑娘终于舍得放开玛格丽特，翘着嘴，极不情愿地说，“那你们商量吧。我去找久娅玩。”
“让久娅姐姐帮你梳梳头发！你这头发乱的都能当鸟窝了！”玛格丽特抚摸着她淡金色的长发，然后目送她远去在大厅的另一头。她盯着伊斯克罗勒的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便往房间里走了，问道：“说吧，来找我干什么了？”
“我说了啊，”他很委屈，“婚约的事……”
她坐在飘窗的毛垫子上，温和的暖阳倾泻全身，一双深蓝色的眼睛忽闪忽闪，睫毛的末端被阳光浸透。她的花猫伸个懒腰，乖乖地趴到她腿上。“我知道啊。” 她低头笑了一声，说，“不过我倒是不反对，就当作两个被抛弃的人相依为命吧。不说这个了，我父母这会儿才出发，还得一个多月才到这呢。……所以，你今天到底事干什么来的？”
“还是你最了解我。”他走到她身边坐下，停顿了一会儿，低声道，“我昨天晚上……见到掩面女了。”
“那你还活着，我该说你真了不起。”
“确实是挺了不起的。”他想到昨晚的事，苦笑一声，直接从怀里掏出了残本，解开外面包着的手绢，摊在毛垫子上，“我昨天去伯奇老头那里查账了。结果账本被她当着我的面烧了！”
“当着你的面吗……”
“很惭愧，是的。”他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今天来，是想借你家书房一用。这本暗帐残卷上面还有一点字，我有明帐可以做对照，而且我也记下了暗帐的几个数目。你不要告诉别人我在干什么，如果格罗根先生问起，你可以告诉他。”
“他格罗根算什么东西，瘸一条腿，你指望他打败掩面女？”她伸手一拍他脑袋，“你不要命了啊？掩面女已经救你一命了，你居然还要查……”
“……你也看到了这烧的只剩书脊，我非上帝，本事再大也查不出什么大案子了。”
“那你就别查了。”
“我想知道她是怎么烧的账本。”伯纳德·伊斯克罗勒咬着牙，将脸与她贴近，“我想知道她掩面女究竟是人是鬼，我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提前知道我的行动、是怎么把我耍得团团转的……！我要帮助我父亲。掩面从不在白天行动，你给我一天时间，查不出线索，我认输。”
他看见玛格丽特白嫩的脸颊浮着氤氲的桃红，也许是惊奇、也许是气愤。他自己的呼吸也很急促，尽管他知道，玛格丽特不会阻止他的。
果然，她咧了咧嘴角，道：“我不管你，别把掩面领到我们家来就行了。她要是来了，我马上把你丢出去。我书房在楼上，你自己去。待会儿吃饭了叫你。”
“谢谢你，玛格丽特。”
他收拾好东西，站起身往外走去，不经意间回头，看见窗台上的玛格丽特，笑靥如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