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凛冽的吹过比赛尔平原,一片野草受惊了一样波动起伏,站在城墙上的少女感受着迎面而来的草叶气息,延展开自己无边无际的思绪,她闭上眼往前纵身一跃,下落的过程中感受着周围气流的轰鸣,艾诺丝陈旧的记忆从盒子里被拿了出来,像走马灯一样一幕幕缓缓重现。清晨,明媚阳光暖洋洋的撒满了带印花的绸布被子,让人睡意倍增,可此时偏偏多了个烦人的声音,“醒醒,艾诺丝小姐,该起床了。”侍女温柔的细语在耳边回响,但眼前的女孩却没有丝毫反应,毕竟十一、二岁的年纪,是女孩最喜欢尽情向信任的人撒娇的时段。

把自己一层层裹在柔软的被窝里,拥有龙族血统的艾诺丝懒洋洋地给了身边焦急又无奈的侍女一个懒散的回应:“再等等嘛,瑞雅姐姐,现在可正好是打瞌睡的季节呢!”说完少女专属的俏皮话,又把被子卷的更紧了。

瑞雅看着眼前的小瞌睡虫,利落地把被子与她一分为二,然后用温柔的斜抱将少女抱起,让床头的隔板把少女撑了起来,早上的晨曦下,女孩那披肩的金色长发闪闪发亮,特别是带上了那一点点不可思议的红色,让人觉得无比的高贵圣洁;而女孩的眼眸则更加令人感叹,宛若深不见底幽潭的绿色瞳孔,让人几乎在与她对视时就会沉醉其中,她本人就像一件精雕细琢的一流艺品,且这个观点也得到了知情贵族们的一致认可。“小姐,如果再不快些的话,老爷可能会生气的。”瑞雅用急切的语气又一次强调了事情的重要性,而艾诺丝本人听到可能发生的结果后,也的确有了一丝触动,也许该说是效果显著,因为在养父凯尔的威名之下,艾诺丝如同受惊的小猫,她柔软的身体基本上是本能性从床铺上弹起来的,然后乖乖的让瑞雅帮她梳理那一头过肩的金色长发,穿上最喜欢的紫黑色纱裙后,就急匆匆的向餐厅跑去。而这位先生其实并不是她的亲生父亲,但对于现在的艾诺丝而言,他就是父亲一般的存在,严肃而庄重,在符合礼仪的问好行礼后,两人开始吃严肃的早餐,并不是说早餐有多么严肃,而是两人早餐时间一声不吭的气氛令人尴尬,其实艾诺丝也不喜欢这样,一切要从七岁之前说起:

盯着眼前的男人,就想起自己的亲生父亲,艾诺丝是龙族公爵的亲生女儿,但时过境迁,曾经被崇拜的龙族也遭受教会的讨伐,年幼无力的艾诺丝在这个黑暗的时代见证了人类残忍的暴行,一群披甲执锐的黑色骑士拿着火把与明晃晃的利刃闯进了属于诺顿名下的黑森林,身着紫色长袍的魔法师在骑士身后缓慢地咏唱起晦涩难懂的魔法咒文,让森林迅速陷入一片滔天的火海之中,传说中的炎之公爵诺顿还未归来,他的妻子看到了这令人心惊肉跳的一幕。

她召集了城堡中所有的佣人,让他们领一分赏金便逃离这危险的地方,可已经来不及了,教会的精锐骑士们已经将庄园的铁门打开,而这座古堡后面只剩下一个高耸的悬崖,手无寸铁的仆役先被杀死,而唯一的战力就是一条盘踞在古堡阁楼上的飞龙,它与对方数量悬殊的对峙并没有持续多久,对方就用如飞动的蝗群般密密麻麻的大量火球让它奄奄一息,教会骑士枪尖的鲜血红的触目惊心,整片庄园都淌着猩红色的液体,此刻灭顶之灾顷刻而至。在一间华美精致的小卧室里,女孩被外面的哭喊声吓得浑身发抖,她那双祖母绿般的瞳眸噙满了泪水,可她不敢出声。突然房间的转轴发出了声响,她感觉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快的不像样子,在胡思乱想的期间,才发现进来的是自己温柔的母亲,可她现在脸上看不到温柔的影子,全是毅然决然和坚毅,她抱起自己心爱的宝贝,几乎是用尽全力的往地窖中跑去,那里有最后的活路‘一个空间法阵’。她临走前眼神黯淡的看着自己最最珍视的宝物,留下了最后的嘱托:“薇儿要乖哦,躲在这里边,就算外面发生了什么也千万不能出来,好吗?妈妈是在和爸爸玩捉迷藏,如果他找不到你就输哟。”这位年轻的母亲在离开前强行扯出了一缕柔和的微笑,艾诺丝也对她微笑,可是她怎会不惧怕死亡?可是外面始终是没有声音了,连惨叫都没有发出,幼小的艾诺丝悄悄的走出了密阁,她虽然有与年龄不符的智慧却缺少耐心,她在露台上看见了难以置信的一幕,母亲被人绑在了木质的十字架上,白色的蕾丝睡裙已经破烂不堪,而上面遍布烫伤和鞭痕,那些黑色的家伙不断的大声质问,得到的却只有不屑的闷哼,一个像是头领的人拔出了腰间的长剑,锋利的剑刃在月色下闪着寒芒,他把剑放在了女人柔弱易折的颈上,黑铁的面具下是冰冷的容颜和无情的心吧?女孩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还外加那层厚重的头盔也能清晰的感觉。似乎是最后了,那人用一种极为轻蔑的语气大声说了一句话:“说出你女儿的下落,我们可以让你死的体面一些。”说完周围的人发出了非常难听的笑声,可他只得到了一个母亲临终的一口唾沫而已,在同僚的嘲笑声中,他怒不可遏的终结了这一缕伟大而美丽的香魂最后的旅途,艾诺丝看着死去的母亲,跪着流下了泪,她想起昔日在悬崖边和母亲一起感受山谷传来的和风;在庄园里和母亲一起愉快的园艺,还有母亲那美味异常的贴心料理,可现在都成了过往,她禁不住还是哭了出来,银铃般的嗓音此刻格外凄厉刺耳,那些全副武装的人走了过来,可艾诺丝感觉自己走不动路了,腿是软弱无力的,腰也一样软弱,因为她本就是个软弱的孩子。那些人在城堡中跑的飞快,脚下因为染了血渍而不断踏出印子,他们沿着哭声找到了这次行动的倒数第二个目标‘公爵的女儿’,但他们却一时间下不了手杀死眼前的人,金色的长发近乎拖地,碧绿色的眼睛宛如宝石,这个脸上还沾着泪珠的女孩多么像一个活生生的精灵!银色的月光下,几乎让他们觉得眼前的就是一位落入人间的女神,那名头目挥了挥手,示意把艾诺丝带走,可是变故再次发生,一堵金色的火墙将双方彻底隔离, 然后是诡异的爆炸,一名靠的比较近的骑士连同他的盔甲一起变成了火星,不只是他,一个又一个沾染了这座庄园人们鲜血的人也都化作了花火,还没死的急忙跑到了魔法师的身后,可那又有什么用呢?黑曜石的地板随着这位公爵的走动而融化成液,在经过的一瞬间他们化作了一堆松散的白色晶体,凌乱的掉了一地。看着眼前蹲坐着无所适从的艾诺丝,她的父亲将那些透明的晶体用袋子装着扔给了她,然后转身前往花圃,女孩分明在那双熠熠生辉的黄金瞳里看到了幽怨与失望,然后是一声高昂漫长、痛苦又愤怒的嘶吼,长啸声回荡在庄园的每个角落,艾诺丝站了起来,这或许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对视,她的父亲死死抱着母亲伤痕累累的尸体,离开了这个充满死亡气息的庄园,她的父亲不要她了,父亲抛弃了她。她在接连失去了母亲与父亲后,失力跌坐在大理石所成的冰冷地上,更加幽怨的哭了起来,如同夏日哀伤的夜莺,悲鸣不休;等她停下的时候,黎明将近,她默默地走向大门,穿过了血流成河的花圃,打开铁门一直走到了城堡背后的悬崖,月轮明亮异常,如同她一样同等的苍凉,草叶再次被山谷里的风吹了起来,风更加狂乱了,她向深渊迈了一步,脚下感受着失重的感觉连带着身体往前倾斜,随后便是飞一样的自由,空气急速的从身边流过产生摩擦的巨响,让耳朵几乎失去听觉,眼睛被无形的力量压迫,根本睁不开来,让她记起来昔日和父母在薰衣草田玩耍,在夏日阳光下荡秋千,还有巨龙载着她冲向云端的旧时,接着撞到了水面,全身上下的骨头感觉都被撞了个粉碎,沉浸在水流里想起和母亲一起沐浴,要是她能强大一些,爸爸妈妈就不会离开了吧?她不憎恨甚至不讨厌丢弃自己的父亲,她厌恶的是软弱无能的自己,意识就这样消散了......

“安缇雅,在餐桌上可不能发呆,我记得我与你明确提过!”有些无奈却还是严肃郑重的提醒,这说明养父大人有点生气了,艾诺丝也随之用双手拍了拍脸,继续着严肃的进餐,其实她与这位养父之间的相遇也颇为戏剧化。

当时,她醒来看到身上依旧是当初的睡裙,自己的魔法袋子也晚好无损,打量一下四周,就发现了些许的不对劲, 她那时坐在一张柔软的白床上面,被子的质地也很柔软,可这些包括她都处在一座看似造价不菲的鸟笼中,而笼外一个穿着银质昂贵铠甲,身型高大的中年男子与哈着腰满脸谄媚的矮胖男子在不断交谈。“这批就是今天的奴隶吗?看起来并不怎么理想啊!”中年男子声音浑厚有力,让对方的脸瞬间有些变色,“凯尔大人,尊敬的将军阁下,这是我目前能为您提供的最好的奴隶了。”胖子低声下气但目光仍旧狡黠,“那边的那个女孩怎样?”名为凯尔的男人扫视了身旁那些羸弱的奴隶们,又瞧了瞧艾诺丝。“将军大人,这可不太好吧?这可是敌国贵族的女儿,是用来拍卖给富人作为宠物用的。”男子的声音难得硬气了些,但转眼又柔和的将话题转移开来,“您也不需要那种只吃白饭的家伙不是么?”男人走上前看向醒来的艾诺丝,仔细考量着眼前的女孩,她看起来就像东方进贡的瓷娃娃一般精致,空洞洞失去生气的眼神,却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感,让人看着她感觉自身都变得有些卑微,视线相对,银铃般的声音响起:“我觉得我可不是你们可以买卖的物品。”艾诺丝不卑不亢的说道,她还在坚持着自己的身份。“哦,这倒是有意思的说法。”凯尔戏谑的看着女孩精致的脸,“无论是贵族还是王室,只要战败被敌军俘虏就只不过是奴隶而已,连平民都算不上,你根本没有基本人权的权利!”说完轻蔑的瞥了女孩一眼,可艾诺丝没有丝毫慌张的样子,只是淡淡说:“我是跳入了深渊后漂流至此,而不是什么所谓的俘虏。”接着看了一眼那个矮胖的男人,学着男人的语气说:“你看看这些是什么东西。”说着从袋子里掏出父亲留下的小包扔了过去,那男人将小包打开,数以千计的钻石颗粒从中流出,那几乎是足以买下一座城池的财富,那个卑贱的家伙几乎是颤抖着把宝石捧在手中。“将我带走吧,可怕的大家伙,还有他们。”少女隔着笼子注视着眼前的凯尔,凯尔也还以注视,这就是财富的力量,所谓富人的拍卖会在其面前烟消云散,女孩坐在马车里来到了一个华丽的府邸,下车后看着挥舞皮鞭的士兵们抽打着从马车上下来的奴隶,然后将奴隶从侧门赶进一扇破旧肮脏的门后,少女则在指引中走进正门,然后在侍女的辅助下安静的坐在了安排的绒制座椅上。互相观察间,凯尔注意到,这名眼睛失神的少女与其他奴隶不一样,在她身上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求生欲望,被带回来的少女除了沉默还是沉默,他好奇的询问起艾诺丝的身世:“你来自哪里,女孩?为什么会有着贵族独有的金发与祖母绿般的眼眸?”他死死盯着眼前绝美的少女,希望能听到些有趣的东西,可惜对方从坐上马车的那一刻起就再次对一切失去了兴趣,只给了足够的沉默当做对对方的回答。“喂!卑微的贱民,将军大人在问你话呢!”一旁的士兵见状挥动起手中的皮鞭,准备给女孩留下一次深刻的教训,但男人阻止了士兵。

“你说要我带你走,也就是把你的处置权交给了我,那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凯尔慢步走到女孩身旁,捧起一缕秀发道:“要么成为我玩弄发泄的宠物。”顿了一下看向旁边的墙壁,卫兵发动机关,暗门后面是地狱般肮脏的囚笼“要么,就杀了那些卑贱的奴隶!”艾诺丝杀死他们不会有任何负担,因为他们本就是艾诺丝买下的商品,可她还是在犹豫着,“你如果没有力量也就没资格和我同等!”说着将脸埋在了女孩微卷的长发中,艾诺丝的身体抖了一下,听见力量这个词她格外惊讶,但很快她就又恢复了原来的冷酷无情,从一个士兵手里抽出一把崭新的刺剑,在人们惊愕的眼神中开始了杀戮,她不想再因为弱小而被毁灭,被抛弃,她要用尽力量抓住自己的未来。

那天,凯尔彻底震惊了,那大理石制成的冰冷地板上满是温暖的猩红液体,女孩在那些残缺的零件中独自乖巧的跪坐,她身上的披着的白色披风被红色浸染的极为透彻,就像是一朵战后废墟中饮血独放的野蔷薇。

自那以后,时间荏苒,战场上每一天都如同跨年般漫长,没人会去想又过去了多久日子,但也应该已经有八年左右了吧?年幼的艾诺丝在养父凯尔的用心培养下也成为了一名异常优秀的帝国骑士,被赋予了安缇雅·希尔·赛尔菲斯的名字,象征着帝国繁荣昌盛的明亮灯光如同满天繁星一样,接二连三的映在艾诺丝碧绿色的瞳孔之中。凯尔看着发呆的女孩,轻声问:“想起了什么吗?那么认真。”艾诺丝转头看着他,微微笑着说:“还记得当初我其实很胆怯呢,但是都是父亲的功劳,让我变得勇敢。”停顿了一下,她看着凯尔微红的脸继续说:“当时我好厉害呢,一下子就把对面的笨蛋打趴下了,可是也很害怕。”原本兴奋挥着的手瞬间交合着放在胸前,“现在也还很害怕,连一丝也没有减退过,那时我之所以能再次握紧长剑,后面之所以可以勇往直前,全都是因为那天您驰骋无畏的背影。”少女的手手握紧了那双粗糙的手。

“我也想追上父亲的脚步,所以请引领我向前。”坚定的语气,对视的双眼,他终于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希望二字,他期盼已久的此刻,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到女孩他就想看她由衷欢笑的样子,今天终于看到后也觉得该给什么作为礼物,对视间他轻声的说:“我会等你的。”这声话语的语气很轻,但两人似乎都很满意,车窗外明月高悬,一时间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