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或许是几个小时。总之当我醒来,哥哥和那两个社会青年都消失了。今天我也承受下来了,我又赢了。我起身走向洗手台,在洗手台的的镜子里,我看到了自己此时此刻的模样。

虽然严格来说,这个时间不存在客观看待自己的人。人的眼睛只会看到自己想看的部分,然后根据这些部分建构出对自己有利的全景。人面对镜子时,会无意识中维持能让自己照起来最美的角度与表情,注意力还会集中在自己脸上最自信的部分。可面对着镜子里投影出来的模样,无论我脑内怎么美化都无法改变丑陋的事实。

我镜中的模样只能用凄惨来形容。眼睛布满血丝,脸上却毫无血色,衬衫上沾满了呕吐物和血迹。我仔细检查了全身上下,除了能被衣服遮盖的淤伤,并没有其他明显的伤口。不过在镜中仔细观察后才明白,鼻腔有已经干掉的血迹,那估计是在过程中鼻子流血了吧。虽然并不算严重,但出血量又有点出人意料。不过今天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呢。

客厅时钟的时针指向了四点的位置我才知道到现在已经是深夜时分了。刚经历过自来水反复冲刷了三四次的胃部依然感觉不太舒服,我从客厅的柜子里拿出胃药和创伤膏,经过简单的处理后,换上睡衣躺在房间的床上。无论我被折磨得多惨,明天学校仍会照常上课,我得尽快让身体休息才行。

我从床上拿起一只熊玩偶紧紧抱在怀里,这个玩偶是父亲送给我的礼物。自从出事以后,我就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这个玩偶了。虽然连我都觉得用这种方法安慰自己实在有毛病,但我大概也不会去改变这个习惯。长久以来,我一直寻求柔软的拥抱,但除了家人以外,哪里都找不到给予我拥抱的人。

这间只要在家门口搭三个站就可以到达,被厚重的树林环绕而充满神秘感的公立高中『千叶高中』,并非我自己想要去就读。其实按照我的成绩完全可以去县里更好的私立高中。可贵和子阿姨却只允许我去考就近的高中。

其实我是更希望自己的高中生活能过得像一些重点高中一样,每天都像补习班一样,被功课和预习压得喘不过气来,没有闲功夫参加社团与玩乐。虽说这样根本过不了什么像样的青春岁月,但我觉得这一点问题都没有,又或者说是求之不得。因为我本身就不认为自己有办法享受平凡的青春。和班上同学建立良好的关系或是交到很棒的女朋友等等,这样的生活和我无缘。

然而实际情况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糟糕。这里即使上课铃响,教室里四处仍有不绝于耳的讲话声,从不曾好好上过课。而在这所学校中,原本应该被认为是从事阳光下最伟大事业的教师,却时常被定格成一种『禽兽』。在相当多的家长和学生眼中,老师只是单一的出售知识的人,也就是一种顾客和销售员的关系。而老师也仅仅充当了『销售员』的角色,成为除了教授知识外,别的一概不加过问的甩手掌柜。而学校方面更是采取放任不管的态度,也使得这间学校频频出现各种问题。但我告诫自己说,光是能读高中就得心怀感激了,毕竟这世上有很多小孩连初中都没有办法上。

下午的自习课上,我独自在吵闹的教室里看着教科书,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其实还是有部分学生选择埋头学习的。这时突然有东西从我后方飞来,正好打在我肩膀上。那是个还没喝完的牛奶纸盒,里头的牛奶飞溅了出来,直接落在了我身上,我的白色衬衫以及裤子都沾上了少许的牛奶,并散发出一股恶心的奶馊味。看来这盒牛奶应该放了不只一天两天了。但我连头也不回,既然是在上课中,估计他们也不敢做得太过火。如果只是纸盒飞过来的话,我仍然可以放心地继续读书。

我不经意抬头一看,结果目光就和讲台上辅导的老师对了个正着。她是个年龄不超过二十五岁的女老师,她应该也看到有人把牛奶纸盒扔到我身上,但她似乎决定装作没看到。

我不想为此去责怪她,学校对这些方面只要不出重大事件,基本都会采取观望和放任的态度。要是她自己沦为学生和家长的攻击对象,我也一样无法为她做任何事,人本来就应该自己保护自己。

只要一放学,我就会立刻前往一间我熟知的漫画咖啡店。这间屋龄起码二十年以上,而且装修已经略显老旧的咖啡店。虽然里面的饮品无论从种类还是味道上都算不上出色,但漫画的收藏格外充实,而且还收藏着大量的CD。这里的配置与其说是咖啡店还不如说是图书馆,不过只有漫画和杂志罢了。不过里面收藏的CD大多都不是那种很符合现在年轻人口味的音乐,既没有好听的歌词,也没有扣人心弦的旋律。更多的是那种带有沉稳感的音乐,这估计是店主的个人爱好吧,虽说在漫画咖啡店听这些音乐感觉有点奇怪,却很好的抒发了心中的郁闷,心情也出人意料地安定了下来。所以我几乎每天都会来这里用漫画和音乐的手段放松自己。

我刚来到咖啡店门口,就有个人在服务台那边跟我打招呼。这位年纪大概在四十岁上下的矮个子老板面带微笑,亲切地跟我问好。而我朝着他微微点头作为回礼。

这位老板似乎每次在我来的时候都会热情地跟我打招呼还时不时地请我吃蛋糕。他是一个会把整张脸笑得皱巴巴的开朗男子,从里到外给人一种非常憨厚属于很平易近人的类型。而这种人一般都不太可能会和『不幸』扯上关系。

这次似乎和往常一样。他手上端着一份红丝绒蛋糕过来,然后对我说。

『这是新鲜出炉的蛋糕哦,今天也和往常一样吧,我会晚点关店的。对了,那边有新的漫画周刊喔,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一看。』说完他用手指了指靠窗边的书架。

我满心感谢地接下手中的蛋糕,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一次又一次地深深鞠躬,郑重道谢。他再一次把脸笑得皱巴巴的。在他的笑容中透露出几分同情的神色,相信他也已经隐约察觉到我周遭的情况。他的眼睛仿佛在对我说『很抱歉我什么忙都帮不上』。我也用眼神回答『你不需要放在心上,而且这种事不是很常见吗?』

每次往前一步都会踏得木质地板咿呀作响的店面,由于地处相对比较刁钻的街道小巷中,所以几乎很少会碰到新面孔的客人,大部分都是一些周边的熟客,当然还有些像我一样白蹭暖气的客人。不过这里确实是很理想的休息场所,只有这里我才不会被任何人打扰。

说起我对漫画的兴趣,有很大程度上就是在这里自我培养的。

每次我拖着受尽折磨的身体来到这间咖啡店,翻着带有香木书柜气息的漫画,心中都会产生莫名的安稳感。看着各式各样的漫画,其实我非常羡慕漫画中的主人公,看着他们为理想努力拼搏,还有虽然平凡但是离我又十分遥远的普通生活。我不知不觉地会代入到漫画人物中去,用想象去体验漫画中主人公的感受、体验平凡的日常生活。每次这样我都能平静下来,这是一个幸福的幻想,感觉现状都会因此而改变,这实在是很不错。我成功地让自己深信『这一切都还有改变的希望』。人类就是一种可以依靠幻想就能找到活下去的动力的神奇生物。而宗教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虽然我这样说可能会被骂就是了。

其实我会来这间咖啡店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因为这里的我不会碰到自己不想见到的人,不会被任何人打扰,所以这里就是能让我安静睡上一觉的好地方。这里既不用担心被家里人或班上同学发现,也不用像在露天环境担心天气的问题,而且还有免费的暖气,压根不用担心外部环境的影响。虽然这令我感到愧疚,但我实在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哪里可以放心熟睡。

在家里不知道何时会被心情不好的叔叔或哥哥抓起来打,要是在教室里大意地趴在桌上睡着,被老师抓起来批评或者拉出教室罚站还算是小事。很可能会被人从背后抽走椅子或是被别人拿铅笔屑倒得满头都是,那就已经不是能不能让人好好睡觉的问题了,所以我选择在这里睡觉。对我来说已经算得上是一块宝地了。

因为睡眠不足会从本质上让人精神衰弱。光是睡眠时间减半,那肉体上的痛苦、谩骂,以及对未来情况的绝望等各种威胁的抵抗力都会明显下降。只要我屈服一次,要变回原来那种顽强的状态,多半得花上相当长的时间。不,说不定我将在也无法恢复。

所以为此我必须确保足够的睡眠时间。一般遇到在家没办法睡满四个小时的日子,我就会来到这间咖啡店补眠,这里的老板似乎也没有意见。尽管趴在桌子上睡起来说不上舒适,然而对我来说却是唯一的容身之处。至少到店铺打烊为止都是如此。

听着音乐,吃完蛋糕后,我在书架上拿了一本这个星期的漫画周刊,只是简单地翻了几页,睡意就到达了临界点,眼皮再也控制不住塌了下去。在进入睡梦状态中,时间就像被人偷走似地转瞬即逝,咖啡店的老板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才知道已经到打烊的时间了。

在不是自然醒的状态下,身体各部分的感官都会变得模糊不清。我依稀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搭在我的肩上,我下意识地回头看,发现了一件并不属于我的皮大衣。这件皮大衣从里到外都散发出一股浓浓的烟臭味。这大概是老板趁我睡着时偷偷帮我披上的吧。虽然这件皮大衣的味道确实平常很少碰烟的我有点不敢恭维,但作为老板的一片好心,我也不会去责怪他。

昨天的事情带给我的感觉总算是消退了,因睡眠不足导致的头疼也平息了。我对老板鞠了个躬,将书放回书架,把皮大衣叠好递回给老板后走出了咖啡店。来到外面天色早已暗了下来,十二月的冬季,夜晚来得比其他时候都要来得更快。

走出小巷离开商业街,穿梭在黑暗的住宅区,我心里仍然很抗拒回家,于是只要看到拐角处我都会毫不犹豫地走过去,由于我这种属于漫无目的的闲逛,所以就连自己也无法预测自己的目的地。

我只是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地走走而已,相信在某些夜晚你们也总会有过这样的心情吧?在这个冬夜,空气冷得像金属一样,我看着夜空好一会儿,虽然看不见星星,但不时可以从云层的缝隙间看到月亮。家家户户透出来的灯光都异常地令人感到怜爱。如果这时候刚好有杯酒的话,感觉就更加有气氛了。

顺着自己的脚步,我走上了离家不远处的一条铁桥,桥的两岸并排着住宅,每一户的窗子都透出温暖的灯光反射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铁制得栏杆冷得想要把手掌粘住般,我却还是不得不紧抓着,以免一个不小心坠落下去。这座桥的栏杆只有膝上左右的高度,加上桥身距离地面的高度足以令人致死,就算没有受到致命伤,只要掉入十二月的冰冷河川里,我敢保证也会因失温或是心脏麻痹而死亡。

我大概在桥上待到了晚上十点左右。身体已经止不住因寒风的冲击引起的颤抖,看着住宅区的灯光变得零零散散,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走在寒风呼啸的回家路上,我始终想着同一件事情。

『不知道千冬现在过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