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而言,要改变的无疑就是家庭这一点。

十年前,世界的一切都感觉都被白色所吞噬,窗外堆满了寒风吹来的积雪。这是冰封大地的严寒之夜。

在郊外上所建的别墅里,一个小房间被徐徐燃烧的暖炉的热度所包围。

在那温暖的房间里,男人怀抱着一个新的小生命。那看似虚幻的身体和比预想要轻的重量,好像用手捧起初雪一般,只要轻轻一晃就会碎了一样,这微妙的手感细腻到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危险。这使得男人加倍谨慎了起来。

即使很很微弱可还是拼命地一边睡觉一边保持呼吸,随着缓缓的呼吸,小嘴在轻轻地震动。小胸膛也在微弱地鼓动,对他来说那已经是竭尽全力的事情了。

『好像在很安心地睡觉呢。』

母亲倚在床上面保持着微笑一直注视着那个男人以及手上抱着的婴儿。好像还没有从产后的憔悴中恢复过来,脸色不太好,有些苍白,可是丝毫也不影响她那宝石般高贵的容貌。

因为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色,完全掩盖了由疲劳产生的憔悴之色,温柔的目光和微笑熠熠生辉。

『即便是作为母亲的自己,这孩子也会哭闹个不停呢。像这样乖乖地被抱可是第一次喔。』

男人并没有回话,只是呆呆地来回扫视着手中的婴儿和床上的母亲,但从脸部表情上,却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能生下这个孩子真好。』

母亲一边看着熟睡的婴儿一边饱含着慈爱静静地说道。

『那么,这个孩子应该起个什么样的名字呢?』

男人把目光完全放在了婴儿鼓鼓的粉红色小脸上。

母亲从床上起身,把手轻轻地放在这个作为丈夫和父亲的男人肩上。

『这件事情,我想应该由你来决定吧。』

腕中的温暖让这位父亲平静了下来。

『笙……』父亲用极为平稳的气息将声音从低沉的声带中挤了出来。

母亲微微的闭上了双眼,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这年的冬天,是『黑泽』这个大家庭值得庆祝的大日子。就在这天,我降生在名为『黑泽』的家庭中。

也就在这个冬天,是我初次体验到自己......『生命的温度』。

『黑泽』作为国内数一数二的垄断财团,旗下对企业的管理采取家族分配管理的方式,由家属成员分管主要企业。作为创始人的爷爷虽然所受教育程度不高,但有长期经商的老道经验。而年轻的一代大多都受过高等教育和专业训练,熟悉管理业务。

而在其中,最受亲属、特别是爷爷喜爱的莫过于是作为爷爷的长子的『黑泽信一郎』,由于他在天赋和能力上都深得爷爷的认同与信赖,所以爷爷把财团接力棒候选人的期望完全放在了他的长子黑泽信一郎身上。

而这位名为信一郎的男人除了拥有『财团主席』的身份外,对我来说还有一个身份就是『父亲』。

在家族事业以及父亲光环的照耀下,我从小就得到了高人一等的待遇。无论在着装、饮食、教育甚至是居住环境上都从来没有往『平凡』这个词靠拢过。

从如此家境来说,我觉得算得上是上乘的水平,而像我这种人用别人的俗语来说就是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孩子。这对很多人来说都是可遇不可得的事情,因此有多少人曾向我投来羡慕的眼光我已经记不清了。

对于出生在如此家境的自己,本应该很幸福才对的,旁人也一定是这样认为的,不单单是旁人的看法,其实我当时也抱着『我应该很幸福的想法』,在言行举止上也不会多作顾虑。现在想想,要是世界能一直是这样,那该有多好?就是因为各种东西都看得太清晰,人才会活得这么辛苦。

不过就结果上来说,恰恰相反。这样的家境并不是我想要的。

正因为我有着如此优越的家境,这使我无法和普通人在交往层面上保持在同一个水平线。不过这也正常,因为在普通人的眼里,他们对我这种特例,心中与其说是单纯的羡慕,不如说更多的是嫉妒以及怨恨。

其实这点才最为要命,也正因为这一点,我的童年与我所想象的幸福童年完全不符。

对我来说,白天身处在名为『学校』的场所简直就是一种煎熬。

我认为大多数人在达到通达事理的年龄之前,都不会发现一个问题的存在。那就是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能客观对待自己的人。还处在小学这种年龄层面的人都会把自己想象成公主或者王子,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是一个平凡而又普通的人。这样的想法随着年龄的增长,会渐渐感觉到自我认知与他人评价之间存在落差,让人不得不慢慢修正认知中的自己..其实我只是个凡人而已。

因为正处在这个阶段上,我的存在过早地让他们明白什么是差距,虽然我这样说有点不要脸,不过这并不是我自己能控制和决定的。所以事情发展到最后出现的情况就是人们纷纷排斥和冷落这个对他们来说的异类。

从排斥出群体到遭到别人的恶作剧甚至发展到霸凌的行为,当时我还是相信这只是他们开的小玩笑。

然而,就在那天,我遭到班上同学霸凌的事情被曝光后,那个当时在班上公认性格温和,年纪在三十左右的班主任当场震怒。他用力拍桌子,用颤抖的嗓音说 『有些事情可以做,有些事情不能做,你们连这都不懂吗?』甚至揪起那些带头的同学,让他们站在讲台上,对他们大声训斥。训话一直持续到下课的钟声响起,那些同学被骂的哭红了双眼,教室里的气氛极为沉重。处在整个事件中心的我,在台下的桌位上莫名产生一种沉重感,显得坐立不安。明明我才是受害者,结果却弄得似乎是我让这种气氛弥漫开来一样。

而当老师离开教室后,同学纷纷向我投来冰冷和厌恶的目光时,我才明白了……『啊,原来同学们是这么讨厌我的存在呀!』

那天放学,我被叫到了充满即溶咖啡气味的教职员办公室,这位看起来很务实的男老师不断用那种过度热心的口气对我进行安慰以及提出各种建议,同时对我口头担保会好好照顾我。谈了半个小时,这位老师突然决定要去我家进行家访。不过在我看来,这应该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真是抱歉,还特意过来……』

『不,没事没事,这是我们作为班主任的职责嘛。』

『真好啊!阿笙少爷的班主任是个这么热心的人。』

『我会好好记住老师的名字向信一郎先生多多提起的。』

『啊,谢谢……』

虽然我已经记不清这场家访最后以什么方式收场,但我唯一记得的是老师打从心底地露出了笑容。很明显这场家访的目的对他来说已经达到了。

每当我遭到同学们的欺负时,大人们总会『热心』地出面保护我。

但是我……

真的好寂寞。

自己的存在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只是因为自己生在黑泽家,拥有优越的家境就被欺负,然后还让大人将自己保护起来。而那些大人眼中看的也并不是我,而是我身后庞大的家世。连学校的领导都对我恭恭敬敬,老师们更是对我进行特别照顾。无论是谁看我印象都没有比我的家世更深的东西。

我极力去避免想起这些事,不过,那种记忆就像口腔炎一样,明明知道碰了就会痛,只是让伤口好得更慢而已,却又还是会忍不住一直去碰。

不管我再怎么努力去遗忘,直到现在我仍然忘不了当时的情景,那也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从那一天起,我开始对周围人的目光感到敏感,变得特别在意别人的眼光。一旦开始在乎这件事,就发现讨厌我的人比我想像中的要多得多。这可能是一开始就有这么多人对我抱有敌意,也有可能是班主任那充满正义感的发言成了导火索,将更多同学对我的认知和看法转往坏的方向。不管怎么说,此后我对造成这种结果的家世条件厌恶得不得了。

那么,说到底我是如何如何忍受这么凄惨的状况的呢?——————那也是个非常无聊的办法呢。

在这个教室里,讨厌我的人大多都认为我的情况是高人一等,心理不平衡。而我正正是利用了这一点,一直努力让自己做到比同龄人更优秀,更突出,无论在学习上还是兴趣上,要让那群讨厌我的人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差距。

对,我一定要他们嫉妒到心脏病发作的地步才行。否则的话,现在的忍耐就毫无意义了。我把周围的人看成比自己低级,把周围的人当作是寻找优越感的对象,确实他们也给了我相当完美的反应,就在这毫无意义的过程中,自己却莫名地得到了安慰,从而保持自己精神上的稳定。这真的是一种很不要脸的方法对吧?

不过这种方法意外地存在着不少副作用,我的内心开始不知不觉地在变化着。我开始变得不在乎他们的霸凌行为,不会再觉得伤心和委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耐烦的心情,这种心情充斥着整个校园时光,似乎不只对身边的同学如此,内心的某个角落也觉得只能与周围的人建立起这种关系的自己很烦。久而久之,我发现自己最困难的事情就是装出笑容,明明是该跟着大笑的时候,我却一丝笑容也挤不出来。即便勉强抽动脸部的肌肉,内心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在一片哄堂大笑的气氛中,我连眉毛也不愿挑动一下,不,或者说无法挑动更精准一些。

可能这给人的感觉有点自命清高,不过可能就是这个样子,其实真正的问题并不是我不懂得去融入、去取悦他们,而是在本质上我就觉得与他们不同。正是这种对旁人来说另类的想法,却恰巧成为了我精神的镇定剂,每当分组换座位或是准备学校活动这种会感到孤立的情况时,这种想法就会突然冒出来安慰我『你们是嫉妒我才这样做的』,然后油然而生出一种莫名的满足感,虽然是一种扭曲得到满足罢了。

对,正是因为这样的家境,我才会变成这样的。所以说,像那种能改变命运的机会更应该给像我这种对现状感到绝望的人才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