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泡第四杯红茶的时候,敲门之声不合时宜地兀然响起,在老大校沉浊而寂静的房间中略显刺耳。

他瞟了一眼桌上层叠文件堆中隐约可见的日历,其上的一个日期被画上了红圈,他想了想早上醒来的事,在藏于垂垂老矣的外皮的大脑中思索了一会儿,那大抵就是今天了。

红茶杯被灌满,敲门声响了一次后便不再作响。上校看了看自己办公桌背后的大窗,眯了眯眼。

萨尔贡的天气总是如此,层层黑云压境,不肯落下雨点缺也不肯退却。层峦如峰的乌云背后时而能看到暗沉的紫色,与地面上不远处萨拉贡的王宫交相呼应。这儿的贵族总是偏爱紫色,如同那些年轻气盛的贵族锋芒毕露的尾刺一般,他们丝毫不懂得收敛。

上校想到距自己不远的萨尔贡王宫,想到东部远处刚落下的陨石,这份沉默让他呼吸困难。

时隔不久,敲门声再度响起,他有些疲倦了,某些东西夺取了他太多的生命力。他叫到“进来。”,难掩语气中的惫态。

门外传来了铿锵有力的回应声,随即门被干净利落的打开,身穿萨尔贡军服的年轻人手持烛油封上的文件夹快步走进。看上去他的脸上不无焦急,上校思索了片刻,想想也是。

整个军部和应灾委员会都乱成了一锅粥,理应如此,不久前天灾袭击了萨尔贡东部城市,天灾信使的失误导致地区锁未能及时解开,纵使移动城市全力逃窜,也有一角未能幸免。

想来伤亡也是个天文数字,不是一时半会统计得清。

至于另一件事,上校看了看正在接近的年轻人,看了看他手中被密封的文件,想想正如他猜想的一样,也已然到了。

“上校阁下,请您过目。”

年轻人将文件放与桌上,随即拔出挂在自己左腰的封刀,将蜡封隔开,取出了里头的文件。只有两张纸,不出他所料,一封是派兵许可,对象不明就里地指向了边境处的荒野,另一封,则是司令密信。

年轻人将两张纸交付到他的手上,随即双手背后,笔直地看向门外。上校自然知道自己的办公室已然许久没有打理,可现如今倒也无力煞费苦心于此等事上,他不像声旁这位士官一般依旧年轻且富有朝气。他稍许看了几眼文件,便拿出羽毛笔,在下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顶满意自己的签名,确实满意。他对自己这种满意感到诧异,最初练就如此签名的满意感已被十年如一日重复消磨殆尽,他定睛看着还没干涸的墨迹,又看到了那隐藏在文件堆中不能为任何人看到的日历,看到了其上的红圈。

觉得此时重温这种感觉,理所当然。

一边的年轻人似乎诧异上校如此快便签下的自己的名字,迅速俯身将文件收起,再度放于文件夹中。上校向他点头致意,他走到门口,躬身告退。上校看着他离去,暗地里对他道了声歉,他当然不知道他拿走的东西是什么,往后也不会知道,但大校却知道那份薄纸应有的质量。

房间再度恢复了昏暗与平静,想来沉寂大抵更加合适。不感动态,不感声音,从粘着些许灰尘透过的来自于外头阴沉天空的光也不带摇曳,定在那儿一般。唯一在动的,便是上校桌前刚泡好的红茶,白气飘摇上升,最终消散不见。

上校也定在那儿不动,始终定睛看着窗外。直至红茶不再飘荡白气,他便起身,将已然冷却的红茶倒入一边的水槽中,打算等水烧开再泡一遍。

他忘了他已经多久没有喝过红茶了,然而似乎现在也无暇考虑此事。上校看着窗外,看向乌萨斯的方向,距离萨尔贡不远的乌萨斯不出所料的爆发了感染者暴动,想来这也是必然。

他自嘲地笑了笑,究竟是如何才会到此等地步。原本是各类种族相互割据,自成王国联邦,就算局势紧张也不至于相互仇视到要致他人于死地的地步。

而如今矿石病爆发后,种族内部却开始了相互仇杀,未感染者想百般折磨死感染者,感染者自然不愿坐以待毙,暴动起义此起彼伏。

流淌的都是同样的血液,只不过仅仅是体细胞融合程度和原石结晶密度,就足够将仇恨放大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这真是令人费解。

至于乌萨斯以外的其余他国无外乎认为此等暴乱只是小打小闹,在具有庞大军事实力的乌萨斯面前,群龙无首的暴徒莫过于一般散沙,被击溃之后,便是大批量地隔离,屠杀,掩埋,有甚者企图在感染者的结晶上提纯出原石,这势必将他们的尸体割得支离破碎。他们不外乎笃定这是感染者的宿命。

他想了想这股暴乱,想了想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事。

他觉得有些人会付出代价。

上校感到有些累了,他一直处于这种疲倦的状态。他拿起桌上留下的司令密信,走到一旁的水槽边。依旧遗留有红茶的香味,想来也没有过去太久。

他突然想喝红茶了,强烈的渴望在如死水般的心头泛起,他已经很久没有过如此的渴望,他在年轻时代丧失了什么东西,亲手埋葬了什么东西。而后一切情感欲望如同死水一潭,作为一个殉道者苟活于世。

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

他擦起火柴将密信焚烧殆尽,放水将灰烬冲于下水道中。火焰将他的眼睛熏得难受,他抹了抹眼眶,随即返回桌边,将茶壶灌满。

他缓慢地坐了下来,抿紧早已不带血色的嘴唇,不发一语地看向外头,外头是同样一言不发的晦暗城市,尔同暗沉的天空下隐约蛰伏的什么,恍如他行将朽去的命数一般。

他就要死了,他正确切地体味着这莫可名状的滋味。

少顷,大校转头看向自己脚边的抽屉某处,尔后笑着开口。

“久等了。”

上校对着房间的一角笑了笑,

“等了不久吧,抱歉,人老了总是会多去想一些事情。”

他又拿出了一个杯子,用手帕擦了擦上面的灰尘,将两个杯子都用红茶灌满。

他坐了下来,语气中不带任何感情,甚至已经体会不到倦怠。

“是来杀我的,对吧。”

房间一角依旧没有动静,上校看了看自己身后的蝎尾,早已年老色衰,原本的深紫色如今镀上了一层灰烬。

年轻时候的事在他脑中支离破碎,如同一堆碎屑,想来应该是记得起的,但矿石病正一点一点夺取并且毁灭他的一切,企图在他的脑中制造出一大片空白。但过去的事情已然无所谓了,他现在需要的不是记忆,而是思维和清醒的头脑。

“真是出色的隐匿能力,我年轻的时候都没有此般,不妨过来见个面,反正我的命现在握在你的手里,要杀要剐听凭发落。”

上校举起红茶,抿了一口,他发现自己没有放冰糖,这可是一个不能犯的错误。以往他喝红茶必放冰糖,三颗,一颗不多,一颗不少,他一顿,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瞟日历,沉声说道。

“纵使你不来杀我,我也要在今天死的,对,我看看,就是今天。”

现在大抵不是再去拿冰糖的时候了,房间陷入的短暂的沉郁,不一会儿,光线扭曲,黑雾骤然显现,又倏而散去。

“真是吃惊,竟然是如此年轻的女孩。”

大校有些吃惊,黑雾散去的地方,一位穿着黑色潜行衣的紫发年轻女孩突兀的显现,尾巴尖刺毕露,在如此暗沉的房间中任闪耀着光泽,但她脸上却带着怯生生的表情,缓慢开口道。

“你….和我以前的任务目标…..不一样……”

她对着大校说。

大校愕然,随即一笑,对着她打招呼。

“过来喝杯红茶如何,放心,我保准会在今天死去,而且时间也快到了。”

女孩没有说话,沉默着看着大校。

大校看着墙壁上的挂钟,又看了看外头的天气,最后把目光钉在萨尔贡的王宫。他叹了一口气,如同蛇腹破裂的风箱一般。他想了想自己还需要做什么,冥思苦想片刻后便作罢,似乎除了最后死去外别无二事。

“对啊,时间也快到了,陪我这个行将死去的老年人最后聊一聊,如何?”

大校的语气再度带上了疲倦,疲倦地令他自己都吃惊。不过大抵无所谓了,他要做的事情已经在刚刚做完,被那个年轻人带走,现在想必已经交付给他可靠地道的同伴手头里。

而他最后的任务,就是在这儿,在这个距离萨拉贡皇宫不远的办公室里,死去。

不一会儿,女孩悄然走了过来,尾巴乖巧地卷起,坐在大校给她准备的椅子上。

“真是太谢谢你了,一来这是秘密行动,不能对任何人说,二来我也没有写遗嘱的习惯,若是带着满肚子的话死去的话,想必死了也不得安宁。”

“嗯,这样…..啊。”

女孩的脸沉郁在外头射进来的光所造就的阴影当中,悄然开口。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代号是….曼提柯尔,狮蝎。”

“这真是个好代号,不过作为女孩最好要有自己的名字才是,要不要….算了,我也没办法帮你取,真是抱歉。”

“不……”

突然一顿,上校低下头剧烈地咳嗽了几番。

“抱歉啊,太久没说话了,感觉自己能在现在把过去几年没有说出的话说完。”

“没事,别…介意….”

女孩乖巧地回答,她捧起了桌上的红茶杯,滚烫的瓷壁很快便在她手中留下印记,而女孩却丝毫不为所动。

“既然是来杀我的话,你应该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吧?”

“啊,那个…..不知道…..”

她吹着手中的红茶,慢慢回答道。

“哦,也对,他们应该只会告诉你要杀谁,其余什么统统保密。别看我现在这样,以前我可在那儿干过好一会的,没想到到了晚年自己也成了目标,哈哈哈哈......”

上校猛然笑出了声,脸上的皱纹随即拧成一团。女孩则不明就里地看着他。

“要不要听我讲一段故事,不长,之后你就应该理解我们要做什么了。”

“嗯呐。”

他正准备开口,兀然,似乎什么东西哽住了。他的瞳孔微缩,嘴唇僵住一般,而后开始颤抖。

彼时的他曾打算将此事带入墓地,对于这个病入膏肓的世界来说,无非是件鸡毛蒜皮的小事,纵使他讲出来,也是徒增一个分享悲痛的人罢。

而他行将死去,这一切大抵都无所谓了。四周寂寥无声,空气凝固,光芒下沉。过去四五十载在此刻竟如泡沫一般恍惚,仿佛从来不曾存在,什么东西引导了如傀儡般的他,不带实感地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而就在此刻,他才深入骨髓地认清了自己将死这一冰冷的事实。

他猛然深吸一口气,撕拉声恍如肺泡破裂,在短暂的沉寂后,他缓慢开口。

“我以前在乌萨斯游历的时候,因为种族不同,被人排挤得厉害,有时晚上连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现在想来,我为什么要去那种鬼地方呢,天气又冷,熊人也不是一般的野蛮,大抵也想不起来了,无所谓了。”

蝎子女孩始终注视着上校,紫罗兰色的眼瞳浸入黑暗,她盯着上校颤抖的手,里头带有的不是恐惧,而是令人胆寒的兴奋。

“那天晚上我依旧没有走出冰林,因为一点小失误便迷失在了里头,那儿的天气可是冷的骇人,若是我在夜深了后还没有走出去,势必得在那儿冻死。”

大校清了清嗓子,又抿了口红茶。女孩也将茶杯拿了起来,笨拙地咽了一口。温吞的感觉上涌,她看了看另一头的大校,看了看他背后窗外的光景,她隐约地感到了什么,有什么极富恨意,暴力性之物倏而显现,不稍注意便踏然远逝。

然而此番此景却是不由得她深究,大校似乎没有停顿片刻的意思。他的声音枯槁,眼神恍惚,此间附着着极富违和感的某物,在不合理于合理之中襟声晃荡,而此刻正恰好存在于此等浑浊的房间之中,如同拧发条鸟一般,在大校的过去某刻拧动发条,而事到如今,在他陷入回忆之时如法炮制,避无可避地让他继续下去。

“当然我没有死,那是虽然不算年轻气壮,却也没有这般衰老。就在弥留之际,我碰上了一坐建在森林里的木屋,那可着实算是神迹,”

上校又往茶杯里添了点红茶,没有喝,红茶颜色浓郁。

“我当时甚至没有思索片刻为何会有一栋木屋,只觉得这是神明赐给我的,木屋,火炉,热汤,面包,还有这条早该葬入坟墓的命。熊人妇女很好地招待了我,准备了热汤,吃食,食物虽然简陋,但在跋涉一天将死之时还能得到救赎,光这一件事都让我热泪盈眶。”

老人没有停下,他似乎发觉不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沙哑,不知疲倦地诉说着。

“住在那座木屋里的是一对夫妻,妻子打理家中的一切,打猎,做饭,丈夫似乎因为身体原因,一直卧病在床,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我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从始至终丝毫都没有察觉….”

老人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蝎子女孩坐在一边不动,静静地看着他。他恍惚地抬头看着眼前的污物,眼孔凝滞,似是正将什么驱逐出他的脑海。

他沉溺进了已然度过了数十年,本该被忘却的陈旧感情中。它们并没有在大脑的角落随着时间化为烂泥,而是作为一个难以言喻的坚硬之物埋藏在了那儿,等待着老人时不时的回想。

而如今他需要的是明晰的逻辑和清醒的头脑还有赴死的觉悟,这三者无论如何都缺一不可,他正努力将自己从记忆的泥沼中拉回现实,他势必走上这条路,由他亲手埋葬心的那一刻开始。

他看了看一边阴影中的钟表,确认了时间。倏尔,他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一个布帕包裹的东西。他静静地看着阴影勾勒的外形,将其攥在手中。

又是一段时间在昏暗中的沉默无声,萨尔贡的天气总是如此,似乎将阳光都玷污得困顿不堪。他再度看向钟表,想着外头的一切,想着萨尔贡王宫。倏尔,不带任何征兆,空气剧烈的压缩声,混着火舌的嘶鸣,一个血洞于老人的左臂兀然显现。

呜咽声响起,大校脸庞所有的皱纹被揉皱,压缩在了一块。蝎子女孩静静地坐着,看着大校右手边依旧冒着硝烟的左轮铳,开口问道。

“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不过下两枪就得交给你了,右手这来一枪,脑门这再来一枪,明白?最好是先打右手再打脑门,这是那帮家伙的习惯。”

老人的额头渗出冷汗,伤口边缘带着烧焦的黑皮,逸散的味道令人作呕。他喘了几口气,慢慢端起放在一边的茶杯,一饮而尽。

窗外随即爆发耀眼的白光,白色信号弹升空,势不可当地掩盖了一切,将这始终阴沉的天空撕裂,于其伤口上染上从未有过的洁白。轰鸣声此起彼伏,如同来自萨卡兹的嘶鸣,蝎子女孩看向窗外的天空,无数不可名状的飞行物升空而起,箭矢如泣如诉,一同掩盖向萨尔贡的王宫。

地面涌起黑压压的潮水,隐约间能看出萨拉贡的军服,他们不知何时潜伏于那儿,手握弩箭或铳,腰带一边系着短刀,沉默而弥漫似地朝那儿靠去。

女孩沉默地看着窗外的一切,大校没有看向外头,瞳孔因为疼痛而略带迷离。

他似乎是被抽光了所有气力,连同呼吸的理由都丧失了一般。外头热闹非凡,而仅一层玻璃之隔却是双双的沉默不语。室内没有任何动态,寂静无声,红茶雾气也不在飘荡,惟独外头远处若有若无的轰鸣维系着一语不发的二人,让其不至于恍若隔世。

他开口了。

“理所当然,在被精心照料下我很快便回恢复了健康,再过一天便可由中年主妇领着走出雪林。就在我的感谢之情无以复加的时候,那位丈夫突然高烧起来,怎么都消不下去。中年妇女虽然知道一点退烧的方法,但在那种情况下简直是杯水车薪。”

“就在她痛哭的时候,我想到了什么,不由分说地便告诉她让她在家中照顾好她的丈夫,我在镇上认识一个医生,肯治疗我这个外乡人的伤的医生,想必只要能让他到这里来,她丈夫的病就能被治好。”

老人停了下来,向杯中灌满了红茶,缓缓地喝了一口。

“事情进展地很顺利,我奇迹般地很快找到了出口,在我不断苦求下,那个医生也答应了随我进入冰林去救那位病危的人。后面的一切都很顺利,医生及时到了,烧也退了,酬金由我付了,我亏欠那对夫妻太多,对,太多了……”

骤然安静,老人不再开口,红茶也见底。蝎子少女看着即将燃成烛烬的老人,他蠕动干涩的唇舌,少女似乎看到他的眼孔陷入阴影。

“他们死了,对,最后死了。”

他缓声说道。

“第二天我便离开了,那位中年妇女笑着送我出门,并且看着我消失在森林里。现在,就算到现在,那个笑依旧时不时地出现,我现在才懂那个笑的意义。她知道那是他们的宿命,逃不掉的,逃不掉的……”

“从镇上来了一拨人,我没有走远,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便躲到一个高地上观望。”

“他们被活活打死了,乱棍敲死,医生在治疗的时候发现丈夫是个矿石病感染者,而且感染程度深到全身上下到处都是原石,所以才包的严严实实的,想必那个妇女也是,天天照料生病的丈夫,怎么能不被感染呢。”

他深吸一口气,说的越来越快,简直不像是个垂垂老矣的老人。

“我亲眼看着,亲眼看着他们被打死。他们不顾妇女的阻拦,戴着手套活生生把丈夫从床上拉下来,拉在外面的雪地上,第一滚直接打在头上,他便晕死过去,接下来便一棍一棍,一棍一棍不停地打,那个妇女一直在哭,但根本没人理会。”

“妇女也被打死了,她扑到丈夫的尸体上,如法炮制,被活生生地打死。”

大校眼中时而波澜涌动,时而死水一潭,时而似是陷入了彻底的疯狂,他眼睛没有动,默默看着桌上的杂物。

窗外的声响任然没有消停,不如说愈演愈烈,震耳欲聋的轰炸,密集的交火,他能想到王宫城墙上的弹孔,锋利的箭矢,缺胳膊少腿的尸体。

他也能想到远处狼狈逃窜的移动城市,想到被感染之人绝望的悲鸣。

想到一支埋伏于不远之处,为防止感染扩散而打算将他们屠杀殆尽的萨尔贡军队…..

这是必然要付出的代价。

“我没有出来,也没有出声,就看着他们打死了那对夫妻,然后连尸体都没有埋,就那样走了。他们根本不想碰尸体,生怕自己被感染,变成了被打死的那一个,我就这样看着他们走,走到连影子都没有了,不敢出来帮那对夫妻阻拦,甚至不敢出声。”

“我失神恍惚了好久,当时根本没有理解过来他们为什么要杀了那对夫妻,凭什么,为什么。我掩埋了他们的尸体,花了半天时间,就把他们掩埋在屋子前的空地里。我就是在那个时候感染的矿石病。”

他闭上眼睛。

“我早就该把命还给他们,而不是拖到今天…..”

“之后我离开了乌萨斯,什么游历,什么讲学,我忘得一干二净,我就像行尸走肉一般,活到如今,活到现在。他们连同那对夫妇把我的心也打死了,而我把我的心连同那对夫妇葬在一起。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死去,矿石病迟早要夺走我的命,我的记忆,我的一切。”

他兀然睁开眼睛,看向萨拉贡皇宫的位置,眼睛死死地盯着,尔后不合逻辑地笑了起来。

“可知道不久前被天灾袭击的移动城市?”

蝎子女孩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默默地听着。

“自从萨拉贡有歧视屠杀感染者倾向的那一天起,我就在筹备着,不止我,整个萨拉贡军部的高层,都在准备着…….”

他布满皱纹的头慢慢垂下,似乎说完刚刚这么多话就已经让他化作余烬,嘴唇干涸,眼里已然见不到任何生命力。

他蠕动干裂的嘴唇,缓缓说着。

“我们需要一个借口,而我,就是借口…..”

他慢慢起身,最后一遍看向窗外,看着他仇视的在火光中燃烧的一切。随即,他把右手攥紧的左轮上膛,递给了蝎子女孩。

“拿这个杀了我吧,就按照我刚刚说的那么做,拿手帕遮着,上面有萨尔贡的皇家花纹,所有人都会深信不疑。”

他缓慢坐在椅子上,恍然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差点忘了,真是不应该。大校从个藏在文件堆里日历夹层中取出一封信件。信件无比陈旧,只看了一遍,便被大校藏在这里,等待着今日取出。

“这个也给你。”

她接过信件,上面写着“RHDOES ISLAND,凯尔希”

“去这里吧,罗德岛,想必你没听过,找一个叫凯尔希的人。去那儿吧,你应该在那儿。”

大校看着她,最后挤出一个笑容。

“如果我有孩子的话,想必和你差不多大了,不,应该要更大一点,女孩就要像正常女孩一样,无忧无虑地长大,生活,恋爱,而不是这样。在那儿找一个你爱的人,和他一起坠入爱河…….这些所有的罪孽,便由我们半截入土的老头子承担。”

他颤颤巍巍地起身,从窗户向外看去,天空被白光和火焰燃烧得不成样子,没有因为一个老人的即将死去,异常聚变的即将发生,就大为改观,甚至放晴。

老人想到了很多,想到了在军部准备发起巨变的所有人,现在他们想必聚在会议室里,紧张无比地等着信号,看来他们快要成功了。而后又想起了乌萨斯的暴动,想着那位身着红衣,在蓬勃大雨的街上一刀劈开重装防线的少女,还有一个即将成型的组织。

他们不要做的过头就好。

他又想了很多,往昔被矿石病封锁的记忆兀然涌出,他幼年时,青年时,成年时。最后想到了那对他亲手埋葬的夫妇,兀然想到了能够建立的未来。

而后,他满足的笑了,喝光了最后的红茶。

“开枪吧。愿你的故事永不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