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阿戈尔是十分寂静的,只有海浪拍打到岸边的声音,艰难地传递到街道上,街道上的人早在入夜时就消失了,因此海浪拍打的“哗哗”的声音,无奈地在房子的窗外打转,然后消失在浓重的黑暗里。消失了的人们躲在自己温暖的家里,随着壁炉内的火光慢慢变暗而遁入梦乡。人们深深地沉浸在睡梦中,无论是否做着梦,梦境的主题是激昂、悲怆、欢喜还是辛酸,他们都暂时地与现实中的天灾、负债、深海的灾祸、传闻中的整合运动、家里人染上的矿石病隔绝开来。这是他们一天中难得真正平静的时光。

不过只有一个人除外,那就是斯卡蒂。

午夜的时候,斯卡蒂突然地惊醒过来。虽然第一眼看到一个陌生的房间又让她吓了一跳,但当她看到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伏在自己的床上熟睡的幽灵鲨时,她一下子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她苦笑一下,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来到楼下,斯卡蒂发现那个老板趴在柜台上,有一个空的啤酒瓶倒在哪里,大厅挂着的旧电视上,播放着关于整合运动的新闻。

由于斯卡蒂脚下的木板老化的缘故,当斯卡蒂踩到上面,就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老板似乎被这声音惊醒,直起身来,努力地把眼睛睁开,不过头仍然是垂着的。

“小姐,现在已经很晚了吧,有什么事吗?”老板打了个哈欠,对斯卡蒂说。

“......我要出去找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小姐,无论你遭遇到了什么,我想,那东西都不见了。我在外面只看到一件脏兮兮的白色袍子。”

“可是......”

“没有可是。你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吧,坐下,吃些东西。顺便跟我聊聊天吧,很久没有人来跟我聊天了。”

说着,老板从柜台下面拿出了一些零食,那零食里还混进了几包药。

斯卡蒂见老板这样,便坐到柜台旁的椅子上。她直觉上认为这个老板不是坏人。

老板习惯性地摸了摸脸上的结晶,又点上一支烟,说:“看你们的样子,没有耳朵和尾巴,也没有角,应该是海洋里的种族吧?为什么来到岸上?你们也不像要搬家的样子。”

斯卡蒂犹豫了一下,才说:“我和......她一样,是结伴来岸上找工作的。”

老板看着斯卡蒂的眼睛,向旁边吐出一口烟,说:“看来你们并不愿多谈自己的事,那就讲讲大叔我的故事吧。”

“我是在哥伦比亚出生的,不过我是一个萨卡兹族的人。我的父亲从来到这个国家到我出生的时候,一直都在供应能源的地方工作。父亲每次回来时,他都会向母亲大声抱怨,抱怨他的同事还是工作什么的,不过等母亲安慰两句,他就变回他本来温顺的样子了。小时候的我看到这一幕,觉得真是很好笑。”

此时老板苦笑一下,抽了口烟,才继续说:“等我到上学的年龄了,母亲就想把我送回卡兹戴尔,可父亲不同意,或者说,他没有办法这么做。我记得他们大吵了一架。”

“后来我还是在哥伦比亚上学了。开学的前几天还好,大家都能打成一片。直到几天后,就开始有人叫我,魔族,更有过分的家伙,叫我恶魔。我当时非常生气,忍不住就动起手来。我记得我扑向了那个最高的家伙,然后就用我头上的角狠狠地去顶那家伙的肚子,还把他的羽毛给扯下来了两支。”

“嘛,后来我就被停学了。我记得是两周。回到家的时候,我本以为会被母亲一顿臭骂,可没想到,母亲一看见我,就抱着我,痛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对我说了要回卡兹戴尔这些话。”

“后来呀,我回到学校,渐渐地学会了如何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我的成绩还是不错的,在那帮聪明的鸟中间,能拿前五名。萨卡兹并不是愚笨的种族呀。再后来,父亲就得了矿石病。毕竟在提供能源的地方工作,必须要接触源石。我当时根本不知道,因为他没敢告诉任何人,也许原因是要继续的赚更多的钱吧。从那以后,他故意地不回家,减少与我们的接触,整天地穿着厚重的大衣。再后来,我几乎见不到他了。”

“可矿石病就像诅咒一样,尽管他做了这样那样的措施,我和母亲还是被感染了。那时父亲才知道,矿石病也许可以通过血脉传播。很快,我的脸上长出了结晶,而哥伦比亚人拒绝为萨卡兹提供相关的医疗服务。于是我们离开了这个国家,就在我快拿到毕业证的时候。”

斯卡蒂听得有些入迷了,她问:“那你的父母,现在在哪个国家呢?”

老板笑了,指了指天花板:“天国。”

“抱歉。”

“没关系。小姐,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之后我与父母搭上列车,前往乌萨斯帝国。因为这个哥伦比亚的列车并不会直通卡兹戴尔。在乌萨斯的边疆,我们遇到了整合运动的袭击。那时整个列车都被掀翻,地上长出来许多红色的尖刺,刺进车厢,许多人当场便被刺穿。我们被吓坏了,父母抱着我,不停地发抖,直到看见一排排密集的尖刺从车的前面慢慢逼近时,父亲让母亲用手顶着我,然后他站起来,把我用力地举起来,举到那时在我们头顶上的车窗。就这样我逃了出来。”

“听起来整合运动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是感染者,都是可怜人。可惜他们与平常人的矛盾,不是轻易就能解决的。而且,整合运动里还有利用源石控制人的精神的家伙存在,像这样的家伙,不可能会被轻易原谅的啊。”

“源石......那么你之后怎么了?”

“我逃走了。哪里能活下去,我就去哪里。毕竟这是我的第二条生命。我逃去龙门,逃去东,逃去维多利亚,最后逃来这里。至少这里没有搜查感染者的警察。”

“这里不是那么出名的地方,你是怎么知道的?”

“各个地区都有整合运动,都有搜捕感染者的警察,唯一一个没有这些东西的地方,会传得很快。”

“为什么是阿戈尔?”

“这也是我想问的,你们深海种族,似乎很难感染上矿石病,尤其是像你这样的。也许是你们待在海里的关系?听说水能隔绝很多东西,又有传闻说,大海深处是生命之源,所以深海种族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当然这些都是传闻,别在意。”

“源石、精神控制、教会、移民、深海种族、深海的灾祸、自杀案件、海水......吗?”斯卡蒂念叨着,心里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升腾上来,凝聚成一个巨大阴谋的形状。

“怎么了,有想到什么吗?”

“没什么。如果被矿石病感染了的话,有什么救治的方法吗?”

“没有。我只听说罗德岛与莱茵生命正在研究治愈矿石病的方法。不过目前来说,它还是不治之症。”

“那你......”

“没关系,我还能活很久呢。如果哪天真死了,我就把财产全部捐出去。捐给我的国家。”

斯卡蒂从中听出了安慰的意味,不仅对她,也对他自己。

这时,幽灵鲨急急忙忙地从楼上跑下来,一边跑还一边张望,搞得差点就摔倒了。不过当她看见斯卡蒂的时候,她脸上焦急的表情一下子不见了,不过脚步却丝毫没有停下。她跑到斯卡蒂面前,紧接着就是一个熊抱,然后喊:“你......大半夜的乱跑,真是吓死我了......”

斯卡蒂被抱得喘不过气来,于是赶忙说:“对不起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以后不会了好吧,放开......”

幽灵鲨放开斯卡蒂后,顺势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斯卡蒂在惊讶于这鲨鱼在激动时有如此力量的时候,看到了她坐在椅子上泫然欲泣的样子,便想起以前跟同伴跟那些怪物战斗时的日子,那些为死去的同伴而哭泣的战友,也是有的。也许幽灵鲨也有同样的记忆吧。

“没事的,这位小姐只是跟我在聊天而已。”老板说。

“嗯。我只是,有些害怕。”

“她从下午一直待在你身边哟。你们是姐妹吗,还是说......是一对?”

斯卡蒂和幽灵鲨的脸一下子红了。斯卡蒂反驳说:“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啦。”

“只是开个玩笑,所以你们不要摆出那样悲伤的脸嘛。”

“嗯。”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那么我想问一下,你们还要住旅馆吗?”

斯卡蒂与幽灵鲨对视了一下,对于调查教会的事,她们有的线索只有教会会帮助深海种族移民,如果要继续调查,只能等待下一艘移民船到来了。不过这时,幽灵鲨想起了什么。

幽灵鲨掏出怪物掉落的东西,因为斯卡蒂的事,她还没认真观察过这两样东西。她把那个玻璃瓶样子的东西放在桌上,问老板:“旅馆的事,我和她还要商量。不过老板有见过这样的东西吗,这是干什么用的呢?”

“嗯......”老板拿起那玻璃瓶看了看,那玻璃瓶有个小口,似乎是为了注入某些东西而设计的,整个瓶身严丝合缝,没有拼接的痕迹,瓶底散发出微小到几乎注意不到的金色光芒。

“不知道,也许是用来装什么需要与外界隔开的东西,某些气体,液化的源石,腐蚀性的液体之类的。”

“源石可以液化?!”斯卡蒂被震撼到了,幽灵鲨倒觉得奇怪,因为她不知道源石是什么。

“甚至可以汽化。这是泰拉大陆内陆才有的技术了。”

“......那还有其它东西吗?”

“诺。还剩这一个了。”幽灵鲨把另一样东西放到桌上。

另一个东西只有一个拇指大,形状奇特,给人的第一眼印象是某种东西上掉落的零件,看上去是有人刻意把它弄成这样的,但是上面却没有雕刻或者研磨的痕迹;其材质更像是塑料而不是能浇铸成型的金属,给人的感觉近似钻石,可它却是完全黑色的。

老板拿过这个东西,仔细地端详了一会,才说:“这样的东西,我曾经在一个拉特兰人的手上看过。据那个人说,她手上的东西,是从一个考古遗迹里挖出来的一把,完全无用的,类似枪的武器上取下来的。不过阿戈尔地区怎么会有考古遗迹呢?这东西应该是从内陆来的吧。”

斯卡蒂与幽灵鲨同时对视了一下,她们想到了一个地方,一个只有深海猎人知道的地方。

老板察觉到了什么,于是问:“那么两位客人,你们还要不要住下去呢?还是说要退房了?”

“嗯,等到天亮,我们就退房。”幽灵鲨说。

“天亮就走了吗?也是,找工作可不是容易的事。那么,客人,晚安。”

老板说完,就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斯卡蒂等到老板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之后,问幽灵鲨:“你看到教会的家伙的真面目了吗?为什么他消失了?还有,这家伙身上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难道是从深海里来的吗?”

“那根本不能叫‘家伙’,那根本就是怪物,绝对是跟我们战斗过的那些怪物是一样的!而且那怪物似乎是融合了一具尸体,才会有那样的形态。”

“看来这样的事态,已经不是我们能独自对抗的了,我们得回去,告诉所有的深海猎人才行。”

“嗯。一早我们就赶紧回去。”

此时的两人虽然预见到了不好的事情,但是,她们仍然相信自己的族裔能把灾祸挡在陆地之外,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

早晨很快到来,鲸鲨两人把钱放在柜台,便偷偷地走了。她们不想老板知道她们的行踪。可老板此时就正在楼上的窗口前看着她们离开,还小声地为她们祈祷:“深海的守卫们,祝你们好运。”

鲸鲨二人走到海边的码头上,一下子跃进水里,激起两朵美丽的水花。虽然深海猎人们的领地距离陆地不远,但是也有十几海里的距离,所以她们计划尽量在海面前进,看是否能搭到一艘顺风船。

近海因为远离深海,所以有一些深海种族仍生活在海里,不过因为贸易伙伴逐渐地迁移到了陆地上,所以也有不少人搬走了。斯卡蒂的眼睛透过海水看着密集却空无一人的海底城镇,就不自觉地流下了眼泪。

很多年轻的深海猎人都离开了,自己的家乡会不会也变成这样?这样的想法一直萦绕在斯卡蒂的脑海里。

“呐,你吃过冰淇凌吗?”幽灵鲨突然问。

“啊?没有......”

“我从朋友那里知道陆地上有这个东西了以后,就一直想去吃,不过都没有机会......”

“那你的意思是要我带你去吃吧。”

“嗯嗯。”被识破的幽灵鲨,露出了笑容。

“那我一定带你去吃,不过得你请客。”

“诶?怎么这样......”

......

正如幽灵鲨所想要的那样,斯卡蒂脸上的忧伤,慢慢地消失了。

两人身旁荡漾的水波下,厚重的海床上,有两个穿着白袍的人靠在一起。白袍下的被明显重创过的人形没有泰拉世界的种族的特征,且早已腐烂,只有身上的肉瘤才有一丝生命的气息。他们正互相把粉色的触须伸进对方的大脑里,然后发出,令人恐惧的呼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