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强调一遍，虽然这是我自己要求的，但在进来之前看见达利安的表情我就知道我可能再也出不去，告诉我这个概率有多大？”
当威尔斯在吴青璃的引导下躺进一个形状古怪的容器里他这么说道。在主动向达利安要求成为实验对象时心中就有种莫名的恐惧，但他本来并不想表达出一丁点不适，将自己勇敢的形象贯彻到底，只是联系不久前所看见的达利安眉头紧锁的样子，还有现在在眼前的吴青璃绑着绷带的惨状，脑海中不自觉地就回想起几天前那场爆炸。接下来自己又要进入一个封闭的空间，乍一看是没有主动逃生的可能性，所以才忍不住再次确认一下目前的情况。
“的确在每场手术开始之前医生都会把手术的成功率告诉患者好让患者有个心理准备，不过我是不会做那种令人不安的事情的。大家都知道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让副司令很不开心，我保证接下来发生的不会是下一件。”
吴青璃按了仪器旁边的几个按钮，在盖子盖上之前送给威尔斯一个微笑，威尔斯觉得她的笑容毫无说服力，他脑袋里对刚才那番话的唯一理解就是——成功的概率已经低到不能直接说出来。
然而盖子容器已经闭合，威尔斯只能透过半透明的玻璃盖看着天花板的一部分，就算想再说什么也不会有人能听见。突然间四肢附近弹出机械爪把威尔斯的手脚都牢牢抓住，周围的容器壁上打开许多洞口，一个个针头从里面伸出来，威尔斯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是一段漫长而艰难的等待时间，威尔斯只感觉到无数针头刺破自己的皮肤，那一瞬间全身的刺痛让他出了一身冷汗。然后吴青璃的研究成果注射进皮肤里，没过多久，全身肌肉都紧绷起来，威尔斯察觉到不是出于自己的紧张情绪，而是自己的身体正在不受控制地发生变化。
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手掌不要握成拳头，平放在身侧，然后全身放松。
盖子打开了，吴青璃的脸再次出现在威尔斯的视线中，与此同时，紧抓四肢的机械爪松开。
“这样就结束了？”
威尔斯疑惑地问，谢绝了研究员的帮助自己从容器中爬出来。
“我向你保证过的，不会出问题。不过功劳多半得归于你自己，在试剂注射进去的瞬间你的心跳激增，身体各项指数都接近危险状态，但你控制住了。接下来几天是观察时间，如果还没出什么大问题的话就得恭喜你，成为第一个实力超群的士兵。”
威尔斯看着自己的双手，第一眼没发现什么不对劲，接下来他就发现手背上的血管比以前更加清晰。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似乎在深蓝色中间出现一抹绿色，但很快就消失不见。
肌肉紧绷的感觉又回来了，还伴随着肿胀的感觉，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要冲破皮肤闯出来。
“我觉得肌肉在胀痛，有东西在身体里面，很不安份......”
“正常现象，毕竟你身体里的确多了一些以前没有的东西，你能控制住它们。”
“不、我不能，我觉得......呼吸困难......”
话还没说完威尔斯就感到喘不上气，脚滑一下差点摔倒，幸好及时扶住研究容器。
“深呼吸，冷静下来，像你刚才做的那样。”
吴青璃抓住威尔斯的手臂，但威尔斯感觉不到，他的心思没有放在皮肤触感上，而是越来越担心在胸腔里阻止自己呼吸的那东西。
“深呼吸！你能控制住它！”
吴青璃模糊的声音闯进耳朵里，仿佛从十万八千里之外传来。威尔斯试着去做，深深地吸一口气，空气填满胸腔，但是没什么作用，心脏狂跳不止，手臂在无意识的状态下紧绷用力，青筋乍现。
“我听说，爆炸是因为那孩子控制不了她的力量，告诉我......她死了吗？她最后怎么样了？我也会那样吗？”
“她没死，失控的只是力量，作为能量发生源她的身体没事，你也不会有事。而且你绝对不会让力量失控，你不是个没有自制力的孩子，你是个成年人，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战士！在努力一把。”
再努力一把。
也是威尔斯想要去做的，但尝试之后能确认的是，并不是凭毅力就能做到的事情。
视线蒙上一层淡绿色，他已经分不清楚是自己的眼睛受到影响还是皮肤在变绿。他大叫起来，仿佛充满气的皮球到达极限。
说时迟那时快，吴青璃抓起早已准备的镇定剂往威尔斯脖子上一扎，他的双眼顿时失去光芒，整个人摔倒下去。
*****
当威尔斯再次醒来的时候他躺在一张床上，脑袋像是被人敲了一棒似的昏昏沉沉。他坐起来用手揉了揉眼睛好让视线清晰一些，看见盖在身上的白色床单以及房间里摆放的各种仪器。
还是在研究室里。
他很不安地意识到这件事。
有人踏着急促的步子跑过来。
“谢天谢地你醒了，要是再晚个几分钟我就得被送回监狱里面去。”
吴青璃一边说话一边观察威尔斯的脸，她用绑着绷带的手强行把威尔斯的眼皮撑大，几秒钟之后转而去检查其他地方，威尔斯不耐烦地摇摇头，努力去回忆不久前发生的事情。
“我怎么了？”
“你晕倒在实验室里，还记得吗？不是这里这个，是旁边的，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把你抬过来。”
“实验室……对，实验室，你给我注射了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其实……是你自告奋勇要接受注射的，别告诉我你忘了这一点，还是说副司令把咱们俩都骗了。”
“我没忘，只是有点后悔。”
从威尔斯的角度来看，吴青璃在自己身上胡乱捣鼓一阵子然后终于拉开距离，长舒一口气。
“我没看错的话，你刚才的表情难道是在放松？”
“是的，放松，意味着我不用回监狱而你不用进棺材了。”
威尔斯尝试着活动自己的双手，他担心之前体会到的紧绷和肿胀感会再次把身体从他的控制下夺走，不过在紧张的尝试之后发觉一切都和平时一样，它们仿佛消失无踪了。
“在你给我注射那东西之后，我觉得身体处在一种紧绷状态下，类似于崩溃的边缘，好像要爆炸一样。但现在它们都不见了，你怎么做到的，又给我注射了什么？”
“一针镇定剂，加大剂量的。”
威尔斯轻笑一声，像是在嘲讽。
“你认真的？你觉得我会相信拿来给人催眠的东西救了我的命？听好了，我们俩之间不是纯粹的科学家和小白鼠关系，你在我身上做实验就得告诉我真话。”
“是实话，真得不能再真了。虽然血清是我研制出来的，但在此之前没有用于改造其他人的例子，所以并没有什么确切的应急措施，在紧急状态下我只有先让你失去意识，避免出现失控而让能量暴走的情况。除了给你打镇定剂之外我什么都做不了。”吴青璃抓住威尔斯的胳膊，目光中充满赞许“是你的身体足够强大，接受了它，我能做的只是给你拖延时间，让你的身体能充分地把它容纳进去。”
“可现在我感觉不到。”
“这才是正常情况，在你不需要使用它的时候它就没必要一直表达自己的存在感，你只需在应该用到的时候去把它唤醒。”
“所以怎么做？”
“那是我们接下来要探究的问题。”
*****
威尔斯来到训练室，穿上了他还是个机动士兵候补时穿过的装备，一套模拟对战装甲和一个vr头盔。
戴上头盔之后他视线中是一个空房间的待机画面，中间有一排模拟训练的字样，耳机里传来吴青璃的声音。
“模拟训练是最有效的测试你所拥有的力量的方法，我在你的训练装甲里安装了一个调试器，可以帮助你引导出身体里的力量。”
“如果我再一次失控怎么办？”
“发现失控现象调试器会立刻反向运作结束这场模拟训练，但我相信你不会失控的，要由你来控制住它，牢牢记住这一点。”
威尔斯很怀疑自己能不能做到，心里紧张起来，但一想到达利安也在训练室外面观看着这场模拟战就不能露出一丝退缩的神情。
“我会成功的，开始吧。”
视野中模拟训练几个大字闪烁几下然后消失，房间变成了广阔的原野。这就是训练头盔的厉害之处，它能模拟出在野外和岩石兽战斗的场景，让佩戴者身临其境地体验一场紧张刺激的战斗。
随着画面转变，一只岩石兽出现在旷野上，它四脚着地，像一只巨型蜥蜴一样缓慢地走来。模拟器模拟得很真实，甚至能感觉得到脚下大地在震动。
威尔斯启动训练装甲，那一瞬间他察觉到调试器的作用，身体何处紧绷的感觉又回来了，仿佛它们已经等不及要向面前的敌人展现自己的强大。
“控制住它，别让它控制你。”
威尔斯小声念叨着，长舒一口气，启动背后的喷射器飞向前。
岩石兽一声怒吼，飓风混杂着恶心的口臭迎面扑来，这种程度的真实就很令人心烦意乱。他屏住呼吸拔出长剑。训练盔甲都是按照统一标准制作的，它划分的战斗模式只有几种，并不像配备给每个人的机动装甲那样按照个人的特点分配不同武器。而在有限的选择里，威尔斯并不能使用他惯用的武器--战锤，只能拿长剑凑合。
他首先降低高度，然后绕一个圈躲过一只利爪来到岩石兽侧面，举剑斩下去，剑刃在岩石兽手臂上弹开。反馈而来的冲击差一点让威尔斯吐出来，力量在身体里涌动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随便一次冲击都有可能让它失控。
不行，一定要控制住。
威尔斯在心里默念，然后深呼吸，努力不去在意它的存在。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岩石兽已经转过身，巨大的尾巴横扫而来，当阴影把威尔斯整个人都笼罩在里面时他才发现，但为时已晚，威尔斯只能横剑抵挡。岩石兽的尾巴像一面石墙，重重地撞上来，把威尔斯拍打在地。
摔落在地上的一瞬间威尔斯的视线黑了，他疼得闭上眼睛，等到再睁开的时候一切也没有复原，他依然深处黑暗之中。旷野和岩石兽都已经消失，模拟战结束，他被判定失败。
威尔斯摘下头盔站起来，透过训练室的玻璃窗看着站在外面的吴青璃和达利安，两人的表情都不好看。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但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总会失败。”
威尔斯摊开手。
“重点不在于次数。”吴青璃说“而在于你自己，你在抑制你的力量。”
“不，我在控制它，防止它失控暴走，就差一点，我做到了。”
“你什么都没做到，你一直在逃避自己的力量而不去使用它，这样就没有意义，我们所做的是为了让它成为你的一部分，你既然接受了它就得用它去战斗。”
“我很努力地在控制，但是就差一点，我知道的，差一点它就完全爆发出来，我就控制不了了。”
“我说过调试器会帮你解决的，在失控之后它会立刻停止这次模拟战。”
“万一调试器失灵了呢？你怎么能保证它就一定会起作用？你也不是第一次失败。”
这时达利安已经听不下去二人的争吵，背着手大步离开。
“威尔斯！”目送达利安离开训练室，吴青璃的脸变得更黑“我们经历那么多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拜托千万别在最后一关停止不前，要想取得成功我们就必须互相信任，到你现在却在害怕。”
“我没有害怕。”
“如果你不害怕那你刚才就赢了。”
“根本不可能赢，我面对的是一只成年岩石兽，而且只有我一个人，还不是常用装备。”
“别给自己找借口，敌人的数据已经调低，完全符合单人模拟战的水平，像你这样的战士如果用全力去战斗没理由赢不了。但你却迟疑了，在敌人静止的时间里没有及时做出反应，都是因为你在害怕，害怕能量失控让你自己受伤，难以想象一个胆小鬼居然胆敢自告奋勇来浪费我的时间。”
“我不是胆小鬼。”威尔斯咬牙切齿地说，但他不得不承认吴青璃的话语中有一部分是正确的，所以没有让争吵变得更加激烈，他的语气消沉下来“你只对了一部分，我是在害怕力量失控，我不是怕是，只是怕死在这里，我是一个战士，我应该有更好的归宿，在真正的战场上。”
“这里也是战场，虽然与你熟知的那个战场有一些区别，但真正的战士不仅要懂得上战场杀敌，更要懂得如何为战争胜利做出努力。你需要变强，威尔斯，停止不前是没有意义的。且不说整个战争，对你自身也是如此，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寻求改变吗？如果离开时和来时一样没有变化那你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战士，在那之前你还要再抛弃多少人？”
吴青璃的话仿佛一道闪电盖头劈下，威尔斯浑身震颤，手指不由自主地捏紧训练头盔的边缘，一改失落的表情，用带着责难意味的目光怒视着吴青璃。
“你怎么知道的？”
“一个突然间要求加入我的实验的人，在此之前毫无预兆，你觉得我会不去查一下原因吗？我对于过去发生的事情感到很抱歉，但如果你不是有着那样的原因驱使我也不会放心让你加入，我本以为一个沉重的理由足以让你下定决心，但现在看来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
“他们很重要！”威尔斯向前跨出一步，他的怒火在升腾，没有注意到肩膀上调试器的指示灯已经亮了，如果不是有防弹玻璃挡着他会直接冲到吴青璃那里去“你没资格对我的事情说三道四。”
“那就证明给我看。”
“重新开始模拟训练，再来一次。”
威尔斯重新戴上头盔，进入模拟训练场创造出来的旷野中，还是同样的敌人，同样充满全身的紧绷感。但这次威尔斯没有去在意它，或者说没有心思去理会，他的愤怒掩盖了其他所有感觉。
他看见一张脸，那是人在接近死亡时会露出的最后的表情，微笑，绝望。
快跑。
那人这么说道。
快跑，威尔斯。
仿佛灵魂深处奏响的死亡旋律。
离开这里。
不！
威尔斯在心中呐喊，双腿快速奔跑起来，向那张脸奔跑而去。他本可以飞，但是凭借双腿在地上奔跑的感觉让他更加畅快。浑身紧绷的感觉似乎也松开了，他不在乎手里拿的是长剑还是战锤，只把它拔出来拿在手中，接近敌人的前一刻高高跳起。
长剑劈砍下去的一瞬间那带着绝望微笑的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岩石兽咆哮的大嘴。剑刃落下，威尔斯在敌人鼻尖处切开一个口子，上颚顿时被分成左右两半。
威尔斯落在地面上，岩石兽疯狂地甩着头仿佛不愿接受受伤的事实。他横剑向敌人腿上砍去，剑刃斩裂了外壳，深深地切进皮肉里面去，一股粘液喷射出来。他依然没停手，继续咆哮着前进，直到岩石兽的整条腿被切断一截，失去平衡倒在地上。
威尔斯最后一次举起巨剑，剑刃对准敌人睁大的眼睛。那只瞳孔里映出的笑脸再也不带着绝望，而是疯狂的赞许。
继续。
里面的人说。
结束它，从现在这一刻起你就不一样了。
再也不是那个只会逃走的小男孩。
你将成为真正的战士。
伴随一声呐喊，剑刃落下，与此同时周围陷入一片黑暗。
*****
威尔斯躺在地板上，筋疲力尽。他看不见旷野和敌人，也没有了引导自己前进的那张笑脸，只是浑身疲惫，大汗淋漓。
突然间一道亮光照射进视野中，在瞳孔还没从黑暗的环境中恢复过来之前，训练室天花板上的灯光看起来无比刺眼。威尔斯用手蒙住眼睛，吴青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很多人在第一次尝试的时候会失败，但只有极少数人在第二次就成功，我必须说，你做得太棒了。”
威尔斯回忆着刚才浮现在脑海中的那张脸，他现在感觉不到任何一点愤怒，只有无尽的疲惫，似乎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睡过去。
他努力抗拒着睡觉的欲望坐起来，现在视野比刚才好多了，能轻易地看见站在一旁的吴青璃和她手里拿着的训练头盔。然后是被破坏的训练室。
威尔斯自己都吓了一跳，就在他躺下的地方地板已经破裂出一个大坑，无数裂缝像蜘蛛网一样往不同的方向延伸出去。
“这是我做的？”
“对，也许你自己没有注意到，因为你刚才完全沉浸于愤怒之中，但恰好是那些愤怒使你能爆发出了远超常人的力量。”
“这次我打赢它了。”
“不但赢了，而且是远胜，连训练装备也承受不了你的力量，在最后一击的时候因为超负荷而停止运作。”
威尔斯摇着头从地上爬起来，他发现手臂上的护甲有大片损坏。
“愤怒是力量之源，不像是个好兆头。”
“但至少有机会去使用它，而且最好的消息是你没有失控，你完全地控制住自己，让你的力量为自己所用，又在战斗结束之后及时停止，你已经成功地突破了自己。”
威尔斯像坦白很可能是因为自己筋疲力尽才无法继续战斗，但心中有一部分意识希望接受吴青璃的说法，是自己在改变，并不是由于什么不可抗力。
“但唯一的不足是你没有选择最好的战斗方式，为什么不用飞行接近敌人？”
“我喜欢奔跑的感觉，双腿运动起来更舒服。”
“那你可以在下次实战开始之前和岩石兽谈论一下战斗规则，看看它们会不会发扬体育精神，或者把这种奇怪的习惯改掉，增加一下你和你的队友的生存概率。”
“如果是实战的话我可能就会忘记这个毛病了，咱们找个机会试一试吧。”
吴青璃有些吃惊。
“你确定？你才经历过一次模拟训练。”
“你说过停在原地是没用的，我当机动士兵候补的时候做过足够多的模拟训练了，我知道怎样才能真正地提高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