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驻足站在房门前,不是她自己的房门,而是朱莉的。自从上次见过娜依之后星言就一直想和其他人聊聊,她觉得唯一能够理解自己现在的想法并给予建议的人就只有朱莉了。

于是星言一直等,等到十点朱莉做完勤务回来就立刻来到她门前,敲门过很长一段时间之后门才被打开。朱莉站在门后头,她的头发是湿的,眼睛因为疲惫而处于半睁开的状态,明显是打算洗个头然后就睡觉,中途被打扰后非常不开心。她靠在门边,揉着星言的头发。

“姐姐很理解你因为我们俩很多天没聊过天所以你会寂寞的心情,但是做勤务真的很累啊,等姐姐有精神的时候再来陪你好不好?”

星言没说话,只是瞪着一双快哭出来的眼睛看着她,几秒钟之后几乎放弃地移开视线。朱莉也是头一回看见星言这个样子,从中读出了什么,于是叹息道:

“好吧,我明白了,进来。”

之后的几分钟里星言断断续续地和朱莉说了与别人无法分享的真相,顺便还把压抑在自己心中的情绪宣泄了一通。朱莉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在星言倾诉完之后之后大骂混蛋。

“居然欺骗我们,达利安可是副司令,连他都不遵守律法那么制定的律法还有什么用?”

朱莉怒气冲冲,刚才展现出来的疲惫仿佛一瞬间就消失了。

“可能他真的认为研究成果比遵守律法和一个孩子的生命重要一点。”

“那是疯狂的科学家,像吴青璃那样的人才会去思考的事情,而达利安坐在他的位置上的意义就是去限制那种疯狂的人,否则的话疯狂就会蔓延,把整个世界搅乱。好吧,现在他和他们那些人一样疯狂了!”

“我们今后会怎样?副司令他.....让我觉得基地内部也很可怕。”

甚至比外面的岩石兽更加可怕。这句话被星言噎回肚子里,朱莉咬着指甲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以后怎么样现在我们不知道,也管不了,但关键是现在,不能继续让实验做下去,把那孩子救出来。”

朱莉给出的答案这么直接,星言知道的,因为她也曾想过同样的事情,所以才来找朱莉,她只需要人来肯定,再给一点点动力就能踏出第一步,朱莉是最合适的人。

“怎么做,她被关在保育室里,那外面有守卫,还有轮班的医生护士,一直都有人。”

“是有人,但他们全都加起来也挡不住两个全副武装的机动战队队员。”

*****

星言回到房间,心怦怦直跳,想着自己终于下定决心了,去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

这么说可能有些夸张,朱莉和星言的决定仅仅意味着一场很小的反叛和战斗,但是在一些人眼中的确是非常地不可思议,包括星言自己都觉得将要做的事是不是发生在梦中。

其实从很长时间以来星言就怀疑自己活在梦里,开头就是第一场实战之后的那个下午。为什么会去市中心打发时间?为什么买东西买到那么晚偏偏要和下班的人一起挤公交?为什么不在车站等着而非得要走到公园那里去?

一切的错误以那个时候为起点,随后一发不可收拾,一场失败的战斗,成为对方的俘虏,然后逃脱,引发无比惨烈的战争。之后是最近发生在基地中的一切,体检?研究?孩子?一次次地意外令人无法喘息,还没反应回来是怎么回事下一次冲击就又来了。

别说是发生在身边的事,星言连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都不明白。

这真是一个漫长的梦,令人费解同时也令人疲惫不已的梦。

快让我醒来吧。

星言在内心祈祷,却不知道祈祷的对象是谁,谁有可能来让自己从梦中解脱。

在平静的祈祷时间里,只有时钟的声音滴答滴答地响。星言看了它一眼,现在离两人约定的时间还早了些,很多人都没睡着,她们必须等到更加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行动。

等待。仿佛一个仪式,一场告别。

星言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最后一次待在这个房间里,最后一次停指针的滴答声。这种想法让她觉得一阵悲凉,突然间就失去了行动的勇气,想龟缩在床上,用被子紧紧地裹住自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都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无知的十八岁女孩。

她突然看见床头柜上的相框,想到自己可能也是最后一次通过这张相片凝视那上面的人,星言觉得无比慌张,赶紧走过去把它拿在手中,抚摸光滑的相框表面,透过玻璃轻触父亲清爽的笑脸。

父亲肯定也是会对此感到不可思议的人,如果他还活着的话。星言想到。他从前就是一名忠实的士兵,为保护塞伊诺斯不顾安危地战斗,最终倒在战场上,他一辈子都在为了他的信念奋战。

战斗就是为了保护某些东西。

父亲挂在嘴边的话被他用实际行动完美地诠释了。

星言觉得那样的父亲很勇敢很强大,于是也想成为他那样的人,体会他真正体会过的东西,感受他在战场上奋战时心中坚毅的信念。

但是进行得并不顺利,第一场实战中星言觉得很害怕,她几乎没派上什么用场,反而在后面给这支战队增添了很多麻烦,她认为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与自己的选择是息息相关的。

直到现在星言也没能体会到这句话真正的含义,倒是追逐着父亲的脚步这件事在心里扎根,支持着她走到现在,而当周围变得越来越混乱的时候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爸爸,你会怎么做?”

星言问着不可能得到答案的问题,那个男人依然用笑容来面对,好像星言目前的处境并不是什么难题一样。他的表情被定格在相框里,星言想起过去的他也是这个样子,无论是去训练还是去上战场,临别之前也会微笑地道别,让你觉得只要时间过去他就能带着同样的微笑回来一样。

“换做是你的话一定会果断地行动起来吧。”

果断地去救那孩子吗?

星言无法想象父亲反抗基地的模样,在她看来父亲就不是会反叛的人,但也不会是默许达利安将实验继续下去的人。

也许他有更好的方法,也许他能更安全地把那孩子留在身边或者给她找个归宿。而时星言,作为一个活了十八年的女孩,在这时候真就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在现实和理想的夹缝中求存,在善良和罪恶的并存的道路上徘徊。

她没有更好的办法,也没有更坏的办法,如果不是朱莉的肯定甚至连这个方法也不敢实施。

星言无法想象父亲会用什么样的目光去看自己,这一刻她只觉得自己无比渺小,对任何事情都无能为力。

她把相框放回床头柜上,默默地在心里说着对不起。

*****

两个小时之后,星言和朱莉拿到了自己的装备。

每个机动战队成员的装备都存放在她所住的那一层楼的储藏室里,它们被存放在密码箱里,只有自己或是拥有更高位权限的人才能拿到,但是在那之前还有一道带密码锁的门,而朱莉说她在很久以前就偷偷搞到了锁的密码,星言决定不去深究这件事。

两人换好装备之后从窗户里飞出去,离别之前星言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宿舍,朱莉走得就更加果断一些。

“我们先去救娜依,那边守卫更严密一些,而且有可能发生战斗,带着孩子不太方便。”

星言觉得朱莉说得有理,于是两人飞到监狱大楼。虽然做好战斗准备,但她们当然希望不要战斗得好,于是从侧面悄悄地接近。

整个监狱大楼被厚实的墙壁封成了严密的长方体,只有正面有一扇双开的大铁门,也只有从这一面楼梯间的窗户里能看出大楼有五层,其余三面被封得严严实实,连一扇窗户都没有。

监狱大楼的门紧锁着,一楼就是守卫室,那两个守卫已经躺在椅子上呼呼大睡起来,完全没有去看显示屏里传来的监控摄像头的画面。

毕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监狱大楼都是摆设,是没有犯人关押在里面的,守卫的工作也就名存实亡,每天只是坐在这里无聊度日。而今虽有两个人被关在这里,但他们可能也已经习惯了从前的工作方式,养成到点就睡觉的好习惯。

两人从窗户溜进去,在两个守卫后脖颈处分别来一下,他们的身体无力地从椅子上垂下去,朱莉从其中一个守卫腰上取下钥匙。

星言知道娜依在三楼,她们跑出守卫室从楼梯向上爬,直接跑向最里面的房间。走廊里很暗,两边的房门快速在两人身边后退,突然眼角边闪过一个光点,同样的光点在走廊尽头还有一个,他们用这么明显的标志,哪个房间里面有人简直一目了然。

两人来到房门口,钥匙环上的钥匙只有四把,其中一把是守卫室的,一把最大的是监狱大楼正门的,剩下两把一模一样的一看就知道是关押吴青璃和娜依的房间钥匙。

朱莉试了第一把就顺利把门打开,娜依还在床上呼呼大睡,星言把她摇起来,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星言的瞬间瞪大双眼。

“星言!”

“嘘!”

星言捂住娜依的嘴防止她的喊声变得更大,虽然门口两个守卫被打晕,但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其他无聊的守卫在巡视。

“我还在做梦吧,为什么你在这?”

“我来救你的,别犹豫,快跟我走!”

星言把懵圈的娜依拽下床拉着她往外面走,但就在娜依第一只脚踏出房门的时候整个走廊里响起呜呜的警报声,红色的警报灯不停地旋转闪烁。

“我擦,这警报怎么出发的!”

“一定是他们在娜依身上安装了探测器,只要探测到她在不正确的时候离开房间警报就会被触发。”

情急之下星言想带着娜依直接飞到走廊另一边的窗户那里去,但从走廊的天花板和地板上分别弹出两个背对背放置的机枪炮台,对着走廊的两个方向。

面向星言这边的两个炮台检测到攻击对象,一阵短暂的上膛声后机枪开始发射能量子弹。

朱莉抓住星言和娜依两个往后撤,刚从房间里面出来的三人只能再次躲进去。

“居然还有这种东西,从来没听说过!”

星言非常抓狂。

“若不是现在我们在做的事情,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机枪子弹在她们刚才站的地方打出一排破碎的痕迹,碎裂的石块飞散出来,但随后射击就停止了,不过没听见炮台收回去的声音。

“看来是需要接收到命令才会收回去,只能把它破坏掉了。”

朱莉把两只机械手臂伸出去,机枪炮台马上做出反应,一排子弹打过来,几乎是同时从机械手臂前段发射能量射线。从外面传来机枪炮台爆炸的声音,但机械手臂也损坏了一只。

朱莉没去在意,率先跑出来,用射线解决掉另外两个面向背对着这边的炮台。星言抱起娜依跟在她身后,三人从窗户飞出去。

触发的警报肯定已经惊动到基地里的其他人,而刚才对付炮台又耽搁一段时间,星言和朱莉都知道时间紧迫,二话不说直接转向医院大楼。

朱莉冲破窗户飞进育儿室,抱出来唯一一个孩子,也就是星言和娜依的克隆体。

这时整个基地里都响起警报声,有很多人从建筑里跑出来集结在下面的路上,他们已经发现飞在空中的星言和娜依,挂在大楼上的探照灯旋转对准两人,刺得星言眼睛疼。

“上面的两人!”从大楼旁的喇叭里传出警告的声音“你们已经被包围,不要抵抗,降落到地面上!”

经这么一提醒星言才发现已经有整装完毕的机动战队成员从两边飞上来。

不是自己的队友。

确认这一点之后星言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为自己不需要和队友战斗而感到轻松,不过从现在开始,那三人应该也不能算是队友了。

朱莉把孩子交给星言。

“战斗交给我吧,你带好她们两个就行,待会一开打你就往我身后的方向飞,记得多利用大楼来隐藏自己。”

“我们在哪汇合?”

“不要等我,也不要停留在一个地方,一离开这里就把你的定位装置给破坏掉,如果我能成功逃脱就会找到你们。”

朱莉笑得非常坦然,星言明白她现在只是没有时间去说再多告别的话,她几乎没有可能逃脱。

再被抓住就不只是做勤务那么简单,有更加严厉的惩罚在等着她。

星言还是愿意抓住那一点点胜利的可能性,重重地点头。

短暂的微笑过后朱莉的脸瞬间变得严肃起来,她操纵四条机械手臂射出射线把探照灯击碎,顿时周围陷入黑暗之中。

“快跑!”

朱莉大喊,星言转身就逃,努力去忽视掉身后传来的打斗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