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19:00,联合防卫军司令部里,一个肩膀宽大,一头黑色短发的男人在在偌大的办公桌前面,身上的制服被他绷得紧紧的。他不算苍老的脸上刻着岁月留下的痕迹,还有见证了无数场战斗的伤痕。最大的那一道从额头一直延伸到脸颊,离左眼不到一厘米的距离,就这点距离让他侥幸地可以把这只眼睛保留下来,让他到了这个年纪也不至于戴上一只眼罩。但那只眼睛的眼皮却受了重伤,如果只看左半边脸就会觉得这个人一直处于没睡醒觉的状态,但那只眼睛里却隐藏着无比的机敏与坚毅。

在他面前,坐在办公桌后面椅子上的是一位年纪更大一点的女性,同样的制服在她身上显得宽松了许多。她脸上没有多少伤疤,更多的是随着年龄增长而增添的皱纹,她那双隐藏在皱纹下的小眼睛正快速地扫视着手里拿的资料。

办公室里非常安静,只能听见手不停地翻动纸张造成的声响,最终女人把资料翻到最后一页,看了没有几秒钟,把所有纸张翻回来叠整齐放在桌面上。

“这就是这么多天以来的研究成功?我没看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司令的语气很平静,这是她一贯的说法方式,不掺杂感情,只需要从话语中听到你要知道的信息。

“的确没有用。”副司令尤利安答道“但我还是必须向你汇报,那群科学家从古恩人女孩身上研究出了很多东西,她们自己很激动,但没有任何一个成果能用作增强我们的实力。继续再这么下去我觉得也不会有什么实际意义。”

“她们搞错了方向吗?还是其中有另外的问题?”

“我确定她们的方向没错,据汇报那个古恩人也没惹过麻烦。她们想研究出一些可以用作增强军队实力的成果,但很遗憾知道的东西都只能记在笔记本上存放进知识宝库里面,是纯粹阅读用的知识,不是可以应用的那种。”

“我们来到这颗星球这么多年,对古恩人的研究并非是第一次,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就连他们的语言也一清二楚。我不明白为什么还会遇到瓶颈。”

“我想大概是因为我们在研究一个纯粹的外星物种,而他们自己对自身的了解也并不是很多。根据娜依的讲述,他们经过一次毁灭,大多数从前的资料都没有了,对于自身的天赋他们都是拿来就用,没有人真正去探究其中奥秘,所以我们研究起来就更加困难。”

司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站起来,走到旁边桌子上倒了一杯咖啡,然后又倒一杯,给这杯里加上两包糖。

她把加糖的咖啡递给尤利安,自己喝没加糖的那杯。

“润润嗓子吧,然后再把你的妙计告诉我。”

尤利安等着咖啡凉一点,装作在思考,但他来这里之前就已经思考好了,心中有一套完备的解决方法。然而这是两人之间的老把戏,他们一起共事很多年,从塞伊诺斯还没成立起来的时候就一起为了保护人类而努力,对彼此了若指掌。司令知道尤利安马上就要讲到建议的部分,尤利安也知道她一定会同意的。

等到两人的咖啡喝完,尤利安继续说:

“在一条路上碰见瓶颈,那我们可以尝试换一条路走。也许我们的科学家们已经在单纯研究古恩人这件事上走到头了,但是我们这边也有一个值得关注的人。”

司令坐回椅子上,两手交叉在腹部。

“接着说。”

“时星言,第八机动战队的那个新兵,她不知道和原树能量接触之后也拥有了操纵它的能力,而且在上次战争中表现出来的比普通古恩人的力量更强,我们也许能从她身上发现点什么东西。”

“她难道在回来的时候没接受过检查吗?”

“当然检查过,但只是身体检查,确定她能否活下去,还没有正式开始一系列实验。如果能检查得更加深入,我认为能从她身上发现的东西比从古恩人身上发现的更多,她是人类和原树能量结合的第一个案例,试想一下,当我们掌握了其中的关键,让所有人都变得和她一样强大。”

尤利安脸上露出渴望的神情,司令看着他的脸眯起眼睛。

“你总是会想出走钢丝式的解决方法,这个办法很危险,我们无法保证大家和那女孩的体质一样,也不敢保证其中又怎样的副作用。”

“过去很多次机会证明有些地方只有走钢丝才能到达,在真正广泛应用之前我会先挑选一批志愿者,有必要的话我会亲自上,确保安全之后再继续。我想你保证不会出任何问题。”

“不,你别用自己做实验,这是我唯一的要求,失去谁都不能失去你这个副手。还有,别弄得太明显,以防别人知道我们在用自己人做实验,舆论是会压死人的。”

“放心吧,我不是刚来工作的孩子,我会做得滴水不漏。”

*****

从娜依的房间里出来,星言在心里确定了下一个目标,然后绕了好几个弯,走上很长一截路。他们把娜依居住的房间安排在离其他人的住所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更加靠近军事训练区,这样比较方便监视,但星言要走一个来回就麻烦了。

整整二十分钟,她从娜依居住的地方回到宿舍,然后穿过宿舍来到基地食堂,在食堂后面的一个小货仓里找到正在做勤务的朱莉。

朱莉系着围裙,手里拿一把拖把正在拖地,角落里放着一桶水,里面的水已经黑了。当门打开,她看见星言进来的时候脸上绽放出笑容。

“小星星,你又来做客了,不过很可惜这里暂时没有可以邀请你坐下的地方,我就给你一个拥抱作为补偿吧。”

朱莉踩着拖鞋吧嗒吧嗒跑过来,星言两手横在身前。

“停,要拥抱的话至少给我也弄来一条围裙。”

她看着朱莉身上脏兮兮的围裙,本来是白色的,但现在沾上很多污渍已经变成彩色了。但那是围裙,被弄脏就是它的存在意义,星言绝对不希望自己的衣服也变成那样。

“还是很可惜,这是我的专用工作服,再没有第二件,还是说你就是冲着我穿过的衣服来的,已经眷顾姐姐到这种程度了吗?”

星言感觉嘴边肌肉在抽搐,希望自己没有表现得太明显。

现在的朱莉和以前一样了,就是星言和她刚认识那时的样子。在和古恩人战斗结束后的一段时间里朱莉非常地消沉,星言虽然从来都没问过,但她觉得自己猜得到原因,肯定是和那个叫做拿非的古恩人有关。她会那么努力地去拯救危难中的古恩人,即使知道会被惩罚也要攻击人类士兵和第六机动战队的成员,全都是因为拿非。

那场战斗和拿非的离开肯定对朱莉有影响,但具体的影响是什么星言并不清楚,只是知道她真的难过了一段时间,大概两个星期,然后突然间又变回大家熟知的朱莉。

任何伤痛都不是一瞬间能治愈的。星言对此很清楚,当父亲永远从身边离开时她就感觉到了那种要将身体撕裂的痛苦,伤痛即使到今天也没能痊愈,依然在内心深处隐隐作痛,时间只是让痛苦没有一开始那么强烈,没有把它完全抹消的作用。

但是区区两个星期,肯定还没到能让伤痛减轻的程度,朱莉是在硬撑,为了不给周围带去影响,也为了不让她自己彻底垮下去,所以把以前的她做成一张面具戴在脸上。

星言十分清楚这种感觉,也没有要把她的面具摘下来的意思,只是知道她现在非常需要人陪,所以才会来这里。

“没有围裙也无所谓,我明天去找别人借一套来就好了,今天先看看有什么能做的,最好是不会弄脏衣服的那种。”

星言走到水桶旁,从里面捞出一条毛巾,水滴答滴答地往下流,不知道是水在弄脏毛巾还是毛巾在弄脏水。

“你......该不会这桶水一直都没有换过吧。”

“它还能把毛巾洗白呢,只要在里面搓一搓脏东西就下去了,还用不着换。”

星言无语地看着朱莉,她真的是从没做过家务的那种人,相反星言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怎么收拾屋子了。

“找到要做的事了,我先去换水,这水会把地越擦越脏的。”

星言提起水桶往外走,来到洗手台,她把毛巾放在一边,水倒进里面去。说真的,洗手台都比这水干净得多,水流过的地方居然还会留下一道道黑色的痕迹。

星言先把桶洗一遍,然后是毛巾,等到两样东西都没那么脏之后她才开始接新的一桶水,把它提回朱莉所在的仓库里。

“这是一桶新的,别再用发黑的水擦地板了,如果你是打算用这种方法向给你惩罚的人抗议的话根本不会起作用,只会让你要做的勤务变多。”

“其实你不用这么做的。”朱莉靠在墙上用冷淡的语气说“你不用因为受罚的人只有我一个人而在自责些什么东西,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你虽然跟我一路,但是并没有做出攻击友军的行为,所以上面才放过了你,这是他们的选择,你是无辜的。”

朱莉说到点子上,来这里是因为星言担心朱莉会感到孤独,而帮她做事则是因为心中有愧,她认为受罚的不应该只是朱莉一人。

“但是我已经做好准备去做同样的事情了。”

“事实还没有发生就不能作为依据,上面不能因为你想去做什么而判你的罪,必须用你已经做过的事来评判。”

“那我也该受罚,我在古恩人群落里配合娜依的研究来的。”

“那是被逼的,而且就连他们也承认了,你没有透露过任何有用的信息。”

说起这件事星言也很郁闷,她可是真的想努力帮忙的,但问题在于知道的实在是太少了,在娜依那里走过一遭之后她真的发觉自己除了弯曲手指扣动扳机之外什么都不会。

可是星言想受罚。这个要求可能很奇怪,但没人听她的,理由是上级的命令不能因为某一个人的情绪而改变,就算她自己情愿也不行。

“就算我从头到尾都是个好人好了,我也不是来受罚的,就陪你一会。”

朱莉不说话了,一段时间之后她把拖把伸进桶里,沾上水重新开始拖地,把之前被她弄在那里的黑水擦掉。

红色卷发垂在她脑袋两侧,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摇晃,可就是不露出眼睛和脸颊。她把自己藏在头发后面,但已经摘掉了名为“朱莉”的面具。

这样更好。

星言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