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黑夜。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月,残月,黯淡一丝,洒出稀薄光晕。

火,烈火,赤红灼烈,烧尽房屋建筑。

人,男人,银发蓝瞳,亲眼见证惨剧。

弥漫着火焰的土地,是废墟,是家乡,是噩梦之所。

在火海中呼唤着少年的那个人,是强者,是弱者,是内心扭曲的恶魔。

蓝瞳的少年手中紧握着一把漆黑短刀,那是如今正在火海中逐渐化作漆黑焦炭的男人曾经使用过的武器。

少年本想着有朝一日要将这把恶魔交给自己的武器插入他的胸口来进行“复仇”,但现在他已没有那么做的机会。

无论他是强者,弱者,还是恶魔,他都已经死了。

一切都结束了,本来,一切都该在那时候画上句号。

绯之火,皓之月,黯之夜,靛之瞳。

“混蛋!”

然而纠缠少年不休不止的恶魔依旧没有松开手。

虚弱的声音还在响起。

灼热的火焰还在燃烧。

凄凉的月光还在照耀。

残酷的噩梦还在继续。

逃离这里吧,逃离这个噩梦吧。

内心在这么说道。

可是就算是想逃也无处可去。

那就做吧,实现恶魔的愿望,为了有朝一日能实现自己小小的愿望。

毕竟都在这梦中经历了那么多折磨,失去了那么多东西,如果就这么结束了不是会不甘心吗?不甘心啊,倘若一事无成的死去,非常的不甘心啊!

因此,在死地,在火海,在残月之下,少年选择了属于自己的道路。

噩梦还没有结束,人生还在延续。

空中是一丝残月,黯淡无光。

如果这一切都是梦的话,至少让我能在最后做个美梦吧。

怀着这样的想法,白瑟萧开始了他全新的生活。

“我必须去洛天次那里。”

残月如镰,斩断了一切。

而在那之后,残缺的月牙开始竭尽全力的向着“圆满”逐渐变化。

事到如今,过去的“残月”已化作趋于圆满的“半月”。

——

天华历 1914年5月2日

半月下的山峰构成一幅灰黑色画卷,正值盛夏时节万物生机勃发,茂密的丛林枝叶将明月光芒几乎全部封死挡住,这墨绿树叶相互交错的模样就像是在白纸上以浓墨特意叠出的一般。

有说法说人的心境会决定在他们眼中景色究竟是属于优美还是碍眼,而有时候人身处的环境也会反过来对他们的心情造成影响。

人与自然乃是“共生”关系,从物质层面到精神层面皆是如此,此时正在月下林间行走的二人正分别对应了这两种状态。

对夜曲来说是后者,对白瑟萧来说是前者。

啊不,在这不能称呼穿着华剑门灵术师服饰的这个人叫夜曲,应该唤他作白论年才是。

白论年神色平静不断观察四周场景生怕踏错一步以至于被丛林中的障碍物绊倒,他的穿着打扮相比一年之前并无变化,他并没有忘记之前对白论年这个角色做出的“设定”,言行举止都符合他过去给白瑟萧留下的印象:“白瑟萧助理,这次居然还劳烦你到山下来接我真不好意思啊,明明让我直接上山就好。”

“白论年先生可说远道而来的贵客,而我不过是多走几步路而已,不必在意。”

白瑟萧身穿一套色调淡雅的精致衣袍脚步轻快,上山下山的石板路他一年间要走上上百次早已熟悉到闭着眼睛也记得该怎么走的地步,即便光线昏暗他也可以做到大步流星丝毫没有受阻碍的感觉。

几个月前白瑟萧曾在乘坐客机跨越海洋时被卷入劫机风波之中险些丧命,当时他被困在一个荒岛上孤立无援,在没有任何人的帮助可以依赖的情况下,他硬是靠着坚定的意志与超人的体力通过游泳才回到了大陆。

大难不死的白瑟萧之后仅仅休息了一天便再度开始工作,并且效率相比以前只高不低,他的事情传入洛天次和其他退魔者家族的领导人耳中,令他们对白瑟萧的印象有了进一步的提升。

白论年听了白瑟萧的话连忙苦笑摆手:“哎呀,别再那么说了,我只不过是来替人跑腿拿东西的罢了。”

这次他前来拜访洛家的目的也和一年前一样,是为了取得只有洛家才拥有的秘宝风洛华。

两人不紧不慢的在林间山道上一路前行,透过头顶枝叶间隙能看到今夜的月相乃是阴阳居中的半月。

此时刚入夜不久,月亮还挂在天边,为了迎接从远方专程赶来运送风洛华的华剑门使者白论年,提前接到消息的白瑟萧亲自下山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小镇里招待白论年吃了一顿饭并小息片刻这才带他上山。

白论年并不愿自己来拿风洛华的事情透露给闲杂人等知晓,因此白瑟萧没带任何随从,一路上都仅由他陪白论年两人同行。

前往位于山巅的洛家还有一段路程,闲来无事白瑟萧继续和白论年闲聊:“不过你之前带走的风洛华数量居然不够用吗?”

一年前白论年来到洛家以请求研究帮助的理由取走了一大袋风洛华,白瑟萧本想着他们拿到这种稀罕材料一定会省着用,那一袋子风洛华绝对是足够了,没想到才经过一年白论年就又出现在了他眼前。

“你们所做的研究真是不一般,之前的那些风洛华究竟是怎么消耗的?”

白论年并未对退魔者们提起他们究竟是想用风洛华做什么,仅以华剑门的名义担保了这绝非是什么恶行,白瑟萧尝试套话引白论年透露风声,不过白论年依旧对详细的情况守口如瓶。

“哈哈,不好意思啊,我也没关心过他们是怎么用的...我只听说负责研究的那些人这一年来进展是取得了不少,但距离彻底完成还有很远的路要走,说不定今后我还得来麻烦各位一趟。”

白论年这番话真假参半,他的确没太关心研究的具体进展只是偶尔听人报道,但每个项目分别是什么他作为计划的总执行者还是都有过目的。

经过这几年的积累努力,新型空间灵术的完成度是在与日俱增,但对司月礼国人而言并不是完成灵术就一切都大功告成了那么简单,真正关键的是要如何在完成灵术之后利用它前往凌华界并将泯之石带回来——凌华界中除了泯之外还有其他住民,尤其是那个女性守护者通过还保有记忆的穿越者们所说可以判断出她绝非泛泛之辈,若能避免和她起正面冲突那是能避就避最好。

也就是说,现在司月礼国要研究的不只是单纯的空间灵术,还有能协助他们执行计划的其他灵术。

白瑟萧并不知道现在困扰白论年的这些压力,他能为白论年做的仅有将他想要的东西全都交给他这样而已:“没关系,我们很乐意帮忙,倘若之后风洛华的数量还是不够到时候你再来取就好。”

“嗯。”

白论年点了点头,同时心中感慨:“华剑门的名号还真是好用啊。”

白瑟萧代表的洛家会如此热情的帮忙无非是因为他们愿意给白论年代表的昔日天下第一灵术师门派华剑门一个面子,如今世道灵术师退魔者再无以前那样的高低之分,大家都是因为灵力科技高速发展而受到不同程度影响的势力,灵术师门派招募的学徒质量相比过去大大下降,退魔者们虽然经营的业务能照常运营但愿意来退魔者家族入门学艺的人也呈现越来越少的趋势,同为借华灵力锻炼自身之人,两者既然是难兄难弟就更应当相互扶持。

当然,如果白论年不是借用了华剑门的名号而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灵术师前来请求洛家协助的话他会不会被搭理都还不知道,前任华剑门掌门暮璨忆的推荐才是让洛家重视他的关键,暮璨忆现在形同废人使不出半点灵术,但他的协助的确是让很多事情都变得方便了。

两人距离山顶的洛家庄园越来越近,白论年开玩笑道:“不过你们如此热情的帮忙真的不要紧吗,如果风洛华被我拿光了可就糟糕了啊。”

一年前白论年来取风洛华时洛天次曾对他说过“只要你别把风洛华全拿光就好”这样的话,现在他正是在开那时的玩笑,而白瑟萧一听白论年这话却是侧过头露出微微吃惊的表情。

“拿光?哦,莫非白论年先生你还不知道风洛华的特性吗。”

“啊,什么特性?”

白论年一脸迷茫,他只知道风洛华是会和灵魂产生感应稀奇之物,但并未听说过它有什么不可能被拿光的理由。

这其中的缘由虽然罕为人知但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白瑟萧马上便对白论年解释道:“风洛华是会源源不断的出现的,就算白先生你真把所有风洛华都拿走了,只要过个十多年离别境就会变回满是风洛华的样子。”

“诶诶诶?但是如果说那样的话我之前带去的那些风洛华怎么没生出更多的...”

白论年歪着头满是不解,他心中的确好奇疑惑,而为了扮演好天真灵术师的角色他刻意夸张化了自己的反应。

白瑟萧继续娓娓道来:“不是的。是我刚刚没说清楚,我指风洛华会源源不断的出现不是因为风洛华本身会增值,是我们这的环境会自然生成新的风洛华。”

“这我倒是知道,全天下也只有洛家的离别境里有风洛华...但是生成的速度原来这么快吗?只要几年时间就可以...我还以为现在离别境里的风洛华都是经过数千年时间积累沉淀才产生的呢。

“要不了那么长时间。其实只要把岩石或者别的寻常矿物放入离别境中,在那里独特的灵力环境影响下经过大概四五年功夫它就会变成风洛华了。”

“原来如此...”

白论年闭目回忆一年前他进入离别境时的感受,当时他的确察觉到这里的灵力明显和山洞外有不同之处,可惜只论灵术修为白论年充其量也就是个三流水平,凭他的本事并无法彻底察觉出离别境内灵力环境的蹊跷之处,经过白瑟萧这一提醒他才意识到离别境里隐藏的秘密或许远超他的想象。

“司月礼国那些有关前华时代的记载里应该有和离别境还有风洛华相关的详细内容...之后有空就去看看吧。”

白论年因白瑟萧的介绍产生了对离别境的兴趣,他心中想着之后去翻阅司月礼国的记录一探究竟,同时嘴上继续追问更多内容情报。

“想不到离别境还有这种秘密,怪不得经历了上千年风洛华还能有这么多储备...灵力环境居居然强到会自动将环境里的特定物质进行改造真是稀奇,而且离别境的环境还是天然形成的对吧?”

“这我也不知道。”

白瑟萧无法给白论年作出回答,不只是他,现在全天华界的退魔者无一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

“有关离别境如何诞生的记载早就因为年代太过久远而被司月礼国人回收了,那个山洞究竟是不是天然形成的早就无从考据。如果真想知道当初的事情白论年先生可以去问司月礼国的人。”

“哎呀这...好吧,有机会我会去问的。”

“不过,洛家的先祖之所以选择在这座山上成家立业大概就是因为‘离别境’在这的原因。这不是明文记载,只是大家都默认的推理罢了。”

白瑟萧将白论年所说的“有机会会去去问司月礼国的人”这句话也当做玩笑毫不在意,他当然不会猜到这个华剑门灵术师的真实身份竟然会是司月礼国的调查员。

古老的退魔者家族成立的时间远比灵术师门派们更加久远,司月礼国当初在封印几乎所有前华时代的记载内容时也一并将退魔者家族的历史记录全都没收,他们最多只允许退魔者们留下了先祖们的名字记录和一些大致的生平介绍,而种种更加具体的内容介绍都因为没有任何传承,伴随时间流逝逐渐从退魔者们的头脑里消失了。

“但真相是不会消失的...只是这些内容还没到应当公布的时候。”

有时候,人就应该忘记会给他们造成“困扰”的过去,这样他们才能放开手脚去开辟过去没踏足过的新的土地,而不是被历史的触须和前人留下的麻烦诱惑困住手脚止步不前,司月礼国将各种历史统统封印的原因除了担心人们会重蹈覆辙之外也有这种积极的考虑...不论如何现在司月礼国还不打算将他们把守的秘密们公之于众,在合适的时机来临之前前华时代的历史都将由司月礼国的人“代替”常世之人传承下去。

两人头顶的月光逐渐明亮起来,谈话期间他们已经走出了植物生长得最为繁茂的区域,远方已能远远望见洛家的那一幢幢建筑在黑夜里放出的光芒。

“对了。”

眼看就要抵达目的地开始讨论正事,白论年忽然想起他还有一件这一年来都很在意的事不如趁最后这几分钟时间问问白瑟萧。

“洛夜少爷现在回来了吗?”

“还没有。”

一年前,洛夜因梦灵云凡栀的事情大发雷霆甚至对白瑟萧和他父亲洛天次兵刃相向,结果被洛天次“赶出”洛家,被迫独自踏上漫无目的的旅行...当时白论年由于碰巧在场变成了这一系列事件的现场目击者,虽然洛夜其实和他并无任何关系,但这一年来那个少年的样子却时常浮现在他眼前...毕竟当时洛夜所做的事情难免叫人不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