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发现只凭我自己无法解开体内的灵术之后我立刻又想了许多办法，其中大多数是去找人帮忙...但就在我出发前去寻找他们的路上，我逐渐打消了原本念头，我知道去了也是白搭。”
“你觉得他们不会治你吗。”
“小白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我想去找的那些人都是和未空派的人有所渊源的人，他们没直接插手未空派当年的战斗和对相关事件一直很在意，我被军队设下陷阱包围时参与那场战斗的人数不胜数，只要稍微打听一下他们就会知道，当初那个出卖了未空派后来还背叛师弟的叛徒就是我叶黄粱。”
“所以他们不会帮你，只会觉得你是罪有应得。”
“别说他们了，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罪有应得。我这种无德又无能的家伙，就这么死了不给其他人添麻烦也好。”
明白自己现在已是万众唾弃举目无亲，无助失落又忧伤的叶黄粱放弃了挣扎。
他不再去寻找治疗自己的办法，取消了还差最后一点的复仇计划，他知道叶无声大概活着但也不敢跟他见面，再也不敢踏足和未空派有关的徒弟，叶黄粱从此不再和其他人做亲密接触，既是害怕自己会遭报应被人背叛也是不想自己今后再会因为脑子糊涂做出伤害其他人的行为。
“但你活到了现在...距离你被灵术打中都有十多二十年了吧，这灵术效果也太慢了...难道说你虽然没有去求医但还是一直在用灵力抑制灵术的效果？”
“对。”
“这又是为什么，明明求死却逃避死亡。”
叶黄粱的表情似笑非笑，释然中满是苦涩：“对，我就是明明选择了却又在逃避。我想为了赎罪而死，但我又想多活一天是一天...很矛盾对吧，选择了死亡却还在逃避死亡。这就是我的做法，我知道听起来很可笑，但我至今为止就是这么做的。”
“你...”
白瑟萧听完叶黄粱这怪异的生活方式后终于忍不住想要说些什么，这时强烈的冬日阳光从西侧空中透过掉光树叶的树枝洒在白瑟萧脸上，刺得白瑟萧眼睛微眯同时也提醒了他当前时间。
白瑟萧沉住气镇定道：“先停一停吧，老人家。”
“怎么了，话说你对我的称呼是不是一直在变啊...”
“再拖下去我们还没吃的午饭就要变成晚饭了，你不是说你有到了饭点就一定要吃东西的习惯吗？还是说你上午那么讲只是为了拿我寻开心。”
“哎呀...抱歉抱歉，我绝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刚刚中午的饭就因为讲得太入神了所以忘了吃，我发誓这种事很久没发生过了。”
“那现在就去吃吧，故事先到此为止。”
早晨时分还对听故事抱着浓厚兴趣的白瑟萧主动打断叶黄粱，劝他先去吃饭。
叶黄粱虽不明白白瑟萧此举是何意思，但感觉得出来白瑟萧的目的是让他先停下讲述。
于是两人在白瑟萧的坚持下再度前往山林，这次他们没偷鸟蛋而是由白瑟萧凌空跃起捉住了两只归巢海鸟，由叶黄粱处理之后用来当做午晚混合餐的食材享用。
当事情都忙活得差不多了海鸟也一根骨头都不落下的进了二人肚子，夕阳已经挂在天边。
当叶黄粱讲完自己的黑历史后无论是他还是白瑟萧情绪都显得不太对劲，他们在寻找食材和吃饭期间一句话都没交谈，叶黄粱是因为仔细回想了一遍过去的悲惨经历而忧郁，白瑟萧则是因为感同身受...不，并非是这样。
白瑟萧现在很不爽，他在叶黄粱讲了他过去的事情后才算完全了解了眼前的这个人，他对叶黄粱的所作所为以及他的想法都感到相当不快。
在吃饭期间他一直在思考要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才合适，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他没必要太跟这个老人讲客气，只需要直言不讳的表达清楚想法就行了。
“叶黄粱。”
“怎么，想听我继续讲接下来的事情了吗？”
“不，在那之前...我想和你确认一件事。”
“...”
叶黄粱看出白瑟萧面色不太好，猜到他将想要说的大概不是什么好话，因此放下手里原本准备收拾的烹饪品。
“你究竟是为什么要到这个岛上来的。”
“这我不是说了吗，我不想被其他人打扰，只想一个人默默死去。”
“也就是说你现在也还是在逃避对吧。”
“诶。”
“你不想被其他人知道你已经死了的消息，就算死后也不想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你不希望那些认识你的人以后某一天会知道你死了的消息然后给你立碑祭奠，或是把你挫骨扬灰。所以你才会躲到这种他们永远都找不到地方来，我说的没错吧。”
“后者倒是无所谓，但我不配接受他们的好意。”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眼光清晰的白瑟萧句句话皆说中叶黄粱痛处：“明明你知道，接受他们的好意对你没有坏处，而且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解脱。”
“是吗。可我现在也没办法回去了。”
“因为你已经逃了，你碰到问题下意识的反应就是逃避，这就是过去的你和现在的你最大的共同点...对吧，叶黄粱。”
“哎呀...”
“你没变，就算表面上你改变了处事态度也改变了性格...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明明知道怎么做最好却还是选择对你来说更轻松的方式来逃避麻烦和不安”
白瑟萧毫不留情的批评着叶黄粱，他的话语字字如利刃般锋利直扎老人心窝。
而白瑟萧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因为他真的为叶黄粱的人生感到“火大”：“我不觉得为了自己而活有什么错，但你明明你是在顺应自己的想法行动却还活得如此窝囊，实在是叫人看不下去。”
“你说的我都知道，但我就是改不了...”
叶黄粱低着头，身为长辈比白瑟萧更加年长的他面对白瑟萧的指责批评坦率承认自己的缺陷，而他这副无奈的模样丝毫没有让白瑟萧气消。
“你说得这像什么话？”
白瑟萧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无名火起，他盯着叶黄粱那惆怅的表情越看越不顺眼，只怕是叶黄粱的处事之风正好触及了白瑟萧一直没被触发过的“雷区”。
“做了就是做了，敢做就该怀有觉悟，你不但做了之后后悔还在后悔一错再错，这太过丢人。”
“...”
“什么都在逃，就这么逃到死你就安心了吗？最终你得到了什么，你又做了些什么，你什么都没做到！刚刚你说有人的成功让你释然了？你都已经没有亲人朋友了，我猜那是你后来收的徒弟之类的人吧。”
“...”
沉默代表默认，白瑟萧继续推断：“如果你真的花费了很多心思在一个人身上培养他和他朝夕相处那你就不会是这副样子，如果你和他关系真的很好你怎么会抛下你的徒弟来到这里孤独寻死。你和他见面很少，说是徒弟你没帮他做太多忙，他能成功靠的完全是他的努力，而你却将他的成就作为自己的成果。我说的可对？”
白瑟萧的猜测正中红心，叶黄粱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直到白瑟萧对他提出质问他才缓缓答道：“对，我只是给了他一个机会，他能成功完全是靠他的努力。我没为他做什么事情，我不配当他的师傅。”
“你原本是配的，你本来能做得更好，你也有能力做得更好。为什么你不那么做！”
白瑟萧从地上站起，面色涨红呼吸急促，说着说着他越来越气愤难忍，而直到这时候白瑟萧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反应激动。
那无助的童年时光，被拘束着剥夺自由的生活，就连如今都还只能被迫顺从脑海里声音的日子，白瑟萧至今为止的一生都几乎没有可以自由选择的机会，而叶黄粱和他不同。
那么多的道路分歧摆在叶黄粱跟前，他也知道什么道路能取得别人的赞扬，什么道路能通向更加美好的结局，但他总是不断选择“眼前”他最想选的那条道路，接着在日后为自己的选择后悔不已，自怨自艾。毫无理由的将唾手可得的一次次为了偷懒而放跑。
白瑟萧最不想成为的就是这种人，他最害怕成为的就是这种人，他最厌恶的也就是这种人。
如果叶黄粱现在真的已经洗心革面了那还好，可惜并不是那样，叶黄粱直到现在都还是个懦弱的逃避者，所以白瑟萧愤怒了，他通过语言用力抨击着他所深恶痛绝的东西，以此警示自己决不能犯下和叶黄粱一样的错误，以此表明自己的立场和态度。
这是一座即将被夜幕笼罩的孤岛，对方是一个饱经沧桑命不久矣的老人，其他人或许会想着给叶黄粱一个面子就算有不满也不表现出来，但对白瑟萧来说，正因为是这种环境这种对象他才能毫无顾虑的坦白表明自己的内心想法。
“小白，再多骂我几句吧，你说得很对...继续说吧，说我在你眼里还做错了什么。”
叶黄粱因白瑟萧的责怪而羞愧，但他这次没有逃避，这些年来叶黄粱一直都知道自己错了，可除他自己之外从没有人如此露骨的责骂过他...这样公正的评价或许正是叶黄粱需要的东西，正是这样的评价才能让叶黄粱在临死前彻底认清自己，而不是继续生活在通过逃避制造的虚伪假象当中。
“好啊，你想听我就让你听个痛快，你这个做出一副派人做派的窝囊废。”
叶黄粱对白瑟萧毫无保留的坦白了过去，作为回应，白瑟萧也毫无保留的将自己在听完故事之后的所思所想都告诉了叶黄粱。
从叶黄粱决定背叛未空派的那一刻开始，白瑟萧将他之前在安静倾听故事时脑海中所想的事情配上对叶黄粱过去行为的评价全部说出，就像是写读后感一样，白瑟萧以个人角度评价着叶黄粱的人生。
“如果是我，我可不会完全听命于某个国家部门的指令。都用不着等到背叛那时候，好好想想就能明白他们表面说是在给你发配任务，其实不就是在利用你剩余的价值而已吗。”
“那换做小白你，你会逃吗。”
“我会，只要有机会我就会逃，我可不想将自己的性命交托到其他人手里。”
除非无路可逃。
“白瑟萧，你是摆脱不了我的！在完成任务之前你的命是我的！”
刺耳的呼唤声又在白瑟萧脑间响起，这次白瑟萧没有回应那正耀武扬威的声音，他用手重重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继续说道：“虽然你之前没提到过，但我想你对他们的背叛也早有预感对吧？”
“是有那么一点，因为他们对我的态度一次比一次差，我有明显感觉到我在他们眼里的利用价值是越来越少了。”
“明明有预感了但你没有采取任何行为，你说你这是迟钝还是天真？”
“两者都有，应该叫愚钝吧。”
就像这样，白瑟萧在不断谈论叶黄粱过去的途中怒气渐渐消散，叶黄粱的紧张尴尬情绪也缓和下来，他们一人做出尖锐评论，另一人虚心接受下全部评价，关系非但没有变得恶劣反而相处得比原来更好。
白瑟萧借叶黄粱作为一面镜子看清了自己心中的恐惧与渴求，叶黄粱则通过白瑟萧的评价理解世人倘若知道了他这一生经历将会如何做出评论。
黑夜吞没大地，这次叶黄粱懒得再制造照明灵术，两人就接着星月之辉自在夜谈。
在白瑟萧清点叶黄粱种种“罪过”“缺点”之余叶黄粱也将他故事的最新篇章——即潭川市地下竞技场的全部比赛经过和叶黄粱在事件前后经历的事情，扮演的角色都对白瑟萧讲得一清二楚。
叶黄粱提到了他的弟子“穆剑藏”，也告诉了白瑟萧他是如何跟剑藏接触交涉又是如何放心离开的。
“你如果真想补偿你没能帮你徒弟做的事，和你的师弟好好谈谈那不正是个再好不过的时机吗？你完全可以跟他们讲清你的心情和你在那之后所做的事情，无论他们是依旧不原谅你还是允许留下来和他们一起生活，都比你再一次逃离他们到这种地方来要好。”
“是啊，留下来和他们见面并认真谈谈的确比逃到这么一个孤岛上来生活要有意义多了。如果我是在那次比赛之前就碰到了小白你，早点被你这么骂我一顿可能我就坦率的那么选了吧..”
“只怕你没那么容易改变，你可是撞了不止一次南墙，不也没有回头的打算吗。”
“没实际发生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不过如果我选择和他们一起留下来，小白你在海中漂流到这座小岛附近的时候可就没有人能救你了。”
“那我应该好好感谢你做出了错误的决定救了我一命”
“你是在感谢我还是还是感谢错误的决定啊...”
几个小时前气氛紧张的二人如今正悠闲的开着玩笑，就算他们真在这里吵起来也没什么意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白瑟萧对叶黄粱的态度极其不爽但最终决定如何活着的还是叶黄粱。
如何活着，如何死去，一个人只要能决定这两件事情便算是拥有了最基础的“自由”。
依照这个标准，白瑟萧至今依旧没有获得自由。
“白瑟萧，你摆脱不了我。如果你想要拥有自主选择的权利那就顺从我的指示完成你的任务，不然你只会死得比你眼前的男人更加凄惨。”
“我不会死得和他一样，我不会轻易死的。”
白瑟萧喃喃自语，他厌恶叶黄粱面对选择时表现出的态度，但又羡慕着他“能有那么多依靠自己意志去选择”的机会。
叶黄粱早已将自由的权利收入囊中，不过这种自由太过普遍所以大家总是不以为然，只有在连这种程度的自由都没有拥有的人眼中才会意识到可以凭自己的意识判断是多么幸福的事。
今夜两人也是一夜未眠，彻夜长谈。
时至深夜星辰光辉月轮光辉都相比昨夜更加灿烂，抬头便能看见那轮圆月正高高挂在空中。
美景之下两人都从先前的紧张局势中放松解脱。
“行了，我想说的就是这些，你也听够了吧。叶黄粱，你继续讲你的故事吧，从你完成复仇知道斗技大会召开的这几年里你肯定还有不少经历吧？”
“那段时间啊...没什么特别的经历，但有趣的事情的确还是有点的，好，我就和你，咳！”
此时正是凌晨时分，之前一直神色平稳的叶黄粱居然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咳咳，呃——咳咳咳！”
而且一开始咳嗽叶黄粱就停不下来了。
“你怎么了？叶黄粱！”
白瑟萧意识到叶黄粱状态不妙急忙起身搀扶，他看着叶黄粱剧烈咳嗽到喷出鲜血但无能为力，凝灵者并没有和灵术师一样能治愈其他人的能力，他们的锻炼只能让自己变强，而他们身体里的力量是不能分给其他人，也无法起到治愈效果的。
“咳，呼...”
叶黄粱一口气连咳三四分钟才渐渐平静下来，他用最后的灵力压制住身体中的不适感，但他明白这坚持不了多久。
“小白，我想我要撑不住了。”
“是那个灵术的原因对吗。”
“对，我已经没办法抑制它的效果了，它开始发作了”
衰老灵术正以比这几年来要快得多的速度高速侵蚀叶黄粱的身体，老人两眼模糊看不清东西，听力也大幅下降，只有嘴勉强还能流畅说话。
白瑟萧拉扯着叶黄粱的胳膊帮助他挺直脊背，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白瑟萧并非没与人生离死别过，但像这样给主动选择死亡的人送终还是第一次。
叶黄粱是白瑟萧的救命恩人，他们相遇才一天多如今就要永别，世事无常令人叹惋。
“你...”
“...”
“你这根本，根本就没人希望你这样，你应该活下来，去和你的徒弟还有师弟再见一面，而不是一个人死在这里！你不就是这么想的吗，想就该做啊。为什么不去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