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华历1913年 5月27日

翠绿色的树林及其他茂密植被覆盖整片山野,白发少年顺着曲折的山间道路一路前行,他站在崖边停住脚步,向挂在地平线上的残阳方向望去,可以看到辽阔平原上一座高楼林立的城市中已是灯火璀璨。虽然少年已可以用肉眼看见城市所在之处,但以正常速度大概还要走上大半天才能抵达。

天色渐晚,少年并不心急赶路,仍步履缓慢的走在山间,穿着一件粗布衣裳的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个现代人,他神色略显憔悴可他的体格结实健壮毫无痨病迹象,行走时的步伐也始终保持着稳定规律步步有力,他的腰侧插着一件用牛皮纸包裹起来的长条状物体,仅从轮廓看不出是什么。

洛夜离开洛家独自外出已经一个月了,这就是他经过了一个月“磨练”之后的姿态。

相比在洛家庭院里机械式生活的那个自闭少爷,洛夜现在透露出的气势更加锐利,宛如一把出鞘短剑,令人在意而又不敢接近,生怕会被割伤。

当有人在路上看到一把锋利的武器插在地上的时候通常是不会想要去捡起来看看甚至带回家的,因此洛夜一路上碰到的大多数人几乎看他样子就对他敬而远之——但也有就是会采取这种行动的人存在。

一辆白色高级轿车从洛夜身后顺着洛夜正在前行道路缓缓驶来,车辆从洛夜身旁经过,扬起一阵烟尘扑打在洛夜脸上,接着在洛夜前方停下。

洛夜正在抬手擦掉差点飞进眼睛里的尘土,白色轿车车门忽然打开,从上面下来了一个人。

那是一位衣着精致的女性,看起来大概二十不到,一头金色长发扎成辫子盘在头上,她穿着雪白连衣长裙,戴着一顶黑色大帽子,手上配有丝质手套,虽然不算是特别雍容华贵的打扮,但从她衣服的做工材质推断,她这一套服装也绝不是一般人能穿得起的。

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就算不是大小姐身份应该也八九不离十的女性,特意在路上停下车冲洛夜问道:“请问你这是要去哪啊,旅行者?”

“旅行者...”

洛夜低声默念了一遍这个词,现在他看起来相比较旅行者其实更像流浪者,但那位女性肯定是不会一上来就这么叫他的。

不等洛夜回复,那位小姐就接着说道:“如果你要赶路的话我可以带你一程,要上车来吗?”

洛夜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拒绝了对方的好意邀请:“不,谢谢。”

金发女性身旁的轿车司机按了一下喇叭,看起来是在示意这位大小姐不要再和洛夜过多交谈,可大小姐并没有乖乖放弃上车,而是接着说道:“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还在这里会有危险的,如果徒步走,距离最近的城市也要花很长时间呢。”

“...”

洛夜本想以不用担心我再度拒绝,但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你应该是想去维克市吧,我可以带你过去,坐车的话很快就能到了。”

“那,谢谢。”

洛夜接受了这位好心大小姐的帮助,朝轿车缓缓走来。

轿车里除了金发女性之外还有两个健壮男人,其中一个是司机,而另一个则戴着墨镜穿着西服坐在前排,一副标准保镖姿态。

洛夜还没走近车辆时司机小声抱怨道:“没必要理这种可疑的人啊...”

大小姐模样的女性回头答道:“有你们在不会有事啦。”

洛夜依靠凝灵者的敏锐感官听见了两人见的对话,但并未说什么,只是老老实实上了车。

车辆开动,两个壮年男子坐在前排,洛夜和金发女性坐在后排,灵力驱动的车辆一路顺着凹凸不平的地面颠簸着向前驶去。

车顺着盘山道路逐渐向下行驶,途中,金发女性从车辆座椅下取出一盒用金属盒包装的点心,将盖子打开:“旅行者弟弟,初次见面,我叫菲.库西。看你的样子很饿吧,需要吃点什么吗。”

洛夜现在的确很饿,但他嘴硬的说道:“没关系,把我带到城市去就好,我自己会去找吃的。”洛夜的发言让菲有点尴尬,她只好把点心盒放回了原来位置。

这时坐在前排的墨镜男人突然插嘴道:“小兄弟,大小姐都对你自我介绍了你也该说出你的名字才对吧?”

“嗯...”

洛夜倒不是有意不报名字,纯粹只是他还没有这样的意识习惯,于是他立刻说:“我叫洛夜...是个旅行者。”

菲库西对洛夜表现得很有兴趣:“我还是第一次碰到旅行者呢,你都去过什么地方啊。”

“这,没太多地方...”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菲库西不断试着以各种话题找洛夜搭话,可洛夜都闪烁其词不作正面回答。这让菲意识到继续再问这位少年更多也没什么意义,他都不会轻易作答的。

洛夜在菲不再找他搭话后便靠着后排座椅闭上了眼睛,迅速昏睡过去,他的确已经很累了。

等到洛夜睡着之后,坐在前排的墨镜男才小声对菲说道:“这小子沉默寡言到了古怪的程度啊,而且还感觉神神秘秘的,但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危险。”

菲点头表示赞同:“嗯,我在车上第一眼看到他就有这样的感觉了。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人,简直就像是从书里走出来的人物一样。”

那在夕阳下的山道上孤独前行的白发少年,那坚毅的眼神和绝不屈服的气势吸引了菲,令她决定停车和洛夜搭话。

墨镜男笑着说道:“如果要这么说,那小姐跑去跟他搭话也很像小说里会有的情节啊。呵呵,虽然夕阳也不错,但如果是在风雪天碰到就更有诗情画意了。”

司机皱了皱眉:“喂,你就别也跟着大小姐瞎起哄了...”

菲突然注意到洛夜腰间被牛皮纸缠着的物体,一边观察着那件东西一边在心中想到:“那是什么,虽然他说自己是旅行者但感觉其实也不像,他究竟是什么来头。杀手?灵术师?还是有别的身份,他说他叫洛夜?好像有点耳熟...”

菲仔细打量着看起来已经睡着其实一直在听着他们之间对话的洛夜的脸庞,猜测这位少年的来历。

不过一般人是绝不会猜到洛夜的真实身份的。

从前华时代传承至今的退魔者家族“洛氏”现在唯一的继承人洛夜,正处于说得好听点能称之为旅行或者游历,难听点就是被赶出家门流浪的状态中。

离开洛家的这一个月以来,洛夜风餐露宿漫无目的的行动着,他距离“家”的距离越远,就越感到不适应。虽然他内心很讨厌以前那样的生活,但那种生活的确不需要他动脑子操心,让他可以平稳安全的度过每一天,而现在不同了。

以前洛夜的母亲曾告诉过洛夜许多要怎么在社会中求生的知识,但时隔多年大多细节他都忘了,这还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因为洛夜好几年都不怎么和人交际,他的性格已经变得非常别扭。

一开始他仍坚持不想和别人过多交流,因此也没办法赚钱,食物等等都是直接去抓野生动物和采取果实解决,洛夜像是一个野人一样生活,因此他还被野外的异兽袭击过,如果不是身为凝灵者体格强健,那这一个月以来洛夜已经死了不止一次了。

洛夜意识到这么下去是不行的,为了他的目的“获得父亲的认可或者打败父亲,取回梦灵”,他必须要成长,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进行各种层面上的成长,他先找了个小村子替居民干苦力活,总算拿到一点钱换掉了已经破烂不堪的衣服,接着打算前往附近更大的城市正式与其他人交际互动。

在前往一个名叫维克市繁华城市的途中,洛夜在路上碰到了好心的女性“菲.库西”而得以搭上一段便车,这可以算作他这一个月以来遇到的最好运的事了。

洛夜得以安心的合上眼睛在菲的车里闭目养神,他没考虑别的,只想利用这点时间尽可能多的恢复一些体力。

虽然现实往往是事与愿违。

太阳沉下地面,月亮挂上枝头,在黑暗中潜伏多时的男人用武器瞄准在山道上行驶的轿车扣下手中枪械的发射扳机!

一枚橙色光弹划破夜空准确射爆车辆轮胎使其失去控制。

“怎么回事!”

车上人们除了还在闭目养神的洛夜外惊慌失措,车辆驾驶员刚想采取制动措施,又一发光弹从山崖下方射来,击穿了他的胸脯。

“喂!”

墨镜男连忙伸手去搀扶司机,而袭击者的攻势还没有结束。

狙击手将手中大型枪械的射击模式做出调整,从穿透性和精准度更高的狙击模式切换成爆裂模式,再度扣下扳机,这次的光弹击中了车辆行驶路线前方的崖壁,引发爆炸使路面瞬间崩塌,本就已处于难以控制状态的轿车因此失去平衡翻下悬崖,坠入山下密林。

“啊——”

菲因为害怕紧闭双目发出惨叫,这时一双温暖的手臂抱住了她,菲能听到有人正在对他说话。

“抓紧我。”

发动偷袭的狙击手胸前佩戴着一个小型短途通讯器,他见车辆已经坠崖,放下枪械低头对通讯器说道:“袭击成功,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小通讯器另一端传来一位成熟女性的回应:“好,不愧是胡哥,你干得还是这么干脆。之后拿到钱我回去我们一起去吃一顿好的庆祝。”

“先做完工作再说这些吧。”

坠入密林的白色轿车虽然被摔得严重损坏但并没有引发爆炸,它正巧掉到一片紧贴着山崖的小空地上,担任菲库西保镖的墨镜男一脚踹开车门狼狈的从里面钻出,从口袋里掏出手枪,然后转身查看情况。

“喂!你们没事吧,大小姐...呃?”

墨镜保镖眼中,白色轿车内部,轿车司机被压在车下陷入昏迷,应该还没死,而菲和洛夜则不知所踪。

“怎么回事...”

墨镜男满腔疑惑,他正想救出司机并检查一下车辆的状态寻找蛛丝马迹,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大片淅淅索索的脚步声。

“他母亲的,是什么人,给我滚出来。”

满腔怒火的墨镜男举起手枪面对声音传来的方向大喝道,回应他呼唤的是一片枪响。

“砰砰砰砰!”

十多个穿着防弹衣训练有素的蒙面人对墨镜男一轮实弹齐射,眼看弹丸就要把墨镜男射得血肉模糊,早已经料到会是这种状况的墨镜男一个敏捷翻滚迅速避开实体弹并举枪还击,射伤了其中一个比较靠前的蒙面人。

蒙面人的头领男性见状立刻吩咐道:“那个保镖是凝灵者,他反应和速度都很快,慎重对付,别让他有机会跑了,绕开包围他!”

墨镜男匆忙躲到一棵大树后面,他终究双拳难敌四手,深知自己没有突围能力的他眉头紧锁,小声嘀咕道:“怎么回事,是有预谋的袭击吗?这些人看起来是专业的,他们的目标是大小姐吗,为什么,是谁雇佣了他们?”

刚刚升起的月牙挂在大树枝头,来历不明的蒙面人们步步逼近,身临绝境的墨镜男屏住呼吸,紧张的汗水流得满头都是。

“看你好像很疑惑的样子啊。”

充满魅惑感的女性声音在墨镜男头顶响起。

墨镜男只感到背脊一凉,他慌乱的抬起头,只见一名黑发褐肤中年女性脚上缠着藤蔓倒挂在树上,她穿着和那些袭击者一样的衣服,但没有蒙面,身上也没有携带武器。女性就像挂在树上的毒蛇一样用险恶的眼神盯着墨镜男,令墨镜男的肌肉不自觉的开始颤抖,并随之产生本能预感:“这个女人很危险。”

墨镜男抬手举枪对女性射击,女性身影一晃,子弹擦过她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这时一条藤蔓从树上垂下拂过她脸上受伤部位发出一阵黑光,那细小伤口瞬间便被治愈了。

墨镜男看出这个女人是灵术师,不等他继续开枪射击,从暗处突然射出来的植物荆条就缠住了墨镜男手里的枪械将它扯走。那些植物明显是受褐肤女性操控,倒吊在树上的她脸上浮现出邪笑:“但你没必要知道那些事情,乖乖顺从我们吧。”

“哼,我拒绝!”

墨镜男向后退开一步拉开和女性间的距离,这让他暴露在其他人的视线中。

蒙面人们一同端起手中武器正打算朝菲的保镖开火,女性忽然大声呵住他们:“你们先别动手。”

墨镜男拔出护身短刀,黑发女性不再继续倒吊在树上,她解开缠住脚裸的藤蔓,一个凌空翻身稳稳着地:“我还没和真正的凝灵者打过呢,让我来看看这个男人的身手如何。”

“知道了,藤姐。”

被手下称为藤姐的女性扭动手腕调集体内灵力做好战斗准备,她的手下们皆听从她的指示放下手里武器安静围观她和墨镜男之间的战斗。

墨镜男向地上吐了口唾沫,握着刀全神贯注准备战斗,虽然他很清楚情况不妙可并不打算轻易认输:“呸,别小瞧人!”

藤双手一挥,两道能量波动分别从她左右两侧向外传递散开,接触到这股华灵力的植物们都开始受藤的控制舞动,她所使用的灵术正是在这种密林环境下能发挥出最大效果的操控强化植物的类型。

数十根藤蔓袭向墨镜男,这些藤蔓表面都覆盖着一层淡淡灵力屏障用来保护他们,墨镜男的刀刃无法轻易斩断藤蔓,他只能狼狈不堪的四处躲闪。

这时藤头顶大树茂密的树叶枝丫开始剧烈晃动,枝繁叶茂的大树就像炮塔一样将无数锋利叶片高速射向墨镜男,把疲于躲闪的墨镜男刺得遍体鳞伤。

墨镜男并无什么和灵术师交手的经验:“这种变化多端的攻击方式,太难办了。”在被逼至绝境的情况下,他打算奋力一搏。

如果不马上把操控植物的灵术师打败而继续拖延消耗下去墨镜男毫无胜算。墨镜男跳起避开顺着地面延伸过来的藤蔓,在空中灵活转体擦过飞叶快刀,用脚踏击大树树干借力高速移动,用这种方式一边躲避藤姐的攻击一边接近她。

藤姐看出墨镜男的意图,在墨镜男最后向她直线冲来的时候用数十条藤蔓在身前编织成了一堵“墙壁”,阻断了墨镜男前行的道路,墨镜男已经没有回头的选择,只好硬着头皮一刀砍向屏障试图将它切开。

墨镜男的全力斩击把藤蔓屏障切开了一条口子,但大小并不足以让他通过,他立刻被随之袭来的藤蔓缠住了四肢,这时,从被他切开的屏障缺口里那些断裂的藤蔓喷射出大量紫色气体,猝不及防吸入了气息的墨镜男立刻四肢瘫软,连手中的刀都无法握紧,男人双手一摊,脑袋一垂,双目翻白,刀跟墨镜都掉在地上。

凝灵者和灵术师的战斗以灵术师的大获全胜收场。

藤姐让被她操控的植物都恢复原状,瞟了一眼已经陷入昏迷的凝灵者双手抱胸摇了摇头:“和我想象的差不多,凝灵者果然有比相同年纪的灵术师更强的身体协调性和肌肉爆发力。不过真要战斗起来还是灵术师更胜一筹。”

在一旁围观的蒙面人们纷纷称赞道:“不愧是藤姐,真厉害啊。那个凝灵者根本不是对手。”

“哼哼,这不是废话吗,你们之后都给我加紧练习控灵,那样也不用我为你们操心了。快去把车里面的人跟这个男人都绑起来,然后带去交给我们的雇主。”

“好!”

蒙面人们取出特制绳索,两人走向昏迷的保镖,其他人都往翻倒的车子走去。

“等等,不好了,藤姐!”

“怎么了,难道那个丫头被压死了?”

“不,她不在车里啊?车里只有司机,菲.库西和另一个男的都不见了!”

“嗯?”

藤姐为首的一帮人陷入混乱,他们为菲和洛夜的消失吃惊,而菲和洛夜其实就在距他们不远的地方隐藏在黑暗里。

刚刚车辆坠崖时洛夜是最快做出反应的人,他抱住距离他最近的菲紧急踹开车门逃出轿车,躲进了车辆坠落地点附近的草丛,在藤姐和菲的保镖战斗时洛夜一边提醒菲不要慌张当心暴露一边仔细观察战局。

洛夜看得出那个被叫做藤姐的女人的确是有一定实力的,虽然现在灵术师很少见了,但练习控灵的人总还是比练习凝灵的人要更多,洛夜早就有了会在旅途中碰到灵术师的预感,不过没想到是会在这种情况之下。

被突然发生的情况吓得魂不守舍的菲蹲在洛夜身旁,哆嗦了半天才冷静下来,她回想刚刚洛夜眼疾手快救出她时的行动压低声音对洛夜问道:“洛夜,难道你也是退魔者吗?”

“嗯。”

“那果然你就是...”

“现在别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