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华历1902年10月30日，暮璨忆前去拜访素桓颂的两天前。
“素桓预，现在你准备好和赤魂石分开了吧。”
凌华界的守护者馨站在装潢精致的房间内对素桓预说道，穿着一身华丽衣装的泯则在一旁略感不安的看着两人。
三人此时所处的地方当然是凌华界，具体来说，是泯和素桓预初次抵达凌华界的那片森林深处。
经历多重磨难来到凌华界的两人获得了凌华界“主人”的认可，取得了在这里居住生活的资格。
素桓预和泯决定将他们在凌华界最初踏上的土地作为他们以后生活的居所，他们两人在凌华界的守护者——名为馨的神秘女性协助下仅用几天时间就成功在丛林深处建立了一座城堡。
并不是夸张形容或者建筑风格类似，而是的的确确货真价实的城堡，甚至附带了后花园和高塔，泯的部分能力在馨的指引下得到快速成长，过去的泯曾创造过巨大的芳华界，只是建造这么几栋建筑当然难不倒她。
素桓预和泯立刻住进了城堡里，并开始装修室内，素桓预对这些可以说是一窍不通，顶多依靠个人喜好点评一下泯和馨商量出来的设计。
现在，城堡已经彻底完工，素桓预和泯接下来就将在这里开始他们的全新生活。
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件事情要做。
按照天华历计算的九月三十日这天，馨一大早就带着一把奇怪的剑出现在两人眼前：“之前我说过，赤魂石是不能一直处于凌华界的，我必须把它取下来送回天华界。素桓预，你准备好了吗。”
馨手中的剑与其说是剑更像是一根棍子，这把武器通体发着白光因此看不清是什么材质，剑刃看起来并不锐利，没有剑尖甚至没有剑柄，可馨还是用持剑方式直接握着利刃末端并坚决称其为剑。
素桓预早就做好准备了。他对馨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此刻还寄宿在他身体里的赤魂石，这颗神秘莫测的灵石在接近一百年前的那一天和他“邂逅”，赤魂石本身不会改变素桓预的想法，它只是给了素桓预能把想法付诸行动的力量。
赤魂石里包含着素桓预对过去生活的回忆，他曾用赤魂石的力量伤害了很多人，也用赤魂石的力量帮助过一个人。
现在，素桓预已经拥有了他想要的生活，他不再需要赤魂石，赤魂石也不该继续留在他的身边。
素桓预走到馨身前，将手向前伸去：“馨，用这把剑就可以切断赤魂石和我的联系吗？”
馨点了点头，将怪剑举在身前：“我直接空手帮你去除应该也行，不过还是用这把剑更加稳妥。”
“你的这把剑看起来就很特别...”
“它的确很特别。”
馨的话并不多，她已握着长剑摆好斩击架势：“素桓预，现在你准备好和赤魂石分开了吧。”
素桓预点头同意，接着白光立刻斩落。
没有痛楚，冰冷的触感贴着手腕划过，素桓预能感受到赤魂石和他体内华灵力的链接，以及手腕的存在都消失了。
泯马上跨步赶上来为素桓预治疗伤口，在血液从断口涌出之前就用她独特的力量为素桓预制造了新的手臂。
素桓预手部的存在感得以恢复，但赤魂石的存在感已不在了。
馨把白剑放到一旁地上，俯身捡起素桓预的断肢，催动华灵力使赤魂石凝聚成型，然后一把将红色宝石从肌肉的包裹中扯了出来。
泯的表现显得颇为担忧：“预，怎么样。感觉有什么异样吗？”
素桓预摇了摇头：“没，我很好。”
馨拭去宝石上的血迹，并从掌心升起火焰将素桓预的断肢烧成光沫：“用这把剑来进行切割是不会有什么后遗症的，放心吧。”
“...”
馨并未马上离开，而是对仿佛若有所思的素桓预特意问道：“素桓预，现在你的心情怎么样。”
素桓预扭头看向窗外，凌华界独特的光雾笼罩着整座城堡，令这里从外部看起来恍若仙境：“我本来以为我会感到很忧伤，但...说实话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素桓预用他新生的手臂搭上泯的手腕，淡淡说道：“我现在有比赤魂石更重要的东西。即便要把那颗石头交给其他人，对我来说也无所谓。”
“你果然是个很独特的赤魂石使用者...”
馨又忍不住感叹了一句，素桓预现在的姿态和她曾见过的赤魂石使用者相比实在是差得很大。
“赤魂石的使用者都对自己的决定坚信不疑，在这点上我和他们是一样的。”素桓预望着馨手里的红色宝石：“赤魂石接下来就要被送回天华界了吧，馨，你打算把赤魂石交给谁？”
馨把赤魂石抛到空中再用两根手指将它夹住：“这点我还没想好。之前华剑门已经保管赤魂石几百年了，把赤魂石还给他们应该不错，或者就直接交给司月礼国，好像他们想得到赤魂石也有很长时间了，将赤魂石给他们倒也能让人放心。”
馨将另一只手对向之前被她丢到地上的白剑，那件武器立刻自动飞回她手中：“把赤魂石交给别人后会怎么样对我来说不重要，顺便找个路人都没关系。”
听见馨这么说，素桓预猛然产生了一个想法：“那，我有个建议。馨，相比较把它交给华剑门里那个用心险恶的想要利用泯的老头子...”
素桓预停顿了一下，但还是说出了那个对他意义非凡的名字：“你能试着去找一个叫做素桓颂的人吗，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素桓颂，是你的亲人吗。”
“他是我的哥哥，现在就算活着也是个一百多岁的老人了。他应该能妥善处理好这颗石头。我是这么想的...天华界我唯一想到可以信任的人，只有他一个。”
素桓颂，素桓预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提到过这个名字了。
但他的幻影时常会在素桓预的脑袋中闪现而过。
在素桓预被暮起的灵术阵封印的时光中，他的意识处于一个非常奇妙的状态之中，他能进行思考，可对时间的流逝感觉非常微妙，他被囚禁了九十年，但从他的主观感受来说或许并没有那么长的时间经过。
素桓预对他哥哥的印象比他哥哥对他的更加清晰，而由于最近这段时间内素桓预的经历，他对素桓颂的看法已经和过去完全不同了。
素桓预极为少见的在用心组织了一下语言后才开口说道：“我夺走过他重要的东西，虽然这算不上补偿，但我想借此表达一下我对他现在的想法...我认为他是值得我钦佩的人。”
幼年的懵懂，成长中的羡慕，冲突时的嫉妒，被封印的憎恨，旅行中的叹息，最终，素桓预对兄长产生了钦佩之情，因为兄长曾经和他师傅联手将他击败的“壮举”。
素桓预明白了那时素桓颂不惜向他下跪也要争取时间的理由，素桓颂那时不是为了自己才那么做的，而是为了别人，为了重视的人，素桓颂甘愿牺牲尊严乃至生命。就和素桓预之前为了泯奋战时相似。
馨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爽快答应下来：“好吧，我会想办法为你送到的。”不过她也跟着表示这件事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天华界的人如此之多，想从中找到某个人可并不方便。”
“会很麻烦吗。”
“应该会吧，不过能被赤魂石认可的人不但有想要拼尽全力守护的对象，也有心怀愧疚和敬佩的对象...都是我以前没想象过的，我就再帮你一次好了。”
馨说完这句话就转过身，伸手在身前张开了一道银白空间门。
天华界里被人们看做“禁术”，威力巨大难以控制的空间灵术对馨来说只是平时用来赶路的手段。
素桓预和泯都已见识过好几次馨超乎常理的能力，倒也是已经见怪不怪。
馨一手持剑一手捏着赤魂石走进空间通道内，空间门随即关闭，城堡房间中留下素桓预和泯两人。
素桓预活动着他的新生手腕，走到一旁的凳子前坐下：“素桓颂，他现在在什么地方过着怎样的生活呢。”泯在素桓预身边跟着他一起行动，在看到素桓预的确没事后露出放心表情。
素桓预看向泯，泯一直都在看向素桓预，两人相视一笑，素桓预在心中想到：“但愿他现在也收获了他想要的结局。”他的祝福成功传递到了过着平凡农家生活的素桓颂身上。
两日后，馨如约将赤魂石成功送到素桓颂手中。
素桓预不曾料到，与此同时暮璨忆也正找到了素桓颂，甚至打算就此与素桓颂一同安静生活。
素桓颂自然是很清楚和赤魂石相关的事情的，这颗石头如果落入某些人手里，甚至可能引发比暮草镇更为严重的事件，身为昔日华剑门成员的他马上把赤魂石交还华剑门并不奇怪，可他没有那么做。
在暮璨忆前来拜访素桓颂，素桓颂拿到赤魂石的那一天晚上，素桓颂在替暮璨忆收拾好房间后将他的师叔叫到小楼餐厅，为他准备了一顿“接风宴”。
菜式并不繁复，用料也非常普通，只有酒水还算不错。
素桓颂已经完全改变了白天和暮璨忆交谈时的拘谨态度，只将暮璨忆看作一位普通的“老朋友”对他开玩笑道：“能吃得惯这些菜吗。”
暮璨忆面色平静的品尝着素桓颂的料理：“我一向不喜欢吃得太丰盛，这样就好。”
这是实话，暮璨忆更喜欢吃清淡的食物，这是他从童年就留下的习惯，油水太重的食物不符合他的口味。
素桓颂为暮璨忆和自己的杯子都倒上一杯他收集储藏的美酒：“你现在的身体能喝酒吗。”
暮璨忆的语气突然显得底气十足：“喝酒可没必要用上什么灵力...”看起来他对自己的酒量很有自信。
作为表示，暮璨忆接过酒杯就直接把里面的烈酒一饮而尽，再把杯子向前递去，示意素桓颂为他再倒上一杯：“过去我还常常和你师傅喝酒...最后一次陪他喝酒，就是他丧命那天。”
素桓颂刚端起酒杯凑到唇边动作就僵住了：“...”
暮璨忆两杯酒下肚，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那件事情发生之后的几十年里我经常拿暮起师兄举例，告诉别人什么是天有不测风云，而且我也加倍小心谨慎，结果现在我还是一样中招了。”
此时屋外已是深夜，静谧月光照耀整片大地，让人比白日当空时显得更加多愁善感。
“突然降临的厄运是人无法逃避的东西...我们顶多能选择如何撑过去，以及撑过去之后该怎么做。”
暮璨忆从素桓颂手里拿过酒瓶，自己动手倒酒饮酒，一杯接着一杯，虽然他的确没有醉倒，但情绪浮动愈发明显：“我的选择不会改变，起码这次不会！”
暮璨忆大声喊出这段话后便沉默了数十秒，直到他的情绪恢复平静，他才对身前满脸复杂欲言又止的素桓颂说道：“暮起师兄和我相处的时间还远不如跟你相处的，虽然我能感觉得到他一直把我当亲弟弟，但我对他其实没什么感情。”
暮璨忆坦然对素桓颂说明了他的真实想法，暮起已经死了很久了，但至今为止暮璨忆从未对人提起过这一点。暮璨忆是很少会对别人坦明他的想法的，就连对他最信任的弟子威尔都是一样。
暮璨忆的确和以前不同了，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之后现在只能苟延残喘度日的他，对很多事情都看得更加淡然。
暮璨忆举起酒杯，和素桓颂碰杯：“虽然都已经快一百年了，你能再跟我好好谈谈他吗。”
“好啊，虽然一百年了，但我可一点都没忘...跟你讲一段吧。”
素桓颂开始根据遥远的记忆对暮璨忆描绘他和暮起一同生活时经历的事情。
虽然只是一些没什么特别之处的小事，但素桓颂的话语中无不透露出他对那位早已逝去多时的长辈的敬爱。
暮璨忆这才意识到，过去的他忽视了太多东西。
素桓颂讲述中的暮起和暮璨忆记忆里的暮起并无太大区别，但跟着素桓颂的特别强调，暮璨忆才意识到暮起身上那许多他一直没察觉到的闪光点。
暮璨忆原本可以拥有很多东西，但他并未重视身旁的其他人。而是被眼前的利益虚荣所蒙蔽...直到现在其实也是一样，只是暮璨忆浑然没有自觉。
暮璨忆已经活了一百多年了，但他真正了解的人寥寥无几，了解他的，更是除了对他使用过读心术的司月礼国调查员之外可以说一个都没有。
他的这种心态成就了他，也毁了他，还将引导着他走向未知的终点。
暮璨忆陷入对自己人生的思考之中，这时，素桓颂已经讲完了一段故事。
“大概就是这样了。”
暮璨忆面色有些泛红，动作也开始飘然：“呵呵...很有趣，能再讲一段吗？”
“还是讲暮起师兄吗。”
“不，讲其他人吧。”
暮璨忆把瓶中最后的酒水饮下：“你的弟弟，素桓预...讲讲他吧。我还根本不知道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素桓预啊。”
素桓颂抬起头望向天花板，他对弟弟的感情是无法用几个词来简单的形容的，在今天知道了素桓预现在已经过上了崭新的生活后，他更是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素桓预。
人心无比复杂，在漫长人生中能做到由始至终都一成不变的才是少数。
对如此复杂的人简单只用几个词来定义他的性格实在是太过片面了。
因此，素桓颂选择将他所了解的素桓预的全部都告诉暮璨忆。
这是一段非常漫长的讲述，暮璨忆能感受到，相比刚刚素桓颂在提起暮起时的崇仰感，他在谈论他弟弟时谈到不同事件时表现出的态度也各不相同。
这是一段漫长的故事，当素桓颂的回忆以暮起把素桓颂封印而结束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素桓颂身为灵术师不用休息也精力充沛，暮璨忆则是靠着酒精带来的兴奋感一直没有倦意。
暮璨忆听完和素桓预有关的故事后也没有发表什么评价，但神色显得有些复杂。
素桓兄弟的童年，令暮璨忆想起了一些早就被他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事情。
那些事暮璨忆本来这一生都不打算再跟其他人提起，但现在已经都无所谓了，他看着素桓颂，情绪高昂的说道：“那这次就轮到我了，我也跟你讲讲，我过去觉得印象深刻的一些事吧”
素桓颂印象中的暮璨忆是很少跟人展示自己的，他起身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瓶新酒，将它放在餐桌上启封助兴：“璨忆师叔的故事？这我可很期待。”
暮璨忆趁着酒劲就这样前所未有的畅所欲言起来：“是啊，我小时候的生活其实和你差不多，也是生活在非常恶劣的环境里，然后幸运的被我的师傅所救。不过我的性格比起你们兄弟还要更特别一点，在被师傅救之前，我就已经想好要怎么靠我的能力出人头地了...”
月照大地，万籁俱寂
两个老人把过去的各种经历权当做酒后的谈资笑着说出，无拘无束，不用在意什么，不用保留什么，在生命的尽头，过去的利益纠葛，壮志凌云都已化作往日云烟。
韶华白首，白驹过隙。
不管多么壮阔的故事，多么惊险的经历，最后都将化为一句笑谈。
所谓人生，就是如此，三尺尘沙，一簇青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