泯的记忆力和她的感知力一样比人类要强得多。
在塔楼顶端的那数十年的时光，发生过的点点滴滴都完整的保存在她的记忆之海中，她随时都能准确的回想起来过去的事情。
而在漫长的记忆中出现次数最多的场景，则是和威尔各种各样的交谈。
“泯，你要记住，外面的世界有很多坏人...你以后肯定会碰到的。”
“坏人，就是会伤害我的人吧？”
“嗯，但具体坏人也要区分种类，也可能是要欺骗或者利用你...不过这之后再谈，现在我要告诉你的，如果发现了坏人之后要怎么对待他们。”
“既然是坏人当然要好好教训他们，对吧。”
“没错，不管因为什么，人犯了错接受惩罚是应该的，先要给予他相应的惩罚，但在那之后就要根据他的态度来决定了。”
“态度？”
“可恨人必有可怜之处...他为什么作出坏事，又是否有悔过之心都是需要衡量的。”
“那，又要怎么识别呢...”
“那就要看你的眼睛了..等泯以后见的人多了，就一定会明白的。”
“就算是坏人，也要根据情况判断对吧？”
“嗯...没有了解事情的全貌就轻易作出决定是不行的。”
泯所作出的各种决定，都是参考那些一直铭刻在她的记忆中的对话做出的。
她坚信威尔所告诉她的话不会有错，就像“过去的泯”始终相信芳华之神一样。
——
天华历 1902年9月3日
泯带着素桓预离开了被战斗破坏的营地，向着西侧的洁明帝国前进，一路上泯时刻留意着四周避免被其他部队发现，而素桓预的状态则显得非常虚弱，不一会就晕了过去。几个小时之后，泯终于在平原和丘陵地带交界处找到了一片看起来可以用来稍微躲藏一下的碎石地，在那里把素桓预放在了地上。
两人对彼此的身份和过去都浑然不知，甚至初次见面的时候都想要杀了对方...可他们现在却成为了同伴。
虽然这份同伴关系，是建立在欺骗上的。
昏迷中的素桓预又做了一个近百年来做了无数次的梦。
漆黑的梦境，重演着他在被封印前的经历，像是在审判着他的罪责一样。
他原本只是一个在贫寒的家中不被别人看好的孩子，他在生活中处处都被人针对，但他从来都没有屈服，可虽然他一直在努力做着各种尝试，结果却大多都不尽人意...这种悲惨的生活，直到他偶然从一个奄奄一息的人那里得到了一颗被称为赤魂石的奇怪石头为止，那颗宝石在沾到他的血之后就和他的身体完全融合，让他获得了可以吸收别人的生命力来强化自己力量的能力...随后他就用这种能力犯下了各种无比残酷的罪行，直到被一个叫做暮起的灵术师设下的封印阵阻止。
赤魂石在和他融合之后让他的内心变得无情，让他就连夺走熟识之人的生命也不会感到一丝悲伤。
但做出那吞噬数千人生命的决定的，的确是他本身的意识。
他一直对那些伤害过他的人抱有怨念，所以当他有了力量之后他马上就残酷无比的报复了那些，虽然他们中有很多人其实都罪不当诛。
梦境快要结束的时候，无数冤魂纠缠着他，要他为他当初的所作所为忏悔谢罪，数十年来他一直都对此毫不在意...但今天不同了。
由于和赤魂石的联系被切断，让他许多沉寂已久的感情都再度复苏了，由于对死亡感到恐惧，他在泯的身前久违的选择了屈服，用谎言来延续自己的生命...而现在，他对梦中那些一拥而上的怨灵幻影也感到了强烈的畏惧。
“唔！你们，还想和以前一样侮辱我吗...”
“当然了，你这个废物的儿子就不应该活下来！”
“居然还敢杀了我们，你也死吧！”
“哈哈，你也就是个懦夫，和一样以前跪下来求饶吧。”
在眼看就要被过去的无数幻影包围起来吞噬的瞬间，素桓预惊醒了过来，身旁，那个白发少女正抓着他的右手仔细观察着。
“呼哈，哈啊...小姐，怎么样。这颗...该死的石头能处理掉吗？”
泯摇了摇头，将他的手轻轻放下。
“不行，想要把这颗石头从你身上分离下来看起来需要很精密的操作...现在你的生命力和这颗石头紧密相连。封印它的力量还好，只是会让你有些虚弱，但真的强行把它取下来你会死的。”
“不行吗...看小姐你刚刚一瞬间就发出了能把这可怕的石头封印的力量，我还以为...”
“啊...那个只是情急之下一不小心做的的。”
“是，是这样吗...”
素桓预仔细观察着身旁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并在内心感叹道。
“再怎么情急之下也不可能做得到吧...这个女人的力量说不定比我的赤魂石都还要可怕...”
同时，那只从外表看来绝不会发现有这么特殊的少女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素桓预的肩膀，歪头给出一个笑容。
“不用担心！既然这样，就等你能控制这个石头的力量吧..在那之前我会看好你，不会再让你失控的。”
“嗯，我也会努力的。”
两人彼此露出笑容，一副已经达成共识了的样子——而泯就在这时突然说道。
“说起来...我还没惩罚你吧？”
“啊？”
“做了坏事就要惩罚才行...可是你杀的人那么多，感觉要惩罚也只能杀了你了。”
一脸冷汗，不知道对方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素桓预连忙挥起手。
“喂，等等，你是认真的吗——那个，所以说我只是被控制了！我那时候，杀那些人都是因为这颗石头而已！”
情急之下，他举起被晶状体包裹着的手臂伸到泯的眼前。
“如果要惩罚就惩罚它吧！”
赤魂石对这样的状况一言不发。
“说的也是...但石头，要怎么惩罚好呢。”
两人面面相觑。
“我不知道...”
天空的太阳光线柔和，并不显得刺眼。
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泯主动转移了话题。
“而且这颗石头到底是什么来头？不只是给你提供力量，居然还能操控你的精神。”
“我不知道，我只是明白它叫赤魂石...”
“赤魂石吗。我也没听威尔提到过这个名字...但我的确能感受到，他的确有非常神秘的力量...”
泯注视着素桓预手中那颗造型独特的红色宝石，从圆圆的珠子表面伸出了一根独角的造型只是看着就给人一种“锐利”的感觉。
“啊，要说神秘的力量，小姐你的力量也很神秘啊...请问您是，什么人啊？”
终于，素桓预忍不住开始试探泯的身份。
“诶，我？不，那个，我只是个普通的灵术师而已啦。”
但对方用来进行掩饰的方式反而让他一时语塞。
“她是认真的想要这么就糊弄过去吗...”
不由得叹了口气，暮璨忆突然感到又一阵头晕袭上心头。
“那换个话题吧，你不想要吃点什么吗...”
“吃东西？我不需要，灵术师不需要吃东西也能正常活动不是吗...”
“啊，不好意思，我可不是灵术师..之前都是那颗石头在提供生命力给我...而现在石头残留在我身体里的的力量正在逐渐消失，我已经快累晕了...”
泯立马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这么说你已经快一百年没吃东西了吧？”
“是这样的...”
“那就...不过我也没有钱去给你买吃的啊...”
素桓预的脸上的确露出发自真心的痛苦表情，这让泯有些为难，但她马上就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你等等，我试试看...”
她的身体再度发出那代表她正在认真的使用她“独特”的力量的七彩光芒，流动的色彩聚集在一起，在她手中变成了一个色彩斑斓的——面团？
嗯，材质看起来的确和馒头差不多，大概是面团吧。
“给，这个应该能吃！”
泯兴致冲冲的把东西递到了素桓预眼前，素桓预呆呆的看着这个不明物体，咽了咽口水。
“这是...用灵术制造出来的？你凭空制造出来的？”
“啊，这个，这是我的独门灵术！试试吧，虽然不能确保味道但肯定能吃~”
虽然的确有听说过有些灵术师可以做到造物，但素桓预这才是第一次见到。
“而且这么轻易就，这个女人，该不会不是人类吧...”
紧张的看着面带微笑的泯...和她手里的不明物体，虽然很不安，但因为都快要饿得又一次昏迷过去了，素桓预还是接过那个“七彩馒头”把它塞进了嘴里。
“唔——”
咀嚼，吞咽，舌头和口腔内的肌肉不受控制的去品味感受这个物体的味道，让素桓预的脸色变变得五味杂陈。
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味道，就像是无数调味料的混合体一样的物质，呆在素桓预嘴里的每一秒都在带给他全新的感受——当然，是负面的。
终于，把它吃了下去，因为不吃就可能会饿死。
“味道怎样？”
“咳，咳咳咳！”
泯兴致勃勃的追问道，但素桓预已经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在不断咳嗽，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大概这就是她想给我的惩罚吧，这生不如死的味道。”
“看起来，是不怎么好啊...”
泯尴尬的笑了笑，这时，她敏锐的感知力捕捉到了新的情况。
“附近好像有人过来了，如果你不吃这个那我去请求一下他们吧？”
“喂，别人可不见得帮忙啊，而且不会有问题吗，我们可是刚刚才逃到这里来的...”
“没关系，互帮互助，他们有什么需要我也可以帮他们啊。他们是从战场的反方向过来的，大概不会是追兵。”
就这样，两人决定去和另一队恰好也来到了这片碎石地休息的人见面交涉一下。
——
碎石地的另一端，大概十多个全身都穿着漆黑的“灵动装甲”的身份不明的人正把他们的随身携带着的各种不知道装着什么的行李箱放在地上，从里面取出盒装的食物准备享用。
就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岩石后方，一男一女悄悄探出脑袋观察着那队人。
“啊，就在那，他们正在休息准备吃午饭。”
“他们的打扮有些奇怪啊，那好像是叫做灵动装甲的可以用来协助穿戴者战斗的装备...他们该不会是军人吧？”
“但和我们早上见过的不一样啊？”
“可能是特殊的部队...我被封印得太久了，我也不知道这种盔甲样式是不是军队用的啊。”
“嘛嘛，的确有可能，但应该不会那么巧的。可能是旅行的冒险者吧！”
“哪会有这种打扮的冒险者啊...起码假设是佣兵队吧。”
“总之我们要去看看吗，就算他们是部队也不见得会认得出我们吧...”
“喂，别说这种话了啊！为什么你总是一副这么天真的样子啊——”
突然感到有些不耐烦的略微抬高了音量冲身旁的少女抱怨起来，素桓预本身的性格还是让他没办法一直安心装成一个软弱无力的“被害者”。
“什么人在那边！”
而他的举动则引起了小队队员们的注意。
“糟糕...”
“嘛，没关系的。”
拉着素桓预的手带他走出石头后面，泯带着正努力遮住自己的脸的红发男子一同迎向陌生的人们。
“请问，你们能提供一些食物给我们吗？作为交易我可以帮你么的忙。”
“...”
身穿黑色盔甲的人总共有10个，他们有男有女，但都身材高大壮硕，他们看了看泯，又看了看泯身后的素桓预，默默的放下手中的饭盒，按下头盔侧面的按钮升起面罩。
“居然一下子就找到了...看来我们小队今天的运气不错啊，一下子就找到了专门让我们来对付的目标——抓住那个红头发的！他就是之前袭击营地的人！”
随着看起来应该是队长的盔甲男一声令下，他的队员们都马上以极快的速度从旁边的箱子里取出了各式各样武器。
“诶？居然真的...”
“看吧！果然和我想的一样！所以我才劝你了——”
素桓预满脸绝望的对一旁才意识到情况不妙的泯哀嚎道，现在只是普通人的他能做的事情也只有这个了。
“把他抓起来！如果他抵抗就杀了他！”
“那个，等一下！虽然他的确杀了你们很多同伴，但其实是因为...”
不等泯说完话，军人们就用它们手中的枪械开火了。
这队精英士兵手持的重型枪械装填的并非实弹，而是灵力能源。
将灵力能源转化为光束射出，数百道光芒如雨点般射向泯在身前制造出的防护罩，打在上面引发了一连串的爆炸。
“那个女孩果然也是同党吗。”
“抱歉，是我太大意了。我们马上就走...”
见对方直接动手，泯也脸色一沉。少女把一旁的素桓预搂进怀里，边对他道歉边带着他转身飞起。
但是，两个身穿带有飞行翼的灵动装甲的士兵已经率先截断了她的道路，他们将他们手中的特殊套索投向泯，将还没反应过来的泯和素桓预一起套了起来。
“行动被看穿了吗。”
泯就在那两人准备通过套索释放电流的时候奋力将其挣开，她被迫带着素桓预落回地面，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团团包围住了。
飞在空中的总共有三人，两个挡在泯的身前一个在她身后，如果刚刚泯继续强行突破就会遭到来自后方的攻击，而另外六人已经摆好阵势，两两一组，从三个不同的方位以各自手中的枪械武器对准了泯和素桓预。
“唔...”
此时此时估计连一个健壮一点的普通人都打不过的素桓预已是满头大汗，面色煞白。
而他身旁的泯则再度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说道。
“别担心，我会带你离开的。”
“这...太乱来了。”
不给两人过多交谈的时间，敌人再度发起进攻。
泯用防护罩挡下灵力子弹，并用在之前和素桓预战斗的时候模仿它使用的灵力触须阻拦试图冲上来的敌人。
“既然那个女人在帮助他，就一并处置！”
“可别什么都不清楚就下结论啊！”
士兵们不只是用枪，也对泯不断发射各种具有干扰能力的特殊爆破弹，同时处于空中的飞行单位也一边高速移动一边展开攻击，全方位的多重攻势使泯疲于应对。
泯靠着她远超常人的反应速度和感知力即便在这样的攻势下都坚持了很久，可她最终还是因为“中计”而被空中的飞行兵成功干扰，导致两个灵动装甲兵冲到了她的身前。
身披厚重装甲的士兵挥动破坏力比光弹更大的光剑砍向泯和素桓预，虽然被泯及时作出反应击退，但更多人已经利用这个空暇一拥而上，迫不得已，泯只好带着素桓预再度飞起，她刚通过瞬间释放大量能量震开了眼前的两个飞行兵，又被身后一直在寻找机会的飞行兵再次使用特制套索缠住了。
泯很快就一举将身上的绳索崩断，可对方已利用这一瞬间的机会就重整好了阵型，再一次把泯包围起来。
“这些人的配合居然如此熟练...而这个女人的力量却好像比之前跟我战斗的时候还弱了不少...难道是因为和我战斗的时候消耗过大？”
局面愈发恶化，看着身旁正把自己抱着全力战斗的少女，素桓预的心情非常复杂。
“虽然刚刚我是为了求生才谎称自己是被石头控制的...但以前当我以傲慢的情绪去激发那颗石头的力量的时候它的确强化了我的情绪，让我可以做到心安理得的完全不在乎别人的感受...而现在...”
而现在，他感到了一种他以前从来没感到过的情绪。
素桓预仔细的看着泯的样子，注视着那此时目光坚毅的青涩少女的脸庞，莫名有些着迷。
一直都只是孤独的走在人生道路上的素桓预，第一次碰到了这种会信任他，关心他，甚至为了保护他愿意赌上性命的人...这让他不禁有些感叹，为什么直到现在，他才会和这个女孩见面呢？
虽然女孩的身份极其神秘，但他此时已经根本不在意那些了。
“够了，我不需要你来给我陪葬。你快走吧。”
“你在说什么呢。”
“当初的确是我亲手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现在就算再被其他人杀了也是因果循环罢了。”
“但你现在已经在反省了对吧？所以我会保护你，让你不会再被那石头控制，也不会让你死在这些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的人手上！”
“但我其实...唔。”
素桓预一时想要说出真相，却又突然害怕少女听完了他的话后马上把他丢下，他并不害怕死在这里，但却不愿告诉正在战斗的少女自己骗了她。
素桓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觉。
激烈的战斗仍在继续，素桓预不禁在心中暗暗骂道。
“这女人，果然是个笨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