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你们也都谈谈各自过去的事情吧。都是一起生活的同伴了,就让暮散纪了解一下你们吧。”

“你们刚刚在聊的是过去的事情啊...怎么,暮散纪你很感兴趣吗,对我们的过去。”

刚刚一直都保持沉默的迪亚突然放下酒杯抬头问向暮散纪,他的音调相比较暮散纪更加沉稳得几乎没有起伏,但他现在的脸色却比聪角更红,连眼睛都好像睁不开了,看起来完全就是一副都快喝醉了的样子。

“嘛...虽然也不能说完全没有。”

“反正都已经离开芳华界到了这里了,就当是讲故事一样的聊聊吧。”

刚举起酒杯的暮散纪因为迪亚的疑问手臂悬在空中进行回答,一旁的敏素则在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下之后顺便就替他解了围。

“好吧,聪角。”

迪亚点了点头,同时和身旁的聪角碰了下杯。

“嗯?”

两人同时饮下自己杯中酒水,目光交汇。

“我的事情你代我说了就好。”

“嘛...虽然过去很久了,但你还是没办法面对吗...”

一向都轻松开朗的聪角,在谈及迪亚过去的话题的瞬间,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脑袋现在有点晕,你来帮我讲给暮散纪就好。”

但那只不过是聪角的多虑,看起来其实已经并不再在意过去的迪亚把手中酒瓶里的最后一口酒直接用瓶子喝光,闭上眼单手扶额靠在了桌子上。

“哦哦~嘛,不过,既然要讲我还是先说说自己吧。”

两人手中的酒杯在空中轻轻一碰,聪角和暮散纪同时喝下各自的烈酒,接着聪角才继续说道。

“你应该知道创世神教那帮人组建的军队吧,就是那些自从天魔无限神教兴起开始就趁着世界局势大乱,几个大国和灵术师们也都没余力管理他们,就自己定下目标,去大陆各地征讨恶势力邪教徒什么的那支军队。哈~我听说,现在他们都不再打着征讨邪教徒的旗号,而是作为信仰创世神教的国家的雇佣兵直接参与战争了吗?”

“嗯....他们的实力现在很强势。”

“我曾经就是那些人里的一员,嘛,当然,我现在也还是相信这个天华界是由一个至高无上的创世神创造的这种说法。但我对那些利用信仰把人们聚集起来谋取私利的人是早就没心思去应付了。”

又喝下一杯酒,聪角的脑袋早已经因为酒精的刺激而浮想联翩,他的眼前仿佛浮现出昔日景色,那可不是什么令人怀念的美好时光,而是无尽的厮杀,战斗,就算是打着为了信仰而战的高尚名号,也不能改变战场的本质。

个人的力量无比渺小,随时都可能被灼热的风暴吞没,

“因为在创世神教军队里的经历,我磨练出了这一身武艺,但里面部分人的做法也让我心生厌恶.....不过我选择加入芳华界的原因倒不只是他们。”

连想要生存下去都要拼尽全力的生活,没有压垮这个男人坚强的斗志。但亲近之人的所作所为,却让他对这个世界都产生了怀疑。

“我曾经的朋友,甚至还有我的亲兄弟,都为了利益对自己有血肉之亲的人下了毒手,虽然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他们的做法......但我始终觉得没必要做到那种地步。”

喝着酒,回忆着过去,至今印象深刻的,大多都是残酷的回忆。

“不只是一次,而是接二连三的不断发生在我的身边.....呵,我也被卷入了好几次啊,甚至差点丢掉性命。”

与只要拼杀战斗就能生存下来的战场不同,战场之外的旋涡更加令人难以逃脱。

“多亏了我的一个朋友,当时帮了我一把。”

聪角说到这里的时候,目光从在场的三人身上都移开了。

他看向了一旁的一个墓碑,灰色石壁上,清楚刻着一个名字。

“之后我们两个就变成了最好的亲友,然后一起偶然碰到了敏素大姐,哈哈,算是运气好吧。至少我们颠沛流离的一生到了最后找到了最合适我们的归宿。”

突然被提到的敏素望着杯中之酒,神色淡然。

“你可比他年轻得多,起码还有几十年好活呢,别说这种老头子一样的话了。”

“啊啊,是啊~毕竟连年纪比大叔他都还要大的敏素大姐你都没说类似的话,当然轮不到——”

已经感觉有些晕晕乎乎的聪角话音未落,敏素突然抓起聪角面前才喝了一半不到的酒瓶,直接将它塞进聪角嘴里,用力一推,把酒全部灌进了他口中。

“咳咳咳!”

聪角立刻呛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咳嗽得连手里的杯子都握不稳,俯下腰露出痛苦的姿态。而做完动作的敏素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的淡笑着放下了瓶子,从头到尾连一句话都没说。

当然,旁边的暮散纪也对这个场景选择完全保持沉默,甚至努力控制着让自己的表情都没有动摇一下。

“咳咳!接下来就所说迪亚他吧。”

过了一两分钟,聪角才总算调整好了状态勉强挺起了腰身,识趣的并不追究刚刚发生了什么的他选择把话题引向另一个旁观者。

从刚刚开始,迪亚达浪就一直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也没有喝酒也没有插嘴,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只是闭着眼睛平稳的呼吸着。

“虽然因为这里的华灵力波动所以你大概感觉不出来,迪亚可是我们这里除了芳华之神之外作为灵术师最强的了——和你一样,他也是个天才。”

“完全不同。”

可当话题提到他的时候,他马上就反应了过来。

“我比起华剑门百年难遇的天才还是差得远,你很快应该就会超越我了。”

紫发青年模样的灵术师,迪亚达浪转头看向正在品味美酒的暮散纪,虽然看起来两人的年纪相差不大,但他们真正的年纪差了不知道多少。

“嘛,但也不代表你就不厉害了~迪亚可曾经是一个国家的首席灵术师哦。”

之前的暮散纪曾经见过,平时的迪亚达浪身上总是披着一件材质精美的蓝色披风。

虽然那件披风的确和他挺搭的,但一般人应该不会选择这种服装作为日常搭配,而现在,这个谜题算是解开了,那大概是他以前留下的习惯吧,这件现在仅仅只是一片深蓝色的披风,过去说不定纹着无数象征身份地位的华丽图案。

只要稍微一设想,一个英姿飒爽的天才灵术师模样便浮现在眼前。

“只不过是个小国而已,现在应该已经覆灭很久了吧。”

但现在的迪亚达浪,已经只能在这个世界的角落一边喝着酒,一边对自己的新朋旧友感叹过去的时光。

“我没能救那里的人....不过那早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天华界的人们大概都已经忘记了那个国家的存在,我也不会还是满脑子都是过去的自己。聪角,你继续说吧,我脑袋又开始晕了。”

虽然他并不因此感到遗憾,对现在的他而言,过去的荣光大概还不如因为喝酒导致的头疼重要吧。

“你突然说那么多,我还以为你打算自己说完吶”

虽然只有四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基本全程保持沉默的听众,但这场小酒席的氛围却意外的不错。

看着眼前的三人,因为饮酒而让情绪也兴奋起来的暮散纪脸上浮现出笑意。

“没想到他们会和我说这些。”

虽然这里是墓地这种本该庄严肃穆的地方,但反正这里不是天华界,所以也不用以天华界的传统去约束大家的行为。

“是这个地方的特性吗,让人们都放下了戒心。”

直到此时才算也感受到了这里独特的氛围给人们带来的影响,暮散纪再度给自己倒上一杯酒,一边想着一边在和敏素碰杯之后将它一饮而尽。

“果然,现在的我,想要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下去啊....”

身畔的聪角还在继续说着,但因为酒意上涌,迷迷糊糊的总觉得听不清他讲的话,嘛,反正如果之后有机会再问问他就行了。

“但在那之前,还有重要的事情...”

但是,暮散纪的神志还没有完全错乱,他的心中,这几天其实都一直惦记着一件事。

“璨忆,已经这么多天了。你应该早就回到华剑门了吧...你的想法,得到了怎样的答复呢。”

师弟那大胆的想法,会得到师傅以及其他长老怎样的回应呢?

如果他们同意了,那自己会马上就要回到华剑门去和师傅见面吗。

如果他们拒绝了,那这片乐土,又是迎来怎样的动荡呢。

“啊,这酒,比我想象的要烈啊。”

想着事情,不知不觉,居然已经把酒喝光了。

暮散纪的酒量还是不错的,这瓶子里装的的确是非常纯正的上品好酒,一般人大概两三杯便会醉得东倒西歪,他却成功将这一瓶美酒给喝了个一滴不剩。

但也到此为止了。

耳畔的声音渐渐远去,眼前的景象也看不真切......看来是要醉倒了啊,如果现在调动华灵力,倒是马上就可以把醉意全部消除的清醒过来。

不过,还是算了吧,醉了也好。

能醉倒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暮散纪这么想到。

——

空中有白云飘过,今天是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

对世上大多数人来说,今天都是平凡无奇的一天,但当然也有例外。

“沙。”

足踏在松软的泥土地上,云凡栀顺着山间小路穿过一片丛林向上攀登。

这里是距离华剑门所处的逡凛岛不远的一座山丘,华剑门所处的位置本就是群山之中,只不过华剑门的创派祖师的他们的友人们曾靠着强大的力量和毅力硬是在群山间打造出了一片平原,再在平原上建设了人工湖和人工岛,历经百年才发展成现在的华剑门的模样。

伸手拨开眼前绿葱葱的枝丫,云凡栀已经走出树林,抵达了她的目的地。

巨大的石碑插在石板地面上,不断向上延伸,从半山腰直到山顶,全都是这种足有2,3米高的大石碑,每隔半米便有一块新的石碑,几乎数不清究竟有多少,而每块石碑上都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

每块石碑,在整齐摆列的名字们的最前端都用更大一号的字体清楚刻着“祭奠以下逝去的华剑门弟子”的字样。

这里是墓园,不过没有存放尸体,只有纪念碑上的名字代表着这些死者曾和这片土地结下因缘。

在墓园门口停住步伐,云凡栀今天穿着的服饰并不是平时的华剑门制服,而是一身黑纱长袍,看起来,她是来这里悼念某个人的,但她并未马上就走入墓园之中,而是抬起头看向空中。

以极快的速度,一道身影如箭矢般划破天空,精准降落到云凡栀身前。

穿着普通的衬衫短裤并披着一件黑色外套,暮璨忆的模样和前几天相比没什么变化,他对云凡栀笑了笑,就好像只是普通的碰到熟人一样和她搭起话来。

“好久不见了,凡栀师姐。怎样,你们这几天已经讨论出结果了吧。”

“结果和你们计划的一样。”

看着归来的男人,云凡栀没有上前嘘寒问暖,甚至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宁静的墓园,只有他们两人独处,因此,可以谈论一些无法谈论的话题。

“那就好,不过你居然在这里,一开始感知到熟悉的气息时候我还以为是我弄错了。是在拜祭亲人还是朋友?哦,你父亲吗。”

虽然平时在外人眼中他们并无什么交集,但实际上这两人却对彼此非常熟悉。

“那又如何。”

“想不到你对他这么念念不忘,毕竟我记得他在你小时候就去世了吧,之后就一直由吕雅散养你长大......呵,我早就不记得我那倒霉的亲生父母是什么模样了,我还以为如果是你的话要比我绝情得多呢。”

暮璨忆此时此刻说话的语气态度,和他在暮散纪眼前表现出的截然不同。

他话语中透露出的感觉,相比较华剑门掌门的义子,更像是一个舍弃了感情的市井恶徒。

“和你无关。”

不过云凡栀倒是对这样的暮璨忆没有任何特别反应。

“嘛,的确,总之你就做好准备吧,为了接下来的事情,就算是你也要多加注意啊,师姐。”

“不用你多说。”

感觉眼前的人也说不出什么有意义的话,云凡栀直接无视了他,从他身侧走过向着墓地走去。

“这次你也总算能再见到暮散纪师兄了,这对你来说也是期盼已久了吧。自从那次事件后,你们可就没见过面了。”

“你今天的话特别的多。”

没有停下步伐,云凡栀头也不回的说着。

“没什么,只是我突然很好奇而已,因为我不久前才算见识了暮散纪师兄现在的全力。”

停下步伐,云凡栀沉默不语。

“本以为他离开华剑门的这段时间会荒废自己,但事实完全超乎我的想象,所以我故意设计引他去惊醒了海域里的千华异兽,想借他的手把暮散纪除掉,但我自己却被卷入了其中....而在我醒来之后,听到的消息居然是他一个人就暂时击退了那个怪物,果然,他还是我记忆里的那个暮散纪,总是超乎我的想象。如果不是十几年前想办法设计他把他赶出了华剑门,恐怕现在华剑门都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了,而就算是我那么做了,他也还是在以高速成长着。”

暮璨忆一遍说着,一边侧过身子,瞳孔之中,映照出黑衣女性那孤傲的背影。

“所以我很好奇,你现在和他究竟谁强谁弱。”

风停下——

刹那间,巨大的无形压力袭向暮璨忆,男子那刚刚还自信满满的脸庞立刻扭曲,像是被人扼住咽喉的兔子般,身躯颤抖起来,却无力挣脱束缚。

云凡栀的手里没有握着剑,但她瞬间就制造出了数百道半透明状的气剑,抵住了暮璨忆身上的各处关节要害,而暮璨忆不要说闪避,已经被她同时释放出的气场压得丝毫动弹不得。

“谁强,谁弱。”

女子如此问道。

“是你。”

男子如此答复。

接着,气剑散去,墓地附近的空气流动也恢复正常。

云凡栀在暮璨忆的注视下缓缓走远,前往墓地深处寻找自己父亲的名字。

远去的背影无比孤独,她没有同行者,她已经提前决定要把自己的一生全都献给灵术,毕竟原本将和她一同前行的人已经长眠于土地下。

她所能为他做的,只有在父亲每年的忌日来为他祷告片刻,而这已经是这个天才灵术师此时心中仅存的柔情。

云凡栀走远了,暮璨忆已惊出一身冷汗。

“果然,云凡栀,你才是现在华剑门这百年来真正天资第一的天才。但你,不过只是个被人利用的工具...”

但不过一转眼的功夫,他脸庞上原本的惊讶和难堪都已经散去,只有自信的笑容重新浮现在他的嘴角。

用左手从怀中取出一个黑色的长条小盒,暮璨忆将它举在眼前仔细观看起来。

“我可不会再当工具了。”

紧盯着盒子自言自语道,暮璨忆同时用右手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了另一件东西。

那是芳华之神因为信任他而交给他的按钮,因为泯读取了暮璨忆的内心,确认了他没有隐藏秘密而交给他的关乎芳华界命运的东西。

但就算是无所不能的泯,也未能彻底读懂暮璨忆的想法,人心难测,一直生长在乐土里的她,对这个词估计从来都没有过亲身体会。

空中有白云飘过,今天是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

对世上大多数人来说,今天都是平凡无奇的一天,但当然也有例外。

有人在祭奠逝去的旧友,有人在怀念故去的亲人,也有人在为了自己希望的未来拼搏。

就算生命最后必然会走到终点,但它最终会以怎样的方式结束,还是可以选择的。

暮璨忆按下手中的按钮,替无数人作出了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