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乾,怎么了?顾乾?”
前一秒还在正常的说话,但顾乾大喊了一声“谁”之后,信号就突然断开了,任方正怎么叫都收不到回应。
他捏着麦克静静地等了几秒,确定已经彻底无法与顾乾联系上了,便把它摘了下来,丢到办公桌上。
跨越了六个时区,此时的特院正沉浸在浓浓的夜色中。从下午起,特院上方的天空就一直被黑云所笼罩,直到现在也没有一点要放晴的迹象,使得这个夜晚更加的阴暗沉闷。
尽管如此,方正的办公室却门窗紧闭,灯也不开。
方正就这样坐在办公桌后,交叉着十指,一言不发,仿佛是一尊用生铁浇筑出来的假人。
“怎么,出事了?”
就在这时,一个缺乏特色的声线向这片凝固的空间投下了一粒石子,方正这才像被解除了定身术似的,抬起头,把视线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房间的一角,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形的轮廓坐在那里,几乎与这密不透风的黑暗融合到了一起。
他的着装、身材都被这无光的环境很好的伪装了起来,更不要说他的相貌。只有嘴边的一点红光明灭可见。
“哦,没事,只是信号突然断了。”
“咳,信号断了……”,像是被什么呛到了,那人突然咳了一下,然后低声笑了起来。
“怕不是你那学生已经没命了。”
说着,那个红点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弧线,停在了他的膝盖处。
很快,方正就闻到了一股呛鼻的烟草味。五十多年来从不碰烟的他可受不了这个味道,但想制止这个烟鬼是不可能的,他只好一手遮住鼻子,一边用另一只手挥散烟雾,一边说道:“那也在计划之内。”
听他这么说,那人顿时笑的更厉害了。
“你呀你呀,手段还是那么狠辣。”
那人又拿起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享受地吐出一阵浓浓的烟雾。
“对自己的学生说假话,你可真是个好老师啊。”
“我可一句假话都没说,只是把凯罗告诉我的事完完整整地转述给了他,即使这些话里有编造的成分,那也只能怪我年纪大了,一时糊涂,没分辨清楚,不是吗?”
“呵,老狐狸……你,该不会是想借口研究人员失踪,强迫那边的政府进行合作搜查吧?”
似乎是早做好了被他看破的准备,方正没表现出丝毫的惊讶,只是用沉默对他的话表示了认同。
“喂喂,那可是你的宝贝学生,真就一点都不心疼啊?”
“心疼?”
方正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不屑。
“这次可是一石四鸟的好生意,而代价仅仅是个学生而已。”
“仅仅——哈哈,不愧是你,老方,不愧是你啊!”
明明是一次秘密的会面,这人却又是拍掌,又是放声大笑,全然不怕惊动到别人。
方正实在好奇,就他这完全与谨慎无关的性格是怎么在这份工作上混这么久的,而且无论怎么强调都死活不改。细想一下,自己这性子有大半的原因就是被他磨的。
也罢也罢,方正懒得再和他在这上面多费口舌。他打开了办公桌下一个上锁的抽屉,取出一个平日从未用过的笔记本摆到桌上,并着笔一齐推到桌子的另一侧。
“别说这些了,来吧,说说你那边的事。”
……
另一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当作“代价”的顾乾一动都不敢动。
没记错的话,像这样被从背后袭击,这个月已经是第二次了。但毕竟当时只是南宫久和他开玩笑,所以应付的十分轻松,但现在顾乾面前的这个人毫无疑问是来真的。
而且,这个力道……
顾乾也曾跟特院里以力气出名的褚东升较量过,但和这个人比起来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即使不是背后袭击,而是正面相搏,顾乾也自认绝不是此人的对手。
更何况,这人已经占了先手,手上只需再加些力气,顾乾的脑袋就会瞬间变得像个碎西瓜一样。
顾乾反抗与否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他的生死就在对方的一念之间。
然而,钳着他的那人似乎并没有杀他的意思,而是就这样把他拎了起来。从下方端详了下顾乾的脸。
“小兄弟,国内来的吧?”
一个深沉而沧桑的男性声线,而且还操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顾乾心中一惊,忍着脖子处强烈的拉伸感,艰难地问道:“你……是?”
这个男人完全不理会顾乾的问题,又拖着顾乾走到了尤珂的面前。
“小姑娘,你是和他一起的?”
尤珂还没能理解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人,而且还把顾乾像布偶一样拖在地上,就突然被抛来了这样的问题,她愣愣地与那人对视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但对方似乎也没想要她的答案,二话不说就把尤珂拦腰抱了起来,夹在自己腋下。
“别害怕,我不是你们的敌人。”
“那你……倒是先放开我……”
顾乾扭动身体,想要挣开夹着自己脑袋的铁手。
“啧,你这个小兄弟很不老实哦……嗨,算了。”
那人语气里透出一股无奈,话音刚落,顾乾就感觉到压在自己太阳穴上的那两股力量顿时消失了。
机会来了!
顾乾早就把手摸到了自己腰带上的一对镖状铁片上,只要能在对方身上拉出口子来,上面的血液毒素二十秒就能扩散到他身体的大半,剧烈的疼痛足够让他动弹不得。
顾乾就等着对方松手,能让他暂时脱离对方的攻击范围,然后拖延到毒性发作,情况就逆转了。
是不是敌人顾乾不清楚,但他既然做出了那种具有攻击性的行为,也就怪不得顾乾下手狠了!
“呃!”
然而,顾乾看似完美的计划连第一个动作都还没来得及实施,他就感觉到自己脖子上有什么东西蜻蜓点水般掠了过去,下一秒就感觉自己身上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点穴!?
当这个两个字闪现在他脑海中的时候,顾乾已经像滩泥一样瘫软在地,脖子以下全无知觉,仿佛全身只剩下了个脑袋一样。无法动作,无法思考,就连悲鸣也仅仅吐出了半声。
“这就省事多了。”
那人把顾乾像尤珂一样夹在了另一边,颇为满意的自言自语着,转身进入林中。
紧接着,又让顾乾大吃一惊的是,此人的身手敏捷得实在吓人。
顾乾和尤珂两人加起来,足足有一百公斤重。可他一手抱着一个,如若无物,在这环境复杂的雨林中飞一般穿梭,丝毫不见费力,反而上蹿下跳,如履平地。脚下就如同踏着风一样,几乎听不到一点声音,也难怪顾乾被他摸到身后也毫无察觉。
顾乾愈发疑惑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了。
没过一会儿,这人就把顾乾和尤珂带到一个漆黑的山洞里,并排放了下来,然后话也没说,独自去了山洞外面。
尤珂连忙扑到顾乾身边,轻轻摇晃着他,问道:“那个……没事吧?”
虽说对着除了眼睛还能眨一眨、脑袋还能摇一摇,其他什么都做不了的顾乾问这种问题是傻了点,但起码还能懂得关心他,顾乾觉得也不枉自己把她捡回家了。
当然,如果手指能别趁黑插进他的鼻孔里就更好了。
“放心吧小妹妹。”
那男人撩开披覆在洞口的藤蔓瀑布走了进来。
“他一会儿就能动了,这小兄弟要是像你一样乖乖的,我肯定不会点他穴道的。”
果然是点穴,顾乾心想,这只在武侠小说里听过的功夫今天算是让自己见识到了。话说,明明是这人袭击在先,怎么还怪起他不老实了,那种情况下不思反抗才奇怪吧?
尽管顾乾满肚子牢骚,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现在,他也只能乖乖地想跟木头一样躺在地上。
“小妹妹,别让他躺着了,你扶他坐起来。别看外面热,这洞里的地可凉的很,湿气又重,躺久了对身体不好。”
听着这陌生男人的话,尤珂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拽着顾乾的肩膀,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把他拖起来靠着墙壁坐下。正当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的时候,坐在对面的那个男人又开口问道:
“小妹妹,你们是从国内来的吧?”
诶?国内?国内是啥?
虽然是第二次了,但尤珂依然被他问的一脸茫然,不知该如何作答,更不知该不该答。她慌张抓住顾乾的胳膊向他看去。
只见只有脖子以上能动顾乾,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似的,尤珂思考了一下他这动作的含义,然后胸有成竹地转向那个陌生男人,坚定地回答道:“不是国内。”
呼……顾乾心里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个丫头还不是太傻。虽然不指望她能编造什么虚假情报,但能做到保密顾乾也就心满意足——
“我们是从一个叫‘中国’的地方来的。”
呃……
顾乾立刻傻眼了,他顿时觉得会对她抱有一丝希望的自己真是个绝世蠢货。
“然后,那个……他叫顾乾,我的名字是尤珂,尤珂·格洛莉萨。”
不是吧,还来?顾乾已经感觉有无数只来自知名戈壁的神兽在他心里奔腾了。
“我从住的地方逃出来,晕倒了,是他把我捡回家的。”
啊,完蛋。
顾乾凝视着黑暗,双眼渐渐失去神采。
他想好了,如果这次能侥幸活着回去,一定先用胶水把这家伙的嘴巴粘上。
明明那天晚上就已经告诉了她闭嘴的重要性,现在看来,她是完全没往心里记,顾乾实在觉得心累,早知道就不该听方正的,带上这个弱不禁风的娃娃,除了添乱,一点用都没有……
“所以,你……能帮帮他吗?他看起来好像很难受……”
尤珂话音落下的瞬间,两个听着的人都愣了一下,紧接着,尤珂面对着的方向就响起了呼哧哧的忍笑的声音。
“原来如此。好吧!”
男人说着站了起来,从他身上传来窸窣的碰撞声。
“这么可爱的小妹妹提出的要求,我如果拒绝了可有失君子之风。”
君子可不会从背后偷袭别人,顾乾暗暗吐槽。
不过,像小孩子一样的尤珂竟然会如此替他着想,顾乾的确没有想到,心中不禁对自己刚才那种想法有些羞愧。
但一码归一码,他依然决心要帮她改掉以为不留秘密就能换取别人的帮助的奇怪认知。
“小兄弟,你可得多感谢这个小妹了。不然你还得再这样瘫一个小时。”
那人大步走到了顾乾的面前,将虎口抵在了顾乾的喉咙上,只不过这次他没有用力卡住,而是用大拇指按在他从耳根延伸下来的一处凹陷,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会儿,很快,顾乾就感觉到自己脖子以下的神经缓缓复苏,逐渐取回了对身体的控制。
“好了,试着动一动。”
顾乾举起右手,来回转动了几下,握拳,再张开,反复几次。虽然反应还是迟钝,但比起完全不能动已经好很多了。
顾乾透过黑暗与近在眼前的陌生男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就一言不发地低头揉起自己还有些发麻的大腿。
那男人也没说什么,又默默坐回原处,从地上拾了些自己收集的干枝,摆在空地上,往上面铺了一层枯草。
“我说了,我不是你们的敌人,点了你的穴道也只是为了快点带你们来这里,不然啊,你们早被那些满嘴鸟语的人给抓起来了。”
“你——”
一直没能出声的顾乾刚要开口,就感觉喉咙里像卡了块痰一样,让他发不出声音来。他用力清了清嗓子,觉得好一点了,才接着说道:
“你的意思,是你救了我们?”
不过,这个男人仿佛故意不想理他,还是不回答他的问题。
“这个地方我住了有一段日子了,不用怕他们找来,食物和淡水我这里都有,你们就现在这儿休息休息,然后……”
“喂”
顾乾冷冰冰地打断了他的话。
尽管顾乾的确没从他身上感觉到敌意,但他那自说自话的态度让顾乾极为恼火。
破坏了接收器,让顾乾失去了唯一一个联系外界的机会,而且还自作主张的把他们带到这个又湿又臭的洞里……顾乾没心情和他废话,于是单刀直入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
男人终于愿意作出回应,他手里拿着一个老式的钢轮打火机,随着他手指的动作,咔嚓咔嚓的冒着火星。
“要回答这个问题可难了,身份、年龄、甚至人生经历,都能包括在这个问题的答案里,再复杂一些还会上升到哲学的高度,什么‘本我’‘自我’‘真我’,要都说清楚可是要费不少时间,重点是其中大部分我都已经记不清了。”
为什么一个男人话这么多……顾乾面无表情,心里的火已经蹿了三丈还高,要不是知道自己打不过,他现在已经冲上去揍他了。
“啊,不过。”
男人的话突然转折。
“如果只是问名字的话——”
那半死不活的打火机终于被划着了,男人连忙伸手护住这来之不易的火苗,弯腰点燃铺在树枝上的枯草。
火苗嚼着堆叠在一起的食物,很快就起死回生,从细弱的火苗变成了一团旺盛的火焰,火光瞬间照亮了这个狭小的洞穴,让顾乾终于看到了这个神秘而让人生气的男人。
他一头半长不短的黑发盖住了耳朵,明显很久没打理过的络腮胡杂乱的贴在脸上,全然一副流浪汉的打扮。尽管这样,依然掩盖不住他相貌的英俊,一对明眸如星星般闪烁着,那股纯粹而又凛然的气质,让顾乾之前对他恶劣的印象有了巨大的改观。
坐在篝火之后,他脸上带着笑意,对着顾乾和尤珂指了指自己怀中抱着的一把纯白色的剑,剑鞘上用简练的线条刻了半只凤凰。
“你们叫我半鸟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