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尤珂

性别:女

民族:汉

顾乾看着手中不足巴掌大的卡片上罗列着的尤珂的信息,不禁感叹特院的效率之高。距离他和方正的那番谈话才过去了半天的时间,尤珂就成为一个合法的中国公民了。

顾乾回想起方正那句话,只要特院想,就没有办不到的。

对于这句话,他从来都没怀疑过,但此刻更加的坚信了。

跟着这张身份证明一起发过来的还有两张飞机票,有了正式身份的尤珂这下子也可以和顾乾一起坐飞机了。

但坐在机场里面,顾乾心中还是不由得犯嘀咕。他怎么想那老头子也不可能这么好心地接受他提出的完全不等价的交换,甚至到目前还没再追问过他关于尤珂的事情。说是要他带着尤珂过去找人帮忙,怕不只是给他灌了碗迷魂汤,实际要卖他到非洲去打白工了。

虽然这么想吧,可人家毕竟是答应了他提出来的要求,顾乾作为去求助并且目前也确实得到了帮助的一方,也不好意思问东问西的,就算打白工不也得全盘接受吗?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今后的折腾是怎么也少不了了。

现在想这些东西毫无用处,真正需要他仔细考虑的是怎么把尤珂平平安安的带过去,然后再领回来,而且来回一路上尽可能不被任何人发现。

顾乾歪头看了一眼紧挨着自己的尤珂,她还是穿的顾离的那一身衣服,小脑袋被帽子完全罩了进去,正埋头在顾乾背后窸窸窣窣地啃着顾离给她随身带的零食,活像一只大号的仓鼠。

顾乾纳了闷了,他把这姑娘带回家没几天,她是越来越不把自己当外人了。起初顾乾还想着尤珂作为实验体被关了那么长时间,怎么也得得个孤僻吧,但现在看来他是完全猜错了。

一开始还总刻意和人保持着些距离,自从有了顾乾的人造皮肤作为保护后,这小妮子恨不得每天粘在顾离身上。而且,现在就连对顾乾似乎都没原来那么害怕了。

这在顾乾看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躲着干什么?”

听到顾乾的提问,尤珂先是顿了下,然后连忙加快咀嚼的速度,把嘴里的零食咽了下去,小声地回答道:“我……怕被看到……”

该说她是小心谨慎呢还是傻的可爱,明显现在这个样子才更引人注目吧,一只大仓鼠半截身子露在外面,半截身子藏在顾乾身后,时不时伸出手从包里抓个东西,偷摸摸地也不知在做些什么,从旁边走过的人都忍不住要看两眼。

“不至于。”

顾乾拽了拽她的衣服示意她起来。

再让她藏着,对她有图谋的人倒是没看见,那个满眼怀疑地盯着这边的保安小哥可要走过来了。

尤珂有些不太情愿地坐起身,稍稍低着头,贼溜溜地往周围看了看。顾乾看着她这些小动作,完全就是个干了什么坏事害怕被发现的人。

为了不让那个保安小哥继续盯着自己看,顾乾只好张开大手,像抓娃娃机的大爪子一样夹住尤珂的头顶,让她抬起头来,然后又轻轻拧地面向自己。

尤珂和顾乾对上了视线,下意识地赶紧撇开目光。虽然并不是真的做了坏事,可尤珂还是被他那直勾勾的眼睛盯得心里毛毛的。

实际上,顾乾并没有在看她的眼,而是盯着那些粘在她白净的脸上的食物碎屑。

只是吃个仙贝是怎么吃成这个样子的,真就是个小孩子啊?

顾乾无奈地一撇嘴,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塞到尤珂手中,用命令的语气对她说:“擦掉。”

尤珂握着纸巾,迷茫地眨了眨眼。擦?擦什么?

她往顾乾身上扫了一眼,又低头看看自己穿着的衣服,都没发现什么需要擦干净的地方。

顾乾看出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就伸出手指了指她的嘴巴,尤珂这才恍然大悟,连忙用纸在脸上抹了起来。

以为这点小事她总还是能自己做到的,顾乾扭头放心地吃起当作晚饭的面包——他实在吃不惯飞机餐。等他感觉到自己的腰被轻轻戳了一下,回过头再看向尤珂的脸时,差点把嘴里的面包都喷出来。

她嘴边的的碎碴不但没被擦掉,被她胡乱的一抹,反而匀匀的抹在了脸颊上。

顾乾不禁怀疑她是在故意逗自己笑,可看她微微扬着下巴,一脸“请检查”的认真表情,顾乾实在笑不出来。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从尤珂手里把那张纸巾拿了过来,细心地给她一点一点擦下去。

顾乾对这趟旅途越来越感到担忧了,不只要防止暴露尤珂的身份,还得照顾这个心理年龄还跟个小孩子似的的姑娘。当时怎么就忘了把自己的妹妹一起拉上呢?自己可真的不擅长做这种照顾人的事……

与此同时,呆在家里的顾离也在为同样的事情而焦虑。

她在客厅中徘徊着,双手握在一起,不停地互相捏来捏去,走两步就叹一口气,时不时像想到了什么,突然定住,然后又像她的哥哥一样皱着眉摇摇头,又继续来回走动。

南宫久一边听着顾离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一边跟着节奏擦拭自己的爱枪。

“我说,小离啊,你走了快半个小时了,也不头晕呐?”

听到南宫久这么说,顾离苦着脸朝她走过去,不过南宫久还端着枪,一把抱住她的胳膊,半是撒娇半是焦心地摇晃着。

“久姐……我也不想走,可我,我心慌嘛……”

“慌什么?”南宫久把枪放回到匣子中,转过身来摸了摸顾离软蓬蓬的头顶,看着她的脸,说:“非得把你哥关在眼皮子里,一下子都离不得?是不是等你哥结婚之后,要和你嫂子干点啥,也得你盯着才行?”

“才不会!”顾离红着脸大声反驳。

她是很喜欢哥哥不假,但那只是兄妹的喜欢,自己还没到那种“变态”的程度。

“久姐,你难道就不担心?哥他可是带着尤珂两个人去非洲了哦!”

“怎么?你吃醋了?”

“不是啦!!”

看顾离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南宫久实在忍不住逗逗她。可顾离摇晃的力道越来越大,再这么摇一会儿,怕不是南宫久的胳膊都要被她卸下来了。

南宫久连忙打住,捏住顾离软乎乎的脸蛋轻轻扯一下,笑了起来。

“放心吧,你小时候,叔叔阿姨不在家,不都是你哥照顾你吗,还怕他照顾不好那个小姑娘?”

顾离一听,南宫久这摆明是明了自己心思的,刚才就是故意打趣自己,于是有些不高兴的嘟起了嘴。

但是南宫久的话确实没错。顾离想了想,小的时候,爸妈忙于工作经常出远门,除了有时候会去南宫家寄宿,大部分时间都是哥哥在负责家务。

但那场爆炸中,顾乾为了保护顾离而身受重伤。自从那之后,两个人的状态就完全反转了,顾离开始全方位的照顾浑身裹满绷带的顾乾,就算后来痊愈出院了,顾离还是把一切家务都包揽了下来,就连抹布都不许顾乾碰一下。或许是担心顾乾的身体,又或许是对救了自己的哥哥怀有愧疚……

但不管怎么样,有顾乾在,尤珂这几日的生活大概不会有什么问题。虽说顾离还担心尤珂会孤单,但想想温柔的哥哥,顾离的焦虑多少减轻了些。

可即使这样,南宫久还是能看得出顾离眼中深深的担忧。

“阿乾的身体?”

“嗯……”

顾离依靠在南宫久的肩头。

“哥哥他最近状态一直很不好,经常一个人坐在那儿发呆……”

南宫久搂住瘪着嘴、语气越来越无力的顾离的肩膀,轻抚着宽慰她。

其实发呆对顾乾来说其实并不算什么,他常常独坐在一个地方,十指相扣顶住下颚,一言不发地盯着一点,有时一盯就是一两个小时,在别人眼中和发呆并没什么两样。不过只要看他那炯炯的目光,就知道他是在思考,而不是完全放空。

但南宫久清楚顾离所说的并不是那种状态下的顾乾。

虽然顾乾这几天在家的时间不多,但光是昨晚南宫久就发现他不太对劲儿了。总是说话说着就走神了。不然就是心不在焉地坐在那儿,目光呆滞,完全看不出视线聚集在哪里。南宫久的记忆中还没见过那样的顾乾。

那副模样,的确很令人担心。

可现在顾乾已经出发了,南宫久要做的绝不是和顾离一起为这种无意义的忧虑而苦恼。尽管尤珂和顾乾一起去了非洲,但这并不代表家里已经彻底安全了。她得代替顾乾保护好顾离这个妹妹才行。

……

顾笙夫妇到达特院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了。

本来昨晚一下高铁,两人就准备直奔这里,可谁想还没出站,就接到了南宫久的父亲——南宫飒打来的电话。也不知他从哪里得到了这对夫妇回来的消息,第一时间就来邀两人到家里吃饭。

虽然想先忙正事,但毕竟相交了快三十年的老大哥亲自来叫,顾笙也不好拒绝。而且顾笙和乐瑶也将近两年没回来过了,确实也想和这位老友聚一聚。再说,回来一趟,免不了要应酬各种朋友,与其之后打断工作去吃请,倒不如在工作前就先把这些闲事解决掉。

于是,顾笙和妻子乐瑶就先去了南宫家。

多年不见的老大哥虽然皱纹多了点,但依然龙神马壮,一见面就给顾笙来了个熊抱,然后就打趣起这对相貌几乎和二十年前没什么两样的夫妇是不是吃了长生不老药。

顾笙进了客厅,两张大木桌拼成的桌子上早已摆满了各类菜肴,那阵仗简直像是去了大型餐厅一样,豪华的不得了。这些都是身为国家级大厨的南宫家二儿子的作品,当然其中也少不了嫂夫人的帮忙。

南宫家除了这几个人外,安东旗也被南宫飒叫了过来,在自己的师傅和顾笙、乐瑶这对学霸夫妻面前,往日威风的公安局长也乖巧的像个孩子似的。

顾笙奇怪没见到南宫久,一问才知道她这几日几乎没回这里,一直住在顾家。安东旗知道顾笙夫妇这次回来和那颗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蛋有关,正准备告诉顾笙几个小时前发生的南宫久和顾离被绑的事情,看看他是否有什么头绪,不想南宫飒先开了口,风轻云淡地说了出来,仿佛出事的人里面没有自己的女儿一样,而且顾笙也理所当然的接受了。安东旗不禁感觉是不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

南宫飒一如既往地能喝,尽管顾笙和安东旗一再以公务推脱,可一个小时的时间还是下去了两瓶白酒,这两个人都喝的晕晕乎乎的了,南宫飒却依然兴致高昂,一直喝的顾笙和安东旗没法动弹才勉强作罢。

于是,等顾笙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

只随便洗了把脸,顾笙和乐瑶就急匆匆告别了南宫飒,都没顾上回家看看,甚至都没联系一下家里,就乘车往特院去了。一路上,顾笙自责不已。眼前还摆着那么大的事,自己却喝的不省人事。乐瑶只好一边给他揉着太阳穴,一边开解他。

“想不到克伦克也闻着味儿找过来了……”

经过通报,门卫放行了这夫妻二人。特院的夜晚依然有许多人在忙各种各样的事情,校园内灯火通明,走在通往地下研究室的路上,乐瑶挽着丈夫的胳膊,说起了昨晚南宫飒告诉两人的事。

“倒不如说他还活着才让我更想不到,真是命大。看来他还是幻想着能借计划来治他的病。”

“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还不是那帮子唯恐天下不乱的媒体做的好事,不管事情能不能报道,先捅出去再说。”

顾笙砸了咂嘴,他一向对公众媒体很没有好感。

“之后有时间得去找克伦克谈谈,我总感觉他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

“嗯”,乐瑶认同的点了点头,“不过这也说明那就是……”

“不一定,还是得等一会儿确认后再说,也有可能是那个疯子搞错了,毕竟都沉海的东西……再出现的可能性不大。我在意的是,为什么克伦克会找离儿?总不可能有这么巧的偶然吧……”

两人边走边说,没一会儿就来到了地下通道的入口,方正早早就站在那里,带着一脸官方的笑容来迎接这对夫妻。

“顾先生,乐女士。”

方正先一步走上前来,一边问候,一边向两人伸出右手。

“方老师,让您久等了。”

“方老师您好。”

夫妻两人分别和方正握过手,顾笙没有再做更多的寒暄,直入主题:“那就麻烦您带路了。”

“好的,这边走。”

顾笙和乐瑶跟在方正的身后。

虽然自己的一对儿女就在这里上学,可他们对这里并不熟悉。尤其是作为特院进行机密试验的地方,地下这种宛如迷宫一样、错综复杂的道路,如果没人带领的话,被困这里一辈子也是有可能的。

“你们能主动申请来帮忙调查真是太好了”,方正背对着两人,一边走一边说道:“从把它带回来到现在,这么多天我们虽然也做了一些调查,可依然没什么头绪。”

走过两个套在一起的房间,三人到达了通道的最深处,方正在门前进行验证后,沉重的金属门缓缓打开。

尽管外面已经是深夜了,但房间内还有不少穿着白大褂的人在忙碌着,听到大门开启的声音,只抬头看一眼,对三人点头致意,连打招呼的时间都没有就又都低下头各忙各的了。

方正领着两人进入到一个单独的房间,一颗漆黑色的巨蛋正立在实验台上,被各种各样的仪器套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在看到这颗蛋的瞬间,顾笙和乐瑶的脸色顿时都阴了下来。

虽然和照片上没什么两样,但当如此近距离的面对面时,从这个庞然大物上感受到的熟悉的氛围就让两人的心中都有数了。

顾笙走上前,伸手轻轻抚摸这个蛋状飞行器的外壳,那冰冷而又光滑的触感让二十多年前的回忆决堤似的涌进了他的脑海。

“这个飞行器的外壳是一种特殊的钨合金,在这个外壳上分布着许多pm级的离子喷口,把从进气口吸入的空气离子化后释放到外壳表面,形成一层离子膜,这些离子就如同飞行器的脚,像齿轮一样通过嵌入空气中的粒子间隙来达到一种‘爬行’的状态。”

方正向顾笙简单地说了下他们这几日对这颗“蛋”不懈研究得出的一些结果,希望能给顾笙提供一些思路,但他所说的这些对顾笙和乐瑶都是能倒背如流的事了。

“里面的数据呢?”

“很可惜,全部损坏了。”

方正遗憾地摇摇头,可顾笙脸上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他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身给妻子一个眼色。乐瑶心领神会,走过去移开了包围着这颗“蛋”的仪器,轻盈一跃进入到舱门被破坏的驾驶舱中。

狭小的空间以及分布在周身的五花八门的操作台,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乐瑶的手指在指令平台上飞快地点了一通后,探出头来,对顾笙说道:“没有严重故障,应该是触发了数据自毁。”

顾笙点点头。然后看向一直静静注视着这边的方正,抿着嘴,沉沉地出了一口气。

方正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事情的严重性。虽然他心中早有准备,可还是不由得吞了口口水。

“方老师。”

“嗯。”

“我……”,顾笙顿了一下,和坐在那只飞行器中的妻子对视了一眼,通过眼神再次确认了一遍,才继续说道:“我和我的妻子可以确保无误,这是卢恩·福莱教授曾经亲自设计的名为ovum的飞行器——是本应该和那座岛一起沉入深海的亡灵。”

顾笙的语气越来越沉重,他皱着眉头,目光也仿佛坠到了海底一样幽暗。

方正的表情反而没有太多变化,对于这个结果他心中早已有数了。能够吸引这对二十年前因“特殊原因”由美归国的夫妻、并且还涉及到了卢恩·福莱的“亡灵”,方正只能想到一个,那就是,铸神计划。

本该沉入深海的亡灵,现在爬出了地狱,重返人间。

也就是说——

方正严闭双唇。

三人视线相接,心照不宣。

有些话,即使心中确定了,但依然不能说出口。

“那么之后……”

“我和乐瑶会帮助进行调查。”

方正点了点头,能有两个了解情况的人帮忙再好不过了。

“保密工作就交给特院方面,今后直接接触此事的只有您、乐小姐、我以及我们的另外两位调查员。具体情况我会向上面说明,在得到更加可靠的信息前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顾笙点头表示了同意。

“那,方老师,我和乐瑶今晚就在这里了,我们想尽快进入工作状态。”

“这么晚了,二位不先去休息?”

“啊……”,顾笙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我们休息过了。”

“行,那好吧,那就请你们多辛苦了。”

方正说罢,再次与顾笙和乐瑶握手作为告别,又向两人询问了有什么需要后,转身准备离开,就在要出门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回身掏出一张照片来,递给顾笙。

“这是?”

顾笙和乐瑶一起看向照片,上面是个可爱的红发女孩儿,一对血红色的眸子很吸引人的眼球。

“尤珂,你们听说过吗?”

方正一边问,一边把顾乾交给他的那包“红色水晶”掏了出来。

顾笙和乐瑶一起摇了摇头。

“这个女孩儿就是这个——”,方正停下来,伸手指了指两人身后的黑蛋。

“ovum”

“对,ovum,是从这上面下来的。”

“从上面?”

顾笙转头看了一眼ovum,又看了看手里的照片,方正说出的名字在他脑中盘旋,但是搜索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他又把询问的视线投向了妻子,看到妻子眼神同样困惑,顾笙确认了是自己的确没接触过这个女孩,而不是自己老年痴呆想不起来了。

“她是顾乾带回来的,血液里面——”,方正晃了晃手里的样品,“似乎有点特殊的东西。”

方正只给这对夫妻看了看,并没有直接给他们。这种危险性不明的东西,还是得日后做好更完备的措施才能进行研究。

“原来是乾儿……”

乐瑶低下头小声自言自语。

这样的话,克伦克会找上门也就可以理解了。

不过……这果然是逃脱不掉的命运吗?

“那,方老师,乾儿他现在……”

一想到自己无辜的孩子被扯到了这件事里,作为母亲的乐瑶就掩饰不住自己的担心与自责。

“啊,顾乾他……”

面对乐瑶的疑问,方正没有立刻回答。

他摘下眼镜,用随身带的眼镜布捏住镜片擦拭了几秒,重新戴上,才笑眯眯地答道:“他去非洲了。”

“非洲?”

“对,去出席非科联的会议。”

“不对吧,方老师。”顾笙突然走上前,眉毛微微上挑,目光变的尖锐起来,“我之前浏览过出席非科联的人员名单,上面并没有顾乾的名字。”

方正的眼中,一丝惊讶转瞬即逝,他没想到,顾笙在来的途中竟然还关注了特院所发的通知。

的确,就如同顾笙所说,特院公布在官网首页的参会名单上,从开头到末尾,再怎么仔细的找也并不会看到顾乾的名字。

方正推了推自己的方框眼镜,舔了下嘴唇。

“关于这个,是因为顾乾他,是在那份名单公布之后临时特别选派的。”

“临时?特别?”

“对,由于非洲爆发了一种新型血液传染病,非科联主席特地要求我们选一名专业人员前往提供帮助。顾乾是我亲自教出来的学生,我对他很有信心,于是就让他去了。而且,这对他也是个锻炼的机会,不是吗?”

方正一套说明义正辞严,让顾笙也无法再提出什么疑问,可是他盯着方正那对掩藏在眼镜后面的双眼,怎么也放心不下来。

自己的儿子真的只是像他说的那样,临时选去提供帮助吗?

顾笙在心里对此留了个问号。

方正的话似乎并不是那么可信,因为,顾笙总觉得在那副忠厚的皮相后面,有只狡猾的狐狸在暗中发笑。

……

顾乾早就预料到他这趟旅途不会多么顺利,但却没想到问题会出在自己身上。

他晕机了。

从飞机起飞一直到落地,顾乾一直铁青着脸,一路上连一个字都没说过。

他这并不是第一次坐飞机,可以前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这次不知怎么的,从飞机刚要起飞的时候他的耳中就轰轰作响,简直像是把飞机的发动机塞进了他的脑子里一样。随着飞机的爬升,顾乾感觉自己的血压也在飙升,大脑发胀,胃里也翻江倒海。一路坚持下来,顾乾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反倒是尤珂一点事都没有,一直乖乖地坐在座位上,兴致高昂的望着窗外,蓝天、白云、还有被远远甩在身下的广阔天地,一切都让她兴奋不已。到下飞机的时候,甚至还有力气撑着顾乾出来。

“该死的……”

顾乾拖着行李,一边有气无力地骂着自己的身体,一边从拥挤的迎接人群里寻找来接自己的人。

众多的姓名牌中,一个白色的板子被举得高高的,显得十分突出,板子上大大写着“顾乾”两个字。

哦,不是很明显吗。

顾乾庆幸着依然昏昏沉沉的自己没在这个事上费更多力气,拉起尤珂的手径直朝那边走了过去。

举着牌子的是一个高个子的黑人,正呲着雪白的牙齿朝他挥手,明显也认出了顾乾。

这就是凯罗,顾乾心里想。方正给他看的照片上就是这个男人,非裔法国人,足有一米九的大高个子,几乎是贴着头皮剃出来的寸头,顾乾怎么看他都更像个运动型的人,难以相信他能在对尤珂的研究上帮到什么忙……

顾乾连忙摇摇头把这种有点不礼貌的想法甩了出去,方正的话可靠性应该还是很高的,毕竟人不可貌相。

“你好,凯罗”。

“你好,顾乾。”

两人通过握手再次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凯罗十分热情的接过顾乾手上的行李,在人群中给两人开出一条路来。顾乾拉着尤珂跟在后面,很快就到了机场外面。

“飞了这么远很累吧?”

凯罗说着一口纯正的法语,要不是带着同声传译器,不然两人之间光交流都是个问题。

“还好。”

“一会儿我开车先带你们去酒店,你们呢先洗个澡,一个小时后我带你们去吃些东西,那时再细说之后的安排。”

三人边走边说,往地下车库走去。尤珂乖乖地牵着顾乾的手,好奇地左右张望。

“‘机场’变得不一样了……”

“这可是8000多公里外了。”

“哇啊~”尤珂惊讶地把顾乾的手握紧了一些,虽然她完全没有“8000公里”的概念,可还是觉得很厉害。

“就是这辆了。”

走了差不多十分钟,三人来到一辆深绿色的吉普车前。凯罗先打开后备箱,把顾乾的行李放进去,然后给两人打开了后车门。尤珂和顾乾先后坐上去,凯罗把车门关好,坐到了驾驶位上,直接打开了自动驾驶,然后就放倒靠背,躺了下来。

“你们也别坐着了,睡一会儿吧。”

凯罗说着,用手点了下触摸屏的指令台,后座座椅也都变成了躺椅。两人头顶上方的空调缓缓打开了叶,呼呼地吹起凉风,一股淡淡的茉莉味香气在车厢内弥漫开来。

尤珂惊奇地瞪大了眼睛,觉得这个太神奇了。

“睡一会儿,等到了酒店我叫你们。等了你们这么久,我也困得不得了了,哈啊——”

凯罗大方地打了个哈欠,接着又伸了个懒腰,看着车自动驶出库外,说道:“当年考驾驶证的时候可把我整的够呛,后来证下来了,车都变成自动驾驶了。”

凯罗顿了顿,似乎在等人吐槽。可是自己身后的两位一点反应没有,他只好略显尴尬地笑了两声,换了个话题。

“对了,顾乾,你带的这位小美女是?”

“嗯?啊,她就是尤——”

正盯着窗外愣神的顾乾突然听到凯罗的问题,下意识地就要回答。可话刚要出口,顾乾突然发觉有哪里不对,又立刻把原本要说的话吞回去,改口道:“是我表妹。”

“表妹?哦……呵呵,挺可爱的小姑娘。”凯罗的话音中先是透出一股强烈的惊讶,接着干笑了几声,然后就闭上了嘴,再没说什么。

顾乾只隐隐听到他轻轻啧了两下,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车稳稳地开在路上,车内放着舒缓的异国乐曲,早就在飞机上耗尽了体力的顾乾很快就昏昏欲睡。

对这位坐在驾驶位的凯罗有些起疑的顾乾本还想强睁着眼来保持清醒,可耳边,已然熟睡的尤珂发出的安心的喘息声仿佛催眠的魔咒一般,让他终究没支撑住,被睡魔缓缓吞噬。

然后,他做了一个梦。

一个十分清醒的梦,一个他甚至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的梦。

梦里的顾乾站在一个五彩斑斓的房间里,每一件物品身边都飘散着独特的“烟雾”,有的轻缓,有的急促,有的温柔,有的热烈,各色的烟雾间相互分别,却又会相互融合,顾乾看着它们,仿佛能与它们对话。

这就是顾乾这几天一直以来所见到的情景。

只要一安静下来,眼前就会不可控制的变成这副样子,伴随着隐隐的眩晕感,让顾乾十分困扰。

起初他以为自己是生了病,可化验过自己的血液后并没发现什么异常,想细细检查一下吧,各种事情缠身,完全腾不出空来,于是只能暂时放着不管了。

现在,都影响到梦里来了吗?

顾乾苦笑。

也不知道怎么能醒来,他只好先坐到了沙发上。

仔细一看,这个房间和家里的客厅布置的很像。沙发的朝向也好,花瓶里插的花的数量也好,除了样式不同,几乎没什么两样。甚至,就连蜜莉恩坐的位置,都和她在的时候一模一样。

顾乾又梦到了他日夜思念的她。

她端庄地坐在那里,两根短短的马尾搭在双肩上,旁若无人的看着捧在手里的一本看不清名字的书。不过,在这个梦里,可能确实只有她一个人。

顾乾试着伸手去触碰她,可手指却在将要碰到蜜莉恩的瞬间变得透明,直接从她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顾乾愣了一下,僵硬地把手收了回来,笑的无奈。

有关蜜莉恩的梦,顾乾经常会做,但像这样以“旁观者”的身份做的梦却很少有。

他看了看自己刚才伸出去的手,虽然并没有摸到,却莫名觉得上面留着蜜莉恩的体温。他把手贴到自己脸上,那温度瞬间变得更加真实了。

这种梦,其实也不坏。

顾乾的脸上慢慢地泛起笑意,不像往常那种冰冷瘆人的“恶笑”,而是十分自然的,像是解冻后的春水泛起的涟漪一般,温柔的笑容。如果顾离能看到这个笑容的话一定会激动的晕过去。

“祝你好运。”

蜜莉恩突然开口,顾乾立刻激动地看过去,却见她目光依然盯在书上,似乎只是在念书中的内容。

顾乾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自嘲地笑了一下。

这仅仅只是个梦而已,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不过,与蜜莉恩这样并肩坐着,就仿佛回到了从前,两人一言不发地看着各自的书,只靠着对方身边的气氛就能感觉到幸福,就像现在一样。

静静的,暖暖的,熟悉的安心感,让顾乾甚至想永远沉溺在这场梦里。

可是他所乘坐的车似乎不准备给他这个面子,陡然一阵巨大的颠簸搅碎了顾乾的美梦。

“嗯……”

被坏了心情的顾乾吐息中略带愤懑地睁开了眼。眼前没了五彩斑斓的房间,也没了摸不着的蜜莉恩,只剩下了装饰老土的吉普车车厢在不停地晃动。

不知道车开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只能听到咣咣沙沙的声音,让人不禁担心这车是不是要突然报废了。

顾乾皱着眉毛,揉了揉自己睡得有些发干的眼睛,一旁的尤珂依然睡得很沉,驾驶位上的凯罗没有动静,估计也还在睡。顾乾伸了个懒腰,爬起身来,想看看为什么车会颠成这个样子,可刚扭头望向窗外,顾乾霎时被笼罩了视野的绿色给吓清醒了。

雨林!?

为什么车会开进雨林里来!?

顾乾陷入一瞬的慌乱中,他完全不记得上次的会议是在雨林里开的。

难道是自动驾驶出问题了?

“凯罗!”

顾乾赶紧敲了敲驾驶座的靠背,但凯罗却依然毫无反应。顾乾感觉有点奇怪,他抓着前面的座椅,把头探过去,这才发现原本该有凯罗坐在上面的驾驶座,此时却空空如也!

一辆完全在自动驾驶的车现在正载着他和尤珂两人在雨林里狂奔。

顾乾来不及细想凯罗去了哪里 ,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先把车停下来。

他扛着颠簸爬到驾驶座上,想结束自动驾驶,然而控制面板已经被锁定了,不解锁根本下达不了指令,这样的话无论顾乾怎样踩刹车都无济于事。

但放任这辆车继续这么开下去是绝不可能的,鬼知道这是要把他俩送到哪里去。

没时间再多犹豫,顾乾当机立断,撸起裤管,抽出绑在腿上的匕首,二话不说朝着控制屏幕就是一刀,电路受到损坏的控制台顿时呲出了大片的电火花,可自动驾驶系统仍然在运行。顾乾又接连几刀,在屏幕黑下去的瞬间,吉普车当即失去了平衡,猛地向右一甩,顾乾一下子被重重地砸在了车窗上。

尤珂也被这突然的一震吓得醒了过来,本能的扣紧了座椅,一脸的茫然。若不是顾乾上车时给她系了安全带,免不了摔个鼻青脸肿。

顾乾完全顾不上给不知所措的尤珂解释发生了什么,他双手紧攥住方向盘,用力把身体拽回到座位上,赶紧扣上安全带。

“抓稳,坐好!”

眼瞅着车就要撞到前方的一颗粗壮的树干上,顾乾大吼一声,死命把方向盘往左打。千钧一发之际,车头擦着树干拐了过去,只有右后视镜倒霉的和大树来了个亲密接触,被齐根折断。

避免了高速相撞的惨剧后,顾乾迅速回正车身,确认没有危险了才踩着刹车,让速度慢慢降了下来。

感觉到车身逐渐停止了移动,顾乾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多少放了下来。他把着方向盘,垂下头,轻轻呼了几口气,立刻恢复了冷静。转过身,看了看僵硬地躺在后面的尤珂,她紧张地闭着眼,一手抓着车门上的把手,一手扣着座椅,脸色苍白,不过似乎没什么事。

顾乾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环顾四周,几乎被这片浓密的雨林给严严实实的包围住了,抬起头甚至都看不到一丝天空。他们刚才所走的地方似乎像是一条道,可稍往远看,这条道就被淹没进了树海里,完全看不到出路。再加上之前一直在睡,顾乾根本不知道是如何进的这雨林,又进了有多深,就算知道,这周围哪儿哪儿都一模一样,根本别提什么原路返回。

更何况,这车已经不能用了。

在搞坏显示屏的时候,匆忙之中顾乾瞥了一眼上面显示出的电量表,剩余的电量已经不够这车再开十分钟的了。毋庸置疑,把他们载到这里来的人就没准备再让他们用这辆车出去。

顾乾朝车上愤愤地砸了一拳,然后靠在车窗上,陷入了沉思。

他被骗了。

那个叫凯罗的黑人把他们骗上车,利用他们睡着的空隙自己偷偷下去,让这辆车带着他和尤珂钻进这无边无际的雨林里来……

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这样做?

来迎接他们的“凯罗”和顾乾在方正给的照片上看到的一模一样,顾乾不会认错才对。

难道是冒牌货?自己领着尤珂同来消息被想要得到她的人得知,于是假扮成凯罗,诱骗两人上车……不对,如果是这样的话只需要趁顾乾睡着对他下杀手,然后带走尤珂就一了百了了。自己中途下车,再让车自动拉这两人到目的地——做出这种多余的举动未免太过迷惑。

可如果的确是真的凯罗……那就更令顾乾想不通了。

这是方正亲自委托来给顾乾提供帮忙的人,究竟是出于何种原因才做出这种举动?总不会要得到帮助还得通过什么试炼?那是什么老套小说的王道剧情……

而且,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疑点,就是在刚上车的时候,凯罗问到了尤珂的身份。

那个老家伙明明说要让这个人一起参与到对尤珂的研究中,他为什么会不知道我带来的人是谁?忘记提前告知这种事,不像那老家伙会做的……要不然是他装出来的,要不然,就是方正并没有告诉他——

没告诉他?

顾乾脑中灵光一闪,他猛地睁开眼睛,把车窗内一直盯着他的尤珂给吓了一跳。

就在这时,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一个像是树枝折断的声音,顾乾一对耳朵顿时警戒地竖了起来。

是脚步声。

从树叶的缝隙中,有脚步声在逐渐接近。

三人……不对,是五个。

走得很快,步伐很果断,绝对是带有目的的。

有人在说话。

在说什么?

顾乾听不懂,就连同声传译器都没有翻译出来。

未知的语言。

简短、急促,但是,充满了敌意。

得离开这里!

顾乾立刻打开车门,把尤珂的安全带解开,一把把她拉了下来。

“怎、怎么……”

“嘘!快走!”

看到顾乾的表情瞬间变得可怕起来,尤珂乖乖地闭上嘴,默不作声地抓着顾乾一头扎进旁边的密林里。

两人刚跑了没几步,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骤然加快——他们追过来了!

追来的人一边跑一边大声的叫嚷着什么。

虽然不知道这些人的目的,可顾乾脑子里的危险警报器产生了十分激烈的反应,每当这时候,赶紧跑是绝对不会有错的。

就在顾乾犹豫该往哪个方向去的时候,一串慑人的枪声突然响彻整座雨林,顿时群鸟惊飞,鸣声四起。

直接开枪!?

顾乾的心陡然一颤,他下意识地把尤珂向右一拽,稍一偏头,紧接着就听到左耳边嗖嗖几声,只看到前方一棵树的树皮刹那爆裂开来,在树干上留下了一片触目惊心的弹孔。

很明显,他们不仅已经发觉了顾乾和尤珂的位置,甚至准备直接射杀这两人。

这些人完全没想要留活口!

必须得赶紧从这里逃出去才行。

可是雨林里树根遍布,枝蔓如网,高草丛生,跑起来磕磕绊绊,极难行进,很快尤珂就双腿发抖,没了力气。除了双脚还在努力的前后倒腾,和被拖着走快没什么两样了。

尤珂回头向身后看去,浓密的树林堵住了她的视线,让她无法看到追来的人与他们的距离。可她却听得出那声音越来越近,气势汹汹的,令她心惊胆战。

她已经跑不动了,心脏像要爆炸一样,她想停下脚,好好地喘几口气。

可是她不能,也不会。

就像那天,她也没有停下来。

就像那天,也有人拉着她的手,不允许她停下来。

尤珂一边忍着喉咙和鼻子的灼痛艰难地喘着气,一边注视着跑在前面的顾乾的后背。

他没有长长的头发,后背也更加宽阔,可却让尤珂不由地回想起,那日艾法林的背影。

她也像这样拉着自己,为了不被追到,拼命地跑啊、跑啊。两个人之间也像现在,仅靠着两条纤细的手臂和渺小的手掌联系在一起。这种联系脆弱得不得了,跑在前面的人只消一松手,就能轻易地丢掉这个累赘,自己就能更快地从危险逃脱。

但,他们总像这样,紧紧地握着她,哪怕是尤珂想甩开也是做不到的。

艾法林是尤珂的妈妈,她多少还能理解。

可眼前的这个人呢?这个自己对他来说只是个被捡回家的麻烦、总是对她凶神恶煞、把对她的厌恶天天摆在脸上的人,为什么要这样,紧抓着自己不放开呢。

尤珂,无法理解了。

可是,即使无法理解,她还是更加用力地抓住了顾乾的手。

此时的顾乾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感觉手上传来的细微变化,他现在碰到了更加麻烦的事——那个听不懂的语言在自己前方也出现了。

又是三人以上!?

顾乾心中暗道不妙。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尤珂也跑得越来越慢。

进退维谷。

“啧!”

他重重咂舌。倘若这是平地,他就扛起她跑了。可这里地形错综复杂,就算自己一个人,稍有不慎都可能摔倒,怎么可能再扛一个。

重点是现在该怎么办?向左?向右?还是埋伏在这里,试着解决掉他们?可他们人数众多,还装备武器,就算他能以一敌十,却还有尤珂这个后顾之忧……

“啊……”

就在顾乾竭力思考如何应对眼前的境况时,身后突然响起尤珂的一声闷哼,手臂顿时感觉被扽了一下,让他不得不停了下来。

他连忙回身看去,尤珂似乎是被藤蔓绊到了脚,正蹲在地上用另一只手紧紧按着自己的左脚脚腕,肩膀微微颤抖。她抬起头来,痛苦的咬着嘴唇,自责的看向顾乾。

顾乾赶紧蹲下去移开她的手掌,她那皮包骨的脚腕登时肿了老大一块。

顾乾眉头紧皱,她这个样子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了。可前后的脚步声距离他们都已经不超过二十米。

怎么办?

自己绝不可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但也不可能就这么被抓到。

怎么办?

该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伊嘿!”

拨开挡在身前的一个粗壮的树枝,一个皮肤棕黑色的男人闯进了这个绊倒尤珂的地方。他身上穿着奇怪的制服,带着头盔,提着枪,凶恶的脸逐渐被困惑填满了。

明明听到声音在这里,现在却连个人影都没有。

跟在他后面,又有四个人跑了过来,没一会儿,前面也有六个人拨拉开帘子似的藤条陆续赶到这里。几人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其中一人发了脾气大喊起来,剩下的人立即开始树上树下仔细检查,恨不得每片叶子都翻开看一看。

可找了半天,别说人了,就连蛇都没看到一条。

虽说没看到蛇,蝎子顾乾倒是看到了一只。不过,与其说“看到”,倒不如说他现在正在和这只蝎子深情对视。

一分钟前,就在顾乾束手无策之时,他忽然留意到一层厚厚的腐叶之间有个不明显的缝隙,拨开一看,下面原来藏着一个矮洞。粗壮的树干大概是被蚁类啃噬过,留下了一个半人高的洞,几条根盘绕在外,再加上覆盖其上的蔓条和落叶,形成了一个天然的藏身所。

顾乾立刻带着尤珂钻进了里面。

听到外面的说话声,顾乾用手捂着尤珂的口鼻,自己也闭住呼吸,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就在他们紧张地等待着外面的人搜查的时候,一只拳头大的蝎子从腐叶堆里慢悠悠地走了出来,和顾乾对上了眼。

顾乾还是第一次在图片之外看到这么大的蝎子,通体漆黑,像是穿了一身铠甲,两只巨大的凶器耀武扬威地一夹一夹。顾乾也不知道它有没有毒,但看着那根铁镰似的尾巴上来回摆动,他心里不禁发寒。就连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的尤珂都害怕的咽了口口水。

顾乾心想着要不要这么倒霉,一边紧盯着这只大蝎子,生怕他突然扑过来,那样的话,反抗不反抗都危险了。

大黑蝎子也盯着顾乾,偶尔往前走一下,又向后退几步,再摇摇自己的尾巴,仿佛在戏弄这两个人。

突然,外面又响起一声激动地叫喊。

一个矮个子在坡上发现了一只黑色的鞋子,连忙报告给了一行人里的头目,几人又说了一通顾乾听不懂的话,便往坡下去了。

听到声音渐渐远去,直到消失,顾乾才总算松了口气,也放开了捂着尤珂的手。

憋得几乎要窒息的尤珂出了一头的汗,赶紧大大地喘了几口。

虚虚实实,这种招数总是屡试不爽。

顾乾看着自己没了鞋子的右脚,庆幸对方轻易就被迷惑到了。

那只蝎子似乎是对放松了的顾乾没了兴趣,悻悻地从缝隙间爬走。

但现在并不是万事大吉了。虽然暂且躲过一劫,然而那些人往那个方向没找到他们,肯定还要回到这儿来,必须得赶紧离开这里。

事不宜迟,顾乾立刻把尤珂拉出来,背在背上。

即使这样可能会降低行进的速度,顾乾也不能勉强尤珂自己走了。她崴得很厉害,得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

茫茫雨林,顾乾也不知哪里是出口,哪里还有和那些人一伙的人。身上带的各种通讯设施都没有信号,求救也不可能,顾乾只能暂时朝着那几人离开的反方向往前走。

“对不起……”

趴在顾乾背上,知道自己又给顾乾添了麻烦的尤珂自责的道歉。但顾乾并没有对她的道歉做出回应。

尤珂也只好乖乖地闭上嘴,毕竟现在确实不是适合说话的时候,万一被什么人听到,恐怕就真的逃不了了。

她心里正埋怨着自己,突然留意到顾乾的后领上贴了个一片圆圆的、透明的东西。尽管不知道这是什么,可出于好奇心,尤珂还是没忍住,用食指轻轻点了一下。

小圆片上浮现一圈紫光,顾乾耳中的音环突然嗡的一声,让他耳朵一阵刺痛。他连忙站住想要把音环取出来,可接下来里面传来的声音却让他停下了动作。

“哦,看来是被发现了,很高兴你还活着,顾乾。”

一下就听出了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即使急着逃命,可顾乾依然不由地怒火中烧。

方正,说是要让顾乾来出席非科联的会议,却把他骗到了这个鬼地方的罪魁祸首。

顾乾强忍住自己破口大骂的冲动,从自己的兜里掏出折叠机来,屏幕上依然显示着无信号。比起愤怒,他现在更奇怪在这个荒山野岭中,方正是怎么联系到他的。

“哦?看来贴在你后领上的卫星信号接收器并不是你打开的。”

仿佛听到了顾乾心里的疑问,方正笑着向他解答道。

顾乾回过头去看向自己背上的尤珂,并没听到顾乾耳朵里的声音的她反而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乾压低声音,毫不拐弯抹角的向不知正身处何处和他说话的方正发问。现在情况已经很明显了,就是方正设套让他钻了进来,既然现在能够联系到,就说明告知他目的也没有问题了。

可方正却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十分愉快地笑了两声,对他说道:

“别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停下脚步可是会死的。”

就像在那里亲眼看着顾乾的一举一动,方正那种尽在掌握的态度令顾乾无比火大。

“你到底——”

“你想知道的之后自然会知道,但现在,按着我的指示去做。”

“你!”

顾乾死死地攥住拳头。倘若方正现在站在他面前,顾乾绝对不管他的身份和年龄朝他脸狠狠来一拳。

“现在就这么继续往前走。”

方正给顾乾下达了指令,顾乾抬起脚来,却迟迟没有迈出去。他犹豫了,现在,真的能听这个老狐狸的话吗?他们现在遭遇都方正设计的,那谁能保证现在的指令不是他设计里的一环。

他到底为什么要把顾乾骗到这个地方,顾乾怎么也想不通。

方正没什么理由要致他死地,但如果是要他做什么事的话直接说就好,又何必耍这种手段?

这个地方——顾乾抬起头——一层盖着一层的叶子遮蔽住天空,浓重的湿气沉积在这里无比压抑。他深呼吸了几下,迈出脚步。

现在,他别无选择,方正的话无论指向哪里,他都只能尝试着听从了。

如果平常,背着尤珂这个重量的人走几个小时顾乾都能轻松应付,但这种复杂的环境,他的体力也有些撑不住了。

从车里匆匆逃走,行李都留在车上,现在也不可能停下来想办法补充水分。而且,顾乾明显能感觉到,在方正的指示下,前方的地势变得越来越高,爬坡明显的增加了他体力的消耗。

“老头子,你究竟,要把我们,带到那儿去……”

“别管那些,听话走就对了。”

“嘶……”

顾乾恨得咬的牙嘎吱响。

“你,累了吗……”,尤珂察觉到顾乾喘气的频率越来越高,关心的问道。

“要不把我放下来……我自己走吧。”

“少说话,我没事。”

“哦……”

虽然没力气了,但依然凶得很。

顾乾感觉走了快有四十分钟,终于停止向更高处走了。到了这里,树已经不像刚才那么密集,地也好走了许多。

“小心脚下。”

方正那边刚说完,顾乾已经一脚踏了出去,听到这句话,他完全没考量这句话的原因,身体立即就反射性地把重心压到后面,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要再次感谢自己的身体比大脑反应要快,否则——顾乾看着自己眼前那道刀劈似的崖,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你倒是早点说啊!”

想到刚才如果不是自己反应快,他和尤珂就要葬身崖底,顾乾的声音都抖了起来。

“我看时机似乎刚好。”

方正依然一副事不关己的语气。

尤珂从顾乾背上离开,小心翼翼地爬到崖边,往下看了一眼。

“咦,那是什么?”

“嗯?”

听到尤珂疑惑地语气,顾乾往边上凑了凑,朝尤珂视线所指的地方看去。

当目光接触到那方向终点的瞬间,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遽然沿着他的脊椎爬了上来,让他浑身的血液顿时疯了似的在血管里狂奔。

高崖之下,深林环绕之中,一个堡垒似的建筑立在那里。

“那……是什么……”

顾乾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看到了吧,那就是你此行的目的地,一个隔绝于世的研究机构。”

“研究……你把那叫做……‘研究机构’?”

顾乾不可思议地指向那座堡垒,另一只手死死扣进泥土里面。他双眼充血,怒目圆睁,愤怒混杂着恐惧变成了从他喉中翻涌出的粗重的气息。

这个世界,究竟在发生什么。

他难以置信地摇头,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两只眼睛像被那片密林勾了住,无法移开。

在那堡垒之外的森林里,勉强能用肉眼看清,密密麻麻地在树干上倒挂着的,大概全都是,名为“人”的东西。